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美国医疗废弃物问题及其应对

[摘 要]20世纪80年代的大规模海滩垃圾漂浮将医疗废弃物问题推入公众视野，引起了美国各界重视，公众普遍意识到医疗废弃物对公众健康和生态环境的危害。公众要求政府采取行动，对医疗废弃物进行严格监管。国会于1988年通过了《医疗废弃物追踪法》等法规。美国对医疗废弃物问题的应对措施充分表明，科学的废弃物管理不仅是治理医疗废弃物污染的有效方式，而且是实现环境可持续发展的正确选择。

[关键词]公共卫生，公众参与，历史研究，美国环保署，医疗废弃物

[中图分类号]K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57-6241（2020）18-0034-07

20世纪80年代，美国出现全国性的海滩垃圾漂浮，在漂浮物中发现大量医疗废弃物，医疗废弃物问题随之进入公众视野，成为公众广泛关注的对象，众多媒体对这一事件进行了报道，它成为1988年总统竞选的一个重要议题。公众呼吁政府采取行动，并对医疗废弃物的产生、运输和处置进行严格的监管。美国国会于1988年11月通过了《医疗废弃物追踪法》（The Medical Waste Tracking Act in 1988，MWTA），填补了医疗废弃物监督管理方面的空白，也在法律方面为国际上其他国家进行医疗废弃物管理提供了借鉴。

以往对医疗废弃物问题的研究大多是对医疗废弃物进行一般研究，很少有学者从历史的角度对该问题进行更加深入、广泛地讨论。有鉴于此，本文通过考察20世纪80年代美国科学治理医疗废弃物污染，梳理当时的医疗废弃物问题及其应对措施，拟通过将医疗废弃物现象置于美国社会的具体历史条件加以分析，从而形成该问题的整体性、历史性和生态性认识，以思考这一历史问题给当今社会的教训与启示。同时，作为历史性的研究，对该问题的探讨具有普遍意义，其分析方法和思想观点也不只是局限于医疗废弃物问题，有可能适用于其他类似问题的研究。

一、20世纪80年代美国医疗废弃物问题

自古以来，人类就有将各种物品弃置入海的传统。著名环卫改革家乔治·华林（George Waring）将垃圾倾倒入海称为“受到岁月尊重的古老方式”。①19世纪中期，纽约就出现了海洋倾倒造成污染海岸的现象。当时垃圾主要倾倒在纽约内港，产生的漂浮物严重影响码头附近的环境。19世纪70年代以后，垃圾倾倒点由内港转移到韦拉扎诺海峡以南的海域，漂浮物扩散至长岛和斯塔滕岛南岸，以及南部的新泽西海岸。由于漂浮物不断在海岸出现，当地居民向有关部门投诉危害到他们的健康。②20世纪以来，漂浮物一直是纽约和新泽西沿海水域关注的问题。20世纪60年代中期，漂浮物的组分发生了变化，以塑料居多。塑料自20世纪60、70年代应用到一次性医疗用品领域后，一直是制作一次性医疗用品的主要材料。20世纪80年代漂浮物与以往漂浮污染最大的区别是一次性医疗用品明显增多。同时，由于处置成本的提高，出现更多非法倾倒医疗废弃物现象。③

1988年5月23日至7月11日，无数针头、血袋、药品、注射器等医疗废弃物被冲上长达80多千米的纽约、新泽西海滩。美国环境保护署专员表示，乘坐直升机的官员在距离火岛（Fire Island）300米处发现漂浮着9.6千米垃圾，其中包括塑料和医疗废弃物，漂浮物在西南风的推动下向东移动，在涨潮时会被冲上岸。①7月中旬，从康涅狄格到马萨葡萄园岛的海滩上开始出现医疗废弃物。8月份，在马里兰州和北卡罗来纳的海滩上发现了医疗废弃物。接着在新英格蘭、墨西哥湾、大湖区和其他海滩沿线也陆续出现医疗废弃物。之后，在海滩漂浮物中，检测出来医疗废弃物的艾滋病抗体为阳性，在当地造成了不小的恐慌。琼斯海滩州立公园负责人约瑟夫·莱辛斯基（Joseph Lescinski）指出，人们担心在海滩踩上注射器，从而刺伤感染艾滋病病毒。②自1981年美国首次正式报道艾滋病病例，人们就将其视为不治之症，并称艾滋病为“魔鬼来了”。对艾滋病的恐慌一经媒体报道，引起了全社会的关注与争论。③人们认为医疗废弃物不仅使人产生抵触心理，对公众健康和生态环境也造成了极大的威胁。④

