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亚巨象扰动，何时才能平静下来？

吴阳煜

尼印之间70%的物资贸易通过比尔甘杰-拉克奥尔口岸进行

地处喜马拉雅山南麓、始建于14—15世纪的锡金王宫，一直以来坐落在曾经的锡金王国首都甘托克，终年修法诵经的声音不断，朝拜绕行的信众更是络绎不绝。

这处锡金国王的宫殿，还是一座藏传佛教宁玛巴寺院，承担着弘传佛法的任务。直到1975年，这幢黄顶红幔白墙的宏伟建筑内外出现大量印度士兵的身影，皇宫寺作为圣地的肃穆和宁静就此被打破。

逐步将锡金并入印度

锡金面积7000平方公里左右，东边与信奉藏传佛教的小国不丹接壤，西邻是尼泊尔，南边则盘踞着强大的印度。

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尼泊尔族占锡金总人口的比例甚至超过了60%。

1642年，纳姆加尔王国在锡金土地上成立，奉宁玛教为国教，实行政教合一。这个地理环境相对隔绝的世袭君主国，尽管时常受尼泊尔廓尔喀军队和不丹人的侵扰，丢失了现属于印度西孟加拉邦的提斯塔河谷以西大片领土，但在中国清王朝的庇护下，纳姆加尔王国还是存续到了19世纪。

1918年，纳姆加尔王朝终于从英国殖民者手里拿回锡金的统治权，却没想到黄雀在后。

随着英国在亚洲的势力大幅消退，独立后的印度表现出想要继承其过往在锡金主导地位的强烈愿望。1947年，独立后的印度就与锡金签订了《维持现状协定》，继续往锡金派驻专员督政监视，还在锡金境内扶持成立了亲印的国民大会党政府，要求国王进行政治改革。这激起了锡金王族的強烈反对，民间更是爆发了抗议游行。

此前在英据时期，锡金和其他南亚各土邦国一样，仅仅是外交、国防等事务受英国政府控制，本国政府得到完整保留，基本处于半独立状态。英国人交还统治权没过多久，新的宗主国印度开始插手染指，除了让刚重获自主权尚不足一个月的锡金王室心生不满，还催生越来越多的民间反印运动。

“猛虎”组织不仅没被消灭，还和印度结下了仇恨，将瞄准镜对准了拉吉夫·甘地。

对于祖辈世代生活于此的菩雷布查人和在14世纪从西藏迁来的菩提亚人等锡金原住民来说，最为反感的自然是由锡金尼泊尔人组成的激进亲印党派—国民大会党。

19世纪以来，受英印政府鼓励，开垦移居锡金南部的尼泊尔人越来越多。通过砍伐森林、开辟水稻梯田，这些来自邻国的“不速之客”就这样快速适应并定居下来，人口很快就超过菩提亚人和雷布查人的数量。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尼泊尔族占锡金总人口的比例甚至超过了60%。这也为最终瓦解锡金国王的权力基础埋下了伏笔。

历史的发展，也正如作为印度国大党分支机构的锡金国民大会党所鼓吹的，在这些锡金尼泊尔人借助英国和印度当局的力量剥夺更多原住民的土地后，已经将自身作为外来群体的利益与宗主国英国、后来的印度绑在一起。随着该群体的人口数量逐渐增多，要求锡金并入印度的声音也就越来越大，使得印度在面对国际舆论质疑时，能名正言顺地抬出“代表主流民意”的由头。

1949年，在锡金发生较大规模的抗议游行后没多久，早有准备的印度立刻派遣军队进入锡金，以“防止动乱和流血”的借口，强行接管成立不过数十天的新政府，还委任了印度人为锡金新首相，实质上控制了该国的内政外交。

次年12月5日，印度又强迫锡金签订《印度锡金和平条约》，规定锡金为印度的“保护国”。此后约20年间，主要围绕着锡金首都甘托克，本土反印力量和亲印势力反复斗争拉扯。

面对这头北上巨象赤裸裸的吞并野心，锡金境内的游行示威甚至暴乱，逐渐蔓延全境。1968年8月，游行升级为暴乱活动，共有超过6万名锡金民众遭到击伤甚至击毙。在这次镇压过后，锡金境内的激进独立团体也基本被消灭殆尽。

印度国父尼赫鲁曾说：“用武力占领锡金这样一个小国，好比用来复枪打苍蝇。”在这位印度共和国首任总理当政期间，出于维护和东亚大国外交往来的考虑，一直到20世纪60年代，印度对锡金保持着摇摇欲坠却始终不变的“保护”状态。但1966年其女儿英迪拉·甘地继任总理后，对继续保持锡金的独立地位无法接受，此后数年逐步加紧对锡金的控制。

始建于14-15世纪的锡金王宫

1975年，锡金王国的命运终于走到了末路。在前一年，锡金议会通过了一份决议，宣布将废黜君主制。此时的印度甫赢得第三次印巴战争的胜利，成功肢解次大陆最大的强敌巴基斯坦，又在1974年试爆了第一颗原子弹。春风得意的英迪拉·甘地决定借此机会，“一劳永逸地解决锡金问题”。

