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我曾对母亲见死不救

2020-09-27 23:11素言
知音·下半月 2020年9期
关键词:张颖姆妈胸痛

素言

大陈一直有胸痛的毛病,多方寻医无果,直到最后被诊断为焦虑症,去看了心理医生后,才找到其中真正的缘由……

胸痛二十年,焦虑症牵出如烟往事

张颖,从事心理咨询工作已有十年了。2019年春,她回到了老家浙江省宁波市,办起了自己的心理咨询工作室。大陈是她在工作室接待的第一位咨询者,也是她印象最深的一位。

那天,大陈穿一身得体的格子西装,略有些犹豫的样子,搓着双手走了进来。大陈进来后有些不知所措,还没坐下,就嗫嚅着说:“市医精神卫生科的刘医师诊断我是焦虑症,让我来找你。”虽然有刘医师的大力推荐,但他还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鼓足勇气来找张颖。

从外表来看,他长相挺阳刚,标准的国字脸、高鼻梁,只是浓眉下的那双眼睛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张颖的目光。过了一会儿,为缓解他紧张的情绪,張颖主动问:“能简单跟我说说你的症状吗?”

大陈明显更焦虑、紧张了。他回答得很快,手肘靠在桌子上,身子前倾。他说自己经常感到胸痛,已有20多年了,近年来越来越严重。天一黑,他就觉得紧张,害怕出门。夜里经常翻来覆去睡不着,即使睡着了,也是断断续续,常做噩梦。这些年他看过不少医生,但都查不出毛病。

“你说胸痛有二十多年了。请你谈谈第一次发生胸痛的情况好吗?”张颖尝试着去找找问题根源所在。

大陈回忆自己胸痛的第一次发作是在母亲过世的那个晚上。虽然刚到初秋,但是那天天黑得特别早,他走出单元门时,一阵冷风灌进了衣服。突然,他觉得胸口一阵绞痛,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从那天起,他就特别怕黑。起初以为是受凉了,或者是太累了,但后来,大陈隔三岔五地就会胸痛。

“愿意和我谈谈母亲去世时你的感受吗?”张颖问。“很难过。但是大家心里都有准备的,因为母亲患肝癌五年了,已经到了晚期。”他说。

张颖追问:“在这期间有没有发生过特殊的事?”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样看来,母亲的亡故不是导致疾病的真正原因。张颖只有把网撒得大一些了,试图引导他去谈谈过去的生活经历。

大陈,1975年出生于浙江省绍兴市,小时候家里很穷,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收入不高。他一直是村里公认的“别人家的孩子”,考上了重点大学不说,而且没花家里一分钱。他的学费、生活费都是靠自己做家教赚的。

1998年,陈母因为肝癌晚期去世,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五万块的债。毕业后,他为了给家里还债,放弃了家乡舒适的工作,当了北漂。白天他在一家建筑公司当施工员,晚上接一些画图纸的私活来做。五年后,他当上了项目经理。

正当大陈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父亲在2004年遭遇了车祸,多处骨折,身边需要人照顾。

这时候,姐姐已在上海成家了,他只好回了老家。后来,大陈组建了一支建筑队,赚了些钱。他给父亲买了大房子,请了保姆。

他略带讥笑地说:“邻居、亲戚们都说父亲有福气,生了我这个大孝子。唉!有谁知道我心里的苦啊。”“你觉得生活很苦,是因为觉得为了父母,你必须得要这样心甘情愿地付出?”张颖用提问方法,引导他去寻找内心的感受。

他往椅子背上靠了靠,微微抬起头,目光似乎在半空中搜寻着能帮助他的力量。过了会儿,他说:“没办法呀!很多事是很无奈的。能看着家里的烂摊子不管吗?心里过不去,也怕被人指责呀!就觉得不回家,良心会过不去。”

“良心会过不去”这句话让张颖觉得是个特殊的信号,她提问、倾听,努力地收集信息,试图找到那个导致他疾病的相关事件。答案会不会在他的童年?