漂浮事件导致纽约、新泽西和其他诸州的沿线海滩关闭，根据当地企业统计数据，损失经济数额达20亿至30亿美元（包括清洁、养护费用）。纽约环境保护署调查指出，到新泽西海岸旅游的人数比1987年减少了190万，旅游业收入下降了20%以上，从843.763万美元下降至769.199万美元;与1987年相比，新泽西的一日游人数下降了33%。在1988年的一项游客调查中，22%的人认为在1989年不太可能去新泽西海岸，这一类别的受访人数与1987年大致相同。⑤当地旅馆、餐馆、休闲渔业和运输公司等行业经营者表示，从斯塔滕岛到长岛这一带的客户数量与1987年相比，下降了80%。长岛旅游委员会指出，与1987年相比，1988年的游客量减少了18%，估计减少了460万人，经济损失为9.21亿美元。租船和旅馆业务受影响较大。对纽约和长岛租船公司的调查发现，与前几年相比，1988年的载客量和旅行次数分别下降了30%和26%。⑥卡洛琳·贝维斯（Carolyn Bevis）经营一家海风旅馆，截止到1988年7月底，旅馆的业务量较1987年锐减75%，她表示，“就业、经济，整个社区的未来都岌岌可危”。⑦1988年的整个夏天，众多媒体集中报道了海滩漂浮和海滩关闭事件，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废弃物管理研究所主任劳伦斯·斯旺森（Lawrence Swanson）表示，一些报纸和电视台反复报道，甚至连南斯拉夫的一家电台都对此进行了报道。⑧这一事件成为1988年总统竞选的一个重要议题，在1988年的总统竞选活动中，以乔治·布什为代表的共和党温和派以积极的姿态回应选民的环境保护意愿，包括对医疗废弃物在内的海洋漂浮垃圾污染进行治理的承诺。

根据纽约环保署的调查，这些漂浮物来源甚广，包括纽约斯塔滕岛的弗莱士填埋场（Fresh Kills）、海运中转站、合流下水道溢流、未经处理的污水排放和非法倾倒等。在纽约、新泽西，甚至罗德岛沿海地区，大部分被冲上岸的医疗废弃物来自纽约。纽约环保署估计，纽约75家医院每天产生约63吨医疗废弃物。弗莱士填埋场建在斯塔滕岛西部的潮汐湿地，是当时纽约唯一且规模最大的填埋场，占地8.9平方千米，于1948年开始运营。填埋场最初计划使用20年，但实际上，直到1997年才关闭。填埋场的废弃物主要经由水上运输送达，由于其建在潮间带，没有底层衬垫以防止渗滤液等渗入海洋生态系统，这就导致了不断有废弃物散落或泄露进入水体。⑨20世纪80年代，弗莱士填埋场的处理能力已趋于饱和状态，废弃物被送到弗莱士填埋场，一些医疗废弃物从废弃物堆散落，落入弗莱士及阿瑟河域（Arthur Kill）的水体中，随水流进入大西洋，成为海滩漂浮物的主要部分。另外，美国卫生部门在废弃物装运及卸载过程中导致的相关废弃物泄露，也应负有责任。1988年夏季，纽约排污系统故障再加上暴雨，冲走了排水沟累积的不少丢弃医疗废弃物。哈德逊-拉瑞坦河口（Hudson-Raritan Estuary）是最大的漂浮物来源，当时盛行的南-西南风使河口的漂浮物随风被吹向纽约、新泽西海滩。①海滩事件中被冲上岸的医疗废弃物占海滩漂浮物的10%左右，大部分来自家庭保健以及将注射器投入城市下水道的非法吸毒者，其中一次性胰岛素注射器占比最大。据估计，当时美国有糖尿病患者200万人，静脉吸毒者12万人;每年使用胰岛素注射器10亿多支，大约要处理14亿根针头。②

