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残疾儿童夏令营做义工

□ 星 成

2018 年的秋天，我收到了一封由Zajac先生亲手签名的感谢卡，儿子大声读道：“感谢您这个暑期为Zajac 儿童牧场义务奉献时间和精力。没有你们的奉献去照顾最有特殊需要的儿童，我们不可能为这些患有威胁生命的慢性疾病的孩子们成功举办这次夏季盛会。这些孩子也不可能获得与正常孩子一样的体验夏令营的机会。真诚地感谢你们中的每一位，为这些孩子的生命创造了不同的含义，也希望你们明年再回来协助我们创造另一个感人的夏季。”“妈，明年我们还会去吗？”我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当然。”

残疾儿童夏令营

2018 年3 月的一天，我在医院餐厅外的告示板上看到一则Zajac 牧场的贴士，内容是为残疾儿童夏令营招募医生和注册护士义工，为患有慢性，或有生命威胁性疾病或残疾的孩子奉献时间和爱心，提供医疗服务。于是我上网查询夏令营的时间表，从6月下旬到8 月末，分别设有尖顶胼指畸形儿童家庭周末；脊柱裂儿童家庭夏令营；口吃儿童家庭夏令营；血液病儿童家庭夏令营；胃肠系统疾病儿童夏令营；唐氏先天智力低下，即先天愚型儿童夏令营；特纳氏综合征，即生长和性发育迟钝，并有性染色体异常儿童夏令营；唇腭裂、颅面发育缺失儿童夏令营；自闭症儿童夏令营；饮食异常，即厌食症或暴食症儿童夏令营；肾脏疾病、器官移植儿童夏令营；癫痫病儿童夏令营。

由于网站提及，这里是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BC）省唯一能在营地为肾病儿童按时做血液和腹膜透析的夏令营，调到大医院肾脏血液透析中心工作一段时间的我，对有关肾脏疾病、器官移植儿童的夏令营非常感兴趣。于是我给组织者发邮件表示我愿意参加，并且询问我是否可以带10 岁的健康儿子一起去，让他也参与一些义工的工作，从中结交新朋友，增长社会经历。

很快，我收到了电子邮件答复，他们鼓励孩子参与，欢迎我带儿子一起去，并希望他也能与参加夏令营的其他孩子完全融入一体。听到这些消息，儿子就开始激动了，不断地打听我申请的进展情况。接下去就是填写申请表，在社区警察局做无犯罪调查，连同当年护士注册证明、推荐信，一起寄给Zajac 牧场位于温哥华的办公室。

5 月末接到通知，我的申请通过了。由于肾病儿童夏令营定在8月末的一周，于是我开始安排、调换工作时间，以确保能够按时参与夏令营的活动。过了几天，我又接到邮件，邮件内容说肾病儿童夏令营的护士人手已满，问我是否愿意做同期举行的癫痫病儿童夏令营护士。我没有照顾癫痫病儿童的经验，自然有些紧张，便如实回信。但夏令营的工作人员鼓励我积极参与，护理管理者还亲自打电话到家，说她会陪我度过最初几天的不适应期，来照顾有需要的大约12 个患病的孩子。我所有的工作班次都为参加夏令营调好了，又不忍让期盼已久的儿子产生失落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8 月末，孩子们星期日中午开始登记入住，义工们可以前一天下午办理入住。我和儿子正式开始了营地生活。

儿子很开心地被编到第3 组，和同龄小朋友活动去了。到营地报到时我才发现，怪不得说肾病组工作人员不缺了，BC 儿童医院肾病科带来了一整个纵队，总共2 名医生、10 名注册护士。儿童癫痫病组就我一个人，居然要负责17 个病儿。当时我脑袋一下子就大了，虽说这时候不能打退堂鼓，但还是反复和护理管理者强调让我一个人负责这么多孩子，我感到心里没底。夏令营的负责人对我又是一通安慰，答应陪我度过最初2 天不适应期，有什么紧急事件的话，肾病组的护士都会帮我。

爱心启航

夏令营开始的第一天工作最紧张。17 个孩子陆续入住登记，向家长逐一询问病史、过敏史、癫痫发作状态、末次发作时间，挨个录入每个孩子的药品，逐一药物登记建册。面对我所不熟悉的药名和儿童剂量，又发现许多慢性癫痫病的孩子都有或多或少的智力或身体的发育延迟，发药时我真得加倍小心。第二天是熟悉常规，认熟孩子的面孔。直到晚饭时，我的心情终于放松不少。到管理者离开前，我终于能自信地胜任工作了。

