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武,徐伟
武术专业技术教育改革:探索与思考
刘文武1*,徐伟2
(1. 上海体育学院 武术学院,上海 200438;2. 河南大学 体育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武术教育按其性质可划分为专业教育和非专业教育,前者是后者的师资主要来源,也是为社会其他领域培养武术推广者和传播者的重要渠道。专业技术教育是武术专业教育的核心构成,长期以来,它延用的是竞技训练的模式,造成所培养人才在专业知识、技能上的窄化,既不利于满足社会需求,也不利于武术自身的高质传播和发展。在前期实践探索基础上,综合运用文献资料调研、教育观察、专家访谈等研究方法,分析了教育主体从运动员到学生社会角色转变对武术专业技术教育提出的新要求,论证了武术专业技术教育改革的根本性解决办法是超越竞技武术培养竞技人才的专项模式,提出了跨项兼习皆能为形、拳种理法融入为魂的超越武术专业技术教育专项局限的整体思路,以及改革管理体制、改变教学方法、丰富教学手段的具体操作步骤。
武术;竞技训练;专业教育;人才培养;专项模式
著名武术教育家邱丕相(2006)指出,我国学校是最重要、最广泛的武术传承阵地,只有将武术置于学校,通过青少年进行传承,才能更好地履行武术弘扬民族精神和传承中国传统文化的历史使命。与此同时,由于学校系统(特别是高等院校)是我国科学研究的重镇,进行武术科研工作的主体也是武术教育的参与者,所以学校武术教育一直都是武术理论研究的重要领域。
然而,与理论上的备受关注和成果丰硕相比,学校武术教育的实践却表现得严重滞后。首先,虽然在不同历史时期学术界曾提出过三种较有代表性的武术教育改革思想,但在落实上却基本只限于局部和短期效应,没有形成具有持续性、“全国一盘棋”式的改革实践。其次,不同时期的改革思想虽各有主张,但共同点都着眼于改变“学生喜欢武术,不喜欢武术课”的现状,对策切入点是试图打破枯燥乏味的套路教学模式;然而放眼当前的武术课堂,套路教学仍是最主要的教学内容和形式。正是由于在改革实践上长期难有进展,导致了武术在学校教育中的尴尬处境:1)2009年权威调查数据显示,全国70.3%的中小学没有开设武术课(《关于学校武术教育改革与发展的研究》课题组,2009);2)《中国武术研究报告》(2014—2017)对各类武术教育现状的综述结果表明,学校武术的开展情况仍未改观(戴国斌,2017)。
笔者从事武术教育工作多年,对该领域一直保持高度关注。从将学校武术教育存在的关键问题锁定于教学内容与学生需求不相接榫(刘文武,2013),到发现肩担传道、授业、解惑职责的教师的知识和技能局限是造成武术教育改革在操作层面难以推进的关隘(刘文武,2015);从对武术师资的来源进行反思(刘文武等,2018),到现在开始追索其培养问题。我们认为,“学生喜欢武术,不喜欢武术课”观点的提出,既是武术教育应“以学生为本”的理论和实践诉求,同时也反映出它与学生的价值期待不相符合的事实。虽然学界从政策、制度、课程等方面提出了很多应对举措,但如果作为课堂主导者的武术教师不具备与之相匹配的技术能力和知识储备,它们就不可能落实到位。
本研究的展开路线是:首先,分析教育主体社会角色转变对武术专业技术教育提出的新要求;其次,论证武术专业技术教育改革的根本性解决办法是超越竞技武术培养人才的专项局限;最后,提出超越武术专业技术教育专项局限的整体思路和操作步骤。
武术专业技术教育是指对大学及以上以武术为学科专业的学生所实施的武术技术教育。武术作为一门课程进入体育专业院校始于20世纪中期(杨建营,2018)。自1961年第一本体育学院本科讲义《武术》出版,至今已经近60年。在此期间,尽管其专业名称发生过“武术专项→武术专业→民族传统体育专业→武术与民族传统体育专业”几次变化,但在招考标准、武术技术教学模式以及就业上却没有实质性改变,即以达到竞技武术专项(套路、散打、中国跤)特定运动水平为招生必备条件,以竞技武术专项训练为培养过程,以从事武术教育工作为主要就业领域。