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起，就不断有医疗废弃物问题的相关媒体报道。1986年8月，在华盛顿公园发现数磅医疗废弃物，华盛顿警方调查后表示，这些废弃物是由住在附近的人带过来的。③1986年11月，布鲁克林的消防员在一间仓库发现1400袋医疗废弃物。④1987年6月，印第安纳波利丝的12名儿童在医院外玩耍沾有血液的针头，其中两名儿童感染了艾滋病，当时把这类废弃物置于开放式废弃物箱处理是合法的。⑤1988年，疾病控制中心报告显示，每年有1.5万名医护人员感染乙型肝炎病毒，其中死亡人数为200至300人。⑥1989年，人们经常会在纽约的郊区街道、城市公园、住宅区，甚至河床下发现医疗废弃物。在纽约罗斯福岛上，居民在街边发现18袋医疗废弃物;⑦纽约皇后区的一间医学实验室将医疗废弃物置于胶合板盒子中，并将其倾倒在街上。⑧自然资源保护协会调查指出，仅1989年夏天，就有31人在纽约、新泽西和特拉华海滩受到皮下注射器的伤害。⑨

1988年之前，美国没有关于医疗废弃物监管的专门立法。1978年，美国环保署根据《资源保护及回收法》，考虑将医疗废弃物归类为危险废弃物，首次把医疗废弃物视作一种特殊废弃物。但是当时各界并未予以重视。1979年，美国环保署又以缺乏证据证明医疗废弃物会对人类健康和环境造成损害为由，认为其对公众健康不具威胁力，并且在1980年颁布其危险废弃物条例时，没有把医疗废弃物归类为危险废弃物，只是将其作为固体废弃物处理。1985年，美国疾病控制中心发布了医疗废弃物管理建议，它对医疗废弃物的定义较窄，只关注有可能导致感染的物质。1986年5月，美国环保署总结了关于医疗废弃物研究的内容，公布了《传染性废弃物管理指南》（EPA Guide for Infectious Waste Management），为医疗废弃物提供处置指导，向医疗机构提出建议，应该建立医疗废弃物小组，制定包括隔离、包装、贮存、运输、最终处置、应急计划和相关人员培训在内的废弃物管理计划。然而，这些建议仅仅是指导方针，并不要求州政府为了制定“等效”的监管计划而仿效该指南。由于没有一致、有约束力的联邦医疗废弃物管理法律，各州基本上只能各自制定医疗废弃物管理计划。这意味着州与州以及地方与州之间经常存在差异。例如，26个州将医疗废弃物归类为特殊废弃物，13个州将其归类为危险废弃物，12个州仍将其归类为非危险废弃物。尽管一些州在美国环保署公布指南之后已经采取了措施，但仍有28个州没有针对医疗废弃物的监管机构。国会在海滩漂浮事件之前，并没有对医疗废弃物的管理表现出应有的关注。⑩直到1988年海滩漂浮事件的发生，医疗废弃物问题才被推入公众视野，这一事件被认为是学界及公众对医疗废弃物予以关注和重视的开始。同时，美国环保署也将医疗废弃物的监管纳入系统管理正轨。

二、应对措施——制定《医疗废弃物追踪法》

在海滩漂浮事件爆发前，美国国会并没有对医疗废弃物的管理表现出应有的关注。①国会在1975年的《资源保护及回收法》中首次间接地讨论了医疗废弃物的潜在危害。美国环保署在1978年考虑将医疗废弃物视为危险废弃物，这一决定遭到了醫疗机构方面的反对，因此，当1980年《资源保护及回收法》最终公布时，环保署将医疗废弃物从需要管制的物质中去除，这一决定在国会和环保组织中引起了不满。虽然环保署的最终规则承诺将在晚些时候公布单独的医疗废弃物法规，但相关规定并未出台。1986和1987年发生的几起被广泛报道的医疗废弃物事件重新唤起了国会对医疗废弃物的关注，1987年夏天就提出了解决这一问题的法案。这些法案的听证会分为两个立场，环保署、国家卫生研究院和疾控中心认为，医疗废弃物与其他形式的城市固体废物相比，并不构成公共卫生问题;而国会议员、环保组织和废弃物处理行业对医疗废弃物造成的健康风险并不乐观。1988年8月1日，美国医院协会（American Hospital Association，AHA）给环保署写了一封明确医疗废弃物定义重要性的信。信中说，医疗废弃物没有被普遍接受的定义，由于对医疗废弃物的定义不一样，用于界定这类废弃物的术语也不尽相同。在称呼上，医疗废弃物的名称几乎和州名一样多。缺少对医疗废弃物的一致定义，是有效废弃物管理的最大障碍。随着公众对海滩垃圾漂浮的日益关注，某种形式的立法回应成为受影响地区国会议员的政治需要。1988年夏末，环保署关于医疗废弃物监管的立场发生了变化，在8月举行的听证会上，环保署宣布已决定支持建立医疗废弃物追踪系统，并准备与相关国会委员会合作起草这项立法。9月，在相关国会委员会、环保署和州政府官员之间进行了一系列谈判之后，《医疗废弃物追踪法》终于成文，并于10月在国会参众两院获得通过。②里根总统于1988年11月总统大选前签署了《医疗废弃物追踪法》，并将其作为一个修订的分编J列入《资源保护及回收法》，把医疗废弃物管理置于法律约束之下。在《医疗废弃物追踪法》中，国家监管机构遵循美国环保署的定义，将医疗废弃物称为“管制医疗废弃物”（Regulated Medical Waste），是医疗机构产生的被血液、体液或其他潜在传染性物质污染的废弃物。

