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小宇的青春是炸鸡味儿的

槃宁

窗外的风裹挟来树的涩香，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份美味还能不能回锅，所以未来可期，一切可期啊。

1

项小宇怎么都没想到，在高一即将文理分班的紧要关头，自己因为校园吧火了。

十几岁的少女都爱自拍，尽管学校三令五申禁止，大家还是爱偷藏手机到学校，春末日落时分的大课间，在操场上借着温柔的旧胶片似的光影摆拍。

照片传到朋友圈，不知是谁特意把照片一角放大了三倍，发在校园吧上，那片绿树红墙边，项小宇正趴在二楼窗口啃鸡腿啃得满嘴流油，双眼陶醉得眯起，嘴巴张成扭曲的O型。

更过分的是，那个贴主的附言却很模糊：“岁月静好都是摆出来的，这才叫真实。”

如果是恶搞，自然会有人在笑完评论一句：“这样不好吧？”但项小宇打开同桌分享来的帖子，一扫而过，评论里全是整齐的：“这姑娘有点可爱。”

可愛个头啊！她气得喝了一大杯凉水，耐着心写完作业，再打开手机，看见班里不少同学难得统一地用上了她的表情包——半面长发飘飘的卡通少女，配字：别人的青春;半面是自己魔性的吃相，从她的大嘴里咆哮出四个字：“你的青春！”

她顿时心跳加速，百感交集间给同桌那条评论了个友好的“微笑”。同桌小心翼翼地问她：“你不会生气吧？”

“没有，就是觉得怪怪的。”毕竟那条动态下，有共同好友骆弈的点赞。骆弈是项小宇上一次闻名全班的罪魁祸首。

2

当时项小宇心里隐约有个人，叫骆弈。

她也想不出是为什么，尽管她和骆弈从小学就同校，初中高中都同班，但交集少之又少。

初遇还是三年级，那天校庆，下午放假，项小宇被爸爸带去单位，在里面被烟味儿熏得头晕脑涨却不敢说。突然，一个穿着马甲的男孩推开门，旁边的阿姨叫他：“骆弈，把糖分给妹妹一块。”

骆弈递给她一块阿尔卑斯糖，顿时浓郁的甜香萦绕住她的世界。

骆弈很快又跑了出去。后来遇到项小宇，都会打个招呼。到了初中，还因为彼此是唯一认识的人，坐了两天前后桌。

再后来骆弈当了体育委员，项小宇有时想偷懒，就找骆弈偷划点到的名字;骆弈也会在没写语文作业时让她这个课代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之，过往冗长而平淡，却又在不经意间有星星点点的甜。

少女的敏感会放大这些细节，但项小宇平日说话做事大大咧咧，有点假小子的味道，真正让她心海澎湃的，是骆弈的草稿本。

项小宇清楚记得，两个月前的下午，天微微有些暗，日光却在乌云间破着似有若无的口。老师马上就要检查前一天的考试订正，她还一点头绪都没有，看到骆弈满是大钩的试卷，立刻借来，连同他记了笔记的草稿本一起。

项小宇一口气抄完，同桌赶紧拿去“接任”，没写两笔突然大呼小叫起来。项小宇探过头，看到骆弈的草稿本最后几页，写着两遍她的名字。

3

虽然嘴上说“肯定是误会”，但不得不承认，项小宇是期待这种能间接证明她美好的事物发生的。更何况骆弈的笔迹还像小说里那样，第一遍涂得乱糟糟，像犹豫不决的心事，第二遍坚挺有力。

项小宇开始不自觉地留意骆弈的言行，比如被老师提问去黑板写答案时，路过骆弈的座位，他小声的提醒，还有她扫地那天，骆奕亲手捡起地上的废纸，点点滴滴，都是出其不意绽在项小宇心底的烟花。

女生最经不起怂恿，半个月后艺术节临近时，项小宇在同桌的煽风点火下，一鼓作气拍着胸脯接下了请骆弈扮演丐帮帮主的苦差。

为此，她还打听出骆弈放学会和几个哥们儿打球，准备了一袋自己最喜欢的炸鸡腿。

项小宇真的很爱炸鸡腿，又香又酥脆，肚子饱的时候才会有幸福感和力气，她想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把喜欢的东西分享给喜欢的人。

