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见习记者 施璇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李明桂
中国第十八批赴黎巴嫩维和建筑工兵分队队长及部分队员。南方周末记者❘ 麦圈 ❘ 摄
中国第十八批赴黎巴嫩维和部队官兵被授予联合国“和平荣誉勋章”。南方周末记者❘ 麦圈 ❘ 摄
当地时间2020年1月20日,贝鲁特爆发大规模抗议游行,交通被阻断,抗议人群主动为中国维和部队的车队让行。 彭希 ❘图
★“天空不时有无人机飞过,邻国的船只也会经常无缘无故地越过边境”。变幻莫测的局势,给维和任务增添了不少多变因素。
营地上空,时有导弹在飞,有时一天能看见好几次。刚开始,陈茂良每次都会心里一紧,想知道它们到底飞向何处,担心它们突然坠落。随着时间推移,这些紧张情绪,逐渐被日常繁忙的维和任务所消解。
黎巴嫩首都贝鲁特机场。一下飞机,热浪袭来,不同于地中海美景带来的愉悦,海上吹来的闷热暖风,让人心生烦躁。
“从机场出来的瞬间,就感觉从天上掉到了地上。队长和一列警卫戴着钢盔,穿着防弹衣,手里拿着枪,全副武装,还要求我们换上同样的装备。我的精神马上紧张了起来,心想‘这个国家不太平。”陆军中士陈茂良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身上的防弹衣,墙上的弹孔,路上的警察拿着AK47,这些场景时刻提醒着他,战争可能随时都会爆发,这一年的生活,要谨慎再谨慎。
2019年5月,中国南方,一支部队飞往黎巴嫩贝鲁特,执行为期一年的维和任务。
2017年,陆军第74集团军某旅,就开始承担联合国维和任务。这已经是该部队连续四年向黎巴嫩派出维和官兵,累计逾600人。第十八批赴黎巴嫩维和建筑工兵分队,将经历不一样的考验。
“这个国家不太平”
黎巴嫩地处地中海东岸,南邻以色列,东部和北部接壤叙利亚,曾是中东地区最为西化的国家之一,一度被誉为“中东小巴黎”。后来,随着伊斯兰教人口不断涌入,黎巴嫩局势愈加复杂,有“中东火药桶”之称。
中国赴黎维和建筑工兵分队的驻扎地点,位于黎巴嫩南部省提尔市的海滨小镇沙玛,离黎以边境约20公里,不到半小时车程。虽然部队不在直接冲突区内,但“天空不时有无人机飞过,邻国的船只也会经常无缘无故地越过边境”。变幻莫测的局势,给维和任务增添了不少困难。
队长朱俊每天的任务之一,就是整理从各方获得的安全情报。
每天,联合国驻黎巴嫩临时部队司令部(以下简称“联黎司令部”)传发安全形势简报,从当地媒体获得的最新信息,以及中国大使馆武官处定期发送的安全须知,共同为维和部队编织起了一张细密的信息安全网。
“从纯粹的安全角度来考虑,很多信息来源,能让我决定今天能不能执行任务。”朱俊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营地上空,时有导弹在飞,有时一天能看见好几次。刚开始,陈茂良每次都会心里一紧,想知道它们到底飞向何处,担心它们突然坠落。随着时间推移,这些紧张情绪,逐渐被繁忙的维和任务所消解。
在黎巴嫩南部这个边境小镇,这支队伍主要负责道路抢修、“蓝线”栽桩、工程建设和人道主义救援等任务。
落地两周之后,卫生员巫露露开始正式投入工作。一周两次定期到当地村庄巡诊,患者多为老弱妇孺。巡诊时间安排在工作日,家里的男性劳动力总是缺席,通常一个女性代替一家人来问诊,由于教育资源的匮乏,普及医疗知识成了巫露露的第二份工作,而规律的军事训练,也必须插空塞进巫露露的日程表。
