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洁 王灏淼
摘 要: 现代民族国家大都是多民族国家,多民族国家成员的身份是多重的,因而他们的认同结构也有层次性。国家认同整合了各民族的历史、传统和信念,体现多元一体的价值,居于最高认同层次。为实现构建共同体意识的最终目标,国家认同通常借助政治符号的作用使多民族国家成员对国家的感知具象化;并且通过政治仪式以情境化方式在时空场域中凝结共同记忆。新中国70年的建设实践表明,多民族国家在发展建设中促进了民族融合与民族团结,通过共同繁荣保持民族的特性与文化的多样;同时在国家的经济、社会、文化各方面的发展中增强了共同体意识。
关键词: 多民族国家;政治符号;国家认同;政治仪式;共同体意识
当今世界上的民族国家内部很少是由单一民族构成的,多民族国家是世界主要的国家形态。在多民族国家的形成建构过程中,各民族群体生活不断融合,经济往来逐渐增多,将不同的民族群体连接在一起产生共同的利益。面对各民族不同的文化传统和生活方式,只有产生彼此间的团结和共同体意识,才能实现共同的发展与繁荣,完成在公共生活中的合作,实现社会的整合与进步。这期间,各民族成员要面对本民族的自我认同、对其他民族成员的认同以及对共同所属的国家的认同。国家的统一与强大是协调不同层次认同和保障各民族共同利益的基本情境,国家认同也是减少民族冲突不可忽视的重要心理力量。而国家认同的构建需要有社会整合的基础,只能在各民族的团结和共同体意识中培养起来。厘清多民族区域成员国家认同建构的基本内涵和层次,明晰多民族区域成员国家认同建构的重要意义以及实现路径,对于维护多民族国家的统一与强盛、民族的团结与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共同体意识是一种身份意识。它产生于人类离开等级专制时代,进入现代社会,国家不再是王权的个人所有物,工业社会的分工与合作使社会个体连接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这种社会身份不仅改造了政权所有者与社会成员间的关系,而且塑造了个人对于共同体的认知与归属。对人类“类属性”存在的考察始于哲学对“类本质”的概括,费尔巴哈虽然在批判黑格尔的基础上从人本的视角讨论了人的类存在,但依然是在抽象的意义上谈;马克思从本体论的实践意义上诠释了人的类存在及其本质属性:“把类看作自己的本质,或者说把自身看作类存在物”①,指出人的“类意识”是以现实的共同体的社会性实践活动为基础的。可见,共同体意识是基于特定社会历史条件生成的。考古学与民族学的研究同样证实了中国历史上古羌人等各民族在族群交往融合中出现的原始的民族共同意识“华夏意识”蕴含着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雏形②。共同体意识不仅是身份也是关系,它从心理上解释了多民族地区成员对待其他族群和对待共同的国家的态度与情感的层次结构。
一、多民族国家成员的认同层次
认同是涉及“我是谁”的心理归属问题,也是处理个体与群体、自己与他者的关系问题。人在公共生活中的社会性决定了现代社会成员具有多重身份,多民族国家成员尤其如此;因而在形成心理认同时也相应地在不同层次上产生不同的认同。在多民族国家,社会成员要形成对本民族的民族认同,是一种族群认同,是一个民族保持文化传统、民族特性的基础,“由民族共同体成员们对构成诸民族独特遗产的象征、价值、神话、记忆和传统等模式的持续复制和重新阐释,以及带有这些传统和文化因素的该共同体诸个体的可变的个人身份辨识”③,是诸多认同中的重要一环。除此之外,还有对作为共同体国家的国家认同,国家是各民族融合在一起、为各民族提供安全与秩序的、与各民族共同利益相关的整体,各民族成员对国家认同的前提基于多元一体的共同体意识。多民族国家首先是“国家”,这种共同体意识是最高层次的认同,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需要保持一种平衡,国家认同的层次在各民族认同之上。
