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蒲雨潇 图/水色花清
若曦感觉到那柄佩刀上若涵温热的体温,像是握住了一颗跳动的心。
马头琴声悠扬,大家围在一起喝酒唱歌,晚会开始了,每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异性和他手牵着手跳舞,孩子们也可以加入。
攒动的人群围成一个大圈子,他们没有任何芥蒂地混在一起。游客们跟随着牧民的脚步移动,生硬而滑稽。他们的欢声笑语与空地上燃烧木材迸裂出的明亮火星子交织在一起。
刚开始的时候,若曦还有点胆怯,几轮下来后便完全放开后,不可阻挡地成为全场的焦点。
剪裁合身的黄色衣裙,将她的身材衬托得更加曼妙。她虽然年龄还小,民族舞却是浑然天成,手腕翻转的时候,像一只柔软的细柳在春风微微地摆动,继而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动作。
她的一双玲珑小脚,走出的每一步都与音乐节奏紧密结合,舞姿搭配得恰到好处。
她的腰肢柔软纤细,摆动的时候,像是微风中翳动的花朵。
在观众的掌声中,她开始旋转,细长的发辫在夜风中飞舞,黄色的衣裙和篝火相映,她像一只七彩的蝴蝶轻盈翩跹,转了很多圈也不觉得累。
游客们第一次看见这么富有魅力的民族舞,这不仅仅是用功和技术可以达到的,他们纷纷送上了鲜花表示赞赏,惊叹年龄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却有这么高的天赋,很多人都拉着她合影。
若曦和客人合了一阵影,觉得有点累了,便深深地鞠了一躬,挤出人群,若涵也跟她挤了出来。
她怀里抱了满满的一把的鲜花,反复地用鼻子去嗅花的香味。
她将自己收到的一束花凑到若涵的面前,高兴地问道:“涵哥哥,香不香?”
“嗯,香!”
一场舞跳下来,若曦玩得尽兴了,自然也将今天白天发生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若涵看了看天色。
“不早了,若曦,现在回去了吗?”
“不,涵哥哥,我还想再坐一会,就一小会。”
“嗯,好吧!”
他们找了离篝火晚会较远的一块空地坐下来。
若曦将怀里的鲜花挑了出来,编了一个花环,给自己戴上一个,又编了一个给若涵戴上,她的手很巧,编什么像什么,她对自己给若涵别出新裁的打扮感到格外地开心。
还有另外一群人也注意到了若曦,那就是高年级的学生巴图。
巴图看见人群中的若曦,仿佛看到了天使一般,那种纯净和脱俗的气质让他感到意外,整个过程他的眼睛一刻不动地没离开过若曦的脸。
“嘿,小美女,我们大哥说你长的很可爱,他想请你一起跳个舞。”
若曦仿佛没听到有人说话似的,继续拾掇着送给若涵的花环。
“这里要是多一朵胭脂花就好看了,这里的紫色和这里的绿色不搭。”
若曦依然沉浸在和若涵的世界里,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这个和她说话的人,这让来的人极为难堪。
他向旁边啐了一口,更大声地说道。
“你是聋子吗?我说,我们大哥想请你跳支舞,你没有听到吗?”
过了很久之后,若曦才过头来,微微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啊,我不认识你家大哥是谁。”
说完之后,她便拉了拉若涵的胳膊。
“涵哥哥,我们回去吧!”
巴图派来的人受了挫,让巴图感到极为难堪,好的是他并没有让人追来。
后来,巴图也会经常带上他的小弟们来若曦的教室外面看她上课。
顾青杨不在的时候,他们就会从教室外面往里面扔小石子,还会在教室外面捣乱起哄,大声地喊叫:“若曦是巴图的小对象,若曦是巴图的小对象。”
这让若曦感到异常的窘迫和害羞,但她又没有什么办法制止这些人这样说。
时间过得飞快,慢慢地冬天又来了。
孩子们冬天是不怕冷的,雨雪冰霜都是他们的朋友,他们常常在上学的路上忍着寒冷,去雪地里团起积雪来玩,他们比谁将雪球扔的更远,他们寻找树上或者草丛里形状好看的冰流子……
上早课的时候,朗朗的读书声响起,若涵依然流利地背完了一篇课文,但若曦却吞吞吐吐背不出来。若涵冒着被罚站的危险在课桌上又写又画,最终还是没能帮到她。
今天上课的是托娅老师。托娅老师有着胖胖的脸蛋和和蔼的面容,讲起课来也是格外温柔。正是这样所有的学生都不怎么怕托娅,上课纪律也是乱纷纷的一团糟。
整个上午若曦看着书本,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她觉得那是她见到过的最漂亮的小动物,比她的彩衣(两年前顾若涵送她的布娃娃)还好看,沉浸在对它的念想中,上午托娅老师教的成语一个也不记得了。
刚刚放学,她就拉着顾若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若曦,你干什么?跑这么着急?”