就在1975年4月6日的清晨，满载超过5000名印度士兵的卡车车队高速驶入甘托克的街头。城里眨眼间遍布印军，为数只有243人的锡金王宫卫队，当场被缴械、强行解散。中午12时45分，王宫楼上作为锡金国家象征的白底红色宽边法轮国旗被降下，改而升起了印度的橙白绿三色国旗。而在印度国内，当年5月16日，印度联邦院通过决议，批准锡金成为印度的第22个邦，并为此修改了印度宪法。

1 9 7 1 年，英迪拉·甘地与美国总统尼克松

从此往后，在事实上，南亚的国家数从8个变为7个，亚洲的国家数也由原来的49个改为48个。有着333年建国历史的锡金王国，作为一个政治实体被并入印度，唤作锡金邦。昔日属于锡金王国的圣山、世界第三高峰干城章嘉峰，从此变成印度境内的最高峰。

对尼泊尔禁运威胁+经济封锁

锡金被印度吞并后，作为其西邻的尼泊尔，东、西、南三面与印度接壤，“唇亡齿寒”意味更浓。

同样位于喜马拉雅山南麓，这个世界十大高峰有8座位于其边境地带的山地之国，在2008年举行制宪会议选举，宣布取消君主制，正式成立尼泊尔联邦民主共和国。国体上的重大调整，也促使尼泊尔颁布实施新宪法，由此恶化了印度和尼泊尔两国长期交好的特殊交情。

为配合自身打造南亚地区强国的发展目标，印度在与周边国家，尤其是毗邻小国开展外交活动时，大多采取强势的地缘战略;“霸凌”手段除直接侵占对方领土外，还包括经济封锁这一撒手锏。

作为世界上最不发达国家之一的尼泊尔，本质上是一个深处内陆的传统农业国，在20世纪80年代之前，尼泊尔对印度的经济依赖度甚至高达97%。也正因为如此，历史上，印度对尼泊尔实施边境口岸封锁的数次禁运事件，让后者尝尽了仰人鼻息的苦头，同时也坚定了尼泊尔国家领导人积极拓展多国外交、减轻对印依赖的决心。

2015年9月，由于通过的新宪法引起印度方面反感和施压，后者自9月23日起突然对尼泊尔采取禁运措施。

一直以来，尼泊尔90%的原油都需要从印度进口，在该年4月刚逢地震重创，又雪上加霜遭遇这场外部恶意人为的油气危机，尼泊尔的经济一度到了崩溃的边缘。眼睁睁看着数百辆装满石油和救灾物资的运输卡车被拦截在尼印边界的国门之外，无数尼国民众对这头霸道蛮横的南亚巨象心生愤恨，各地一时间都出现了大规模的反印游行。

1975年，世界第三高峰干城章嘉峰变成印度境内的最高峰

而到了2017年12月，为表达对尼泊尔左翼联盟在选举中获胜的警告和威胁，印度故技重施，于该月25日开始封锁尼印边贸运输车辆。被封锁的尼印边境比尔甘杰-拉克奥尔口岸，是尼印互通往来最大的边境口岸，也是两国之间唯一允许大宗商品交易的贸易点，平常尼印之间70%的物资贸易通过此口岸进行。

此举给原本就已严重下滑的尼印关系再度带来打击。在近期的两次武装冲突中，尼泊尔方面击毙了3名印度军人，至今已累计收回印占失地335平方公里。而在2020年9月，据公开报道，尼泊尔武装部队已决定将现有的50个哨所增加到123个。尼政府宣称，此举是为了防止感染新冠的印度人偷渡進入尼境内。

“猛虎”反噬：干预控制内战失败

如果说对于上述两个弱邻，印度尚能做到予取予求，那么在插足邻国斯里兰卡因民族矛盾而爆发的内战的过程中，它就切切实实遭受到了“猛虎”反噬的恶果。

1984年，上台后的印度总理拉吉夫·甘地继承母亲英迪拉·甘地的政策，加大对斯里兰卡泰米尔族“猛虎”反政府武装的军援，却在出面调停斯里兰卡内战失败后，派遣十万印军进入斯里兰卡作战。

但是战斗结果并不理想，“猛虎”组织不仅没被消灭，还和印度结下了仇恨，将瞄准镜对准了拉吉夫·甘地。在伤亡过千士兵依然无果后，拉吉夫·甘地意图控制斯里兰卡的想法破产，在民意一片失望中下台。

1991年5月21日，下台后的拉吉夫·甘地为了支持统一党竞选，前往泰米尔纳德邦首府马德拉斯。结果就在这里，他被“猛虎”组织精心策划的暗杀炸死。

自1947年获得独立以来，印度在众星拱月的南亚格局中“一超”地位突出，但南亚地区一体化进程始终缓慢。南亚次大陆究竟是否是印度的“后院”，又还有多少战略空间容得下这头巨象肆意撒野奔腾，扰动这块次大陆自二战以后原本就复杂脆弱的地区间秩序？就在新一轮南亚次大陆冲突加剧之际，该如何培育和周边国家的战略互信，加深区域间合作而非制造更多冲突，是这头巨象需要认真思考的国家安全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