《医疗废弃物追踪法》最初设想的是要求美国环保署建立一个从1989年6月24日至1991年6月21日为期两年的示范项目，以追踪纽约州、新泽西州、康涅狄格州、宾夕法尼亚州、印第安纳州、俄亥俄州、伊利诺伊州、密歇根州、威斯康星州和明尼苏达州等10个州的医疗废弃物，但是最终确定参加的只有5个州，即新泽西州、纽约州、康涅狄格州、罗得岛州和波多黎各。这项示范项目的主要目的是监管医疗废弃物从产生、运输到最终处置的过程，建立追踪医疗废弃物处置的制度体系。《医疗废弃物追踪法》要求美国环保署向国会提交一系列总结报告，③以阐述医疗废弃物的产生、管理、花销、技术手段以及对人体健康和生态环境的潜在危害等。该法规定，对于每月产生50磅以上的医疗机构，要将医疗废弃物附上追踪记录单送到有美国环保署授权的运输商和处置商;每月产生50磅以下的机构，也需要在包装、标签和储存方面符合美国环保署的规定。同时，违法者将会面临每违法日2.5万美元的罚款，严重者会被处以每违法日5万美元的罚款，以及最高5年徒刑的处罚。《医疗废弃物追踪法》建立了一套从“摇篮到坟墓”（Cradle-to-Grave）的管理体制，严格对医疗废弃物进行监督。在医疗废弃物的追踪过程中，追踪记录单起着重要作用。自医疗废弃物产生时起，跟随医疗废弃物一起“移动”，从产生、运输、中间处理，一直到最终处置环节。当医疗废弃物被处置后，最终处置机构在记录单上做记录，并将复印本反馈给产生机构，最终处置机构会将追踪记录单保留三年以上的时间。产生机构通过这样的追踪系统，明确医疗废弃物的最终处置地点、机构及方式。①

医疗废弃物的妥善处置是防止传染性物质危害人类健康及公共环境的主要措施。当时流行的处置方法，包括焚烧、高压灭菌和蒸汽灭菌等方式。焚烧是当时处理医疗废弃物的首选方式。美国环保署认为，焚烧是将医疗废弃物通过火强热转化为不可燃残余物或飞灰的过程，可以有效杀死病理性生物。据美国医院协会的一项调查显示，在全美将近6900家医院中，67%的医院采取场区内焚烧方式，16%采取高压灭菌方式，15%使用场区外焚烧方式。②焚烧方式的流行主要有以下原因：其一，焚烧能压缩医疗废弃物80%～95%的数量和体积，减轻实施填埋的压力;其二，焚烧可以对医疗废弃物进行“毁形”，改变其不美观的形象;其三，场区内焚烧能降低医疗废弃物在场区外处置的运输等成本;其四，处置机构可以利用焚烧过程产生的热量，将其转化为其他能量。然而，焚烧方式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其一，焚烧炉的正常运行需要受过培训的操作人员;其二，焚烧过程中的监测问题，主要表现在难以监测焚烧炉在摧毁病原体方面的有效性;其三，焚烧产生的飞灰和灰渣具有极大的危险性;其四，医疗废弃物塑料含量比城市固体废弃物多30%，焚烧炉在焚烧过程中会排放出危险污染物。美国环保署空气能源工程研究实验室表示，焚烧过程会产生颗粒物、微量有机物和微量金属等污染物。③这几种污染物质中，二噁英类及呋喃类物质因具有潜在毒性，对人体危害极大。二噁英类是多种致癌物的混合体，人类如果短期接触高剂量的二噁英，会对皮肤和肝脏功能造成损害;如果长期接触这类物质，则会损伤免疫系统、神经系统、生殖功能和内分泌系统，导致高血脂、肌肉关节和运动功能改变、神经和内分泌的改变以及衰竭综合征等症状。④1994年，美国环保署公布了《二噁英重新评估报告》（Dioxin Reassessment），对当时二噁英类化合物在环境中的来源和毒性进行了总结，认为即使是暴露在较少剂量的二噁英环境中，也会产生明显的不良反应;二噁英会对人体健康或环境造成很大的公共卫生风险，医疗废弃物焚烧炉是美国二噁英的最大产生源。⑤政府做出了减少焚烧炉的决定，截止到2003年，美国医疗废弃物焚烧炉数量，由1988年的6200座，减少到2003年的115座。⑥虽然焚烧炉运营者一再声称大气排放是可控的，但是研究表明，诸如在检测二噁英这样的污染物质时，检测装置并不能保证自身的检测标准不变。因此，美国环保署规定在焚烧医疗废弃物时要考虑三个因素，即医疗废弃物组分的变化、废弃物进料量和燃烧温度。

