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车风波

2020-09-22 10:21秦遥
今古传奇·单月号 2020年5期
关键词:分管黑车红心

秦遥

小小县城,黑车肆行。暴力抗法,“倒鉤”丛生。新局长屡遭刁难,女司机誓不罢休。忍咄咄逼宫之辱,生惺惺相惜之情。联合扫黑,同窗终成盟友;对簿公堂,冤家竟是恩公……

车祸

新官上任三把火,牛浩天担任运管局局长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第一把火还没开始烧,几盆大水就淋在他的头上,让他从头顶凉到脚心。

牛浩天从办公室桌上拿起公文包,准备去交通局找李局长汇报工作,马长寿像一块石头一样横在他的面前。

牛浩天瞪了老人一眼,露出大面积的眼白。当看到马长寿说话上气不接下气时,他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同情起这位老人来。马长寿八十多岁了,是黑车司机孟桂英的公公。

“请让开,我外出有事。”牛浩天压抑着心中的不满,有礼貌地对老人说。

“你今天不给钱,别想出这个门。我儿媳妇住院急要钱。”老人的儿子去世多年,儿媳妇没有抛弃他们一家老小,苦苦撑起这个家,买了一辆二手的小客车,长期跑县城至省城的客运。

“您儿媳妇住院,关我什么事?让开。”牛浩天感到心中火苗直往上蹿,但他强忍着心中的怒火。

“我就是不让开。我儿媳妇还在医院等着钱治疗。”马长寿喘了几口粗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瓶农药,用树皮般的老手拧开瓶盖,“你今天不给钱,我就死在你这儿。”

“别这样,大伯。有话好说,没有解决不了的事。”牛浩天扔掉手中的公文包,快速夺过老人手中的农药瓶,转身给老人沏了一杯茶。

马长寿接过茶杯,喉结向上动了一下。他咽了一口水后,把杯子递到嘴旁,慢慢地抿了一小口,说:“牛局长!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呀!您一定要帮帮忙,行行好!”

“您要知道,您儿媳妇负伤是自己跳的河,您找我们没道理呀。”牛浩天耐心地解释道。

“你们的人不撵,她会往下跳?”马长寿见牛浩天没有给钱的意思,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好像又要上前找牛浩天拼命。

牛浩天站在办公室里,脑海里浮现孟桂英那天跳河的经过,是手下向他汇报的。牛浩天一边回忆一边用两眼的余光扫视马长寿。

“你到底给不给,说句痛快话。我等着钱救人。”马长寿想到儿媳妇躺在病床上,没有钱马上要停药,又急了起来。

“这样吧!我知道您家的情况困难。这是我刚取的工资,您先拿去!”牛浩天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到口袋里掏钱。

马长寿望着牛浩天手中的一大沓钱,眼睛里立即冒出光,说:“我不要你私人的,我想要单位的。”说这话的同时,他颤巍巍的手已经接过牛浩天手中的一沓红钞票。

马长寿走后,牛浩天急忙来到交通局,见李局长的办公室有人在汇报工作,他不敢进去打扰,在走廊里走来走去。这时,他又想起妻子,刚从工资卡取出来的钱,是他大半年的积蓄,刚才一下子给马长寿了,妻子去省城医院看病怎么办?

牛浩天见在李局长办公室汇报工作的人走了出来,就赶忙慌慌张张地走了进去。他一进门,李局长就客气地从宽大的办公桌旁走了过来,给他沏了一杯茶,说:“浩天,听说你的工作很扎实,好好干。”

“我……我恐怕要辜负您的期望了,我胜任不了……”牛浩天似乎有些后悔当这个运管局局长。

李局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马上乌云密布起来。

牛浩天见李局长的脸阴沉下来,知道他要发怒,心里敲起激烈的鼓点。

“当初是你自己要求去运管局的,没有那个能力,为什么要当这个局长?”李局长批评道。

牛浩天低下了头,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遇到一点儿困难就■了?”李局长话音不高,但语气很严厉。

牛浩天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额头冒出冷汗,他想用手去擦一下,却不敢。

牛浩天是来找李局长汇报打击黑车的事,这时他又联想到那个黄昏的血淋淋的场面。

上周三,牛浩天刚准备吃晚饭,突然接到办公室的电话,说觅金一级公路发生交通事故。他急忙放下碗筷,一边下楼一边打电话给单位的司机。

来到现场,只见一台小型客车撞断了公路防护栏,冲到公路边的壕沟里,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土地,车子里传出尖厉的救命声、凄惨的号啕声,这些声音像钢刀一样刺进牛浩天的心房。救护车、交警车紧接着飞奔而来,他们立即展开救援。司机当场死亡,坐在副驾的旅客也当场死亡,其他旅客身上负了不同程度的伤,车内惨不忍睹。县领导也赶到事故现场,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抢救伤员。当晚省委书记、省长纷纷批示: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受伤人员,速查事故原因,严惩责任人。

