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弛
环顾四周,王嫣芸的家里只有她自己、女儿和妈妈。母女三代,没有任何异性,甚至叔叔、哥哥之类的都没有。
王嫣芸在1991年出生,11岁开始恋爱,刚满20岁时,她曾以化名苏紫紫,用激烈的艺术表达,抗击对女性的污名化,引起舆论关于女性身体的极大争议。
这之后,她做回了王嫣芸,生活掌握在自己手中。和第二任丈夫离婚的时候,王嫣芸赌气净身出户,母亲听到这个消息时,走进房间,哭了。“但她也没有说我什么。她知道我净身出户,但我没跟她说我一分钱没要就离婚的后果。没说我的经济状况有多糟,就自己撑吧。”
离婚时,她的女儿只有五个月大。为了维持三个人的日常开销,王嫣芸经常伴着速效救心丸工作,争取更好的状态、更多的机会。她一向坚忍,在怀孕时曾经要求自己赚到100万,给一家几口争取更好的生活。
那段时间,她经常在加班后把洗浴中心作为歇脚处:夜里1点半之前到,赶在最后一泡水放掉之前,泡完大概能睡三个多小时,早上又要工作。洗浴中心比酒店便宜,还可以吃两顿饭,更重要的是,为了不让妈妈看到自己的状态。她大概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住在洗浴中心里面,“我妈看不到我所有的情绪崩溃,她只知道我很忙,她只知道,好像我们又换了房子,好像条件越来越好了,但她不知道背后所有的过程。”
还有精神上的压力。“当时我特别down,产后特别没有自信,身体很臃肿,也没办法真正敞开心扉跟人交往。”可家里没有异性,等于女儿的成长环境里少了一半的性别。“我就在想,是不是应该给她补充一个性别进来?”王嫣芸开始有点焦虑,“那我该怎么办呢?”
刚离婚的几个月里,她去过专业婚恋网站,交流过自己的需求后,红娘根据她的收入情况进行了初步匹配:为其筛选包括收入在内的各项条件匹配的优质男性,每周五可以来约会。当然,这种服务也明码标价,每年四万八的会费。
聽到报价,王嫣芸迅速从寻爱模式转换到了制片人模式,快速算了一笔经济账:四万八。每周五去见一次这样的人,就可以真的遇到合适的交往对象吗?“怎么觉得这件事好像一下子变得无聊且油腻起来了?”她盘算着,如果拿这笔钱去学个马术,玩个冰球,学个射箭,再去玩别的东西,那它就变成了另外的成长值,会有更多附加收益,何必花在这里?
实际上,身在传媒和艺术圈,她的身边并不缺少异性,但她坚持认为,在工作的人际圈里,以交男友的目的去接触别人是不理智且不专业的,“职场女性最应该警惕两件事情,一是性骚扰,二是工作圈的情感是非。”王嫣芸认为,那会带来致命的影响。
她打开了探探。这是一款社交软件,在媒体上的曝光度并不算高,但它的女性用户,远比人们感受到的要多得多。王嫣芸是这款软件的资深用户,她尝试和不同的陌生人见面,但她也有一套严格的筛选机制,炫耀车和一些莫名的物质的,左滑(代表不喜欢);写一些莫名的情话的,左滑;自拍角度很莫名的,左滑;秀肌肉秀到满屏都是肉肉的,左滑。
她还有一整套约会规则——约会吃饭,一定要找一个自己承受范同内最贵的餐厅,然后从。看电影也是AA。出游也要AA。她借助花费上的公平建立一种很强烈的秩序感,呈现对彼此的尊重感,“当然这样也会有助于判断对方究竟是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如果他一开始就抵触这种价值观,那就说明不是一类人。”
她公开宣布,自己玩探探,“喜欢的人看看有没有缘分互相滑到,趁着工作想搞暧昧的,也能感受到你的边界,不会轻易冒犯。”王嫣芸认为,用社交软件交异性朋友,帮她规避掉了职场中女性可能会遇到的很多麻烦。
王嫣芸的坦诚也平移到了网络上,她从不觉得自己单身妈妈的身份需要被掩盖。在社交软件上认识了新的男性朋友。对方可能会问,你有孩子?她就大大方方地回答说:对啊,我是单身妈妈。“我会发现,反而是我这样说了之后,男性会极其尊重我。”
有人也会问她,那你是找男朋友吗?王嫣芸的回答也很轻松:也不是吧,我就觉得先做好自己的事儿吧。“我能感受到,对方也会因为你的独立,以及你愿意承认这件事情,且不觉得它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变得一样轻松起来。”
刚刚使用探探时,王嫣芸认识了一个男生,“这重塑了我的情感观。”
这个男生个子很高,每次约会都会穿很有质感、很舒服的衣服,身上的香水味也恰到好处,“第一眼见他就感觉在看偶像剧。”他经常开车过来接王嫣芸和女儿看展览,但是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单身妈妈的身份上。
他对王嫣芸说:“你其实不用太在乎这些,人和人的交往,点对点就可以了,吃饭也好、看电影也好,我喜欢跟你一起做很多事情,这种喜欢可能保持很长时间,也或许它会变成另外一种东西。”王嫣芸觉得,这种交往的方式,可能是约会文化的一个起点。
回顾过往的情感经历,王嫣芸觉得并不顺遂——她从11岁开始谈恋爱,跟初恋在一起7年,一直到18岁。到20岁结婚,5年后离婚。26岁又结婚,然后再离婚。她甚至开玩笑说,自己是“不断扑街”。她认为这种挫折可能跟自己的情感价值观有关系。
