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荣誉谋杀”何时休

李忠东

在社会舆论的巨大压力下，19岁的萨巴被迫选择原谅“荣誉谋杀”凶手

5月14日，两名巴基斯坦年轻女性因一段手机视频分别被父亲及兄长枪杀并埋葬，震惊全国。嫌犯对罪行供认不讳，承认他们为了维护家族名声而痛下杀手。在该国一些思想保守地区，女性常因各种“有损家族荣誉”的指责而遭到亲属杀害，每年有超千人因此遇害。

女性地位低下

案件发生在巴基斯坦北瓦济里斯坦部落地区的一个村庄，两名被害女性是表姐妹，分别为16岁与18岁。她们被拍摄到与一名男子“同框”现身偏僻郊外，分别与同游的一名年轻男性亲吻，旁边一名女子则哈哈大笑。这段不到一分钟的手机视频在网络上流传后，两名少女竟遭家属持枪残忍击毙，埋葬在村庄内。警方17日分别逮捕两名受害者的父亲与哥哥，并通缉涉嫌安排或执行谋杀的其余两名家人，以“行为不雅”为由拘捕了视频中的男子。“视频大约是1年前拍摄，但几周前才被分享到网络上并流传。”负责此案的资深警官表示：“在采取任何行动之前，我们目前的首要任务就是确保第三名女孩的安全。”

“人权观察”组织2019年的报告显示，每年在世界各地的“荣誉谋杀”高达数千件，巴基斯坦及印度等地区长期以来是“重灾区”，虽然社会上已经有了一些反对的声音，但针对女性的“荣誉谋杀”从未停止。其中巴基斯坦每年因此遇害的超过千人，法律规定“荣誉谋杀”的罪行明显轻于普通的谋杀，法院也会更加偏袒“荣誉谋杀”的凶手。在这个国度，女性地位低下，被认为是私产，社会文化和法律都不尊重女性。一旦家族中的女性成员出现“失贞”和“不检点”的行为，就会被“荣誉谋杀”。巴基斯坦前总理谢里夫曾严厉谴责这一以维护家族荣誉为借口的犯罪，指出“所谓‘荣誉谋杀毫无‘荣誉可言”。

在巴基斯坦，“荣誉谋杀”始于公元8世纪初。当时阿拉伯人进入现西南部俾路支省，附带了维护男权统治的极端行为， 如活埋女婴和以“荣誉”为由诛杀女性等。巴基斯坦各地区发展水平参差不齐，有些地方现在仍然处于封建社会，实行等级森严的部落制度，盛行男尊女卑。地广人稀、偏远落后的西北和南部地区尤为明显，处于实际的无政府状态，有法不依或无法可依，仍旧把宗教律法当作行为规范准则。造成“荣誉谋杀”这种陋习无法消失的还有贫穷。巴基斯坦计划发展部曾公布首份多维贫困官方评估报告，称全国极端贫困率约为40%，未完成基础教育的人口占比达到48.5%。

凶手逍遥法外

在巴基斯坦，女性常因亲近男性或违反其他严格的规则而遭到亲属杀害，这几乎成为一种通病。2016年2月，巴基斯坦女导演奇诺伊拍摄的纪录片《河中女孩：宽恕的代价》荣获第88届奥斯卡最佳短片奖。

在片中，19岁的巴基斯坦女孩萨巴当初不顾家人反对，与穷人家的男孩凯瑟私定终身。但女孩的父亲和叔叔认为，双方家庭贫富差距悬殊，要求萨巴嫁给叔叔的妹夫。萨巴不愿意，决定跟随自己的心。一天，她跟男朋友私奔了，还没跑出几里地，行程就被通风报信的人告知了父亲。被抓回来后，父亲反常地没有大吵，而是把女儿带到河边，实施“荣誉谋杀”。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一把枪出现在父亲手里，“砰”地一声，她的左脸被子弹打穿，随即失去知觉，昏迷过去。父亲以为女儿必死无疑，把她装进袋子扔进河里。没想到萨巴挣脱布袋，强忍着子弹伤口，历经九死一生，活了下来。她再次回到家中，血肉模糊、满身泥泞。父亲看着这一切，经过短暂的惊讶后，又恢复了以往的强硬。