项小宇信心满满，在空荡荡的教室拦住骆弈：“你最近有没有时间帮我们的小话剧演个角色？很简单的……”

“那个，我不怎么感兴趣。”骆弈挠挠头。项小宇接不上话了，她还没说出班里其他男生拒绝的角色设定原因。

同桌不怕事大：“角色和小宇是一对哦，你不是喜欢她吗？”

项小宇去捂她的嘴，已经来不及了，转身落荒而逃。那晚项小宇心里乱得不行，像吃了一颗青橘子，酸到心窝，又拼命挤出点儿甜来。

转日她忐忑又揣着莫名的期待地走进教室，听到骆弈急得手舞足蹈跟哥们儿解释：“谁会喜欢项小宇那个胖子啊？！”

那你的草稿本是怎么回事？项小宇自然问不出口，只觉得心尖尖被狠狠一拽，疼得发颤。

她闻到座位里昨天买的炸鸡油腻腻的味道，心里泛起一丝恶心，唯一庆幸的是，自己从没表达过柔软的心意。

4

自作多情的狼狈摔得项小宇许多天心里罩着层阴霾，风波半个月后才慢慢平息。项小宇决心和骆奕一刀两断，她再也不往斜后方瞥一眼，撕碎了那页悄悄撕下的草稿纸，丢进垃圾桶。

日子好不容易简单起来，可惜人在教室坐，惊从天上来。

项小宇本以为一张图的事儿，大家在网上闹闹就过去了，每天路过七班伸头看她的同学却越来越多，每当项小宇抬起头，他们就惊呼一声溜走，让她觉得自己活像动物园里被参观的猴子。

而有了存在感，连喂学校里的小狗这种事都上了校内热搜。项小宇看着贴吧说有爱心的肉肉的女孩喂狗狗的图片，有点好笑。

其实她只是微微胖，所以经常买鸡腿，也经常吃不完，不想浪费就去喂学校里、马路边的流浪狗狗。

甚至校报的学姐都来找她，想做一期校园之星的专访。

当时项小宇正想题想得心烦，也不想多事，一不留神冒出一句：“你们校报是找不到人了吗？”学姐的笑僵住。好在骆弈正巧进门，打了个圆场：“她比较低调，不太想露面。”

项小宇一怔，赶紧放下笔：“刚才真不好意思，我老做不出题，有点儿烦躁，你们有什么需要，我随时有空。”

学姐很健谈，一来二去，连高一时的笔记都借给了项小宇。反倒是项小宇，看到校报上连她在公交上给老奶奶让座这种事都赞扬一番，莫名有些无地自容。

但她无暇顾及，那天骆弈主动给她讲解了题目。

5

骆弈的靠近还不止这些。周一的清晨，他给项小宇带了酸奶，趴在她桌前求推荐宠物医院，说妈妈养的小猫突然不吃不喝，无精打采。

项小宇花了半天说服自己别放在心上，又在看到坐在教室正中间的骆弈按进猫猫头就塞不进猫尾巴时，主动帮他藏在了自己靠窗的角落。

于是垒了许久的城墙顷刻间崩塌。

宠物店在项小宇回家的路上，她自然一起将猫送去宠物医院，离开时，骆弈追出来说要送她回家。

路过炸鸡摊，骆弈哈哈笑着提起照片，问她要不要。项小宇打他：“我这种胖子，不配吃。”

埋藏在心里過不去的坎突然溜出嘴巴，骆弈和项小宇都愣住了。

骆弈挠着头道歉了一路，说自己当初只是被问烦了，不过是为了面子，有口无心。项小宇的心一浮一沉，像站上了仙人掌的花球。

走下来已经到了晚上，项小宇看到骆奕为了自己跟别人吵架，心里的抵触和欢喜一并涌起。

或许是大家的高中生活太过贫瘠，项小宇哭笑不得地看见，自己被偷拍了安静坐着和言笑晏晏跟同学说话的照片，不仅不难看，还被拿去发起了一场投票——一方冷言冷语，说项小宇吃相难看，一方说这种圆嘟嘟的女孩子最可爱。

