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岸
又一颗大好头颅砍下
满天火焰喷薄而出
我的脸上红光满面
为四野不可逆的黑暗苍茫
又哭了一日
旷野在边
旷野在野
我的旷野远离这钢铁俗世
旷野有无数有名无名的石头
尖锐。近乎肉中之刺
滚圆。曾经迁徙藏北的河床
我的旷野之石,纷纷走动,大而渺小
从千万个地底钻出
一起夯实我旷野的空旷
这蛮荒庞大的地基之上
大风恰好撑起云顶,云顶巨大而分裂
又恰好承受星空之重
我的旷野,驱逐远山和羊群
如今只种植枯黄将死之草
只呼喊扑面穿越荆棘之沙
只踢踏滚滚秋日之蹄
我的旷野
———它徒有天下之大
却有空旷之悲
我的旷野,宛如心脏
武陵源下来,黄沙泉水库安静
那是被团团拦截的缘故
而再下来,三十块石头掷于水中
空隙均匀,溅起无数的大雪
这细微的人间有了暂时的落差
这样缓慢的弧线,在两岸青山之下
我安坐的似水流年,也有了发射的意图
仿佛所有的热闹、此刻的冬阳是飘忽的
而湘西残留的金色笔直坠了下来
在无事溪,我们是如此无事
只有坡度上的水薄薄地承受了一切
一盏遥远的风灯
今夜,挂在尘世最高的一个山巅
欣喜在广袤的土地上发芽
而悲伤与孤寂在大海停止漂荡
放牧者把自家的羊群唤归羊圈
蓝色的水手,降下历经惊涛骇浪的帆
一颗大星在这个夜晚放大万倍
最难愈合的伤口在今晚愈合
郊外的过客步履匆匆又格外温柔
眼前的亲人一下子白发苍颜
多少杯中酒都想一饮而尽
多少话语长满了鱼刺。哽在咽喉
我爱的。当我跋涉过无数个黄昏
坐在你面前。我的那盏孤灯
———清冷的风中
她经历了大海。她还在山巅
在海边的一个湿地公园
秋日正在空中撤退
海三棱草、香蒲、糙叶苔草、灯芯草
她们的名字里带草,生的也是草命
季节的弯刀一割
金秋便倒伏不起
而我是来看芦苇的。对,芦苇
这个唯独还在迎风挺立的大草
骨子里带着晶亮的盐
“一个在万众投降之时
也要死战到底的草民”
在海边的这个秋天
我在湿地公园看到的芦苇
是一个大雪未到
就把整个冬天的白捆绑在头上的名字
是“玲珑芒”,在海边的人世
洁白、发光的名字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父亲”①
在刀片般飞来的寒气中呼啸
秋来。下坠的下坠
南归的南归。乌鸫四处纷飞
拥挤处逐渐稀稀落落
割草机巨大。轰鸣。刀锋又那么多
赐柔弱者以腰斩。让未白的先白
或施与荒野大火
黑夜日趋沉重。白昼又被一点点削去
这漫山遍野的机器。我独爱的
一种:卷地而来的风
她收割了这俗世万千种草
包括我渐白的灰发我屋后的树梢。
秋来。我的割草机仍在呼啸———
她苦日子也割不断
白月光也切不开
秋日渐短
黄昏贴着苍黄的苔藓
油松,丑槐,千年柏……
落叶正落在空中
地上松针层叠而松软
那时,看见斜阳刚漏过山顶
———独缺一场大火啊
这天上人间
一念起,这金色的山便已空
再念起,无端地想念流水
而石上流水声远
群鸦正惊起炊烟
暮色和私语落在密林深处
秋日山中
有人正徒步归来
远远近近,始终走着弯路
大雪仍覆盖着大地的一切
一只乌鸦抖落了积雪
扑棱棱飞起
“假———假”
大地的冻疮
从菜市场的阴沟里
一下子飞到了醒目的树梢
远方的雪已在悄悄融化
一只乌鸦的叫声
加速了
雪崩
我在离学校不远的郊外等
等儿子中考考完
这是初夏,阳光趋近成熟
仿佛海水里刚刚打捞起来的网
在空中嗞嗞作响
万物在一个劲地往上,往上
远处树杈上有白色的翅膀
扑棱棱飞起,落下,又轻轻收拢
周围越发安静
我等待的好时光
漫野的格桑花
这些正从大地升起的烟火
而天空在慢慢撤退
他身后的蓝———
多像一個中年父亲的祈望
高远、虚无,又这样契阔
这里的雪仍只下这么短一个季节
而她们,比雪更轻
打开门,她们会进来
开一扇窗户,她们会进来
风拂过栅栏,会把她们带进来
奔波忙碌了一天,我又把她们带了进来
她们比坚持更坚持,比拒绝更顽固
她们是云淡风轻下坠的花朵
她们是痛哭号啕时的震落
华丽在镜面上日益蒙羞
月光一夜一夜在山外盛开
我知道,有些湖面是经过不断擦拭的
人间是如此旧了
檐角的风铃忍不住微微颤动
庭院里满满的空荡
我仍在空织一把
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