大成在谈话中好几次说道“没办法、无奈”这两个词。他无力去改变现状,无力去觉察内心的感受。这会不会和他童年的成长经历有关?

催眠法治疗,心结来自巨款救父亲

2019年5月8日,第二次谈话,张颖尽量不着痕迹地引导他谈童年的经历。由于大陈对童年的事记得出奇的少,他不记得童年有什么大的心理创伤,足以造成今日的恐惧。张颖建议用催眠来追踪,能成功地让病人追溯到童年,回想起早已遗忘却对现在生活投下阴影的经历。即使张颖大力推荐,但大陈还是表现出了抗拒,觉得害怕,没有同意。

为找出心魔,张颖引导大陈深入地探讨了他的感情、思想和梦境。大陈告诉她,连续几天他总做同一个噩梦。

在梦中,浑身插着管子的父亲总是突然坐起来,指着他骂:“你以为舍得为我花钱是孝顺,其实是在花钱给我买罪受,你妈还在天堂等着我呢。”

大陈告诉张颖,两年前,他父亲因肺部感染,再次住进了医院。入院第五天,父亲眼看着不行了,眼珠都往上翻了。医生问他,要不要救。要救,就要进ICU了。这么大年纪进去了,也不一定能平安出来。像他父亲的情况,每天治疗费用肯定要上万。

他想都不想,就说:“救,救,无论花多少钱,我们都要救。”亲戚们又夸他是个大孝子。但是当大陈去ICU看父亲时,他的心都碎了。他看见父亲的手脚被捆绑了起来,身上挂满了仪器和管子。因为插着呼吸机,父亲不会说话了。父亲微闭着眼睛,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曲着。

大陈喊了声“爸”。父亲微微睁开眼睛,眼泪就止不住地滚落下来。姐姐看了也哭。她呜咽着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还不如让他爽爽快快地去了。”大陈每次去看父亲,心都会揪起来痛。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噩梦不断!

每次从梦中醒来,大陈都觉得浑身冰冰冷冷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他觉得四周的黑暗,就像一床浸湿的大毛毯压过来,让他透不过气来,很可怕。

他第一次直视张颖的眼神,言辞恳切地说:“为什么总做这样的梦呢?我觉得,我问心无愧呀!光父亲的医疗费,我就花了一百多万。至于他受的痛苦,我也无能为力呀,我让他活着了呀。”

因为这样的梦境,大陈的胸痛越来越厉害了,咨询做到这儿,张颖觉得,自己遇到了一堵墙。对于导致他胸痛的原因,一直没有头绪,总感觉它就在那了,但又够不着,不管怎么做,那堵墙仍然高得让他们爬不过去。

张颖再一次劝说他接受催眠咨询。她告诉大陈,我们曾经经历过的事,可能因为心理的防御机制,也可能是其他的原因,在我们的意识层面遗忘了。但它还存留在我们的潜意识里,影响着我们的思想、行为和情绪。也就是说,会不会有这样一件创伤性事件被他遗忘了,而他的躯体和情绪还清楚地记得。

“如果你因为不了解催眠而感到害怕的话,是否可以给我一个机会?下次咨询时先体验一下催眠,再考虑接受还是拒绝。”张颖用真诚的目光看着他,期待着他的回答。最后,他答应考虑一下。这个考虑的时间很长,大概一个月后,大陈才再次过来咨询。

2019年6月,大陈第三次来时,手臂上戴着黑纱。他告诉张颖,父亲已经走了,不用再受折磨了。但是他仍然深受焦慮和痛苦的折磨,他还是怕黑,时常胸痛。因此,他答应尝试一下催眠治疗。

与自己和解,别让愧疚再影响余生

张颖用催眠回溯技术,让大陈的思绪自由地漂浮。他反应胸口很痛,面部肌肉开始抽搐。张颖问:“你看见了什么?”“我,我看见了姆妈。她快死了……她快死了……我却没有救她……”说着,他大哭起来,越哭越凶,还用拳头拼命捶打躺椅。

张颖用平静且温和的声音说:“能和我说说你周围的环境和发生的事吗?”他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如果你想倾诉,现在可以说出来,这里很安全。”张颖耐心地鼓励他。