“当前的体育院校招收武术本科生的考试标准完全是按照竞技武术的模式建立的”(郭玉成,2008),其对技术水平的要求是需达到国家二级及以上运动员等级(刘业炜,2018)。与之相对应,武术专业技术教育的生源,大部分来自于各级运动队和武术学校以竞技训练为职志的武术运动员,或者即便毕业于普通高中,也要以竞技武术的某个专项为训练内容,参加与运动队和武术学校运动员同样的比赛,并取得较好成绩。不然便无法获得官方授予的运动等级证明,从而不具备报考武术专业资格(刘文武等,2018)。无论是竞技训练还是专业教育,参与的主体都是运动员和学生,其结果也主要体现在运动员和学生身上。所以,竞技训练和专业教育在本质上都是一种育人的实践活动,虽然它们所培养的人才并不相同。
从社会学角度讲,社会在对人进行职业分工的同时,也赋予了不同职业人群各自特殊的社会角色。不同职业人群扮演社会角色的不同,又决定了他们所肩负的社会责任有所差异。对于运动员这一社会群体而言,他(她)所承担的职业分工,毫无疑问,是全身心地投入竞技训练和比赛;他(她)所担负的主要社会责任,是通过争取优异运动成绩为地区和国家争光。武术运动员作为整个运动员群体的一个组成部分,其所肩负的社会责任也相同。他们的训练内容,亦因武术为适应竞技需要而表现出项目分化的特点。按竞技项目进行分化后的武术,主要包括了套路项目(包括徒手、器械、对练、集体项目等)、格斗项目(包括散打、中国跤、太极推手、短兵等)两大项目群。隶属不同项群的武术运动员,大都将自己的全部精力,指向于所参与专项的训练和比赛,而对于同作为武术概念下的其他专项内容,受项目规律、竞训制度以及人的精力等方面约束,基本无从顾及。
“专业教育是在专业学校进行的为专门职业培养专业人才的教育”(徐今雅等,2007),强调的是与未来所从事职业的对应性。就武术而言,对于其专业技术教育的把握,结合着与专项概念的比较会更具体。专项是竞技体育中的专有名词,《现代汉语词典》将其定义为“特定的训练项目”。正如篮球作为一个专项,隶属于运动训练专业,专项隶属于专业,它是体育专业特有的下位概念。首先,专业一般包括若干专项,如运动训练专业下设有足篮排、乒网羽、田径、游泳等专项。其次,专项的理论只针对该专项本身,即《运动训练学》3个理论层次构成(一般训练理论、项群训练理论、专项训练理论)中的微观层(田麦久,2001),而专业的理论则超越某个具体专项,是相对于其所包括专项更具一般性的知识系统。第三,从社会对武术专业的需求来看,遵照学理的逻辑,武术隶属于体育学,体育学隶属于教育学门类,所颁发学位是教育学学位,体育学下属各专业的主要就业去向应是教育系统。但武术专业与同属于体育学的运动训练专业又有所不同,后者除少数专业院校以专业的名称招聘人才外,大部分学校都聚焦到了某个具体专项。而武术专业正好相反,除极少数专业院校的引人类型有时会标示为武术下属的某个专项外,大部分学校的招聘公告中都是以“武术专业”或“武术与民族传统体育专业”命名。
武术人才从竞技训练到专业教育的转变,既是其从运动员到学生社会角色转变的分水岭,也是其从接受专项教育向专业教育蜕变的分界线。实现了这种转变的武术人,都应与时俱进,及时对自己的生涯定位进行调整,否则可能因不适应所进入崭新领域的规则,无法继续取得人生新成就。首先从思想上,对自己的身份认知要实现由练习武术中某个专项的运动员向武术专业人才的转变;其次从行动上,要在保持并尽可能提高自身原有专项水平的基础上,学习掌握武术领域内其他专项的技术和理论知识,以及优秀的传统武术技术和理论知识。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1)利于武术发展的角度。不可否认,发展至今的武术无论在国内还是国际上,已经与社会众多领域产生了广泛联系。从大的方面说,武术既是一项事业,也是一种潜力巨大的产业;从小的方面讲,武术既是学校教育培养全面发展的人的一种手段,也是运动竞赛的一个比赛项目(群),既是表演艺术的一个重要素材、题材库,又是健身休闲的一种独特手段,甚至被当代社会越来越多的人当作一个修身养性、参禅悟道的法门。而与此同时,不同社会领域中武术分支的发展,在不违背武术之本质属性的前提下,都要遵循各自所在领域内的运行法则。作为从事武术某个专项训练的运动员,应专心致志于本专项技术水平的提高;而当其实现了由运动员到武术专业学生的角色转化后,需要迅速做出调整,将精力转移到专业学生应具备的知识和技能上。这样才可能在新领域做出不同于以往运动员时期所取得的成绩,进而在新的方面继续为武术发展贡献力量。