每天除了准备和发放3 顿药，还要在诊所附近值班。工作内容有时繁杂、细碎，从小伤口、湿疹、蚊虫叮咬、头疼脑热，到孩子们之间的矛盾调停、女孩子的月经指导，等等。我没想到，开放的西方女孩子不知道月经初潮是什么，说家长从未和她谈及过。那孩子恰巧就在夏令营期间赶上了初潮，惊惶失色。好在有辅导员在旁边安慰，悄悄带她到诊所讲解、普及月经及经期个人卫生知识。天气炎热，孩子们日常娱乐活动又十分紧凑。炎热脱水、劳累，又往往是慢性癫痫急性发病的重要诱因。所以在接下来几天，都有抽搐倒地的孩子被担架抬回诊所，安排在阴凉的诊室单间补水休息。头痛发热的孩子给用上泰诺，必要时用镇静药，直到孩子状态彻底稳定后，再交回给辅导员。当时，一个瘦弱的男孩子在阳光草地上玩得正兴奋，突然抽搐倒地，抬回诊所后仍然鼻出血，高热不退。孩子母亲几个月前去世，父亲极爱孩子，但是在细节上考虑不周。炎热的夏天，居然给孩子带的都是厚衣裤。为了退烧，我将孩子的厚衣服脱下，光着上身，孩子极不习惯，坚持要穿上他的厚衣服。后来，我拿来了儿子的薄衬衫，他才满意地穿上，安静休息入睡。随后的几天恢复好了，他就穿着儿子的衣服玩耍。儿子说，他觉得别人穿他的衣服开心，他也挺自豪的，那件汗衫就送给这个比他大3 岁的哥哥做纪念了。

晚上，我独自在诊所值班室睡觉。半夜如果有急诊，一般都是通过我来联系医生或肾病护士。平时诊所安静时，我就挂着对讲机在牧场走走，或骑营地的自行车到处转转。看看孩子们活动时候拍的那些珍贵的照片，协助辅导员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动安排，也和辅导员及其他护士们聊聊天。营地的组织架构包括工作人员和义工两大块，工作人员包括营地管理者、厨师、电器设施维护人员、护理管理者及孩子们的辅导员。以我参加的这个夏令营为例，67 个7～17 岁的孩子按不同年龄分成6 组，每组9～14 个孩子，每组各3 名辅导员。根据孩子们的病情轻重，1 名辅导员最少需要负责2 名孩子，最多的负责7 名孩子。护理管理者对孩子们的病情评估以及人员配备准备的工作量是巨大的。

辅导员是付费的工作，一天24 小时和孩子们在一起，精力必须充沛。辅导员负责孩子们的吃喝拉撒、娱乐活动安排、组织纪律，等等，事无巨细。他们大都是20 岁左右的年轻人，很多是大学一二年级的学生。他们大多没有医学背景，但有很好的组织能力，有夏令营及与残疾人交流的经验，而且喜欢跟孩子们在一起，这就是他们的暑期工作。每周需要工作6 天，据说是包吃住，每天还有60 加元的薪资；有游泳救生员资格的，在孩子们有水上活动时工资会稍高一些。营地中年龄最大的辅导员将近40 岁了，他是某学校管理局的助教，平时的工作就是帮助有特殊需要的孩子。他说每年教育局放假他都来这里工作，从6 月初一直干到8 月末。他擅长说唱逗笑，性格幽默风趣，在工作人员中享有盛誉。

至于义工们，都是来自社会各个方面的。Zajac 先生本人和妻子定期来做牧场规划设计的义工，听取工作人员、义工及孩子们的意见和建议。另外还有很多老人定期来帮助割草坪，给孩子们讲故事，协助解决问题。苏珊是我在营地里遇到的唯一一个中国大陆移民的孩子，她是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UBC）的本科生，将来要考医学院，这种义工工作是报考医学院学生的必要条件。她说从经历和精力上，她没有营地辅导员丰富和充沛，所以她从事不了这份工作。但她还是很看重自己这份义工的经历。在聊天中我还了解到，还有其他类似的为残疾孩子举办夏令营的组织，但Zajac 牧场是唯一一个能作营地腹膜和血液透析的夏令营。今年参加夏令营的肾病和器官移植的46名儿童中，有10 名来自多伦多，两名来自阿尔伯塔，明年这个夏令营的人数还会增加，可能要单独组营了，癫痫病儿童夏令营可能会并到其他组去的。