民族认同产生于各民族发展的历史中。在社会历史发展的过程中,各民族形成了自己的习俗、语言和传统,在此基础上产生民族認同,“是深深扎根于人类社会和人类历史之中”④。并依靠民族认同加以传承。民族认同与在它之前的族群纽带联系起来,通过共享的象征、历史、神话和记忆等主观因素来展现族群和民族认同起源之间的联系。“民族主义、意识形态和运动,必须与民族认同这一多维概念紧密相关,并扩展到包括特定的语言、情感和象征主义。”⑤虽然各民族主义研究范式对于民族认同起源的理解存在偏差,但无一例外都承认民族认同是基于各民族特定的时空、历史与文化基础上产生的,同时反过来又促进各民族多样性的保持。
各民族成员对本民族的民族认同决定了多民族国家具有民族多样性。此民族之所以区别于彼民族的重要标志在于民族认同的对象各不相同,每个民族具有其固有的历史和文化,不同的历史和文化造就各不相同的民族认同对象。人们往往会依据其肤色、发色、服饰、语言等方面来判断某一类人是否属于某个族群或者某个民族。民族认同的对象是血缘与家庭以及由此衍生出的语言、服饰、宗教等文化符号。霍布斯鲍姆认为民族认同的对象是“被发明的传统”,具有丰富的表现形式,包括公共仪式和公共纪念碑,出于新的民族目的而被调整、仪式化和制度化的歌曲、体育运动项目,代表民族国家的旗帜,等等。毋庸置疑的是,“被发明的传统”本身“包含一种建构或是‘发明的成分”⑥。以上揭示了民族认同对象复杂和抽象的性质。构成民族认同的对象甚至还能结合不同的元素如身份、阶层、宗教等意识形态,从根本上是多元的。各民族元素综合起来构成每个民族独特的象征。
虽然文化、语言、风俗等都是各民族形成自己传统的符号象征,但如果各民族以此作为建立与他族的区隔边界,不利于建立各民族团结一体的共同体意识。只有构建作为国家层面的整体边界,将各民族的文化风俗融入国家整体文化中,才能促进各民族的融合,产生统一的国家意识。国家意识是“个人或群体确认自己属于某个国家以及对这个国家看法的心理活动和自我界定”⑦,是“生活在某一国家之内的公民基于对自己国家的历史文化传统、道德价值观、理想信念、国家主权等的热爱基础上而建立起来的认同”⑧。国家认同具有包容与整合性,“民族疆界和国家概念开始把具有不同祖先血缘的各个群体和差异极大甚至相互冲突的宗教群体都包含在内。”⑨国家更像一个“容器”,能够容纳国家领土范围内所有独具特色的民族成员,使其能够和谐相处。
一方面,国家认同能够整合内部成员的身份。公民、民族都是国家内部成员的重要身份,在国家之内,个人首先属于国家的公民,在公民履行相关义务的前提下,国家能够赋予公民相对广泛的法定权利,同时,个人归属于一个民族,作为一个民族的成员享受国家给予各民族成员提供的安全保障,国家能够为“民族的利益建造一个坚固的政治屋顶”⑩,为民族成员提供坚强的后盾。国家对于内部成员认同层次的整合主要通过突出国家共同体成员的身份,在国家认同与各族群认同之间做到协调层次,把国家认同置于各民族认同的认知之上。
另一方面,国家认同是在整合国内各民族历史文化、道德价值观念和理想信念基础上形成的,具有广泛的包容性。国家内各民族成员拥有不同的文化和历史,有些族群之间的文化和历史甚至是相抵触的。国家为了维护和实现统一与政治稳定,会运用国家权力整合国内的历史与文化,强调国内各民族成员共享的光荣历史与共同遭受的屈辱历史。国家产生的历史决定了国家认同是国内各民族对于公共生活的共同期待与记忆,“历史为政府提供统治的正当性;历史被用来为国家服务”。通过对历史记忆的制度重塑,建构国内各民族成员认可和接受的国家认同,“当代的制度正是在记忆的基础上构建起来的”;并通过塑造具体的政治符号與政治象征传达给国内民众,从而实现国家认同的整合。
在历史过程中出现的国家认同与民族认同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矛盾的,作为高层次的国家认同并不排斥民族认同的存在,民族认同有助于保障各民族传统特征多样性的存在,也是各民族成员按照本民族传统生活与传承文化的基础。二者在和谐的民族关系之下可以融合并存。不仅如此,对于各民族成员来讲,最终的利益归属和效忠对象依旧应该是国家。所谓多民族区域的国家认同问题,并不是国家认同与民族认同的矛盾问题,而是多民族国家的少数民族成员的认同层次问题,将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的层次放置混乱。