“快点,再晚一点就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去了你就知道了。”
若曦气呼呼甚至有些焦急地说道。
他们跑了很久才停下来。
若涵站在一边,若曦伸手去积雪中的灌木丛扒拉着。
若涵也凑了过去,才发现雪地有一只小小的长得极其美丽的驯鹿。
这是刚生下来不久的小驯鹿,它有着嫩黄的鹿角和金黄的体毛,腹部还有好看的白色花纹,但精神状况似乎不太好。
“涵哥哥,我上午才发现它的,把它藏在了这里。我们救救它吧!”
若曦虽然有时候有些任性,但她的同情心就像她的身体一样柔软。
“嗯!顾若涵点了点头。”
“他蹲了下去,扒开积雪,将地上新鲜的苔藓抠下来,放到小驯鹿的面前让它吃。”
小驯鹿的灰色的小嘴唇好看极了,它凑过小脑袋来闻了闻,仿佛没有什么食欲似的,再次将头侧向了一边,大眼睛里尽是忧伤。
“它一定是受伤了,或者生了什么病,我们带它回家吧!”
“嗯,好!”
若曦将小驯鹿温柔地抱在怀来,贴着自己的胸口,正转身的时候,几个不速之客已经来临。
居中的一个腰圆膀阔,脸上的肥肉红的发紫,睁圆了像老鼠一样的小眼睛。他的眉毛淡淡的,两颊的脂肪凸起几乎要顶到下眼睑,长长的辫子扔到身后,鞭子的末尾吊着一颗巨大的玉石,玉石晶亮,但鞭子肮脏,左右还有两个身材略显单薄的小弟。
若涵知道这是另外一个牧区的孩子王巴图,旁边的两个是巴图的左右护法。
巴图的叔叔是市里文化局的大官,是这一带是远近闻名的大家族,家里有上千亩的草场和数千头的牛羊,家里的佣人都有好几个,没有谁敢与他家发生什么争执。
若曦看见这几个人之后,吓的不敢出声,躲到若涵的身边,紧紧地拉着若涵的胳膊。
站在中间的巴图双手抱胸,扯着眼皮看若涵,一脸的不屑。
左右两边的大护法眼中也带着轻蔑和嘲笑。但双方都没有谁愿意先打开僵硬的局面。
但这种威风的阵势并没有摆得太久。忽然间,一只大乌鸦扑闪着翅膀从头顶掠过,一坨鸟屎落下,正好砸在巴图光亮的脑门上。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就连他的两大护法也几乎笑的弯下了腰。
两国交兵,最重要的是气势,现在兵戈未动,倒是先闹出了笑话,气势上也就输了,所以他决定要表现地凶一点。
巴图用宽大的袍袖擦干净鸟屎,此时的他已恼羞成怒,便吼道:“小杂种,笑什么?把你的佩刀留下来,你不配带刀!”
左右护法看大哥发了怒,便忍住了再也不笑。
若涵当然知道,佩刀一旦到了巴图的手上,几乎就等同于有去无回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握了握刀柄,另一只手拉着若曦想走。
巴图抢先一步拦在了顾若涵的前面,他像一堵墙一样结实。
“小杂种,我说过了,你不配带刀,把你的短刀留下来!”
若涵终于抬起了头,从他的视线看过去,这个蒙古人比他要高半个头,身体也有他两个那么大。
他在心里略微衡量了一下,好像不是他的对手,若曦虽然平时咋咋呼呼的,这时候恐怕帮不上自己什么忙,况且他身边还有两个小弟。
若涵拉着若曦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巴图将肥厚的手掌一挥,示意自己的左右护法将他们左右包抄。这时候若涵进退维谷,感到有些愤怒和绝望。
“让开!”