2)适应社会对武术专业人才需求的角度。教育行业是目前武术专业人才的主要期待就业领域,而只有接受过专业教育并成绩合格者,才具备进入公办教育系统的基本资格。教育的使命是培养全面发展的人,进而为国家发展提供合格建设者和接班人,它以学校拥有全面发展的教师群体为前提条件。对于武术技术教育来说,这一教师群体的主要来源是各个层次的武术专业人才培养。所以,既要从多维度思考武术专业人才培养的整体设计,也要重新审视武术专业技术教育在技术技能方面是否能够满足武术专业人才的社会需求,“面对专业生存的重要问题,武术专业教育亟需进行‘供给侧’改革,即改革以竞技武术技术体系为主的教学内容,向学生教授更接地气的技术,以满足更广泛的社会需求”(杨建营,2018)。
3)自身能力完善、提高的角度。作为一个合格的武术人,应“活到老,练到老,学到老”。特别是从事武术教育者,教学相长是“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必要条件。“练”和“学”的内容,大致包括两个维度:1)纵向上,对自己原来所练专项的继续精进,其中既包括对专项理论和技术发展前沿的持续跟踪,也包括对其发展现状的批判性反思,如单拍脚、乌龙盘打、砸拳等现代长拳套路中的典型技术,它们的原型是什么?有无攻防含义?为什么能成为使用频率最高的技术素材?是否偏离了长拳技术发展的良性轨道?这些问题都是武术专业学生在专项运动员时期很少考虑的,但却是武术专业技术教育深造阶段需要解答的问题。2)横向上,对不属于自己专项内容,但却属于武术范畴的其他内容,广泛涉猎并有针对性地对某几项技术进行系统学习,对世界范围内其他武技类项目也应有所了解,这对于在比较、参照中形成更加全面的武术认知具有积极意义。
从竞技训练到专业教育的社会角色的转变,在对作为教育主体的武术专业学生提出新要求的同时,更对作为教育主导的武术专业技术教师提出了新要求。从根本上讲是理念问题,即育才观问题。作为一名新时代的武术专业技术教育者,是否能够在思想意识上对教育主体由社会角色转变所导致的知识技能重构的必要性具有清醒自觉,进而在实际育人过程中开放心怀、打破狭隘利益壁垒,这不仅是令我们所培养的学生与社会对武术人才的需求相符合的重要保障,同时也是通过为学校武术教育提供优质的师资,更好地促进武术在下一代传播发展,树立武术新形象的前提条件。
审视当前武术专业技术教育的现实,所谓武术专业其概念在很多教育者和学生的思维意识中,已经替换为某个具体的专项。虽然像套路、散打、中国跤等运动专项,是武术博大精深内容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却并非全部,或者说当身处竞技训练领域时,它们对于各专项运动员和教练员是关注和致力的唯一,但当进入到武术专业技术教育领域中时,它们却只是武术专业技术教育中的部分内容。武术除了这些已经分化出来的独立竞赛项目外,还有丰富多彩、具有民族文化特色的拳种门派技术。
由此我们提出,武术专业技术教育的改革方向,应以文化自信和错位竞争为策略选择,以武术人才社会角色变化所带来社会职责的改变为着眼点,以专项训练和专业教育的区别为操作实施切入点,超越在武术竞技训练领域适合但却与武术专业技术教育的育才观相左的专项局限。
专项训练的使命是追求“更快,更高,更强”理念下,某个单项运动成绩的极致,落实到对人的身体能力要求上,无论专项技术如何精湛,必须要以超强的身体素质为前提。我国日益成熟的“思想一盘棋、组织一条龙、训练一贯制”的三级竞训体制,使得体育院校的专业技术教育不再像50年代初建时那样,以向竞技体育输送人才为使命(刘青,2016);高等院校武术专业技术教育的专项模式,也不像专业运动队,以在官方设立的高层次比赛中(如全运会比赛、全国锦标赛、冠军赛等)获取最好成绩为现实目标,而是去参加一些诸如大学生武术比赛、体育院校比赛、国际武术节等从专项水平视角看略逊一筹的比赛。然而,当前武术专项竞赛规则的一致性,导致了虽然赛事级别不同,但运动员训练内容和形式却雷同的现状,使武术专业技术教育的专项模式与竞技训练领域的专项模式难分彼此。