调查发现,该车没有运营证、从业资格证、车辆保险,是一辆从事非法营运的黑车,司机连驾驶证也没有。省领导大怒,在电话里把县领导骂了一顿,要求成立调查专班,查处责任人,责令加大黑车打击力度,坚决取缔非法营运。

那次,李局长把牛浩天叫到办公室,严厉批评道:“浩天呀!黑车运输猖獗,没拿驾驶证也敢从事客车运输,太可怕了,这不是拿旅客生命开玩笑吗?你要赶快抓,下大力气抓。黑车发生这么大的交通事故,追责你肯定跑不脱……”

那天,牛浩天感到身上凉飕飕的,打着一个又一个寒战。他什么也没有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不断地点头回答着,偶尔发出“嗯嗯”的声音。

索赔

发生特大交通事故后,牛浩天感到良心不安,两条人命就这样白白断送,还有几位旅客脚残手残。他再不敢怠慢,立即组织专班力量打击非法营运车辆。那天,执法专班利用吃午饭的时间打击黑车,孟桂英刚好撞在枪口上……

孟桂英躺在病床上,不断地呻吟着。马长寿续交了医疗费后来到病房,她哭泣着说:“腿、手,好痛……医生说要做手术。”

“苕……苕伢!怎么这么糊涂,跑什么跑?跳什么跳?不要命呀!”马长寿说完叹了一口气。

“父,您不知道呀,被他们捉住了,扣车不说,罚款得几万。咱哪有那么多的钱罚?”孟桂英说完,泪水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她随逝去的丈夫一样称呼马长寿。父,是父亲的简称,乡里人都这么叫。

马长寿拉起褂角擦掉脸上的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都是穷惹的祸,为了怕罚款连命也不顾去跳河,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两个孩子谁照顾?一个孙儿,一个孙女,孙女成绩好,从初中到大学,遇到好心人给生活费、学费,家里几乎没出什么钱。孙儿学习成绩不怎么样,还在上高中,费用靠家里负担。

主治医生走了进来,说:“目前交的钱马上用完了,至少还得准备六到八万。如果不马上做手术,腿会丢掉的。”

钱?钱!像钢钻一样,钻着马长寿和孟桂英的心窝。钱,让这贫穷的爷俩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医生走出病房后,马长寿看了一眼孟桂英,孟桂英看了一眼马长寿,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病房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让人窒息。病房里静得出奇,如果绣花针落地,都能够清晰地听见响声。

“父,还是去找他们吧。”孟桂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先开口了。

“伢,找他们合适吗?是你自己跳的,与他们无关,干这昧良心的事心不安呀!”马长寿知道儿媳妇说的他们是谁。

孟桂英现在肠子都悔青了,不该在情急中往河里跳。那天天刚亮,她跑了一趟省城,中午准备休息,不料几位老顾客打电话要她跑一趟。她知道白天不能跑,运管局最近抓得严。她平时跑省城带客,总是通过QQ联系,再偷偷到旅客家的附近去接。每天都是天刚亮就从县城出发。她以前每天都是跑一趟,那天贪心跑两趟。在出县城处,她从反光镜里看到有执法车跟踪,于是加大油门猛冲,想立即甩掉执法人员。快到家了,她停车让最后一名乡亲下车。谁知道,她刚准备启动客车,突然发现从后面一台民用车上走下来几位穿制服的。执法人员突然出现,让她惊慌失措,脑海立即闪出一个字——逃。孟桂英从驾驶室跳下来,看到一条干涸的小河,奋不顾身地直往下跳。她知道那台车值不了多少钱,也知道非法营运的罚款超过她买的那辆二手小客车的钱。这条河孟桂英很熟悉,河床里经常断流,沙滩或草地裸露在外。孟桂英往河下跳时,不料衣服被什么挂住了,一条腿刚好重重地摔在石头上。当时,孟桂英感觉好痛,准备挣扎起来逃跑,却发现有条腿不能动了。不一会儿,110和救护车赶到现场,警察和医务人员把她送到县人民医院。