民族性与国民性在多民族国家成员的认同结构中居于不同的方面。在尊重各民族特性的同时,国家层面的民族融合与整合的不足会使民族特性变成对民族的刻板偏见,族际交往中也可能会刺激民族边界意识的增强。认同既是对自我的认知,也是对“他者”的认知,也就是说,认同在确定自己的群体归属感的同时,也明确了他者的界限。因此,认同既有认定自我归属群体的心理作用,也有排斥他者群体的倾向,从“异”和“同”两方面明确自己的身份。认同与差异是并行产生的,“是有关知道‘谁是谁的问题,暗含着不认同的存在”。民族认同一方面保留了本民族的语言、心理、习俗等特性,另一方面民族成员也有对其国家公民身份的认同,具有国民性。“民族”先是民,后是族,民族的内涵最重要的是“人民性”,各民族成员首先是国家的公民。
因而,国家的民族政策作为一种社会政策,从实践的角度看,首先是保障各民族成员在社会生活及政治参与各方面的平等机会,同时,使各民族各地区共享国家发展社会进步的成果,通过民生的实现创造国家认同。习近平同志于2014年9月在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指出:“做好民族工作,最关键的是搞好民族团结,最管用的是争取人心。”人心向背的政治基础就是认同。我国的民族区域自治制度消除了各边疆少数民族对中华人民共和国分离的法律依据,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取得的丰硕成果也让民族自治地区的成员的民生获得了提高与满足。这些是将民族共同体意识凝集在一起产生国家认同的坚实基础。因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产生要求“尽可能在各民族之间发现共同的价值目标(比如和谐、富裕和历史记忆;对农奴制的废除),从而充实各自民族认同的内容,使这些民族认同产生交集,构成国家认同”。国家认同是各民族认同进一步发展提升的高层次目标和归属。在当前世界大多数多民族国家中,国家认同都是基于众多民族的共同利益、塑造各民族对国家的情感而产生的对政治共同体的认同意识,处于民族成员认同意识中的最高层次,是对民族认同的提升整合,又为各民族的民族认同构建出安全的地域边界、安定的生活环境。
二、借助政治符号将国家认同具象化
在多民族国家成员的认同层次中,国家认同与民族认同的产生方式不一样,民族认同与本民族的语言、传统、生活习俗相关联,在社会生活当中体现比较具体;而国家认同则是建构的,与民族认同相比更加抽象。为了使国家认同的产生基础与现实生活结合更紧密,构建国家认同首先需要将国家具象化,让国家成为国内民众摸得着、看得见的物质实体。“国家是看不见的;在它被看见之前必须对之人格化,在它能被爱戴之前必须对之象征化,在它能被认知之前必须对之形象化。”社会成员通常借助符号(包括仪式)等的象征作用对国家的具体特征产生认知与认同。国旗、国歌等政治符号,国家的成立、胜利的庆典等政治仪式,国家的版图范围等具有象征意义的媒介有助于增强各民族成员对国家等抽象事物的感受与认知,使国家认同的构成不再是空洞的,而是充满着丰富的内涵,在这一过程中,国家象征起到关键性作用。
政治符号与仪式的使用并不是现代国家才开始,无论是封建王朝统治还是西方代议民主制下,都非常注重发挥政治符号对于政权合法性的建构作用。在帝制时代的中国,“登基仪式是帝制时代最为隆重、复杂的国家大典,具有重大象征意义与实际功用,也是历代开国皇帝及其后嗣君主最为重视的皇家典礼”。通过繁复的祭祀仪式来证明“唯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封建体制之下等级礼仪制度是建构政权合法性的重要保障,往往通过特定的政治象征与符号进行表达,依据不同的政治等级匹配相应规模的城郭、车马、服制等。近代以来,民族国家出现以后,政治符号、仪式庆典等国家象征的出现对于塑造国家意义重大。政治象征在构建国家认同的过程中成为连接公民和国家间的桥梁,“让人民相信政府是合法的,应该服从的”。同时,也极大地推进了民众对于国家的理性认知与情感期待,“在这个国家出生的人们会把他们的一些爱投向支持这个制度的各个象征:共同的名称、共同的英雄、共同的使命、共同的需要”。
