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绿绿
人们等待一位木匠
谷仓和工具已经收拾整齐。
入夏后,南方暴雨频频
山里白雾徐缓而来
飘摇如苏醒的幼龙娉婷
游向山外。
它竟渴慕离去?
服务此地是多少巧匠的荣耀,
本地人自组小小城邦,
规则受人尊敬,每个居民都有了
必要的作用
一门独特的手艺正在形成,
尚缺木工配合。
木匠被此吸引,
不惜贱卖店铺申请入山。
余生投入无尽的田野,他想:
我该怎样去塑造这一切。
他坐在一辆普通大巴上,
身边拥挤着游客和农民。
他们忽然集体失神,
窗外有条白龙
慌张地向远处飞去。
木匠没有注意到这些,
关于新手艺的想象
侵占了他的眼睛、大脑,
他仿佛已站在久仰的圣地
谷倉门开着,
迎接这位新主人。
与以往每次一样,
井井有条。
不轻易谈起自己
像不能随意去爱慕他人。
每写出一个我,
都负有重责。
即将要表达的,
是否对得起
支撑起肉体的精神?
没有形状、味道,
隐藏在血中的
一缕神思。
但如此慎重,
让我更加后悔。
为什么不轻率,
甚至放纵?
像真正的人,
可以犯错的人。
我从虚掩的窗瞧见了她。
她仰着睡着了,
灰沼泽在她身下。
她单薄的肩,倾斜,
然后吸进去了。
淤泥中的胸脯颤抖
她是白色本身。
我想触碰这种本质,
并以为是爱。
我爱她正在坠落,
一点点消失。
她知我的窥探却不睁眼
犹如天真临世。
我从窗户跳进来,
立在沼泽边缘。
看着她,
在永恒中失去最后一点踪迹。
经过虚有其表的桉树林
我们到达水库,
一个偷游者穿好脚蹼跃入夕光。
他搅动了整个湖,
震耳的拍水声让我们忘记来此的目的。
我们静坐岸边,看他从东向西
一路潜行。几只野鸭浮在细细金纹上,
落日正是热烈。
它们,他,我们像火一样燃烧。
我们知道活着是严格的功课,
却不懂怎样描述被割裂的傍晚;
我们知道追踪它分散的去向,
但失去嗅觉。
夜晚终归要来到,我们携带满身的灰,
小声谈论那个偷游者
他不在水里,也不在岸上
他在堕落的星光上示意我们回去。
可我们,当然不理睬他。
通过这里,
自有另一段令人痴迷的时光。
我笃定地对你说。
很多人躲在阴凉处,
外国友人们和我。
她们裸露的胸口挤过来,
像是我不存在。
我低头啃雪糕,
以消极的冰凉来冷却
燥热。我为什么来这儿?
寸草不生的宫殿。
刚进来我有片刻的畏缩,
很快调换到一种诡秘的情绪,
仿佛天生反骨,按捺不住。
这群金发棕发的姑娘
来得及时,鲜艳的短裙
和乳香,提醒我做好一名游客,
我也穿着超短裙。
坐在她们中间。
肥硕的阴影中,壮阔计划消之殆尽,
我仅仅是后退的,
本能想着爱,
我感到灰心。我什么也没有。
作为缺乏特点的群众一员,
有必要学习妥善融入众生。
粤语长片里的戏码,
入世有些难度。何况,
我虽弹过几年不成器的琴
却从未开口唱过歌,婉转歌咏
一咏再咏,
于我就是个登天的事。
完美夏季的周末,
我取下喑哑的声带,揣进怀中
无论是游客还是女歌手,
在体感45摄氏度的暴晒中
声音都是无效的,眼泪和汗水
都是咸的。
撑起遮阳伞,继续参观皇帝、太后的寝宫,
大门紧锁,这又何妨?
从外面看看灰尘也是美事,
想象力不用,倒显得无情无义。
可我的确晒得不轻,
又吃了一块冰砖。
家国大事和悸动的心
皆冻在眼里。
她从哪儿来,无人关心。
走进公园对面的旅馆,
她开始做重置工作,
洁净如新是要点。
反复清洗双手,制止它们
琐碎的话语。手心两张圆唇,
一个个音节从那儿跃出
消耗她的听力和原则。
她迫切需要干燥的手。
在风里收起乱发、褶皱、眼神;
在下午收起一个夜晚,一条长街;
在虚脱中,聚集残存的言辞。
行动的必要性
她从不怀疑。
独自处理混沌的紫
与其他美,断绝关联。
她练习了一整天。
每块骨头都活泼地跳动,配合她
缜密的安排。
但她逐渐失去控制。
工人们发现这个憔悴的人时,
她在街上抱着海棠树睡着了。
腐烂的果子
在脚边。
不分昼夜地工作
我有些恍惚,
望见一颗星星照我,
便随它走下去了。
经过山边,萤火虫围过来
闪闪烁烁劝说着,
附住我的额
和耳垂
弯曲的脖子里
也有晶莹。
山的深处,愈发黑了
野兽伺机而动,
我被一种怪力牵制住
停在巨树的窟窿里
小声呼救。
期待巡山人
发现这里有异。
黑暗中,
各种舌头伸过来
舔我的脸颊,含混威胁着
嗷嗷叫着,它们不提要求
它们捏我最疼的地方。
它们一口一口吃下
我身上的黑
嚼碎,又吐出来。
我疼啊。
看,那颗星,
毫不介意地上的事
自顾向更高处移动,
跃过其他星,
其他云,
其他不知来历的
光与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