一位護士走进病房催费,打断了孟桂英的回忆。她想到家里的确拿不出钱来,找人借好难,只有找运管局纠缠。如果不是执法人员突然出现,她不会惊慌失措地往河里跳。

“父!您去找他们。他们不给钱,您死活不走,就在他们办公室吃,在他们办公室睡。”孟桂英这时把心一横,用强硬的语气对马长寿说。

“伢,这样怕不行。我昨天去找了,好像是牛局长私人掏的腰包!”马长寿再一次明确态度,不愿意去找。

“局长,私人掏腰包?不可能。现在哪里还有那么好的官,自己掏腰包给老百姓治病?”孟桂英说。

“我亲眼看见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的。”马长寿边回忆边说道。

“父,您真老实。他前脚掏钱,后脚就到单位财务上去要呗。”孟桂英继续劝道。

马长寿听了儿媳妇的话后,觉得有点儿道理,他见儿媳妇等着钱做手术不敢拖延,急忙赶往运管局。

牛浩天上楼梯时巧遇马长寿,厌恶地问道:“你怎么又来了?我昨天不是给了你不少的钱吗?”牛浩天瞪了马长寿一眼,继续迈着沉重的脚步往楼上走。

“钱不够,要做手术,至少八万。”马长寿这次说话用了点儿心,他把医生说的六到八万,直接说成了八万。

八万?牛浩天的脑壳似乎要爆炸,全年不吃不喝他也存不到八万,当即坚决地说:“不可能!没有这么多钱,也不会给你这么多钱。昨天给钱你,是出于同情心,出于人道主义。”他说着头也不回地直往自己的办公室奔去。

牛浩天打开办公室的门后,打通分管副局长安红心的电话:“那个老人又来了,在上楼梯。你想办法做做工作,给我摆平。”

马长寿上到运管局办公楼后,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站在走廊里,扶着墙休息。安红心赶过来把老人请到运管局的会议室。

不一会儿,牛浩天听到会议室里闹翻了天,又不得不走了进去。

“大伯!你在我们单位这样闹,这是扰乱办公秩序,是违法的,你知道吗?”牛浩天把正在发脾气的马长寿按在座椅上。

“犯什么法?我才不管。今天拿不到八万,我就死在这儿。”马长寿又以死来威胁。

“我们单位的钱,是国家的,任何人无权乱动一分。”牛浩天说。

“你们执法人员,把我儿媳妇推到河里,单位必须负责。”马长寿开始无中生有了。

“谁推的?有证据吗?你不要血口喷人。”牛浩天感到熊熊的火焰在心中燃烧,强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不是你们的人推的,你有证据吗?”马长寿说,“今天我就要钱,你们什么也别多说。不给钱,我就……”马长寿说完,又去掏之前准备的口袋里的农药,要往口里倒。

牛浩天急忙夺下老人手中的农药,又叫安红心报警。110警察赶到后,做马长寿的思想工作,但老人油盐不进。所在地派出所治安民警也赶了过来,对老人说了半天,嗓子说哑了,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严打

马长寿在运管局胡搅蛮缠了一个多星期,牛浩天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向交通局领导求助。他疲惫不堪地来到李局长的办公室,刚好碰到公安局的领导也在。

“你们公安局不作为。”牛浩天见到公安局的领导后,极为不满地发着牢骚。

“我们公安局怎么不作为?牛局长,你说给我听听。”公安局的领导吸了一口烟问道。

牛浩天感到刚才的话有些过激,额头堆积出一道道皱纹。他眼睛眨了几下,很勉强地笑着说:“对不起!”他好想对公安局的领导说,难道不是吗?多次报警,你们来人忽悠几下就不管了。现在从上至下高喊扫黑除恶,马长寿这么多天干扰运管局的办公你们不管,这虽然不是什么明显的恶,但明显是软暴力,至少可以按扰乱办公秩序进行处罚。

公安局的领导似乎看出牛浩天心里在想什么,解释道:“派出所的同志向我汇报过情况,你们李局长多次给我打电话,马长寿的行为完全可以拘留。你想过没?关进去怎么办?万一在看守所有什么问题,这个责任谁来负?你们李局长为这事,找到分管政法的县委副书记,也找了分管公安的副县长。我专程去看守所做了所长的思想工作,但看守所的所长怕接,看守所的工作人员也不愿意接。”