通过国家象征对认同层次的整合,其实是对多民族区域成员的身份认同意识的确立。建构多民族区域成员的国家认同包含两方面互动的内容:一是各民族成员在民族自治区域内的生活中对国家的认知与感受;二是各少数民族成员在参与国家政治生活时的自我身份定位。对于前者,国家设立民族自治区域、制定民族政策,促进多民族区域的社会经济发展,促进民族融合,各民族成员可以在升学、创业、扶贫等生活各方面感受到国家对少数民族成员的优惠照顾,形成作为国家的多民族区域内少数民族成员对国家认同的理解。而对后者,各民族成员作为国家的公民,对身份认同的理解来自对国家政治生活的感受——多民族区域成员对本民族的变迁历史、民族服饰、生活传统的了解与传承是构建对本民族认同的重要内容;但各民族成员作为本民族代表出席作为具有象征功能的政治符号“两会”“春晚”时,则既是作为民族成员代表,更是作为国家公民来参与政治生活,代表的身份不仅是少数民族,更主要的是人民代表,共同见证和促进国家的繁荣与发展,这种参与活动是构建和提升少数民族成员对自身作为国家共同体成员的身份认知、塑造公民身份意识的良好契机。
因此,在社会生活中,作为少数民族传统身份特征的音乐舞蹈服饰等,有助于将民族成員与其他民族相区分,传承本民族的文化特色。因而,代表了民族认同层面上的各民族传统文化特征适宜在社会生活领域;而在国家政治生活中,公民身份重于民族成员身份,适宜统一使用象征国家整体的符号,强调各民族成员的人民性。比如,警察制服在全国各民族区域都是统一的,无论哪个民族的警察都是作为国家公职人员履行公务,这对其自身职责意识的养成和民众对之的角色期待都有很好的塑造作用。
整合多民族国家成员的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除了在心理层次上,还有空间领域的构建。民族认同在相应的“乡土意识”中产生,而国家认同则来自对共同领土疆界的家园意识。领土作为国家认同的现实空间构成,确定了国家疆土与版图边界,为多民族国家成员提供统一的国家安全与整体利益,是整合多民族国家成员的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层次的重要空间维度。“领土是一种政治空间概念。若一片土地不与国家相关,其可能是法律意义上的财产,也可能是文化意义上的故乡,但难以被称作领土。”在整合多民族国家成员的民族认同向国家认同过程中,不同于封建王朝的主权管辖,现代民族国家是通过地域疆土界定成员范围的政治共同体。因而各民族成员的国家认同不仅包括对角色身份的认同,而且还应该包括对国土空间的认同,即领土认同。
民族认同所对应的“乡土意识”是一种文化意义上的基础,民族成员对于祖辈的生活区域自然有着强烈的故土观念,再加上聚居区内的本民族的血缘关系使他们产生以“故乡”为依托的民族认同;这些都可以在各民族的生活中自然产生。但是民族认同是基于族群血缘等,它可能是跨国界的,比如,我国朝鲜族成员有对朝鲜半岛上的同族成员的跨界认同;而国家认同则必须是以国家疆域范围作为区分界限,因而领土认同是国家认同不可缺失的一部分。领土从现实的空间范围将多民族成员的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连接在一起,固有的领土为民族认同的产生、发展提供了坚实的基础。许多民族主义理念“倾向于将‘故土的概念(就是说领土权的概念)与起源神话联系在一起”。以领土界限作为构建多民族国家认同的边界是源于特定地域以及特定时空下人类历史上晚近的新现象,是人为建构的产物。
我国的民族自治区域就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疆域范围内,划定特定的居住区域将民族成员基于“故土意识”的民族认同与“家国情怀”的国家认同现实地结合在一起,实现家国一体的认同层次。聚居在民族自治区域的民族成员的民族认同向国家认同升华的过程中,产生了两方面的意识变化:一是,认识到传统生活的区域同时也是国家总领土的一部分,民族自治区域首先是设立在国家领土范围内的;二是,在此区域内聚居的各族民众,无论是否与自己同族,都同属国家这个共同体的成员。引导各民族区域成员将对本族的“乡土意识”升华为对国家的领土认同也就是在保持各民族独特性,保持其文化、习俗、宗教等的前提下,促进各民族成员对国家的领土统一、国家基本政治制度和核心价值观念的认同,自觉维护国家的主权独立和领土完整。乡土意识之上是家国情怀,领土作为国家认同的重要符号象征,无论是民族自治区域还是非民族自治区域,都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领土范围的一部分,任何部分的区域都是国家主权的行使范围。在国家受到侵略的时候,家园与领土就都是一体的,中国抗日战争中各族成员并肩作战,保家卫国的共同经历作为历史记忆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产生的象征基础,并成为国家认同的基础。