他像是一匹孤狼一样宣誓和捍卫自己的主权。可这声吼叫并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除了惊走树枝上的鸟雀。
在巴图眼里,他们一个是瘦弱的穷小子,另一个是没有爹娘的可怜女,发了怒又怎么样,吼叫了又怎么样?
我说:“请留下你的佩刀!”
“我说不!”
“请留下你的佩刀!”
“我说不!”
“请留下你的佩刀!”
“我说不!”
就这样反复几次之后,双方仍然没有进一步采取行动,局势仿佛又陷入了另一个死循环。若涵看见若曦怀里小鹿的眼睛发出忧郁和疲惫的眼神,若曦眼睛里也是一片惊恐和不安。他觉得这样干耗下去毫无意义,更重要的是现在肚子有些饿了。
他扔下佩刀,再次拉着若曦走了。
其实在若涵心里,痛揍巴图的场景已经上演了一千遍,但他想起平日里阿爸告诉自己不能和别人打架,只能暂时忍住。
狼狈地走开之后,无论是在心理还是在局面上巴图都觉得自己获得了胜利,他真的觉得若涵怂了,豪迈地大笑起来,左右护法也拥了过来。
“这小子,看起来,还有点骨气。”
“有什么骨气?他们就是怂货,没有爹妈的野孩子,我说过他不配带刀,夹着尾巴赶快逃走吧!”
巴图得胜似地大声叫道。
若涵硬生生地吞下了这些话,若曦却心有不甘,别人怎么骂她都可以,就是骂这句话不行。
她转过身去,一路跑回原地找巴图理论。
“你给我道歉。”
巴图根本没有在意,一把推开眼前身材单薄的若曦。
“怎么了,你的小对象让你受欺负了?他就是个怂货,你还那么喜欢他!”
若曦栽倒在雪地里,像是一只皮球落地,小驯鹿也扔在了一边。
但她还是爬起来展开双臂拦着巴图不让他走。
“除非你给我道歉,不然我不会让你走!”
“哈哈哈哈,你拦得住我?”
她刚站起来,被巴图又是一掌推到在雪地里。刚站起来又是一掌,连续很多次。
她就像是一只不倒翁一样被推倒了,又站起来,站起来又被推倒,而巴图好像在反复地玩弄一个玩具,当着若涵的面如此欺负她让他感到很快乐。
若曦仅有的那一点自尊被踩的稀碎,但她仍然没放弃要巴图为他道歉的想法,依然挣扎着站起来。
“你,给我道歉!”
她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但目光坚定。
当巴图肥厚的手掌再次触及到若曦身上的时候,若涵奔了过来,一拳打在了巴图光亮的脑门上。
这一拳,几乎是用尽了平生所有力气,带着燃烧已久的怒火。
巴图瞬间感到脸上遭受到一股强大的撞击,向后退了一步。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顺着若涵出拳的力,拉住他的衣服,待若涵立足未稳,将他顺势一拽,两个人便一起扑倒在雪地。
左右护法看老大吃了亏,忙奔上前来帮忙,拽着若涵厚厚的棉袍往上提,若涵后面有两个人拉扯着,前面又有巴图纠缠着,不好使出力气,腹背受敌。
本来郁积在胸中的无穷力量,在这拉拉扯扯的过程中,消耗殆尽了。渐渐地感觉开始屈伸不开,肚子上也挨了好几拳。
他极力挣脱束缚,抱着巴图肥胖的身子就往坡下面滚。
当滚到小斜坡下面的时候,终于摆脱了左右护法的牵扯,现在是一对一。
但很快优劣互换,若涵便把巴图骑在身下,打得他鼻青脸肿。
巴图从来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弱弱的小个子竟然会有这么大力气和这么顽强的意志,本来以为吓吓他,他也不敢反抗,哪知道现在被这样缠住了,不但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脸上还挂了花,大哥的尊严难以保全。他用尽力气,翻身起来,打的更狠了。
同样,若涵此时的顽强斗志也被激发出来,不甘认输。
若曦也不顾一切地奔了下来,但她的力量毕竟微弱,帮不到任何的忙。
这时候,巴图的左右护法也冲下斜坡,对着若涵又是一顿乱揍。他只感觉全身疼痛,比身体疼痛更加难以忍受的是屈辱。屈辱像火焰一样在他胸中越积越深,最后喷薄而出。