为了追求真爱，勇敢的萨巴没有畏惧和退缩，选择控告枪杀自己的人，求一个公道。

在巴基斯坦，女性常因各种“有损家族荣誉”的指责而遭到亲属杀害。然而法庭在审理此类案件时，一旦有来自死者家人的原谅宽恕，凶手即可免于刑罚，被无罪释放。萨巴当然不愿意原谅刽子手父亲和叔叔，甚至不止一次气愤地表示“永不原谅”。所有人都给萨巴施压，要求她原谅。长老一直游说萨巴停止上诉，理由足够简单粗暴：萨巴的确让家族蒙羞，不该得寸进尺。如果执意控告，谋杀罪成立，父亲和叔叔最多被判处5年监禁。而他们出狱后，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有新一轮的谋杀。

萨巴不想妥协，但无能为力。在社会舆论的巨大压力下，萨巴不情愿地撤诉，最终被迫选择了原谅。父亲和叔叔被从监狱释放出来，一切安然无恙，而且因“荣誉谋杀”获得其他邻居的尊敬与认可。他们得意洋洋地说：“大家都认为这么做是最正确的，现在更尊重我们了，使我们感到更加高尚。”

重要法律条款

巴基斯坦近年来发生多起“荣誉谋杀”案件，其中巴基斯坦女模特兼演员、“网红”甘迪尔·俾路支惨死在家人之手备受争议。她17岁时被父母强迫嫁给一个年老且没文化的男人，后育有一子。因常遭家暴，甚至被威胁泼硫酸，甘迪尔19岁时结束了这段不幸的婚姻，表示自己的目标是给那些被包办婚姻的不幸女人正能量，为她们树立榜样。

甘迪尔曾是facebook上的勵志女神，希望巴基斯坦女性能有不戴头巾的自由，并且和其他国家爱美女性一样能在社交网络上自由发布自拍。不少年轻人将她视为一个能跳出保守文化束缚的“文化标识”，认为她的“自由派观点”对于观念保守的巴基斯坦社会具有一定进步意义。

甘迪尔2014年开始出名，在facebook和ins上的粉丝分别有60多万和10多万。甘迪尔自称为“现代女权主义者”，“我相信平等，只想做自己，别让社会给你定标签”。在该国的保守文化氛围中，她大胆露骨的照片也常常引来骂声，受到很多保守派人士在网上的围攻和威胁。

2016年7月15日，年仅26岁的甘迪尔早上被发现死在位于木尔坦市的家中，脖颈处有勒痕。当地警方称，此案是一起典型的“荣誉谋杀”，凶手正是她25岁的弟弟瓦西姆。据媒体透露，甘迪尔3周前曾分别写信给巴基斯坦内政部和联邦调查署等部门，声称自己接到了恐吓电话，人身安全受到威胁，且自己的住所并未安装任何安保设备，要求当局提供保护。然而，她的诉求并未得到理会。

因受到人身威胁，甘迪尔从卡拉奇回到木尔坦的老家“避风头”，却因自己的职业问题和家人产生争端，和弟弟大吵了一架。瓦西姆对她上传到互联网上的“大尺度”照片表达不满，并坚决要求她“退出模特界”。由于双方僵持不下，瓦西姆对姐姐痛下杀手并逃窜。16日晚些时候，他被警方擒获，并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我先用药把她弄晕，然后勒死了她。”瓦西姆交代说，“她让我家蒙羞，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后悔，她的行为让人完全无法忍受。”

甘迪尔的死在社交媒体上引起巨大反响，不少支持者表达痛惜与哀悼，Twitter上充满了人们对她的缅怀和纪念。有人表示甘迪尔是一个“挣脱了社会规范的女人”，她的死“是给社会的一记前所未有的响亮耳光”。然而也有些人对此“拍手称快”，认为甘迪尔被杀“是好消息”，因为她是“国家耻辱”。

甘迪尔之死引发全球热议，巴基斯坦各界也对屡禁不止的“荣誉谋杀”现象进行了深刻反思。令人欣慰的是，在她遇害两个多月后，阻止“荣誉谋杀”的法案终于在巴基斯坦两院（参议院和国民议会）获得一致通过，成为一条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法律条款。事实上，该法案曾于2015年3月被提交至参议院并顺利通过，然而却在国民议会受阻。批评人士称，正是这种法律上的“漏洞”，助长了巴基斯坦国内不断出现的“荣誉谋杀”现象。新法案仅允许死者亲属有权赦免凶手的死罪，但无权干涉法庭的其他判罚。尽管有不少人指责该法案仍对行凶者网开一面，但分析人士称，该法案使得“荣誉谋杀”的实施者至少面临25年的监禁，对于巴基斯坦而言已经是一种巨大进步。

编辑：夏春晖 38675320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