他用虚弱的声音缓慢地说:“这天我坐公交车回家。刚下车就看见附近的彩票销售点,我鬼使神差就走了进去。我用口袋里仅有的两个硬币,机选了一组。结果中了五千元。”他继续说,“我高兴极了。觉得老天爷在眷顾我,特意给我一笔意外之财。我到手机店,选好了一部心仪已久的黑色摩托罗拉手机。”

“要付款时,我突然想起重病的姆妈和家里欠的债。我赶紧说:‘对……对不起……我有些急事,明天再来……我飞快地跑了出去,天正下着大雨,我没有撑伞。我想让自己冷静冷静,姆妈躺在医院里,我怎么可以拿这钱买手机?”他沉默了好长时间,似乎在做一个困难的决定,然后说:“最后我想,反正还有一年我就要毕业。毕业后,好好赚钱,帮家里还债。再说,五千块钱对姆妈的病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这样想着,第二天我去买回了手机。”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引导他进入下一个场景。“我赶到医院,看见母亲双颊凹陷、脸色蜡黄,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和仪器。走廊上,父亲焦急地踱着步。没几天,姆妈就走了。是我害死了她……我不是人……”说着,他抽泣起来,或者说嘤嘤地小声哭了起来。

张颖静静地坐在旁边,等着他释放,然后再慢慢引导他走出睡眠状态。醒来后的大陈,用手摸到眼角的泪水略有些尴尬。催眠后的谈话,张颖尽量让他去回忆催眠时,他告诉过她的事。

为了让他彻底打开心结,张颖问:“假设你没买手机,钱交到了医院,你妈能用上吗?她的生命能延长几天吗?”他愣了一会儿说:“用不上,记得当时出院的时候,预缴的费用还有余额。”回答完之后,他再次陷入了沉默,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心魔所在。

最后一次治疗,张颖试图把他催眠到深睡眠状态,引导他和他母亲见面,试着做一次告别,试着引导他寻求母亲的原谅,也让他与自己和解。

“我知道你的潜意识充满了智慧。它会带着你去你要去的地方。你会看见一件神奇的事情将要发生。”张颖说完之后,又问,“你看见了什么?”

“我来到了一个隧道口。我坐在火车里,列车穿过了黑暗的隧道。火车停下来了。那里有一座座墓碑。我好像来到了一处公墓。对面走来了一个人,但是我看不清……”此时,张颖看见大陈呼吸有些急促,眼角流泪。

“我胸口很痛。我看清楚了,啊!她是我姆妈。姆妈……是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你骂我,你打我吧!我胸痛了二十多年,是老天在惩罚我……一定是老天在惩罚我……”

他泣不成声,面部肌肉猛烈地抽搐着,嘴里喃喃地连续说着忏悔的话,眼泪成串地滑落下来。接着他脸上的阴霾,在慢慢地消散。张颖温和地告诉他,那些经历都过去了,都结束了,然后她把时间向后推,推到他现在的年龄,指引他苏醒。最后,张颖教会了他自主放松的方法,给了他一些良性暗示。

经过这次催眠回溯对话,大陈宣泄、疏通了情绪,也重新理解、评判了这件事情的是非曲直。

大陈将母亲的病逝在潜意识里面归结于自己最后没有出手相救,即使他知道那5000块钱于事无补,但总是在心里过不去。久而久之,这竟然成了带给他胸痛20年的症结点。

这些年,他把对母亲愧疚的爱,加倍地用在了父亲身上,父亲生病需要他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放弃了北京的生活独自回到浙江。事业有成后,他不仅给父亲买了大房子,还请了保姆全天伺候。父亲两年前重度感染肺炎之后,他二话不说就要求抢救,即使过度医疗的父亲受尽折磨,他也希望继续用钱为父亲续命。潜意识里,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在把对母亲缺失的那部分爱,在父亲身上努力补救。

催眠后的会谈,张颖与大陈又一次握了握手。那一刻,张颖感觉到了他内心的坚定。

编辑/徐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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