这种局面所产生的必然结果是通过武术专业技术教育所培养出来的学生,并不能对武术技术的认识和能力产生实质性提高。例如,以前只是对技术外在的“形”上,追求“高、难、美、新”和更加标准规范,但对其内在的“理”“法”这些深层次技术内涵,却长期忽视(刘文武等,2019a)。如果进入武术专业技术教育阶段依然延续专项模式,后者的属性决定了在此方面仍很难有所改观。笔者在自己所承担的套路课上,进行突破专项教学模式的改革尝试时发现,已经将专项思维完全内化了的学生,经常对此表现得茫然不解。在他们的概念中侧踹腿就是一个侧撩腿加一个舒展挺拔的双推掌亮相,对于其属于屈伸性腿法的规定,从攻防技击视角去矫正技术环节、运动轨迹、动作外形等,因与之前自己所习以为常的技术模式和评价尺度不符而感到疑惑;对于就该技术所设计的配对攻防练习,虽不乏具有调动其好奇心和兴趣的作用,但在实际操作中嬉戏玩耍有余,而认真对待不足。通过交流得知,在他们看来,这些内容只被作为一种专项技术之外的辅助、调剂式训练对待。
专项训练模式也窄化甚至是错位了武术专业人才的身体能力表现。“武之为武”的属性规定落实在武术专业人才身体能力上的应然状态是,身体形态方面,虽然身高主要受遗传因素影响,但身体的强壮程度却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通过后天训练得到改善。武术人的身体形态毋庸置疑应是壮硕硬朗的,但专项化训练模式却使很多套路专项学生既矮且瘦。与之相应的身体素质方面,正如“力量素质是拳击运动员体能的核心,力量素质在攻防两端都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陈超等,2018)一样,力量无疑在各项身体素质中对武术人的贡献力更大,其次是协调和灵敏。但套路专项却将灵巧放到第一位,其次是柔韧,力量素质(特别是上肢力量)被忽视,造成其所塑造的人才普遍不具备武术人应有的力大身强。练拳没有力道、只空摆架势是现在很多套路专项学生的通病。
如前所述,武术专业教育是武术非专业教育的师资来源。如果武术专业技术教育不对因袭已久的专项模式进行改革,那么,整个武术教育系统的改革就只能是无本之木。
为重新修订武术专业本科培养方案,课题组对上海市多家武术俱乐部和中小学校(包括武术特色学校和一般学校)进行了走访调研。调研中俱乐部管理者和中小学校校长/体育教研组负责人普遍反映的一个问题是,目前武术专业毕业生的武术技能较为单一,而用人单位的教学需求是希望武术教师的技能更加全面。结合课题组前期已积累的教改经验,以及文献查询和专家访谈的情况,提出本文对超越武术专业技术教育专项局限的整体思路和操作步骤。
针对体育院校武术专业技术课程的改革,杨建营(2018)提出了“立足拳种、回归技击,形成体系、弘扬文化”的改革理念。该理念提出的目的是“为使武术发展更好地对接国家层面提出的‘到2025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体系基本形成’的总体目标”,是为了让武术专业教育更具民族特色,即所谓“传承民族文化,弘扬民族精神”。这符合武术发展的时代要求及其肩负的历史使命,但如果从理念推广实施的操作层面审视,其难度很大。
基于此,我们提出一条折中的思路,以“跨项兼习皆能为形、拳种理法融入为魂”,实现对武术专业技术教育专项局限的超越。所谓跨项兼习皆能,其立意是直面自新中国成立以来武术形成的项目分化的现实,认为它是武术借鉴、吸收西方先进体育文化的创新成果,其优势是极大地推动了武术技术的精细化发展,其缺点是阻隔了项目之间的相互学习与借鉴,窄化了项目练习者的武术技能,同时在很大程度上过滤掉了原有技术中所蕴含的文化。武术专业技术教育改革不是舍弃专项,而是要超越它,在大学4年的专业技术教育过程中,对其均衡地兼而习之,以达到对武术所包含的若干专项皆会皆能的目的,符合武术专业人才而非专项人才的技术教育要求。历经60年的实践探索,武术各个专项的教学已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为武术专业技术教育实施跨项兼习奠定了坚实基础,既能保证武术专业人才培养在短时间内实现技术掌握上的超越,也能避免因骤然回归已经淡出武术教育领域几十年的拳种所可能导致的组织混乱或不进反退的结果。所以,跨项兼习皆能应被作为武术专业技术教育改革的主体的形。