三、政治仪式凝结了共同体意识的集体记忆
集体记忆是构成共同体意识的重要情感基础。“记忆集中于特定场所、体现在特定物体上。”记忆需要保存,但记忆的保存也需要选择,政治仪式是保存和选择集体记忆的极好形式。中国的政治文化自古就重视“礼”,排在礼义廉耻的首位。礼的具体表现就是“仪式”,正所谓礼仪。传统社会有农事仪式、权力传递仪式、征战仪式;现代中国更有庆典、公祭、宣誓等仪式。仪式在国家政治生活中通过承载政治价值而担负了象征的使命,对唤醒政治情感、激发政治理想、规范政治行为、促进国家认同和推进国家治理都有着重要的意义,对建设现代国家,形成规范有序的社会公共生活发挥着积极的作用。
首先,政治仪式通过承载集体记忆凝聚民族情感。近代中国积贫积弱、屡遭列强欺凌。在中国共产党的带领下,终于处于走向富强、实现复兴的历史进程。这些抵抗列强、走向复兴的历史经历形成了各族人民共同的经历和记忆。集体记忆要以恰当的方式予以保存,各民族对国家历史的记忆都通过“物象、定期仪式活动和日常生活行为”得以传递,尤其在国家不断发展繁荣强盛时更是如此。中国政府历来重视借助政治仪式来实现全民族对历史的记忆和对未来的动员,政治仪式成为形成共同记忆的正式表达方式。例如,2008年国家首次设立全国哀悼日,通过降半旗的仪式,纪念汶川地震遇难同胞。这既符合我国民间传统习俗,也在灾难面前将全国人民作为一个大家庭,共同抚慰失去亲人的伤痛,凝聚集体力量,产生对未来的希望。2014年12月13日,在南京举行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仪式,庄严肃穆地悼念在战争中死难的国民,通过敬献花圈、领导人讲话等程序,将全国人民在外敌面前团结起来,“唤起每一个善良的人们对和平的向往和坚守”;同时将12月13日设立为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以纪念日的形式将重大历史事件的纪念固定下来。2015年9月3日,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举行的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暨中国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国庆阅兵式,通过盛大的场面、鲜亮的着装、整齐的步伐、嘹亮的口号、震撼的配乐、轰鸣的礼炮……所共同塑造出来的庄严感创造出一定的情绪氛围,在观众心中引起共鸣,将历史上那段惨痛的经历清晰地刻写在所有仪式参与者的内心;通过比较,更加显现当今时代的美好;同时,又在人们的想象中扩展了对未来中国的美好期待,这三方面成功地唤起国家认同。9月3日也被设立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让这种纪念在时间轴线上把人们的记忆延伸,具象化地凝结民族的情感与信心。对于参加与观看仪式的人们来说,仪式在内心产生的激荡,切断了日常的生活的乏味,将人们的关注力集中在庄严的仪式中,更从心理上起到了很好的宣泄作用,还有助于消解日常生活中的冲突,在不同社会群体之间产生谅解与合作,能够让人们在回忆惨痛的历史之后,更加珍视、包容当前的生活,自信、从容地面对国家的未来。