夏令营的活动是很丰富的：6大组轮流骑马、射箭、拔河、游泳、独木舟，还有攀岩、打水仗、手工、戏剧、球类活动。白天水世界，晚上篝火晚会，6 天里没有重样的，时间飞一样就过去了。

到夏令营结束，我的癫痫组虽然是险况频出，经常有被带回来休息调护的孩子，但他们一个也没掉队。但肾病组在中途送回去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是拒不配合吃药的智力障碍孩子，出于安全考虑，第3 天请家长把他接回去了。还有一个是不知是脱水还是其他原因，半夜突然发现供血液透析建造的血管吻合出现血管闭合指征。由于这血管吻合就是孩子透析的生命线，我们不得不紧急叫救护车把孩子送到城里的大医院重新建立血管通道。

夏令营期间，还为两个孩子过了生日。厨房为他们特制了蛋糕，在大家热烈的生日祝福中这两个孩子泪流满面。这里还得提提三餐的气氛。大食堂开饭前，由指定的辅导员组织每天唱一首主题歌。我记得有一首歌的歌词是“刀子、勺子、叉子，我们感谢你方便了我一日的三餐”，唱得大家手舞足蹈，气氛极其活跃。最开心的是儿子，虽说从他7 岁起，我们每年都送他去那种健康孩子在外过夜的儿童夏令营，但他说，这次是时间最长、活动最多，也是最让他激动的一次。辅导员事先给他讲了他所在组里孩子的身体限制，即使是他非常感兴趣的活动，他都会耐心地等前面的孩子慢慢地做完，自己再去做。

夏令营结束的前一天晚上，在篝火晚会后，营地辅导员们安排孩子们回营地睡觉去了。腹膜透析的护士到各营地查好透析液和机器运转情况，以及孩子们的安全操作后，大伙约好在体育馆侧面的小会议室开联谊会，互留邮件地址或电话。我被评为最严肃认真的护士，我急得叫冤：“不公平!我不像分到肾病组的朋友们那样可以分班轮流休息，我一个人脑袋里要装17 个孩子，不严肃认真点儿，做义工出错也是要砸牌照的。明年别忘了在肾病组给我留一个护士名额，我回家就开始准备编明年的笑话，保证你们得求我严肃些。”吉塔医生立刻接话：“我看到她半夜出诊给癫痫发病的孩子肛门注射解痉药时，把惊慌失措的辅导员逗笑了，很厉害的。”大伙笑得前仰后合。我借机赶快向肾病和器官移植组的护士们表示感谢，没有他们的帮助，有时我心里也真的会打鼓。他们说大家其实都很佩服我，作为唯一一个英语是第二母语的移民护士我很勇敢，工作完成得非常出色。这几句话感动得我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感谢护士这一职业，让我有幸去经历不同的生活。从在加拿大实习的精神病科、内外科、临终关怀科，到工作时专业于心脏监护科、重症监护室的呼吸机撤离病房，到现在肾病血液透析中心，看透了人类的新陈代谢、生老病死的必然性，明白健康快乐地活着，就是生活的全部所求了。移民生活就是适应变化的一个过程，苦乐自知，再坎坷的路毕竟也走过来了。我很满意现状，从专业到人际关系都渐入佳境，上班再辛苦也是很开心的。

此行值得回忆的东西真的太多了，就用Zajac 牧场宣传手册中的口号来做一结语吧：出来吧，到夏令营来，我们会用你的笑声和微笑交换泪水和恐惧。Zajac 儿童牧场会帮助那些具有生命威胁的慢性疾病的孩子们提供童年梦想成真的机会，为其提供一个安全、神奇的夏令营经历。都说牧场是养育家畜的地方，而我们培养的则是一种精神义气，残疾孩子的自尊、自立、自信的精神。

现在儿子长大了，3 个大学暑假都在残疾儿童夏令营做辅导员工作，勤工俭学，也以此回报社会，增加服务特殊人群的工作经验。今年夏天，女儿8 岁了，我也准备带着她开始学习帮助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