拳种理法融入为魂,其立意一方面是用拳种整体联系的思想弥补武术各项目因分化而相互隔阂的弊端,二是通过将拳种技术的“理”和“法”注入,特别是套路项目的教学中,赋予武术专业技术教育民族传统体育的魂魄,达到弘扬文化的目的。武术技术的攻防含义和技击方法是使武术技术是其所是的灵魂牵引(刘文武等,2019a),是作为拳的套路教学区别于操的套路教学的根本不同。将之注入武术专业技术教育中,可以补救套路专项教学攻防技击规定的缺失,解读其与散打、中国跤等技击对抗类专项之间的联系与区别。刘文武等(2015)运用排除法对武术文化的内容层次进行分析论证,得出了技法乃武术文化核心的结论。拳种理法为武术文化填充了核心内容,成为武术专业技术教育彰显其民族文化的特色依托。
通过对某高校武术专业研究生进行为期1年的教改实验(刘文武等,2020),证明这种超越专项局限的武术专业技术教育改革的整体思路是可行的,能够有效弥补专项教学存在的不足,“在提高学生学习兴趣的同时深化武术认知,使武术专业技术教学的景观为之一变”。但鉴于研究生和本科生在专业技术教育目标、内容、课时、学分等方面都有所不同,后者在实施超越专项局限的武术专业技术教育的整体思路时,需要更多的条件保障。武术专业本科生的专业技术教育一般是3~4年、6~8学期,几乎贯彻整个大学生涯,要让这一教改思路在漫长的教学时段里持续有效,对相应的管理制度、内容设置、方法手段等方面,都提出了更高要求。下面尝试提出具体的操作步骤。
3.2.1 改革管理体制
对于体育发展而言,“当前体育发展面临的诸多问题都始发和症结于管理体制,这些问题和矛盾已成为体育发展的‘拦路虎’”,新时代“深化体育改革的首要任务是对体育管理体制改革这个顽疾进行突破”(杨桦,2019)。改革固有的管理体制也是武术专业技术教育改革超越专项局限的根本。如果管理体制不变,即如果武术专业技术教育依然按竞技训练的组织管理方式运作,无法扭转改革实施者和参与者思维意识中牢固的专项观念,要进一步改变他们的行动更是无从谈起。
当前武术专业的学历教育,本科生是按照专项分班进行管理和教学,将学生划分为套路班、散打班和中国跤班,各个班都有自己的专项场地,甚至不同班级间的教学场馆也是完全隔离的。研究生由于人数规模较小、更加侧重理论研究等原因,并未按专项进行分班,但在研究方向上则划分为套路理论与方法、散打理论与方法等,在面向该群体开设的武术技术课程中,也是分为诸如武术套路教学与训练、武术散打教学与训练等,只有分别而无联系,本质上仍是竞技体育专项思维的产物,实际培养效果也起到了专项内涵对专业内涵的局限作用。
由于武术专业与其他历史较悠久、成熟度较高的专业相比,尚属于年轻专业,所以在很多方面遵循了其他专业的实践逻辑。专业随自身内容的不断发展、成熟而产生了分化,形成属下若干个专业方向。但专业方向绝非是对专业的异化,其实践表现是在遵循原专业属性基础上的不断精细化,而不能将这种精细化导向背离原专业属性的轨道。如果说现在武术与民族传统体育专业所下设的武术、传统体育养生、民族民间体育3个子方向,尚是遵循民族体育的属性,而将具有特殊内涵的体系分化为不同专业方向的话,那么,武术下面再分化为套路、散打、中国跤等独立子方向,则并未遵循武术的属性,因为它们背后的理论支撑只有竞技体育的还原论,而无武术的整体观。此种情形下的实践必然使武术与其分化出来的子项名合而实离。专项属性无限细化追求下的技术习得,虽符合竞技体育本身的逻辑,但却与国家对武术的期望和大众对武术的认知背道而驰。说到底,武术有区别于一般体育项目的地方,它在竞技系统和教育系统的技术习练之间是部分与整体的关系,而不能像其他体育项目那样划等号,如篮球项目在竞技系统和教育系统的技术习练都是篮球项目,武术在竞技系统里是套路,但在以培养专业人才为使命的教育系统里却不能只是套路。
