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苏亚
“你今天就不要走了,多留几天吧,我的时间不多了……”师父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握着我的手不忍放开。我强忍泪水,怕一不小心泪珠滑落,随同“伤感”滑到师父的心里。“你就让她走吧,护理院事情多,那么多老人都在等着她……”师母一边搀扶着师父坐起,一遍劝慰着。“师父,我下次再来看您!”转身离去之际,心早已痛得透不过气来。没想到,这是我和师父最后一次见面,再也没有了“下次”,再也无处找寻他的音容笑貌。
师父与父亲是世交,同住一个村,我小时候一直叫他叔叔,后来才改口。师父是为人做衣的裁缝师。那个时候村里大多数男人不是木工就是泥水匠或油漆工,男人做裁缝的寥寥无几。师父的裁缝技术是村里第一,就算到镇上也是出了名的。他和师娘在镇上的农贸市场开了一个二十平米的店铺,师父主设计和裁剪,师娘负责烫工和针线活儿,夫唱妇随,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同时也吸引了不少学徒慕名而来,我也不例外。
那时候,父母长年在外地打工,很少顾家,就连过年偶尔也不回家,我自然少不了师父一家的照顾。每逢学校假期,我总到师父的店里做些零碎的针线活儿,如挑裤脚边,锁钮眼,还做些小烫。表面看来好似在店里帮忙,其实是在用心学这门手艺。师父说我有灵性,什么事只要一点就通,还夸我勤奋、肯吃苦。其实我是人小志大,我想即使有一天无法继续学业,也不会回到乡村种田、采茶,学会一门精通的手艺足可以让我脱离“面朝黄土,背朝天”务农的日子。
有段时间,师母身体不是很好,洗衣做饭都落到师父的身上,我见师父这么辛苦,总和他抢着干家务活,但往往会引来师父的一顿说教:“谁叫你做这些了,用心学好裁缝就行了,这才是你的本职。”每当做服装忙季,为了出更多效益,师父总一个人加班到凌晨两点,却要求我早早休息。我知道,师父是心疼我。在我眼里,师父最没威严了,常常在做工的时候讲些笑话解闷,有时候还与师母和着乐,让枯燥乏味的学徒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
师父喜欢喝酒,但酒量甚微,一喝满臉通红;嗜烟如命,每天少不了两包,这是他的精神食粮。“饭后一支烟,做人胜似神仙啊!”这是师父饭后抽第一支烟一贯来的口头禅。
学徒的光景并不长。那一年的暑假,一张录取通知书,让我走上改变命运之路。师父虽为我继续深造而感到欣喜,但也为我搁下的学艺生涯惋惜。开学前,师父特地为我做了几套漂亮的衣服。临走前晚,他如父亲一样,唠叨地交代一些生活上的琐事,还硬塞给我500元零花钱。
前年,我在上海医院上班,师母托我找名医为师父诊治,其实这个时候师父已经在绍兴市第二医院做了两次的肠癌切除手术。师父本着坚强的意志,度过了短暂的三年,却又是被病痛折磨难捱的漫长的三年。
师父病后我曾多次探望,心情一次比一次沉重。最后一次,独自驾车回乡下探望师父,看到他蜡黄蜡黄的脸被疼痛扭曲了模样,我心疼不已。见我到来,师父也未曾露出笑容,只是紧握我的手勉强地跟我寒暄。“过了年我就满60岁了,希望那天快点到来……”我悄然抹去眼泪,劝他安心养病。“慢慢来,等你身体好点了,我一定专车载您去转转……”我强忍哽咽声安慰着师父。进午餐的时候,好几天难已下咽的他,却被我意外地喂了半碗米饭,还喂了些水果。却没想到那天定格了我和师父的永别,也永恒了我和师父最后一次见面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