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水之乡》中的伦理关怀

⊙赵格亚［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天河学院，广州 510000］

格雷厄姆·斯威夫特是英国当代著名小说家。他的写作延续了英国文学的人文主义关怀传统，大多以普通人的人生境遇为线索，探究个人、家族及宏大历史之间的关联。在反映现代社会人生百态的同时，抒发对历史、生命、死亡、婚姻等问题的思考。《水之乡》的主人公汤姆是位中学历史教师，因为学生们厌恶历史，认为“过去”毫无意义，汤姆抛弃了宏大的历史事件，向学生们讲起了他的个人史，重述了他的父系家族克里克氏与母系家族阿特金森氏在芬斯区的发展历程。与此同时，因为校长打算削减历史科，汤姆面临着要提前退休的尴尬境地；而妻子玛丽在超市偷窃婴儿的丑闻让他不得不接受校长的建议。在讲述历史与故事之间，汤姆将过去与现在串联在一起，勾勒出普通人书写历史又被历史洪流裹挟的无力感。而在构建个人及家族历史的过程中，汤姆也逐渐意识到自己及祖先曾经犯下的错误正是当下混乱生活的注解。斯威夫特通过汤姆的回忆与讲述，指出人们不尊重自然规律，无视家庭伦理的行为必然会带来恶果，强调了建立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和谐伦理意识的必要性。

一、环境伦理

环境伦理是指：“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道德关系，它所关注的是人类对于与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密切相关的地球上各种生命以及整个自然抱持何种态度的问题。”人类是自然的一部分，应该敬畏自然，尊重自然规律，与自然建立和谐共存的关系，否则必然会受到自然的惩罚。

《水之乡》的故事发生在英格兰东部的芬斯区。那里曾经是一片水域。克里克氏的祖先在利姆河边的沼泽地上安了家，打鱼捕鸟，靠水为生。他们敬畏自然的力量，从未想过要开垦洪水带来的肥沃土地，因为“水终将回来；土地会下沉，淤泥会沉积，大自然终将恢复原貌”。直到17世纪，荷兰人来到芬斯区，克里克人童话般的生活才被打破。荷兰人兴建水闸，开挖排水沟渠，修建堤坝，试图将沼泽地变成夏季牧场。为了保护家园，克里克人反对荷兰人的开垦，并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与此同时，自然也在默默地破坏着荷兰人的工程，新挖的河道不仅未能增加水流的速度，反倒减慢了河水的流动，使得水道里挤满了淤泥，对堤堰造成压力。最终，作为“水之子”的克里克人与自然一起成功破坏了荷兰人的工程。但是当1713年的洪水冲毁了荷兰人修建的水闸时，克里克人却与陆地开垦者站在了一起，做起了凿渠排水、管理水闸的工作。从此，克里克人结束了古老的水上生活，成为陆地居民。他们不再为水而战，而是与水为敌。从风力抽水机到蒸汽抽水机再到柴油抽水机，克里克人逐渐适应了工业文明带来的科学技术。他们一方面娴熟地操控着这些机器，一方面沉醉在曾经默默无名的家乡成为繁荣小镇的现实中，逐渐忘却了祖先们曾经的生活方式。虽然克里克人的内心一直都清楚：“要跟水打交道，你就得了解它，尊重它。当你努力要降伏它的时候你就得知道有朝一日他也许会奋起反抗，将你所有得努力化为虚无。”他们也从来不愿去耕作慢慢下陷的土地，而是心甘情愿地从事着抽水机操作人和守闸人的工作，但当田园式的宁静生活被抽水机打碎之后，克里克人失去了他们的传统生活方式，丢掉了他们的根，成为游离在水与陆地之间虚无的存在。

到了18世纪，从诺福克来的阿特金森氏使用蒸汽抽水机以极高的效率吸干了大片洼地中的水，将沼泽地变成了肥沃的黑土地，同时建造用来防御洪水、开展水运的水闸和大坝。在使用工业文明的成果改造自然的过程中，阿特金森人缔造了庞大的资本帝国，将默默无名的小镇变成了繁荣的城市。然而，在财富与权力的迷惑下，阿特金森人慢慢忘记了自然的绝对控制力。在躲过了几次大洪水带来的灾难后，他们以为人的力量可以对抗甚至改变自然规律，愈加疯狂地挖沟修渠，直到1874年的特大洪水来袭，阿特金森家族土地里出产的大麦质量开始下降，酿造的啤酒味道也大不如前，家族的商业帝国因此走上了衰败之路。正是因为阿特金森人没有尊重自然规律，一味地改造和索取，最初借助排水获得的财富也终于被水冲走。此外，当阿特金森家族在土地上不断获得丰收时，能够继承家业的子嗣却越来越少。而这也正是阿特金森家族与自然疏离的后果之一。

