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本“八味药”刍识

2020-09-22 10:01马德都惜青
敦煌研究 2020年3期

马德 都惜青

内容摘要:辽宁省博物馆藏敦煌遗书“八味药”,把佛教术语用中医药方形式整合在一起,以弘扬佛教禅学和教化众生,为民间喜闻乐见的形式。南朝高僧宝志的传说和记载中有相类似的内容。

关键词:敦煌遗书;八味药;志公;禅教

中图分类号:G2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20)03-0091-04

On the Dunhuang Manuscript“Eight Herbs”

MA De1 DU Xiqing2

(1. Dunhuang Academy, Lanzhou, Gansu 730030;

2. Liaoning Provincial Museum, Shenyang, Laoning 110167)

Abstract: The Dunhuang manuscript entitled“Eight Herbs”integrates Buddhist terms in the writing of a text on Chinese medicine, so as to promote the Dhyana practice of Buddhism(Chan Buddhism)and the philosophy of enlightening all living beings, which was a popular folk belief at the time.A similar combination of contents can also be found in legends and records about the great Buddhist master Baozhi from the Southern Dynasties.

Keywords: Dunhuang mansucripts; Eight herbs; Master Baozhi; Chan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辽宁省博物馆收藏一批敦煌写本,据记录多为罗振玉旧藏。其中编号为书462者,是一小册子,78页,封面题“诸雜文一首”(图1),内页第10页题 “诸杂文一首”“诸杂文一本”,内容有庆金刚文(原题)、庆幡文(原题)、禳灾文(拟)、散食文(拟)、启请文(拟)等以及各类偈赞,原标题有智严大师押座文、劝善文、三皈依、相识偈子、净三叶真言、奉府主尚书取别偈子、别僧众偈子、军府相送偈子、别军府信士偈子、六祖弟子石头和尚偈子、金光五礼赞以及最后部分的归文(泥中玉五言归文上、涧底松五言归文上、匣中剑五言归文上等)。另有6页为《金刚经》残文及杂写{1},有天成二年(931)题记,时当10世纪前期的曹氏归义军首任节度使曹议金时期。前述禳灾文透露的当事人职衔及社会背景也印证了这一年代判断。

上述金刚五礼赞与归文之间(第65—67页)有一段文字,笔者依内容拟题“八味药”(图2、图3),录文如下(标点为笔者所加):

1. (前略)佛说:“善男子/善女人,先须

2. 内心求定弓一张,慧箭两只,

3. 脱解头牟,无生衣甲,精进马一匹,

4. 共六个善知识,向五蕴山中,

5. 采八味药。”问世尊何

6. 者名为八味药?

7. “不嗔心一两,平等心二分,普流智三胜,

8. 善知心四合,大忍辱心五两,方便门六升,

9. 除人我心七斤,欢喜心八斗,此是八味药。

10. 使智刀剉斫,惠日干煞,坚固

11. 臼中,金刚杵捣,智慧筛箩,慧

12. 暴肝合和波罗蜜为丸,功德永

13. 下。每日服此药,无病不差。”记差

14. 之后,问世尊:“有忌讳无?”世尊:

15. “亦有忌讳,忌生冷醋滑。”

(后略)

这是一份用佛教术语作比喻拼成的短文,假托“佛说”。从行文看,完全是中草药的采集、配制和炮制,采集地点、药名、器物等均为佛教术语,“八味药”将这些散见于早期佛教经典的术语集中在一起进行整合和编辑。这些佛教术语在汉文佛经中出现都比较早,如龙树造、鸠摩罗什译《大智度论》卷22《释初品中八念义第三十六之余》:“住是戒众中不倾动,引禅定弓,放智慧箭,破诸烦恼贼,得解脱,于是解脱中生知见。”{2}宋凉州沙门释宝云译《佛本行经》卷1《称叹如来品第二》:“驾以精进马。”[1]因多系常见的佛教术语,这里不再一一解释。

查佛教典籍,署名为五老峰释子升所录《禅门诸祖师偈颂》有《志公药方》一段,内容与“八味药”相近:

梁武帝问志公和尚:“如何修行得永劫不失人身?”志公答:“贫道有一药方,往五蕴山中采取,不嗔心一具,常欢喜二两,慈悲行三寸,忍辱根四橛,智慧性五升,精进意六合,除烦恼七颗,善知识八分;右件药用聪明刀向平等砧上细剉去,却人我根,入无碍臼中,以金刚杵捣一千下。用波罗密为丸。每日取八功德水服一丸,即得永劫不失人身。服药忌口。”[2]