项小宇的“咖位”尚能让她平心静气地一一扫过那些夸赞和诋毁，直到出其不意在赞她的队伍里看到了骆弈的号。

他义正辞严地跟对方争论，说项小宇很耐看很可爱，真实不做作，说对方肤浅。闹得不亦乐乎。

项小宇撇撇嘴：“两个月前你不也一样。”但其实骆奕给她的糖，就是比别人送给她的香甜。

这场莫名其妙的热度，给项小宇带来了一大堆措手不及的麻烦和从未有过的体验，包括不时被申请添加好友的QQ号和被转交的礼盒棒棒糖。

所以才不是因为人，单纯是牌子的问题，过去普通的一块糖，几乎都比现在乱七八糟名字颜色一个赛一个的什么星空糖好吃，只是物也影响了人。

6

如项小宇所料，热度早晚有降下来的一天。有了骆奕给她的前车之鉴，这次她始终没把自己放上高位，也便没摔下来。

何况项小宇是一点点退位的，热度先是随着月考大榜的张贴改变的，从长相性格变成她是语文单科排名年级前十的才女，再一点点跳跃到年级另一个语数外全优，在校庆穿汉服跳过舞的女生身上。

项小宇还是平平无奇的项小宇，她清楚，如果自己有实力，早就变成焦点了，喂猫猫狗狗不是一天，她偏科严重，语文最好的一次考过年级前三名，但综合起来，普通得连班主任都不会找她谈心。

唯一的转变，是骆弈对她热情不减。

有了对比，项小宇才发觉当初有多丢人，骆弈对每个人都热情，但此刻，闹哄哄的班里，项小宇想不听到他的提示都难，尾音有些模糊，项小宇顶着数学老师紧逼的目光，熟练地转过头，看到骆弈的口型：“37。”

吞吞吐吐犹豫着报出答案，老师点点头，说下课。项小宇分明听到后面有人长出了一口气。

许多问题堆在脑袋里，但她并不准备再主动哪怕只是寻找一个答案了，勇气不是时刻都有的，但骆弈表现得越发明显。

他会在早操后去拥挤的食堂给项小宇买卷饼，会在项小宇上课偷偷睡觉快要被班主任偷袭时制造出大的声响，会拒绝掉一众想要借鉴他数学卷的同学，光明正大说留给项小宇，却不准她直接抄。

但项小宇始终进一步退三步，想起那个清晨出其不意的一幕，没有谁能真的不心存芥蒂。然而旧事重演，这次是骆弈主动在递给她一纸袋鸡腿上，写了一小串肯定句——项小宇，我好像有点儿喜欢你。

7

懵懂地读完，项小宇趴在桌上忍不住地笑。骆弈走过来，脸上有点儿红润：“别多想，就是突然想告诉你。”

项小宇歪歪脑袋：“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就是……你啃鸡腿的照片火起来的时候。”骆弈反倒有些忸怩，“那天只觉得你特好玩儿，没想到越看你的表情包，发现你其实挺好看的，忍不住靠近你，像打开了一个不起眼儿的宝箱。”

“停。”虽然重音落在结尾，项小宇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她打断骆弈，“最后一个问题，那当初你为什么要在草稿本上写我的名字？”

“我有吗？”骆弈懵住了。

项小宇肯定地点点头：“还写了两遍，第一遍涂掉了。”

“哦！”骆弈恍然大悟，“那是徐炜登记表格，不知道你的名字是哪个字，我写了第一遍他还没看清，有什么问题吗？”

真相大白，一直坦然自若的项小宇有些脸红，她摇摇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骆弈点点头，一如既往的挺拔好看。

上课铃打响，项小宇换书时，对着桌上的鸡翅包装袋犹豫了一下，放弃了将第一份正儿八经的心意留作纪念的想法。

她又闻到了炸鸡凉掉后油腻腻的味道，却不那么心烦了，美梦迟来，项小宇终于愿意直视这一切，想通了从前对骆奕的喜欢不管出自什么原因，都真实存在过，即便是现在，心里也有他的影子，但此时此刻，也仅此而已。

这段青春是炸鸡味儿的，短暂热辣浓香，很快又冷却失味，但那又怎样，炸鸡依旧是项小宇最爱的食物。

窗外的风裹挟来树的涩香，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份美味还能不能回锅，所以未来可期，一切可期啊。

编后：青春敏感多疑，青春热辣奔放，这些敏感、热辣让这一段岁月别有风味。

编辑/广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