他突然抓住了巴图的小手指,用力咬了下去,也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气,瞬间一股热热的液体溢满口腔。
他觉得嘴里好像多了什么东西,大约有两厘米长短,像是自己小时候换牙的那种感觉,他吐出一看,才知道是对方的手指,顿时被吓了一跳。
血液洒满了白色的雪原,像是零落的腊梅点点,此时巴图的手指像是一个细小的泉眼,往外突突地冒着红色的液体。
肥胖的巴图看到自己短了一截血肉模糊的手指,仿佛就快要死了一般,滚在雪地里,哇啦啦地嚎叫。左右护法呆呆地站在一旁吓傻了,转身哭着喊着跑掉了。
若涵连忙翻身起来,只知道出了事,拉着若曦就跑。
要跑到什么地方去,他不知道,要跑多久,他也不知道。
很多年后,顾若曦回忆当年的那种感觉,虽然很青涩,但她几乎再难找到当初那种被若涵拉着手奔跑时安心的感觉。
若曦穿着白底黑帮的高筒雪地靴,玫红的棉布长裙。浅棕色的盘扣从胸前一只走到腰侧,像冬天点缀在桦树枝上的枯叶蝶。湖水蓝滚边立领的衣襟,将细细的脖颈衬托地更加洁白。
一不小心,若曦踩上了自己长长的裙摆,跌了一个跟头。
若涵伸出手去,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他手心的温度很高,丝丝温暖像水一样流向了她的掌心。
他们先是不停地转着,直到后来天已黑定还是没有停下来。
“涵哥哥,我好累,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下来。”
若涵放下了她的手,看见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心想到哪里去坐?
忽然他灵机一动,在雪地里刨起来,积雪掀开露出枯黄完整的草皮,他再将枯草上的碎雪清理了一下,露出惊喜的笑容。
“坐这里吧!”
“若曦点了点头,整了整长袍坐了下来。”
“凉吗?”
“还好,草地上的积雪被掀开,坐上去,果真没有那么凉。”
而若涵却没有坐下来,他在旁边走来走去,心里不安地思考着,但还是想不到比现在更好的办法。
黑色的夜拥着一轮透明的月亮挂在低矮的雪原上,夜风更加的猛烈。
若涵想着若曦应该会很冷,便坐下去将自己的身子往前移了移,用身体帮若曦挡住风雪。
“若曦你冷吗?”
“不冷。”
刚说完,若涵就看见她的身体在寒风中颤抖得像一株飘摇的花朵。
“你说阿爸现在回家了吗?”
“我觉得应该回家了。”
“那你说阿爸会原谅我犯的错吗?”
“不会。”
“那你觉得他会怎样惩罚我?”
“让你屁股开花。”
若涵瞬间暴跳起来。
“到这个时候,你还晓得拿我取笑。”
他扑过去就要用自己的手去冰若曦。
若曦没办法,只好缩着脖子求饶道:“好了,好了,我知错了,我再也不说了,我想阿爸一定会原谅你的!”
他们就这样在雪地里翻滚着,扬起一阵阵碎雪,玩了一阵子,身体也略略暖和了。
此时雪花还在继续往下挥洒着,若涵的头发上,睫毛上都沾满了雪花。
“涵哥哥,你好像一个小老头!”
“真的吗?”
虽然取笑若涵,但她还是明白,如果不是她强出头,若涵不来帮自己的话,他也不会闯下这么大的祸事,以至于现在不敢回家。
难道她真的是别人口中所说的小灾星,如果是那样,为什么涵哥哥和不怕她?她和他并不是亲生兄妹,他却对她这样好,想到这里,若曦又感觉心里有点难受。
若涵看见她的精神不似先前那样好,想着这样下去还是不行,他在山上过一夜也许挨得住,但是若曦吃不了这种苦的。如果现在回去,巴图的一家人会拿自己怎么样,顾青杨会怎么样?
他想回去,但脑海里浮现了被咬断手指的巴图的样子,以及巴图一家凶神恶煞的样子,要知道巴图的阿爸巴特有着将近两米的身高和三百斤的体重,健壮地像头野牛。
他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看见若曦的薄薄的嘴唇发青发紫,问道:“若曦,你饿了吗?”
“你呢?”
“有点。”
“嗯,我也是。”若曦的声音不大。
“你现在想吃什么?”