王嫣芸小时候跟姥姥长大,姥姥每天跟她一张床睡,会拍着她的背,哄她睡着,直到她17岁,姥姥瘫痪。她贪恋这种近距离的温度,刚开始找恋人的目的很明确。有多喜欢这个人另说,首先是一定需要有一个人拍背。如今回忆这样的感情出发点,王嫣芸认为是不理性的。
她隐约觉得,之前的那些年,她或许太把“稳定”作为前提,也因此很容易造成幻觉。“我可能太想要那个目的作为终点了,总想要个稳定的东西,或是安全感。然后就会去帮对方把没有做好的地方想成是好的,因为你们奔着长久关系要互相体谅去的嘛。”在去学习、去探索更多种关系、更多种自我可能性的同时,她开始训练自己睡单人床,尝试真正摆脱对他人的依恋。
她渴望透视其他人的情感观。通过探探,她强制性地要求自己每个月约两次会,学习如何对待感情,学习两个人之间会怎么磨合,就像读一所情感学校。
在用探探交友一年后,她逐渐放弃了“给孩子找一个父亲”的想法。“觉得更关键的事情是让自己成为一个有趣的人,孩子才会看到发着光的母亲。”她认为,这种光芒,比给孩子的日常生活中补充一个父亲的角色要重要许多。
王嫣芸对社交、约会、人际关系的态度,或许也代表了今天一大部分女性对待人际关系的态度——更加理性和务实。注重投入产出的性价比,以及效率。投入多少钱和时间,获得什么样的“收益”——情感支持、情绪宣泄、陪伴、理解、认可、鼓励,或是长期关系,都需要心中有数。
在探探上,和王嫣芸见过面的异性朋友有数据工程学博士、音乐制作人、雕塑家、咨询公司从业者、旅日多年的传媒同行,甚至刷到过熟人——工作中有过交集的一位音乐制作人。“真正约会过的有8个,大多都成为了朋友。”
经过两次婚姻,王嫣芸的边界感更加清晰。包括在软件上左滑、右滑的过程,是在重复地告诉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不然真突然碰到一人,是没有标尺的。我觉得这有点像草本植物学——你判断自己喜欢吃什么,不能说碰到一个菜,就说喜欢吃这个东西。应该是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种菜,多少种东西,知道他们的样子,知道他们能达到什么感觉,闻起来什么味道,然后才能判断这些植物当中我喜欢哪一个。”
王嫣芸曾经跟探探上认识的一个男生保持了很长时间的关系,她形容对方给予她的关心和帮助,让她感动到有一种“少年的热忱感”。
那个男孩是一位美国留学回来的创业者,两人聊天的过程中,对方察觉到她内心的“未完成事件”是想要继续在艺术领域深造,于是去帮她问了许多可能的渠道,希望能为她做点什么。
“那天我正好呆在他家里写稿子,他回来就像海贼王一样,说哎呀我觉得你一定可以的!当他跟我说这个话的时候,我没有看他,转身就哭了。你知道,虽然我们不是以结婚为目的,但是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是非常非常真诚为对方着想的。”
除了长期的恋情,王嫣芸也在社交软件上遇到过有趣的短暂相遇。这些在现实生活中有些不可思议的邂逅,让她获得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技能点。
那一年她去了日本,作为学者团的成员参与交流,认识了一个做音乐的男生,一个在日本的中国人。吃过几次饭后觉得特别默契。
有一天王嫣芸半夜一点多钟才工作完,对方说,自己刚写了一半曲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看看词怎么弄?其实加班已经很累了,但两个人还是弄出了一首歌,写到了三四点。
“最后听他发过来文件唱出来的时候超级激动。”她说,“我就觉得这个是我的乐趣部分,而不是一上来问对方,恋爱嘛?长久关系吗?结婚吗?一下子就无聊了。”王嫣芸形容类似的相遇,就像是“我是一只在草原上的豹子,我看到身边有一只跑得也挺快的狮子,我就跑过去交流交流。我喜欢的是這个过程,它让我们都拥有另外的可能性”。
“当然工具理性还是要有的。”王嫣芸说,她在探探上约会的每一个男生,都是在现实生活遇到也会跟他交朋友的人,“只要你有自己的交友标准,它是一个很好的工具。左滑掉自己不喜欢的那些人,留下的就是有跟朋友合照的,笑得非常开心的人,也有跟我一样的加班狗,回家k稿的那种人。”
“我的态度是,女性不要把自己放在弱者的角色上。”王嫣芸觉得,社会对女性的“计价体系”让人很不舒服,而且这种“计价”很多时候来自家人。“我父母对我离婚就是这种反应,觉得我‘跌价了,越来越‘廉价。”
王嫣芸不喜欢一些影视剧里,把女性离婚呈现为一种“跌落”的状态,然后再让她去努力往上爬,或者一定要用一段姐弟恋来“解救”这个离婚的女性。
她认为离婚不需要那么多奇怪的关注,也并不是一种“跌落”,更不是贬值。“我觉得真正的平等是,(离婚)这个决定我做了,然后我担负好我的生活,跟其他人没什么关系。”
如今,王嫣芸想要拍一组女性的纪录片,或者是更视觉化的形式。“我们在往前走,推开一扇扇门。我们从这一切后面看到的,不是我们传统价值观中所描述的那样,女性一定要有一个想象中的男性才算圆满,而是另一种可能性。”
她说,这就像进入另一个世界,但最终和自己汇合的不是另外一个异性,而是一个更好的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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