志公即宝志和尚(418—514),南朝时期一位传奇高僧,世称宝公,江苏句容人,俗姓朱;少年出家,师事道林寺僧俭修习禅业;因居无定所,他自刘宋泰始年间(466—471)开始,往来于京城及周边各地,赋诗题笺记,解答城乡民众福祸问题,齐武帝时以惑众罪名下狱;传说他神勇广大,出入自由,虽然身处牢狱,但每天都可以看到他活动于市里乡间的身影,齐武帝又以供养之名迎入华林园软禁,但仍见他在龙光、罽宾、兴皇、净名等诸寺间自由来往造访;至梁武帝建国其禁得解,相互间经常屈膝长谈,释经论义。宝志留下文字著述有《释训》30卷,《十四科颂》14首,《十二时颂》12首,《大乘赞》10首等{1}。其生平事迹及传奇在传世佛教史籍《梁高僧传》卷10、《佛祖统纪》卷36—37、《佛祖历代通载》卷10、《宝华山志》卷7《志公法师墓志铭》、《神僧传》卷4中都有系统记载。另外,《南史》及《梁书》中有宝志的零星记载,《宋史·艺文志》有记“傅大士、宝志《金刚经赞》一卷”;《祖堂集》第18卷还记有这样一件事:“达摩和尚救汝诸人迷情,初到此土时,唯有梁朝宝志禅师一人识。梁帝问宝志曰:‘此是何人?宝志答:‘此是传佛心印大师,观音圣人乎?”[3]再就是上述这件“志公药方”。宝志于天监十三年(514)十二月圆寂,享年96岁,敕葬钟山独龙阜,于墓侧立开善寺,谥号广济大师。后代续有追赠加谥,如妙觉大师、道林真觉菩萨、道林真觉大师、慈应惠感大师、普济圣师菩萨、一际真密禅师等。

宝志在佛教史上声名显赫,但他的著述都是后人所辑录,托名之作不少,真伪难辩。敦煌本“八味药”抄写时间上距宝志活动年代400多年,而《禅门诸祖师偈颂》的辑录时间似乎更晚,自然都不可能是宝志所作。敦煌遗书中也有命题为“十二时”“大乘赞”一类的偈赞文书,内容与《景德传灯录》所载完全不同;甚至还有直接托名《梁武帝问志公和尚如何修道和以偈□》抄本,有三言、四言和五言偈前后三段{2},内容不见于传世记载,且抄写时代也应该在公元10世紀,因此也不可能为宝志原作。不过有一点,从这些写本看,宝志的思想和学说,在公元10世纪时的敦煌有一定的影响。

乍看起来,“八味药”似乎是一段文字游戏,但实际上它保存了十分丰富的佛教思想内涵。全文秉承佛教定慧双修的宗旨,以五蕴观念为切入点,以六度思想为主题和目标,巧妙地将五戒十善等一些基本的教义糅入其中,深入浅出,通俗显障,又生动形象,妙趣横生;一方面是直面人心,另一方面则寓教于乐,把精深玄妙的“禅机”演绎得活灵活现,以达到用佛教的理念从正面弘法育人的目的。“八味药”展示给我们众多值得研究和探讨的信息。

值得注意的是,“八味药”的抄写时代,密教在敦煌盛行。而定弓、慧箭后来成为密教之标识,右手为智慧以箭配,左手为禅定以弓配。沙门一行述记《毗卢遮那成佛神变加持经(大日经)义释》卷1《入真言门住心品第一》:“佛以忍进铠甲乘持戒之马定弓慧箭,外破魔王军内灭烦恼贼,故以为名。”[4]《律宗会元》卷下也记:“三乘净僧,所行三惠(闻思修也),是菩萨道。披弘誓铠,策精进马,执忍辱弓,放智惠箭煞烦恼贼。”[5]

辽博书462小册子的全部内容是一个完整的体系,不论是前面部分的祈愿表文,还是后面的偈赞,包括历史故事,实际上都是运用于社会道场的应用文书;而民众及社会道场活动是密教的仪轨,所以作为禅修实践活动指南的“八味药”在这里也染上了密教色彩;可能在当时也运用于道场,即由禅师(法师)受邀在道场讲经时所用。这类用来教育培养众人的品德、智慧与能力的说教,实际上是道场活动中必不可少的重要内容;在佛教的道场(斋会)平台上,用密教的形式,宣传习禅和做人的思想,弘法育人,是中国大乘佛教的社会实践和行之有效的举措。

参考文献:

[1]大正藏:第4 册[M].东京:大正一切经刊行会,1934:56.

[2]卍新续藏:第66 册[M].东京:株式会社国书刊行会,1988:738.

[3]蓝吉富.大藏经补编:第25册[M].台北:华宇出版社,1984:648.

[4]卍新续藏:第23册[M].东京:株式会社国书刊行会,1988:272.

[5]卍新续藏:第60册[M].东京:株式会社国书刊行会,1988: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