其次,仪式通过特定的程序将规则意识刻写在仪式的参与者内心。随着改革开放不断深入,中国社会正处于深刻变化之中,对政府治理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与挑战,推进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的现代化是中国国家建设的重要主题与方向。国家治理现代化不仅要在公职人员当中形成对权力的畏惧、对职责的担当,在全社会的范围内培养对规则、法律的信仰与服从,而且要通过规范化的教化方式巩固政治认同。政治仪式为实现这个目标承担了重要的使命。2015年7月1日,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五次会议表决通过《全国人大关于实行宪法宣誓制度的决定》;2016年9月18日,国务院在中南海首次举行国务院任命的国家工作人员宪法宣誓仪式,国务院总理李克强监誓;2018年3月17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习近平手按宪法,庄严宣誓,开启了共和国历史上第一次国家主席的就职宣誓;并且将12月4日设立为国家宪法日,将对宪法的遵循以节日的方式固定下来重复提醒;党的十九大闭幕之后,习近平总书记带领新一届中央政治局常委集体瞻仰上海中共一大会址和浙江嘉兴南湖红船,回顾建党历史,重温入党誓词。在这一系列的宣誓仪式中,统一的誓词将宣誓者融入一个整体,通过对合法行使国家权力的承诺,让宣誓者对信仰、对职责产生一种共识;在此同时,公众也看到宪法的权威、感受誓言的力量。
仪式将个人与其他人以及其周围的社会情境联系起来,把正式的仪式规范以惯例的方式固定下来,对国家权力的行使者形成内心的约束力量,是“反复灌输和必要适应的产物”,展现出政府良好的自律形象,为创造良好的政治生态向全社会作出表率。公职人员的宣誓表达了建设国家的决心,信守承诺大大增强了公众对政府的信心与信任,为巩固政治认同奠定坚实的基础。进而,在执政党的带领下,在全社会范围内产生强烈的示范效应,促进产生全民族的现代规则意识,塑造对权力的服从、对法律的敬畏和对人民的忠诚。作为一种规范的国家政治生活的表达方式,政治仪式所塑造的规则观念让仪式与同样具有约束效力的风俗区别开来,让人们心中对抽象的国家印象通过具象的仪式得到感知;同时这种规训力量大大丰富了国家治理的手段,以一系列规定程序向社会展示一种行为规范,避免社会的无序状态,构建稳定的社会秩序。
第三,政治仪式的規格与效果通常随着国家意识形态的发展而变化,体现的是国家能力。国旗作为重要的国家象征,升旗仪式不仅承担着国家外交的迎宾礼仪功能,而且还通过降半旗等形式表达尊重与哀悼等重要的政治价值。作为“共和国第一旗”的天安门广场的国旗,最早是北京市供电局两名工人负责升降,之后由北京卫戍区负责,再到后来是武警国旗班、护卫队,直至2018年1月1日起,由解放军仪仗队和军乐团负责每天的升旗仪式,这个发展变化历程显现出通过政治仪式对国家象征的逐步规范表达,以及人民解放军在共和国成长历程中的护卫作用。在香港回归二十周年之际,辽宁舰航母编队在2017年7月7日抵达香港,由船只接载香港市民进行一小时登舰参观。由于辽宁舰尚未对内地开放参观,这次访港不仅显示出中央政府对香港的重视,还直接具体地让香港市民了解到祖国的发展强大,极大地激发了民族自豪感。不断重复的规范政治仪式向人们传递的是对秩序的遵守与对价值的传承。天安门升旗仪式每日上万人的观看,香港市民数千人登舰和数万人的围观,不仅让人们从中领略到人民军队捍卫国家政权、维护祖国和平统一的信心,而且也逐渐养成对秩序的遵守和对国家稳定发展的珍视,也是对投身国家建设进行了充分的动员。
在当今世界全球化的趋势下,国家整体实力的增强对于保证各民族成员在国际事务与国际交往中的权益有着重要的决定性。一方面,中华民族以整体姿态出现在世界各民族国家面前的时候,才能保证最有利于国内各族民众利益的维护;另一方面,各民族成员对国家的热爱忠诚的情感也是基于各民族与国家共同的成长与发展——在历史战乱与民族解放中经历患难与共,在改革与发展中承担共同的前途命运,“使民族成员能够像捍卫自己的生命财产和家园一样,捍卫民族的独立自由,争取民族的强盛和最大利益”。国内各民族成员的国家认同就是在发展过程中形成的对国家的经济科技总体实力的骄傲、对祖国在国际社会地位和作用的关切、对政府执政能力的信任、对社会规则的遵守中激发出来的民族自豪感。这种对于祖国的自豪感对于跨界民族的认同构建尤其重要。
那么,为激活全民族的责任与使命感,如何增强政治仪式的象征性与接受度呢?