“你能让我吃到吗?”
“当然啦!”
“啊,那让我想一下吧!”
“我想吃大块的羊肉,刚从锅里捞起来滋滋冒烟的那种。”
若曦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吞了一口嘴里的口水。
若涵笑了一下,用手将若曦额头上的碎雪掸了下来,用手指帮她擦去了嘴角的口水。傻瓜,哪里有那么大块的羊肉,大块的羊肉只有过年才有得吃。
“你饿了吗?”
若曦点点头。
“好吧,我回去给你取点吃的。”
“但是你要记住,在我没回来之前,你哪也不许去。”
顾若涵刚走几步,又折了回去拉起若曦。
“我怕你会出事情。走,一起回去!”
若涵的家门前有桦树枝围住的栅栏,栅栏外面有两个大小不一的羊圈,羊圈前面是宽阔的草地,草地前面横亘着一片湖泊,湖泊像缎带一样缠绕着,像是草地封面上装帧的精美的封腰。
若涵远远地就看见小土屋的空地上有很多明火,火光倒映在冰蓝色的湖水里,像是金色的沙子。
黑压压的人群吵成了一团,从远处也听不见具体是吵的什么。
他拉着若曦轻脚轻手地绕到后门,风呼呼地在耳畔刮着,偶尔一堆积雪被风推下了树枝,砸在地上,腾起一阵雪雾,吓的两人一惊一乍。
他们从后门蹑脚蹑手地摸了进去,走到后房的时候,炉子里的火炭已经熄灭,炉子上的铁锅里有馒头的香气。他揭开锅盖,摸了两个莜麦面馒头,本来他还打算再多摸两个,但若曦一下没有抓稳,锅盖掉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若涵不敢再待,若曦也吓得汗毛直竖,转身一溜烟就跑了出去。跑了一段,若曦再也跑不动了,若涵就牵着她跑,一路跑回去之后,他发现腿已酸痛得不像是属于自己的了。
“怎么样?累了吗?”
若曦没有说话,只是抬着眼皮看她,用一只手掌捂着胸口,呼呼地喘气。
坐下来的时候,若涵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刚刚偷偷地从家里跑出来,而没有直接面对该承担的后果,他知道阿爸现在一定被巴图一家逼得很难堪。
想到这里,他狼吞虎咽地吞下一整个个馒头,捧了一把积雪塞在嘴里,冰冷的雪冷到口腔发痛,他想要用一种痛掩盖住另一种痛。但同时,嘴里极低的温度让他觉得头晕。
“涵哥哥,你吃饱了吗?”
“当然!”
若曦带着怀疑的眼神,这时候若涵故意撩起长袍,将一口气憋在腹部不吐出来,然后尽量向前凸肚皮,用手拍了拍。
“是不是很饱?”
若曦想笑又笑不出来,这样的把戏她以前也经常玩,她其实什么都明白。
若涵吃什么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若曦在吃干馒头的时候明显有点难以下咽。
若涵一边放下衣服来遮盖腹部,一边捧了一把干净的雪。然后用力地哈着热气,他想要通过自己呵气的温度和手心的温度将手中的积雪融化掉,变成水捧给若曦喝。
他使劲地一口一口地呵着气,几乎要燃烧掉自己。原理确实是这样,但口中呵出的气体和手心的那点温度遇到雪,根本不起作用,雪却纹丝不动,并没有多少变化,反而手心越来越凉,凉到发痛,几乎让自己忍不住地想要扔掉手中的雪。
但他天生就是一股倔性子,颇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虽然积雪没有融化很多,但是总算还有成效。他继续使出更大的力气,更加用力地呵气,以至于他感到大脑缺氧,脑袋越来越昏,眼前越来越模糊,像有夜幕中的星星在眼前旋转。
若涵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半融化的雪水,这一生她只为若曦做过这样的事,朦朦胧胧中似乎看到了冰雪里映满了若曦的笑脸,就像多少年后看到的掌心的一个美丽幻梦。
若曦喝了一小口,发现冰水是如此的咸涩,原来是她的眼泪不小心滴在了里面。
当她喝完的时候,若涵突然向后昏倒了去。
“涵哥哥,你怎么了,涵哥哥,你怎么了?”