看似远离硝烟和一线战场,但变幻莫测的黎巴嫩内政局势,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给这支部队过去一年多的维和行动,增添了几分阴霾。
出任务时,官兵们多轻装上阵,穿迷彩服,戴象征联合国维和部队的贝雷帽,但每次都“随车携带防弹衣和钢盔”,说明他们在复杂形势下,需要随时准备战斗。
按照原来的计划,维和部队2020年5月回国后能够安排休假,7月,陈茂良可以踏入婚姻殿堂。“双方家庭都达成一致,就等着办事了。”没成想,因新冠肺炎疫情突发,联合国中止了所有维和部队轮换。三个月的延迟,让陈茂良回时像来时一样,依旧是个光棍。
“集训,就像又当了一回新兵”
想成为一名维和军人,可没有那么简单。
2018年12月,该旅启动了第十八批赴黎巴嫩维和建筑工兵分队的报名流程,技术岗位有建筑、汽修、医疗等三十多类,官兵们报名踊跃,170个需求岗位吸引到了近500人报名。
报了名,挑战才刚刚开始。
“整个集训过程,比再进一次新兵连训练还要辛苦。”巫露露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这支维和队伍有“六朵金花”,巫露露是其中一朵,这个入伍六年的卫生员,参加维和行动的想法很简单,“让自己平淡的军旅生涯更值得回味”。
可她没想到,成为一名维和士兵的标准和要求如此之严。
报完名,通过所属连队第一次筛选后,进入集训队的第一天就是考试。全方位的摸底,战士们一开始就感受到强大的压力。
集训长达三个月,训练从早上6点持续到晚上9点,专业能力、实战演习、理论知识、语言培训、体能锻炼轮番进行。
巫露露不仅要专注自己的训练,作为卫生员,每天下午还要给其他战士教授战地自救和互救的课程,每一天都“非常充实”。
每周一次的连队内部体测,每两周一次的集训分队体测,还有不定时的专业能力测试……选拔从冬天到夏天,最终留下的人数,不到最初的一半。
此前,巫露露对参与维和行动并没有清晰概念,只觉得这是件“高大上的事情”,“与自己好像远得沾不上边”。在最终名单确定之前,她的“心里一直在打鼓”。
在巫露露报名的当年,分队扩大了对女性维和官兵的招募人数,对岗位专业性的考查也更加严格。四年护理专业学习和辅修的检验专业经验,成了巫露露得天独厚的优势。
相比之下,报名人数占大头的男兵们,面临的竞争更加激烈。
32岁的谭志安来自陕西汉中,是这批维和部队的卫生员班长。虽然已经是十五年军龄的老兵,但他还抱着最初的热血情怀。“军人嘛,还是要去有硝烟炮火的地方历练一番的”。
为了抓住这个机会,谭志安在集训时铆足了劲。2017年和2018年,他都因这样那样的原因,错过了维和部队的选拔。2019年,他要抓住最后的机会,因为2020年可能就面临退伍转业了。
同期参与集训的战士们,大多是90后年轻人,个个朝气蓬勃,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体能是个硬指标,面对每周的体测,谭志安倒显得游刃有余,“我们当兵早,基础打得牢,还能坚持住”,但语言成了他的“硬伤”。
因为知识底子相对薄弱,学习英语让他“天天头大”。没有捷径,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每天晚上10点熄灯之后,谭志安打开手电,在不影响舍友的情况下,继续学习。不会读的单词,就上自己的土办法,用对应的汉字发音。“学习总没坏处。”谭志安说,“作为老兵,自己都做不好,年轻人怎么看?”