首先,对于仪式来讲,选择的空间地点对于构建共同的历史记忆和传承意识形态等政治价值至关重要。开国大典确定在天安门,不仅是因为其在建筑空间上的象征意义,更是因为它在中国近代史上历经百年沧桑确立的政治象征地位;大屠杀死难者公祭仪式选择在南京,因为这是中国近代史上备受摧残的耻辱记忆;新一届党的领导集体重温誓词仪式选择在中共一大会址和嘉兴红船,因为它们象征着中国共产党“初心”所在……这些重要的政治场域的象征意义使仪式的象征性大大增强。
其次,除了空间因素之外,政治仪式传递政治价值还需借助一定的符号工具。国家的存在,不能总是以无声的不可见的抽象方式在人民的想象中持续产生,而是需要借助一定的具象符号来让民众感受到它的存在。例如,抗战胜利纪念阅兵仪式中,威武的枪炮坦克、雄壮的音乐、整齐的着装很好地衬托了仪式的庄严性。上海APEC会议上各国领导人的唐装都充分展示了民族复兴中的大国自信。
最后,仪式的核心要素是程序的设定。现代国家的建设过程也是逐步构建和稳固民众的国家认同的过程。政治仪式要铭记历史,但是仪式并不是对历史的简单重现,政治仪式是一系列具有延续性的政治符号的集合。仪式的操演通过特定的程式体现出一定的时空次序,按照时间的顺序,通过严格的程序完成特定的步骤,立足于历史对人们记忆进行重组,借此将个人的想象与国家的命运紧密结合在一起,形成鲜明的民族情感与强化国家认同。仪式中遵循特定而严格的程序展现的是忠诚与服从的品格,确定的程序不仅体现权力的合法性体现正当性与合理性,而且还体现出对权力和秩序的尊重。可以说,政治仪式是以情景化方式实现了共同体意识的凝结。
四、结 论
改革开放40多年来,市场经济的竞争机制对传统社会经济结构产生了较大的冲击,东南沿海地区由于开放起步早、地缘优势强,经济发展水平高;而以民族聚居地比较集中的西北、西南以及东北地区由于发展较晚、交通不利、地形复杂等原因,在人力资源、技术、信息、观念等方面都相对落后于中东部地区。经济发展程度的落后也逐步导致教育水平的差异,数据显示,国家对少数民族的教育扩展政策虽然在民族聚居地区提高了少数民族教育年限,但是与东部地区与汉族的差距却在加大。教育使多民族聚居地区不仅在经济总量上而且在发展理念上都逐渐与东南沿海地区拉大了差距,导致各族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与发展很不均衡。减少多民族国家各区域的发展差距,实现多民族国家的社会经济均衡进步与国家现代化建设意义重大。
多民族国家构成现代国家存在的主要形态。国际形势的发展变化和民族构成的复杂性决定了在民族复兴和国家强盛的进程中,国家不仅是政治共同体,提供各民族利益与安定的最终保护;而且是各民族在心理层面上的最终归属。“国内各民族形成一个统一的国族,是历史发展的一个普遍趋势”,当然,促进各民族和谐稳定的发展的同时要保持各民族的文化多样性。国家认同并不是垄断认同,而是在认同體系中层次更高,各民族关系的融合也是各自保持多元特性的基础上的共存。各民族的文化是中华文化的组成部分,保持各民族文化的多样性不仅构成民族认同的重要内容,而且能使各民族民众从内心消除被剥夺感和疏离感、感受到平等的被尊重地位,避免造成“多文化群体变为单一文化族群”,平衡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的和谐关系。只有作为整体的国家认同才能将民族情感和共同体意识融合到极致,它“并不一定取代或排斥低层次的认同,不同层次可以并存不悖,甚至在不同层次的认同基础上可以各自发展原有的特点,形成多语言、多文化的整体”,是将民族因素与地域因素的结合,以发展促进民族融合,淡化自治区域的地域边界意识,淡化多民族区域中各民族族群边界意识,通过共同繁荣才能保持民族的特性与文化传承的多样性。多民族国家的民族团结,始终会在经济、社会、文化各方面的发展中实现。
注释:
①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273页。
② 范文澜:《中国通史》,人民出版社,1978年,第133页。
③ [英]安东尼·D.史密斯:《民族与民族主义:理论、意识形态、历史》,叶江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20页。