若涵感觉这声音越来越远,脑袋里不停地有黑色的背景在旋转,脑袋越来越昏,他只有紧紧地闭着眼睛,紧紧的闭着眼睛。
若曦用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狠狠地掐在若涵的上唇上。若涵的上嘴唇像一一块橡皮一样,立即向中间凹进去许多。
他还是没有任何表情,这可把若曦吓坏了,又喊了几声之后,若涵忽然间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
“你醒了,吓死我了。”
他只是暂时缺氧,所以昏了过去,一口气缓过来也就好了。
“涵哥哥,晚上野外太冷,家里人又找不着,要是我们冻死了该怎么办?”
“不会的,有我在呢!”
虽然若涵这样故作镇定地安慰若曦,但心里还是一片忐忑不安,过了一会他又说。
“若曦,要不然你先回家吧!祸是我一个人闯下的。”
“那你呢?”
“我就在这里。”
“你还是和我一起回去吧!我去求阿爸原谅你,好不好?”
“没用的,没有那么简单,这次的事情出的不小,我了解阿爸,你还是先回去吧,不要担心我了。”
“不行啊,我走了,你一个人会很危险。”若曦有些担忧地说道。
“不会的,请你相信我,我能保护自己的。”
“真的吗?”
若曦双眼水汪汪地直视着若涵的眼睛。
“真的!”若涵也回答得异常坚定。
若曦看了若涵一会,慢慢说道:“那好吧!”
若曦没有想到什么别的法子,只能先勉强答应他。
当若曦转身要走的时候,若涵突然叫住了她,将腰间的短刀解了下来递给若曦。“拿着它,安全一些!”
若曦永远也没有想到,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若涵还会将他唯一可以用来防身的东西交给她。但他确实那样做了,这是生命中的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
寒冷的空气将风雪裁成了一条一条长短不一的冰流子挂在树枝上,月亮也在寒风中钻进了云层的怀抱。在一瞬间,若曦感觉到那柄佩刀上若涵温热的体温,像是握住了一颗跳动的心。
院子里灯火通明,巴图家族的人都来了,还有很多劝解的牧民,巴图的阿妈不时抬起自己儿子的左手,给大家看,甚至扑到顾青杨的面前。
“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儿子咬的,你是这里的文化人,这就是文化人的儿子做的事情?若涵是你的儿子,怎么能这么没教养,做出这么狠毒的事情。我家巴图从生下来,平时在学校里,也是老实本分,你说他凭什么被你儿子这么欺负?你家的顾若涵是什么东西,怎么乱咬人,你家顾若涵是条狗吗?今天要是不让你儿子还我儿巴图一根手指,我就不是人。”
巴图的父亲却是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一言不发,眼睛里充满着厌恶和冰冷。
“乌日娜大嫂,请你不必如此激动,若涵回来,问清楚了缘由再决定怎么处置也不迟。如果是若涵不对,我一定让他还你儿子一根手指。”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不用问了,事实就在眼前,已经很明白了。”乌日娜大声叫道。
老牧民那钦小心地说道:“孩子玩闹出了点事,年龄都还小,也不用太过于计较”。
乌日娜便和和巴图的叔叔阿古达木围了上去,嘴里嚷道:“什么小孩子,你倒是会说漂亮话,我儿子的手指你来给我赔。”
乌日娜几乎快要要掐住对方的脖子。
“乌日娜大嫂,请你别激动,这不关旁人的事。”
顾青杨插过身子挡在老牧民的前面。
那钦本来是好心劝解,没想到惹火烧身。但刚刚的事情无疑让他在一个女人的面前颜面尽失。便说道:“哎!你们两家的事,我不过只是劝解罢了,何必要这样呢?”他有些失望地躲到一边冷眼相看。
这时候,顾青杨看见若曦远远地站着等了很久,便走了过去问她。
“顾若涵在哪里。”
若曦激动地说道:“你们快去看看涵哥哥吧!他在那边的山坡上,要是遇上了狼,他一个人该怎么办吶?”
若曦手里握着若涵的短刀,眉头也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一副极度担忧而胆怯的样子。
顾青杨的心里忽然痛了一下。
“他在哪里?你带我去!”
此时所有的人都听到肇事的主角已经出现,提起了精神,便跟着过去。
顾若涵在原地坐了一会,心里觉得不是滋味,知道若曦这一回去,必然放心不下他,带阿爸来找他,如果那样可就麻烦了。
他便迎着风雪,向更远的山坡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