肖方 宋刚 蔡天龙
阿里有“藏地秘境”之称,地域广袤苍凉。当地有谚语说道:这里的土地如此荒芜,通往它的门径如此之高,只有最亲密的朋友和最大的敌人,才会前来探望我们……
这里的鸟类丰富多样,既有高空翱翔的猛禽,也有可飞跃喜玛拉雅山顶峰的游禽,有长嘴长颈长腿的涉禽,还有歌声动人的鸣禽;从色彩上看:有红有黑有蓝有绿有赭,有纯色也有拼色,有大拼色也有小拼色……艳丽多姿,装点着这里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个湖、每一片高寒草原和草甸。
2018年7月19-31日,历时13天,在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雷富民研究员主持的国家自然基金重点项目“喜马拉雅东部山地鸟类物种垂直分布格局与成因”和科技部的支持下,我们前往中国的极西之地阿里进行鸟类调查。
阿里的总面积34.5万平方公里,超过东部沿海苏浙闽三省加起来的面积,人口数量却不足10万,是世界上人口密度很小的区域。我们重点选择了阿里的普兰、札达、狮泉河和日土这四个有代表性的地区,开展鸟类生物多样性调查工作。
沿着玛旁雍错和拉昂错之间的省道南行约75公里,就到了普兰县城所在地。这里位于西喜马拉雅北坡的孔雀河谷,夏季环境炎热干燥,山地多以荒地、沙壤和落岩裸岩为主,只有在少数的沟谷河流岸边才有树林和灌丛植被。这里就是雀形目鸟类珍贵的栖息之地。我们观察到的物种有赭红尾鸲、白鹡鸰、黄腹柳莺、红额金翅雀等,每种鸟类的个体数量不多,反倒是在县城旁边的苗圃和蔬菜大棚里,能听见聒噪的鸟叫,主要以家麻雀和普通朱雀为主,看来在这个干旱贫瘠的地区,人类的生产生活倒是为一些鸟类提供了重要的生存和繁衍的场所。
普兰西北直线距离约200公里处,在阿里的另一条重要的河流——象泉河的冲刷下,形成了另一条河谷盆地——札达。札达县城所在地相对普兰较为开阔平缓,象泉河水流也更为充沛,河道两边的灌丛林地更加茂密葱郁。
当越野车把我们带进了用厚厚土层堆起的大地,近看千沟万壑,远看它们一排排蜂拥而上,形成独特的地貌景观“土质丛林”,即土林。那无数的土柱、土塔、土墙、土堡聚成了超级土林群,为世界奇观。土堆在这里经历了500万年的隆升与刻划,并还再继续上升,经受时间的洗礼。这就是札达县最为典型的地貌环境。在這土堆上有城垣和宫殿的残迹,这就是历史上古格王国的主要遗址,依山而建,四面悬崖,全都叠砌在土林之上。究竟有多少层多少间孔洞,一时间是无法数清的。古格王国城堡及建筑不仅是藏族同胞的骄傲,更是中华民族在建筑史上的光芒。山顶是王宫所在之地,从山脚到王宫,只有一条人工开凿的暗道,是冷兵器时代完美的城堡之一。17世纪中叶,这里被拉达克入侵者毁坏。
在札达,我们记录到了黄腹柳莺、东方叽喳柳莺、白鹡鸰、黄头鹡鸰、蓝矶鸫、家麻雀、普通朱雀、金额丝雀、红额金翅雀、白须黑胸歌鸲、粉红椋鸟等。这些雀形目鸟类的组成,与喜马拉雅中东部地区的河谷,如吉隆、亚东、墨脱(以鹛类、莺类、鸫类、鹟类为主)等地的鸟类有明显的不同,反倒是与地理距离更远的新疆地区更类似,这可能提示了札达地区的干旱化生态环境与中亚地区的气候环境更加类似的特征。
阿里地区的首府狮泉河镇及日土县则均处于高原腹地,海拔4000米以上。狮泉河镇因地处狮泉河旁而得名,今天已成为了西藏西部的交通枢纽、经济文化中心和边境贸易中心,基础设施较为齐备,夏季别具一番繁华的景象。
据说公元前4世纪,先民们建立起强大的部落联盟,势力范围涵盖今日西藏大部分地区,人称“象雄王国”。象雄,意为“大鹏鸟之地”,是西藏高原最早的文明中心。象雄王国存续了大约1000年。在公元6~7世纪,就产生了极高的文明,不仅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象雄文华,而且还是西藏传统土著宗教——苯教的发源地,对后来的吐蕃乃至整个西藏文化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我们从狮泉河镇出发向日土县行进时,一路的海拔在4300~4700米之间,绕过重重大山,即可看见平坦的高寒草甸、湿地。在日土境内,有祖先留下的丰富的岩画,历史悠久,见证着先人的文化生活,反映了先人们与动物间和谐共生的情节。日土的岩画以日松和乌江村最为多。许多岩画就在公路旁的山坡上,有些岩画建了保护措施并附图说明,有些散落的岩画需要有兴趣的人细心观察,方可发现。
我们在狮泉河镇周边的扎西岗乡、日土县城北的班公错湖岸的乌江村进行了短暂的鸟类调查,记录到了雀形目物种:褐翅雪雀、褐岩鹨、赭红尾鸲,数量也较为有限,可以看出在高原腹地的严酷自然环境中,只有少数雀形目物种能够适应极端环境在这里生存繁衍,而不同的物种对高原极端环境的适应方式可能有所不同,需要我们通过多种科学手段从不同角度来探索这些鸟类适应演化机理。