④ [英]安东尼·D.史密斯:《全球化、现代化与民族主义:现实与悖论》,龚维斌、良警宇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年,第36页。
⑤ Anthony D. Smith.National Identity.Harmondsworld:Penguin,1991:1.
⑥ [英]霍布斯鲍姆、兰格:《被发明的传统》, 顾杭、庞冠群译,译林出版社,2004年,第17页。
⑦ 复旦大学历史学系、复旦大学中外现代化进程研究中心编:《近代中国的国家形象与国家认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127页。
⑧ 贾英健:《全球化背景下的民族国家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第180页。
⑨ [美]米尔顿·M.戈登:《美国生活中的同化:种族、宗教和族源的角色》,马戎译,译林出版社,2015年,第19页。
⑩ 周平:《对民族国家的再认识》,《政治学研究》2009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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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Modern nation-states are mostly multi-ethnic countries, and the identity of members of multi-ethnic countries is multiple, so their identity structure is also hierarchical. National identity integrates ethnic groups' history, tradition and belief, embodies the value of diversity and integration, and then is the highest level of identity. To achieve the ultimate goal of building community consciousness, national identity usually uses the role of political symbols to make the perception of members of multi-ethnic countries visualized; and condense the common historical memory of the whole nation in time and space field through political ceremonies. The practice of China's seventy years manifests, multi-ethnic country has promoted national integration and national unity in its development, maintained national identity and cultural diversity through common prosperity, and enhanced community awareness i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country's economy, society and culture.
Keywords: Multi-ethnic Country, Political Symbols, National Identity, Political Ritual, Community Consciousness
(責任编辑 周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