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霞
陆羽在《茶经》中曾经记述了《广陵耆老传》的故事。说的是晋元帝时,有一位老妇人,每天早晨提着一壶茶沿街叫卖,百姓都争先恐后地买她的茶汤来喝。奇怪的是,这老妇人自一清早叫卖到晚上,壶中茶汤不减。老妇人把卖茶所得的钱全部分给孤苦贫穷的人,贫穷的人都很感激她。这个消息被当时官吏知道,派人把老妇人抓了起来,关进牢里。第二天一清早,老妇人却神奇地不见了。这老妇就是传说中的茶姥,她茶壶里的茶就叫雨花茶。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雨花茶。80年代初,我刚刚分配到南京工作,在公司教育处。同办公室的周翻译是个好茶之人,差不多每天他都第一个来到办公室,烧好水,泡上一杯茶,而后开始工作。
我到得早时也会烧水,替大家烫杯子,茶就不敢替他泡了。因为得闲时,周翻譯会跟我聊关于茶的说道。在他那儿,泡茶、品茶都是很有讲究的。
而我对于茶道的了解,就来源于《红楼梦》。在“栊翠庵茶品梅花雪”中,出世的妙玉搜集梅花上的静雪,存储5年,用来泡茶。是何等样的茶才有幸与之相融,成就一段芬芳?
只是,那时的我以为那些繁复,不过是艺术加工而已。
我小时候,也常见父亲喝茶。父亲嗜茶却不挑剔,从上好的龙井到单位发的大叶子,都一概喝得津津有味,他最喜欢喝的是母亲手制的茉莉花茶。家有小院,院子里被勤快的母亲种满了花草。春夏之交,院子里姹紫嫣红。特别是那两棵茉莉,枝叶繁茂,叶片油绿,7月初开始就满头满枝的白花,层层叠叠地盛放。母亲用一个大大的茶叶筒,把单位发的茶叶放进去。每天午后,她都把开足了的花朵儿细心地摘下来,在笸箩里晾晒。等水汽消失得差不多了,再收进茶叶筒里,闷上一夜。第二天上午再倒出来晾晒。这样几天,家制的花茶就可以喝了。那粗陋的低等茶,经过这样的炮制,散发出阵阵茉莉清香。
12岁那年父亲去世,那以后就再没与茶交集过。
如今看周翻译,我叫他周老师,这样细致地喝茶,并且不厌其烦、心往神之地谈茶论道,我就会不由得想起父亲。
那天,我一进办公室的门,周老师就冲我招手。待我过去,他开心地告诉我,今天请我喝茶,喝南京的茶。
我按照周老师的吩咐,烧水烫杯。看他从一个小小的方纸盒中倒出茶叶给我看:瞧瞧,明前雨花茶。我细细端量:每一根都有半寸长短,条索笔直,紧致而圆,色泽鲜绿,蒙着一层细细的白毫,看上去很娇嫩。稍近嗅之,香气馥郁。
周老师把壶中开水倒掉,换上静置一夜的净水。等水成鱼眼,缓缓注入杯中。只见那茶叶都笔直地站立在水面之下,渐渐柔软舒展,曼妙地起伏沉落。一股清雅的香气袅娜地来到鼻端,冲开鼻窍,直抵灵台。而杯内之水已成青碧,幽幽有光。周老师示意可以喝了。我小啜一口,纯粹而清澈,不带一丝涩滞。明明是暖茶在口,那一种滚热中竟生出丝丝清凉。徐徐咽下,如泉过青石,清纯之感弥漫于肺腑。
周老师也在品。黑框眼睛后,他的双眼微闭,十分神往地念叨:天降花雨,此乃雨花禅茶啊……1000多年前,南朝梁武帝时,高僧云光法师在南京石子岗聚宝山上筑台讲经,精诚所至,感动上苍。于是,天降花雨,落地为石,就是那美丽非凡的雨花石。这讲经之处就被人称为雨花台了,雨花茶就产于此地。一定是那一场花语,浇灌了这些茶树,所以这茶才有了禅骨仙气。
那以后,世事流转,周老师早已调离了南京。但每至清明,身在金陵的我,都会托朋友买来雨花明前,寄给远方的周老师。我想,他一定又会眯起双眼,喃喃语道:天降雨花,禅茶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