自2004年由中宣部、教育部联合发布的《中小学开展弘扬和培养民族精神教育实施纲要》明确提出“体育课中应适量增加武术等内容”以来,把武术教育作为开展弘扬和培养民族精神教育的实施途径,已成为国家、社会和学界对武术教育主旨的普遍共识。国家对武术的这种要求为什么是寄希望于武术教育而非武术竞技,除了学校教育的对象是人口基数大、作为祖国未来的青少年外,将武术本身视为一种优质的民族文化教育资源无疑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而武术专业教育是整个武术教育系统的师资“孵化器”,对其他武术教育形式具有强大辐射作用,这就必然要求武术专业技术教育要有别于武术竞技训练。
我们认为,可将套路、散打、中国跤3个运动项目作为培养武术专业人才的内容素材,但不能将其作为对武术专业进行组织和管理的依据。具体步骤是:1)师资管理方面,名称上要摒弃现在各院校普遍采用的套路教研室、散打教研室等划分模式,按师资专长改为武术教研室(1)、武术教研室(2)等。这种教研科室名称上的改变,有助于教师意识到武术可以划分,但不能分解。2)学生管理方面,以班级人数为限,改现在的套路班、散打班、中国跤班为武术(1)班、(2)班、(3)班等。3)课程课时分配方面,把武术下属所有专项的课时和学分合在一起,平均分配到每门专项课程的课时学分中。4)教学内容安排方面,不再以某专项为主要内容,而是将各专项技术教学均衡地安排在整个武术教学的学段中,全面发展学生武术专业范畴内的各项技术技能。5)教学场馆安排方面,打破按项群划分武术场馆的现状,遵循武术固有属性,尽可能将套路、散打、中国跤安排在同一个场馆,有助于促进相互间的交流互鉴。
3.2.2 改变教学方法
教学方法对于完成教学任务,实现教学目的具有重要意义(李秉德,2001)。即便是相同教学内容,也可以通过教学方法的改变,激活技术内涵,实现不同功用。通过改变练习形式与方法,丰富教学内容,超越武术专业技术教育的专项局限。
其次,从具有攻防含义的技术动作中拆解出某个片段进行条件性技击情景练习。如武术中的穿掌技术,它是一个具有明显攻防含义的动作,可将起始部分的盖掌(格挡)加插掌(攻击)提取出来,让学生配对进行防守反击练习;也可将穿掌环节单独提取出来,进行插裆过肩摔的技击训练;还可以为练习者创设一个前后均有对手的情境,将盖、插掌(前面对手)与转身穿掌(后面对手)结合起来进行攻防练习,以此让学生明白并体会穿掌技术之“盖、插、穿”三要点,以及武术“欲左先右”“指前打后”的战术思想。又如太极拳单鞭技术,主要由右手勾手、左手先捋后按两个攻防方法连贯完成,但若将其放置于开放性技击情境,在有对手,哪怕是条件性对手的情况下,显然无法按照这一技术原型完整使用,所以可将其中勾手擒拿、捋法引进落空、按法发放三片段提炼出来,进行一定形式转换后分别进行练习,矫正学生对单练中单鞭技术的规范性认识,提高学生对其攻防含义和技击用法的领悟力和实践力。
最后,通过创设一对多的攻防技击场景,开放武术技术动作的训练。如可以借鉴现代运动训练方法中的循环训练法,设置若干个具有一对多技击场景的练习站,将套路中具有攻防含义的技术两两/三三/四四组合到一个练习站里,而若干个练习站相加,几乎能够包括所有从某个武术套路中拆解出的攻防技术(练习站设置的多少由套路中攻防技术的数量决定),在打破专项思维的同时,实际上也以另一种全新的形式复习了技术(刘文武等,2019b)。
这种套路技术练习方法,其实就是中国传统武术训练的大体模式,使冠以某拳种之名的套路教学具备了拳种之实,符合上述跨项兼习皆能为形、拳种理法融入为魂的武术专业技术教育改革的整体思路。
武术专业技术教育教学方法的改变,还包括由专重“练”到兼顾“教”,即改变只“练”不“教”的现状。如前所述,武术专业教育所培养的人才主要是学校教师而非运动队教练,所以,培养武术专业学生教技术的能力比提高技术的能力可能更重要。而目前武术专业技术教育由于仍在因袭竞技训练的模式,课堂上教师更多只是从技能提高的角度进行纠错,很少考虑从技术习得的角度进行教学,其课堂行为只为学生呈现了如何练的示范,关于如何教的示范则基本付之阙如。课题组调研过程中不少被访者也反映,大学里学到的更多是练的方法,而在中小学或俱乐部当老师,首先遇到的是如何教的问题,既要教得会,还要教得有趣味,而这些都只能靠自己在实践中慢慢摸索。所以,改变武术专业技术教育只练不教的方式方法势在必行。
3.2.3 丰富教学手段
