氢方
三天的假期转瞬即逝,父亲在外忙碌两个月后终于归家的喜悦感还未彻底褪去,转眼间又到了分别的时刻。
订的火车票是晚上七点一刻出发的,要在路上晃悠12个小时,第二天早上才能到。刚吃过午饭,他就开始收拾起了行李。
前一晚在外面散步欣赏夜景时,他忽然说想去买一套运动装。大概男人的行动力都是无比强大的,说着,就迅速到了一家卖运动装的店里,三下五除二就选好了一套。
而现在,他脱去身上那件已经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外套,又剪去了新外套的吊牌,美滋滋地走到我面前,语气难得有些炫耀之意:“怎么样,你老爸我穿这件帅不帅?”
“嗯嗯嗯,帅帅帅。”我做着手头的作业,语气中有些敷衍,抬头随意一瞥,新衣服穿着确实很精神,就是里面那件衬衣,看着有些旧,也有些年头了——还是前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我好像又想起了他喜滋滋地穿上这件“礼物”时难掩的高兴神色。
那边母亲大人的声音传来,“这还没洗呢,你就穿上了?”父亲佯装没有听到,又转回身收拾了起来。我暗自偷笑。
但说是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太多的东西。不过几件衣服,各种证件,外加被塞进去的水果和干粮,不大的双肩包瞬间被撑得满满当当。
父亲一边往里面装着东西,一边对我说:“你这可真是个好书包。”
我有些不解,这个包是我之前读高中的时候背的,毕业后我就没再背过;说起来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这个包,颜色是偏紫的暗红色,摸起来也硬硬的,背着有些硌人。
最大的实用性是能装。果然,他又接着说:“能装。”
我慢吞吞地“哦”了一声,问他还有没有要帮忙收拾的。他大手一挥,说:“没什么了,都收拾完了。”
然后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我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他躺在一旁的沙发上睡觉,母亲大人在厨房准备着晚饭。玩着玩着,我偏头一看,好家伙,盖着的薄被几乎要掉到地上了。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我捡起来又轻轻盖在他的身上,还像模像样地掖了掖被角。
不知怎么的,我就想起了之前,有一次我在学校,无端地就发起了烧。班主任给他打了电话,他于是匆忙地赶过来,开车带我去医院,一路上车开得飞快。挂了号后等在诊室外时,我晕乎乎地坐在长椅上,医院的长椅是那种冰冷的金属材质,浑身滚烫的我不由得有些瑟缩,他坐在我身旁,大手揽着我的肩膀,像是无声的安慰。
我没有瞧见他的眼神,但想来一定是担忧且焦急的。
等到拿完药,回到家,无法抵挡的睡意袭来,窗外阳光正好,我缩在被子里,睡得迷糊。身上是滚烫的,可仍然有阵阵寒意袭来。他就坐在我的床边,仔细地掖好被子,还摸了摸我的头。我知道他的手掌向来是温暖的,只是滚烫的额头硬生生地把他的温度给比了下去。
他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端来一碗粥,吹了吹,问我要不要起来喝碗粥,我摇头拒绝,他于是把粥放在一邊,又拿来药和水,放在床边,说:“这水刚刚晾好了,温度正合适,把药吃了吧。”
没来由的,我觉得眼眶有些发热。那时也是,此刻也是。
他向来很爱我,但也许是父爱如山,厚实且无声。父亲们表达爱的方式向来很含蓄,行动总是大于言语的,所以更要用心去领会。
分别的时刻总是来得很快。我和母亲送他到地铁站。路上他走在我们中间,走了好一段路,忽然地就伸手抓住我们的手掌。
我也回握住他。他的手掌不甚细腻,却也不是太粗糙,手指甚至有些粗短,但我分明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力量,和岁月留下的痕迹。
他背着那个有些秀气的双肩包,看上去有些违和,更像是帮女儿背着书包,送她去上学。
就像是从前好多个清晨,我叼着面包拿着牛奶,急急忙忙地催他出门。而他轻轻一提,就背起了我的书包,然后开车送我去学校。
从家到地铁站这段路,我从前赶时间时,一直觉得它无比漫长,但现在我只希望它能再长一些,再长一些。母亲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到了那边报个平安,多喝水,吃好穿好,多给家里打打电话,照顾好自己。
我只是沉默着,心头思绪万分却无从开口。
到了地铁站的入口,他就不让我们再送了。扶梯很长,他站在上面,一级级往下,不时地转过身来朝我们挥手,新衣服穿着很帅也很精神,背着那个包看着也变得好看了起来。他最后朝我们挥挥手,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我也奋力地朝他挥手,扬起大大的笑容,也不管他是否能看得清。心里想着,等到他下次回来之前,要给他准备个惊喜。什么惊喜呢?新的衬衫,新的背包?
不管是什么,我一定记着,要先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编辑/苗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