海滩漂浮事件造成的恐慌，引起了美国公众对医疗废弃物问题的关注。公众对医疗废弃物的认识在确定公众对医疗废弃物的反应、政治变革的要求（包括加强监管和改进执法）以及风险管理机构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公众呼吁当局制定相关管理规定，《医疗废弃物追踪法》的颁布及实施，在很大程度上是公众参与的结果。以前人们认为环境保护是一种公共产品，此产品只能由政府提供，从而形成了环境保护需要依靠政府的印象，把公众排斥在环境保护领域之外。自20世纪60年代美国环境运动兴起，公众的环境保护意识迅速觉醒，通过个人、团体等一系列方式投入环保热潮。到了80年代，美国公众在社区成立环境正义组织，捍卫社区不受有害物质污染。在美国环保运动中，公众参与采用的是“自下而上”的形式，在国家管理和科研学术部门之外形成了环境保护的第三股势力。早在1969年的《国家环境政策法》，美国就以法律形式确立了公众参与的环境保护制度，即“环境影响评价制度”，赋予公众环境权和改造参与权，从根本上保障了公众参与环境保护的权利，公众在环境问题上有知情权、讨论权和建议权等。1981年1月19日，美国环保署制定了首个公众参与政策《美国环境保护署公众参与政策》，为公众参与政府环境管理起到了很好的指导作用。公众参与和信息公开密不可分，两者都确保了环保署与公众之间的信息沟通，《医疗废弃物追踪法》在制定时征求公众意见，并将相关信息公布在联邦公报上。1946年的《行政程序法》和1966年的《信息自由法》都提出公众具有获得政府信息的权利，明确规定了管理机构向公众公开信息的范围和内容，确定了公众申请获取信息的程序。之后，还有1972年的《联邦咨询委员会法》和1976年的《阳光中的政府法》等法律作为补充。20世纪70年代，《国家环境政策法》修订案规定要把环境影响评价报告等信息告知公众，从而将信息公开应用到了环境保护领域。

医疗废弃物事件也促使环境保护组织提出新的政策倡议。例如，环保组织已将医疗废弃物问题与其他环境问题如海洋污染联系起来。还有一些环保组织试图利用公众对医疗废弃物的关注，来推动与医疗废弃物相关的污染防治立法。公众对医疗废弃物的关注使这些团体在政策领域获得了动力，并利用这些事件推动环境保护进程。①

总的来说，为了应对医疗废弃物问题，美国采取了积极的应对措施。虽然《医疗废弃物追踪法》在1991年6月到期后没有延续，但是它为医疗机构及其他相关部门确立了系统流程，②使医疗废弃物产生机构，能够更好地追踪医疗废弃物，以确保对医疗废弃物流向哪里、如何被处置等情况有清晰地了解。③据1989年鲁塔拉等人进行的一项调查，受访的441家美国医院中有93%制定了全面的医疗废弃物管理政策：96%为处理医疗废弃物的员工提供了正式培训计划;80%以上会按照美国环保署指引定期处理医疗废弃物。④

当然，《医疗废弃物追踪法》也有其局限性，在两年时间里，该项目造成了处置成本的剧增。例如，为了使纽约医院遵守该法，医疗废弃物总量增加了315%，处置成本增加了700%。⑤同时，该法缺乏对家庭医疗保健（如胰岛素使用）和非法药物（如毒品）的监管，虽然其平均产生量小，但就糖尿病患者而言，每年针头的使用量可达10亿支。相关监管机构应让更多人认识到问题的关键，同时加强对公众普及医疗废弃物传染性及危害性的知识。

