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烈
充其量,我只是摄影的业余爱好者而已。我与摄影结缘,最初由于我在北京大学学的是光谱分析专业,经常进出暗室冲洗光谱片,使我熟悉了黑白胶片的洗印技术。后来,我在电影制片厂干了18 年编导,耳濡目染于摄影艺术的氛围之中。
我最初的摄影作品,无非是两大类:一是为采访对象拍摄人物照片,作为我的文字作品的“插图”;二是拍摄“到此一游”式的旅游照,作个纪念而已。随着我的纪实文学创作的深入,渐渐地,我以纪实文学作家的目光观察社会,拍摄了一系列纪实风格的摄影作品,姑且称之为“纪实摄影”。
纪实摄影与新闻摄影相近,但是不像新闻摄影那样强调新闻性。在我看来,纪实摄影的关键,在于作者敏锐的目光和特殊的视角,善于捕捉细节,捕捉到“人人眼中有,个个笔下无”的镜头。
细节,细枝末节也。我却以为细节是作品的“肉”。光有“骨头”没有“肉”的作品,是无法感人的。大约正是因为看重细节,所以我在世界各地采访时,总是不断用镜头“捕捉”细节。不过,这需要敏感的神经。
比如,在越南首都河内的一家大型商场,我见到一个柜台上并排插着美国、越南、法国三国国旗,便端起了照相机。营业员见到我连这样的旗帜也要拍摄,在一旁笑了,我把笑嘻嘻的她也摄入了镜头。显然,营业员以及来来往往于商场的顾客对这三面旗帜已经熟视无睹,然而在我看来,这三面国旗能够并排插在一起,却深刻地反映了越南的巨大变化:在20 世纪中期,越南先与法国、后与美国,各进行了一场为期八年的反殖民、反侵略战争。那时候,越南与法国、美国是交战国,是敌国。自从1986 年越共“六大”实行“革新开放”路线以来,越南打开国门,法国、美国的商品和资本涌入越南,这才在河内的商场里出现法国巴黎香水和美国电器,出现越南、美国、法国三国国旗并列于柜台的场面。
在越南芒街,我见到“友谊商场”里挂着毛泽东主席和胡志明主席的合影,正要拍摄,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高举左臂,在照片前做了个"V"的手势。这帧照片有了小女孩的“自动”加入而变得非常生动。用胡志明主席的话来说,中国和越南是“同志加兄弟”。
在美国发生举世震惊的“9·11”恐怖袭击事件、人们纷纷逃离纽约之际,我却从上海飞往纽约进行采访。我除了写出50 万字的纪实长篇《受伤的美国》 之外,也拍摄了许多照片,包括惨不忍睹的世界贸易中心大厦废墟、哀悼的人群,等等。我注意到街头的公用电话,把镜头推近,拍摄了上面的“9·11”——在美国每一部公用电话上,都印着报警电话号码“911”。我也拍摄了纽约洛克菲勒广场上迎风飘扬的几十面星条旗,拍摄了裹着星条旗头巾或者戴着星条旗领带、穿着星条旗外衣的美国人,还拍摄了华尔街餐馆里长方形星条旗蛋糕,以及穿着星条旗礼服的新娘,他们借此表现受到恐怖袭击时举国上下高涨的爱国主义情绪。
我曾多次到过旧金山的金门大桥,从空中、从海上、从桥头多角度拍摄过这座跨海的红色雄伟大桥。这一回,我守在桥头,终于拍到骑着自行车的全副武装的警察从桥上驶过。因为自从金门大桥被列为恐怖分子可能袭击的目标之后,美国加强了对金门大桥的守卫,警察们开始戴着头盔、骑着自行车巡视大桥。
在台北,我拍到了一帧几十辆摩托车在市中心马路呼啸而过的照片,就连台湾朋友见了,都笑道:“这简直是在举行摩托车奥林匹克比赛!”那时我一到台北,就注意到台北自行车少而摩托车多,街道两侧往往堆满成排的摩托车,一群群戴着头盔的摩托车手从街上飞驰而过。拍摄停放在那里的摩托车好办,但是拍摄“飞车”就不那么容易。经过观察,我发现每当红灯亮起来的时候,一辆辆摩托车总是挤到最前面。一旦红灯变成绿灯,摩托车就抢在汽车之前“蓬蓬”而过。越是红灯时间长的路口,“积累”起来的摩托车越多,绿灯亮了,那摩托车队便非常“浩大”。这样,我守候在八德路的红绿灯附近,果真拍到了非常“壮观”的摩托车群。
我也注意到,台北的人行道颇有“特色”:人行道不是由当地政府统一铺设的,而是各家自铺,因此不仅五颜六色杂乱无章,而且高高低低,行人一不小心就会摔跤。当然,我也把这一“特色”摄入镜头。
我拍摄了不少台湾招牌。这是因为我发现台湾的许多习惯用语与大陆不同。比如“美体小铺”,卖的是化妆品;“医衣铺”,原来是缝纫店;“捷运”是地铁;“便当”是快餐店;“宾士”轿车,是“奔驰”轿车。另外一类招牌,则给我眼熟之感。比如,台北街头常见“太平洋房屋”“信义房屋”,跟我在上海见到的一模一样,因为这些房屋中介公司总部在台湾,如今打入上海市场。同一块招牌出现在台北和上海,反映了两岸经济联系越来越密切。在上海,我喜欢喝永和豆浆,当我来到台北县永和镇永和豆浆老店,倍感亲切。我理所当然拍摄、采访了永和豆浆老店,了解他们打入上海市场的经过。
迪拜的公共汽车漂漂亮亮,清清爽爽,而且也有高高的双层公共汽车。双层的旅游巴士,顶层是敞篷的,便于观光。不可思议的是,迪拜的公共汽车站用玻璃封闭起来,安装了冷气空调,这在世界上恐怕是独一无二的。
我把旅游作为观察生活、深入生活的好机会。在旅游之中,我拍摄了大量的照片。不过,我的视角往往与专业摄影师不同,他们注重风光摄影,而我则偏重纪实摄影。由于长年从事纪实文学创作,我的镜头对准了社会焦点。当然,我也不会放过任何美景。青山绿水,海浪沙滩,朝霞夕阳,蓝天白云,车水马龙,跨海大桥,古堡宫殿,壁画雕像,一一被我摄入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