在阿里普兰县向札达县转场的途中,我们记录并拍摄到了空中捕食高手猎隼。猎隼是隼形目中隼科的物种,为中型猛禽,它善于飞翔,其刹那飞翔速度有过每小时360公里的记录,而平时一般飞行速度在每小时65~78公里。作为鸟类工作者,在野外观察记录到猛禽是一件庆幸之事,这是因为,猛禽在生态食物链上属于终极消费者,它在野外的种群数量,直接反映着该地区生态环境的保护现状。
在中午12点前后,猎隼栖在路旁水泥电线杆顶部,目光巡视着高原草甸和周围的环境,当发现我们时,也没有马上躲避,只是凝神注视。我们先以车为掩体进行拍摄,再缓慢移步2米、5米、10米向猎隼靠近再靠近,让拍摄效果清晰再清晰,当我们移步至15米左右的距离时,猎隼跃身而去,转了一圈,继续落在附近的水泥电线杆上。看来这个区域是它重要的觅食场所,只等待小鸟、鼠类、野兔、旱獭的出没,伺机而动。
猎隼栖息在山区、丘陵、河谷和草原,常在无林或仅有少许树木的旷野和多岩石的山丘地带活动。以野兔、鼠兔、地鼠、跳鼠、旱獭等动物及岩鸽等鸟类为食。西藏阿里地区是它的繁殖地,在这里要完成筑巢、产卵、孵化和育雏的任务。
这期间,猎隼要经历一个“亲密友爱”的时光,当雌鸟产下第1枚卵时即开始孵化,孵化期的30天全靠雄鸟采食回来喂养雌鸟。出壳后的雏鸟不会行走、没有羽毛、也不会飞,只能依靠父母精心的轮番喂养,才能渐渐地学会站立、行走,将从绒毛换成体羽,学习展翅、振翅、起飞、降落以及觅食,这个过程要经历40~45天。
猎隼贸易的出现,驱使人们捕捉而导致了种群数量的下降。中国是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的签约国,自然承担着对公约目录中珍稀物种保护的义务。联合国国际自然与自然资源保护联盟(IUCN)的数据库显示,全球猎隼数量仅为12800~30800只。
班公湖位于海拔4300米处,它是我们阿里考察的终点。在这里记录到的水鸟有凤头、红脚鹬、棕头鸥、赤麻鸭和斑头雁。我们来到斑公湖的标识地点时,正是黄昏时刻,由于陽光正好,就在此多逗留了一点时光。夕阳西下,红霞满天,湖水清澈、鳞波荡漾,一群群水鸟觅食晚归,还有赤麻鸭、斑头雁集群游荡的祥和宁静场面。
7月下旬正是凤头、赤麻鸭和斑头雁以家族为单元,保育幼鸟的时刻。这时父母警惕性很高,遇到险情即刻携家带子到远离岸边的湖中躲避。有的家庭在教幼鸟如何觅食,有的家族带领幼鸟学习潜水技能,还有的教幼鸟划水躲避危险的安全距离。一群群、一家家、各有各自的生活范围,这里的湖面及周边环境足够大,让这些水鸟互不侵扰。它们共同选择这个地域作为自己繁衍后代的基地,每年春后至秋后,到这里生儿育女,享受“天伦之乐”。
这5种水鸟,其中4种具蹼,2种嘴为鸭型,3种嘴长而尖型。嘴型的差异也反映着取食行为的不同——尖嘴型水鸟多以动物性食物为主;鸭嘴型的水鸟多以植物性食物为主,为切断植物在鸭嘴两侧上下喙的边缘布满横的条纹或齿,以防植物的滑脱便于切割和吞食。
水是万物生长、生存、繁衍之源,阿里是造水机,有着无穷无尽的水源,为野生动植物提供了必须的保障。在阿里地区湿地生境中最具典型代表的明星级鸟类当属黑颈鹤了,它在鹤类家族中是最晚被发现的物种,也是鹤类家族中唯一生存在高原的成员。它生活在海拔3000-5000米高原湖泊、沼泽、灌丛的环境,高原湖泊湿地是它重要的繁殖地,在这里完成交配、产卵、孵化、育雏等过程。它们生性机警、怕人,很难靠近。可它们却与当地放牧的家畜家禽猪、牛、鸡一起嬉戏,和谐共处。当地人把它视为“神鸟”,因为清晨听见它的叫声,便可以辨别天气的阴晴。
阿里是昆仑山脉、喀喇昆仑山脉、冈底斯山脉、喜马拉雅山脉四大山脉的汇聚地,平均海拔在4500米。选择这里为家的鸟儿,吸引着科考组,从海拔0-50米的北京出发,一路向“世界屋脊的屋脊”阿里挺进,自然要克服因高原缺氧给身体带来的不适,但收获了鸟类在这里生存繁衍的记录,则是我们此行的最大快乐。
我们样线、样点观察记录,利用GPS定位仪和数码相机采集了科学信息与素材,基于我们野外观测的物种信息和对国家鸟类标本馆馆藏标本的形态测量分析,我们发现雀形目鸟类的功能多样性在东部喜马拉雅地区最高,而在阿里南部的西喜马拉雅地区功能多样性更为均一化。喜马拉雅山区东西两端在气候和生境上的差异,也可能导致了一些物种的种群分化,例如黄腹柳莺和华西柳莺,是外形非常相似的一对姊妹种,分布于从阿里地区至青藏高原东南边缘的三江并流区域。对于它们的研究发现在其线粒体上存在明显的东西遗传分化,但是在基因组层面的分化却又非常微弱,这种种群遗传分化和新物种的形成模式非常奇特。而对于形成这种格局的可能演化过程,学者们还在不断探索。
(责编:刘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