除了《醫疗废弃物追踪法》，美国还颁布了其他相关法规。如1988年，美国商船海洋和渔业代表委员会发布《医疗废弃物处置》《医疗废弃物与污水污染》;司法机构代表委员会颁布《医疗废弃物反倾倒法》;众议院科学、空间与技术委员会发布《医疗废弃物与海洋污染研究与检测》等，禁止向海洋倾倒医疗废弃物，同时加大对公共船舶非法处置医疗废弃物的处罚力度。根据1992年《海洋保护、研究和自然保护区法》修正案，美国环保署可以对涉及倾倒医疗废弃物的行为，处以高达12.5万美元的罚款，对故意向海洋倾倒医疗废弃物的行为，处以最高25万美元的罚款或监禁5年。⑥1990年，国会修订《清洁空气法》，严格限制并禁止大多数医疗机构的焚烧。美国环保署还提出指导方针，通过确立排放标准加强医疗废弃物焚烧监管。1991年，在《医疗废弃物追踪法》到期后，美国职业安全与健康管理局继续推出了《医疗废弃物管理法》（Medical Waste Management Act of 1991，MWMA），该法具备了一套比前者更加完备的管理体系，为医疗废弃物的贮存、运输和处置建立了全国标准，提出合理的焚烧和高压灭菌是唯一获准的处置方式。⑦

三、结语：启示与反思

医疗废弃物问题长期处于被忽视的状态，海滩漂浮和一系列非法倾倒医疗废弃物的行为使公众普遍意识到了医疗废弃物对公众健康和生态环境的危害，从而对医疗废弃物的管理不当提出了呼吁，美国采取立法等措施对医疗废弃物进行科学管理。

由于人们可以很容易将自己与医疗废弃物的潜在受害者联系起来，并且想象自己正在从事同一类型的活动，他们很可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这种风险无处不在，而且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对他们产生影响。媒体对该事件的频繁报道给人们留下了感染艾滋病或其他疾病的可能，这样的事件很容易被人记忆，因此被认为是更可能发生的。同时，医疗废弃物很少引发积极的联想，人们甚至避免看到医疗废弃物，更不用说在游泳或散步等休闲活动中遇到这类废弃物了。海滩环境象征着清洁，医疗废弃物具有疾病和死亡的象征性，与海滩环境所代表的形象和符号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因此，公众对医疗废弃物的认知不仅是对人类健康的威胁，而且是对以海滩为代表的集体形象和象征的威胁。

城市自产生起就被认为是污染之源，面临着健康与公共卫生等诸多问题。①随着城市化规模的扩大，越来越多的人向城市聚集，对医疗卫生体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其在规模上不断扩大，数量上逐年增加。19世纪之后，随着生理学、有机化学等学科在医学中的应用，现代医学的社会化和现代社会的医学化，医疗在人类生活中的比重越来越大，医疗废弃物也随之增多。并且，由于医疗方式由传统医学转变为现代医学，医疗废弃物的属性也发生变化。医疗废弃物的组分变得愈加复杂，包含多种人工合成的塑料制品、玻璃制品、重金属等人造物质。其中，塑料自20世纪六七十年代进入一次性医疗用品领域后，就成为医用包装、医用仪器领域的主流材料。

医疗废弃物问题是一个源自人类生活世界的问题，关涉到了环境哲学、环境史学、城市环境史学、医学人类学、科学技术与社会等具体学科，与生态、资本、技术、医学化、过度医疗、人与自然关系等问题密切相关。医疗废弃物作为人类特定活动的一种结果，体现了现代医学中暗含的一个悖论，一方面，医疗卫生体系旨在提高公众健康，但在另一方面，这个体系产生的医疗废弃物正在侵蚀公众健康。医疗卫生体系中医疗器具及医药用品的大量生产和大量消费曾被视为20世纪经济增长的推动力和社会福利事业的体现。从社会发展的角度看，随着各国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医疗废弃物的产生量逐年增加，且涨幅颇大，而如此庞大数量的毒性、传染性废弃物如果得不到妥善管理，必將与废弃物问题一道，成为长期困扰人们的一大难题。对20世纪80年代美国医疗废弃物问题的考察，有助于积极回应当下医疗废弃物问题争论，进而从宏观层面审视当下的文明模式，并使公众以历史、生态和整体的视角看待医疗废弃物等现实问题，从而建立起对这一价值观的认同。

【作者简介】王丽敏，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博士后流动站助理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环境史、科学技术哲学。

【责任编辑：王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