教学手段与教学方法既相联系又有区别,落实到武术专业技术教育中,教学手段主要指的是为练习某项技术、实施某种教学方法而使用的器材器具。通过教育观察我们发现,当前武术技术教学中,教师所使用的器具,只有自己的身和口,即所谓动作示范加语言讲解。广大教师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受“教套路、练套路、考套路”的思维限制,基本不会考虑武术教学还可以采用一些其他辅助性器具。
丰富教学手段操作步骤的提出,受到了法国卢瓦尔河武术学校创办人Nassim Berrichi先生教学实践的启发。他多年前来到中国学习武术,学成后回国创办了自己的武术学校。一开始只招到8名学员,一段时间后,有几个也转学到空手道、跆拳道班。对此,他认为是教学模式的问题,一味重复没有变化的内容,既令学员觉得缺少实用性,也趣味寡然。因此,他锐意对自己的教学进行改革,突破传统模式,为提高武术技术的技击性和趣味性,开创性地将许多在游戏中或其他体育项目教学中使用的器材器具融入武术教学中来。例如,在教冲拳时运用排球为学生设置实体化的击打目标,为将排球打平打远,技术动作必须正确(水平出拳,旋转用力),同时学员两两一组面对面交替练习,打破了传统冲拳练习的封闭性,提升了学生之间的交流互动和练习兴趣。教步型时运用绳梯、皮筋等辅助器材,通过转移学生注意力的方式,消解传统马步桩、弓步桩等长时间静力性练习所产生的枯燥感和苦累感,而且通过由简单到复杂逐级增加难度的练习形式,不断牵引学生进行尝试的动力,既练习了武术步型,也很好地锻炼了学生的协调性。教学模式的改变,不仅极大地活跃了课堂气氛,而且因添加了很多攻防反应、两两对抗的练习,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在武术之练(封闭式)与用(开放式)技术之间架立起一座沟通的桥梁,调动了学生学习兴趣,锻炼了其攻防技击意识和能力。这种教学模式改革的探索,其趣味性和效果均优于传统教学,值得学习借鉴。这也启示我们,武术专业技术教育改革确实应该在教学手段方面进行深入细致的思考、研究。
2018年9月10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教育大会上吹响了推动学校体育进行革命性变革的号角。这是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以后,党和国家对包括武术教育在内的学校体育教育工作提出的新要求和新期待。武术专业教育是整个武术教育系统的核心驱动,对于武术发展的意义不言而喻。所以,进入新时代的武术改革发展的顶层设计,应高度重视武术专业教育改革这个抓手,而作为其核心的专业技术教育改革首当其冲。
武术专业技术教育的生源来自于竞技训练,而其人才培养则是武术师资及推广、传播者,二者是不同的社会领域。要彻底改革作为中间环节的武术专业人才培养的竞技训练专项模式,将跨项兼习皆能为形、拳种理法融入为魂确立为整体思路,沿着改革管理体制、改变教学方法、丰富教学手段的操作步骤,促进武术专业技术教育在新时代完成其革命性变革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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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eform of Wushu Technical Education: Exploration and Thinking
LIU Wenwu1*,XU Wei2
Wushu education includes professional education and non-professional education according to its nature. The former is the main source of teachers for the latterand also an important channel for cultivating Wushu promoters and communicators in other fields. Professional and technical education is the core content of the whole Wushu professional education. For a long time, education talent cultivation mode of Wushu major has been basically extended to competitive training mode. As a result, the narrow of the professional knowledge and skills of the output talents in Wushu is not conducive to meet the the social needs, but also to the high-quality communic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Wushu itself. On the basis of the practice exploration conducted in the early stage, this paper mainly uses literature review, education observation, expert interview and other research methods to analyze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social role of the educational object from athletes to students andputs forward new requirements for the technical education of Wushu major. It is proved that the fundamental solution to education reform of Wushu major is to break the limitation of training competitive talents in competitive Wushu. Specifically, this paper puts forward the overall idea of transcending the speciallimitation of Wushu professional technical education,which is grasping all the Wushu events as the body, integrating the principles and methods of Quzhong into Wushu’s techniques as the soul, and gives the concrete operation steps of reforming the management system, changing the teaching methods and enriching the teaching means.
1000-677X(2020)07-0072-07
10.16469/j.css.202007009
2019-08-09;
2020-06-08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19YJC890051);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2018BTY005);上海体育学院教师教学发展研究项目(20JXD02)。
刘文武(1982-),男,副教授,博士,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武术理论与方法,E-mail:liuwenwu1982@126.com。
G852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