二、家庭伦理

家庭伦理主要是指家庭内部成员亲情关系的建立以及家庭成员应该各自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合乎伦理的家庭关系可以让每个家庭成员受益，让家族更好地延续下去。在《水之乡》中，家庭成员之间违背亲情伦理的行为正是阿特金森家族走向终结的重要原因之一。

托马斯·阿特金森是开启家族商业帝国的拓荒者。他与父亲威廉关系亲密，在父亲的悉心教导下，托马斯逐渐成长为精明能干的商人。他听从父亲的建议，购买了利姆河沿岸的湿地，修建排水道，排干了沼泽地里的水，成功地将原本生长在诺福克高地的酿酒原料大麦移植栽种到利姆河畔的黑土地上。在建造了河堤与通航水闸之后，托马斯彻底打通了酿造啤酒所需的原料种植与运输渠道，为阿特金森家族的商业帝国打下坚实的基础。在与自然斗争的过程中，托马斯取得了完全的胜利。然而，与此同时，他的性格却变得冷淡多疑。他甚至嫉妒妻子莎拉活泼爱交际的性格，并猜测妻子对他不忠。于是在妻子与朋友们聚会回家之后，托马斯重重地打了莎拉一耳光，使得她失去了记忆。托马斯蛮横的暴行成为对家族的诅咒。从此以后，阿特金森家族的父子关系都十分疏远，而父女之间的感情却异常亲密。托马斯的两个儿子乔治与阿尔弗雷德虽然继承了父亲的商业头脑，但因为目睹了父亲的暴行，无法与父亲亲近。他们将内心的爱全都给了失忆的母亲，对她表现出了超乎常理的尊崇与爱戴。兄弟俩对母亲畸形的爱恋也深深地影响着他们的家庭。在各自成婚之后，乔治与阿尔弗雷德对他们迷人的妻子都表现出了令人费解的冷淡。与此形成对比的是兄弟两人对母亲深厚的感情和对各自女儿不同寻常的溺爱。生活在母子、夫妻、与父女关系畸形的家庭中，女儿们也分不清亲情与爱情的区别。在长大成人之后，她们竟然爱上了各自的父亲，因此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的求婚者，终身未嫁。之后，家族的唯一继承人亚瑟又延续了上一代人的悲剧。他与儿子欧内斯特关系疏远，无法将家族的智慧传递下去。最终，欧内斯特当众指责已逝的父亲，并试图推翻祖先们建立的资产帝国。在妻子过世与酿酒厂利润下降的双重打击之下，欧内斯特将十三岁的女儿海伦当成了唯一的安慰与寄托，并爱上了她，甚至疯狂地建议他们孕育一个孩子。而海伦竟然也同意了父亲的想法，与他发生了乱伦关系。后来，海伦爱上了她照顾的病人亨利。于是她与父亲达成协议，在怀上孩子之后就离开父亲与亨利一起生活。最终海伦生下了她与父亲的孩子迪克。在得知迪克降生后，欧内斯特也开枪自尽了。作为家族的最后一人，迪克虽然身体强健，却天生是个傻子。成年的他不理解爱却为了爱错杀了朋友费雷迪。在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和自己的真实身世之后，迪克投河自尽，消失在自然的怀抱里。

阿特金森家族的悲剧一方面源于自然对他们的惩罚，另一方面则是由家庭成员之间未能形成合乎伦理的关系造成的。疏远的父子关系使得儿子将自己对父亲的依赖感转移到母亲身上，形成一定的恋母情结，继而影响他们成年之后的家庭。紧张的夫妻关系则会造成孩子性格上的缺陷，使他们无法形成合乎伦理的亲情观念。而错位的母子、父女关系则会引发违背伦理的行为。因此，在一个家庭中，当某个家庭成员精神上的需求无法得到满足时，他就会寻找其他途径弥补自己的情感需求，因此更容易做出违背亲情伦理的事情，让自己和家人陷入悲剧之中。

三、结语

斯威夫特认为小说必须具有承载道德的功能。在与凯瑟琳的访谈中，他说：“所有真正的道德，其基础在于小说家之所长，即尝试进入他人经历之内……没有了这一点，我将茫然不知真正的道德感来自何方。所以我想不管小说还有其他什么任务要完成，它们的确发挥了高度道德的作用。”在《水之乡》中，斯威夫特借由克里克与阿特金森两大家族的悲剧故事提醒人们在自然面前应该调整和约束自身的行为，遵循自然规律，做自然的看护者。人类与自然之间的伦理关系一旦遭到破坏，人类就会迷失自我，失去身份感，进而影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正如阿特金森家族在依靠违背自然规律获得财富的同时，家族中的人也开始变得不那么正常，甚至疯狂起来，种种异常累积到最后使得家族出现了违背人伦的行为，彻底终结了家族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