正是凭借着这股毅力,谭志安通过了每周一次的小考和每个月一次的大考,成功成为维和部队的一分子。
通过集训只是成为维和军人的第一道坎,到了现场,真正的考验才来临。
维和整体安全,却偶有“危机”
出国维和,首先需要保全自己的生命安全和健康。
对于陈茂良来说,他的任务就是确保执行任务的战友吃好吃饱,“因为这也是战斗力”。维和部队吃的所有东西,都是联合国提前一周提供的冷冻食品,食材非常有限,尤其是调料,“常规提供的只有盐”。包菜硬得像石头,必须要先焯一遍水,才能进行烹调。意面更是被战友们戏称为“钢丝面”。陈茂良只能尽量调配每日的菜品顺序,让战友们吃得营养均衡一点。
地处地中海气候区,黎巴嫩雨季漫长磨人,长达三个月的阴雨天气,对本就“底子不好”的道路损害更大。为了能让当地居民有路可走,挖掘机操作手刘阳和他的战友承担起了修路的任务。修路这种在国内安全系数较高的基建工作,在黎巴嫩也时有险情发生。
“当地道路崎岖,路况差。”刘阳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在国内,自己挖机的刹车片一般几年一换,可这一年在黎巴嫩,刹车片就换了两次。”
黎巴嫩贫富差距较大,公立小学通常设施落后,教师人手不够,当地马加迪小学接收的学生也多是当地难民。早年因为战火侵袭,马加迪小学的校舍和教学设施受损严重。2016年,学校希望能够重新装修宿舍,但费用高昂,本地施工工期长达6个月,校方找到当时的中国第十五批赴黎维和建筑工兵分队,希望能提供援助。维和部队不到15天就完成了装修工程,保证学生按时开学。此后,马加迪小学和维和部队建立了长久的友谊。
2017年,第74集团军某旅接棒赴黎参加维和行动后,也续下了这段友情。教汉语,送教具和学习用具,维和部队和马加迪小学的关系越来越紧密。到了2019年,由于缺人缺钱,马加迪小学连个篮球场都没有,在和联黎部队磋商后,建筑工兵分队揽下这个任务,刘阳和战友负责修建学校广场遮雨棚。
为了建遮雨棚的立柱,他们首先需要在地面刨出75厘米的深坑作为基座。原有的地面地质坚硬,手头也只有冲击钻和铁锹这类简单工具,“只能一点点往下挖”。挖一个坑就需要2-3个人工作一天,“大一点的坑都有20个”。
学校距离营地比较远,车程近两个小时,刘阳和他的战友们每天的日程,就是来学校“打卡”:早上8点出发,晚上5点回,之后再开始部队的体能训练,“整个月的工作,就是为了让立柱稳一点”。
在外一年,黎巴嫩的整体安全局势偶有波澜,但都在可控的范围内。
虽说只有短短一年,但到底是漂洋过海,离家万里,临近归期,官兵们都在倒数回家的日子。
受新冠疫情影响,第十八批赴黎巴嫩维和建筑工兵分队原计划2020年5月回国,后一直拖延至8月中旬。其间,维和军人们一直在“严守防疫要求,减少与外界不必要的接触”的同时,正常执行任务。
8月6日,贝鲁特港口发生的大爆炸响彻云霄,不少官兵反映,“以为是一声巨雷”。队长朱俊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事件发生后,维和部队就接到命令,迅速组织官兵掌握事故情况,清点物资和机械,做好救援预案,随时准备出发。
还没等来执行任务的通知,黎巴嫩总理带领全体内阁成员辞职。维和部队到黎巴嫩的时候,1美元能兑1500黎币,等到要走时,黎币大幅贬值,1美元可以兑换7000黎币。首都贝鲁特城内的各大广场挤满了游行示威的人们,暴力冲突也并不少见。在维和部队驻扎的南部小镇,街上有示威民众点燃汽车轮胎。
离开前,朱俊拍摄了当地难民小孩在破乱的街头追部队讨要东西的画面,他想要告诉自己的女儿,世界和平来之不易,中国和平也来之不易。
回来一个多月了,有时在新闻中看到联合国的旗帜,陈茂良还会想起在黎巴嫩一年多的维和经历。“如果部队需要,我肯定会再去。”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