牛浩天从公安局的领导口中得知李局长为车主纠缠的事,找了多位县领导,便向李局长投去感激的目光,说了一声“谢谢”。

李局长从座位上站起来,给牛浩天沏了一杯茶,又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说:“年轻人缺乏磨炼。干工作出现问题也正常,这是发展中的矛盾,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我刚才又给分管的县领导打了电话。我也给十里镇的党委书记沟通了,他马上派人来一起做马长寿的思想工作。”

“谢谢李局长!谢谢李局长!”牛浩天不知说什么好,只有接连说了几个“谢谢”。

牛浩天下班时,突然接到李局长的电话,说十里镇的党委书记与他沟通半天,孟桂英的家境确实困难,她的丈夫得癌症走了多年,上有八十多岁的公公,下面有两个还在上学的孩子,家里住的房屋是六十年代的泥土瓦房。希望交通局從人道主义出发,先暂借八万元给她做手术,等她出院后再协商处理。

黑车交通事故处理意见下来,牛浩天受到严重警告处分。李局长说如果他不是刚上任,那追责不可想象。牛浩天心里石头落了下来,全力以赴地打击黑车。

太阳沉睡在梦里,大地漆黑一片,牛浩天带着弟兄们来到高速公路出口的一级公路旁守候着。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他们终于截获一辆到省城的非法营运客车。

“要干什么?”一位身材高大的车主从驾驶室走了出来。

“我们是运管局的,你的车有非法营运嫌疑,请配合执法。”面对气势汹汹的黑车车主,牛浩天身先士卒走上前说道。

“肏,没长眼睛啊,老子的车你也敢管?”身材高大的黑车车主说完,用手去掐牛浩天的脖颈。

“松手,这是我们牛局长。”执法人员一边喊着,一边去拉。

“我管你是牛局长还是狗局长,收老子的车,就要你变成狗屎局长。”黑车车主对着牛浩天的脸猛击一拳。

“兄弟们!给我打!”安红心见车主如此猖狂,怒火攻心地喊道。

“不能,万万不能!”牛浩天一只手捂着充血的眼睛,一只手阻拦道,“我们是执法者,不能犯法。”

“谁敢碰我一下,我叫他今天死在这里。”黑车车主说着,就从车上拿出一根钢棍。

一位执法人员趁机跨进驾驶室,想开走那台车。黑车车主又回到车旁,抓住那位执法人员的头发往下拉,吼道:“肏,扣我的车,找死。给老子下来。”

牛浩天做梦也没想到,这个黑车车主居然这么猖狂,立即叫人报警。

民警赶到后,黑车车主收敛了许多,再没有咆哮,更没有动手打人。牛浩天见时机成熟,立即安排人去扣黑车。谁知黑车车主的老婆立即倒在车前的地上打滚,号叫着。

“有什么事,到我们运政室再谈,我们先把车开到停车场。”安红心上前做思想工作。

“你这是阻止执法公务,请让开。”派出所民警也上前劝说道。

黑车车主的老婆根本不听,一位执法人员去拉时,她干脆钻进车底躺着。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公路上,过往行人不断增多,慢慢地围观过来。牛浩天心里非常着急,今天是他带队上路执法的第一天,如果首战失败,不仅影响执法人员的心情,而且助长了黑车非法营运的嚣张气焰。不行,坚决不行!今天一定要将这台黑车扣进去,不能让围观人群看他们的笑话。牛浩天安排执法人员打电话叫拖车,并现场吩咐,哪怕抬也要把那台非法营运的车辆抬回去。不一会儿,拖车开了过来。黑车车主见势软了下来,说他的车是私家用车,载的几个人是亲戚。

“土匪!抢劫!抢我的车呀!”黑车车主的老婆又哭又闹,大声喊着。

“光天化日,你们抢劫。哪像执法人员,是土匪!”黑车车主连忙去阻止拖车。

“兄弟们!上,给我把他们拉开。今天不把这台车扣进去,我不姓牛。”牛浩天满脸通红,手在空中挥舞着。

黑车车主和他的老婆坚决不同意,拼命阻拦。

“给我住手!我再次警告你们,再阻止执法,我们立即申请采取强制措施。”牛浩天像被激怒的狮子一样大声吼道。

派出所的民警立即严厉制止道:“你们这是妨碍公务,是违法的。”

“我的车不是非法营运,是家用。车上的人,是我亲戚。”黑车车主仍然坚决不让步。

派出所的负责人把牛浩天拉到一边商量道:“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样下去影响交通,将车拖到派出所院内再说。”

牛浩天沉默一会儿,用目光扫视了一下围观群众,心里想,先拖到派出所院内也算扣了,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牛浩天回到运管局的办公室,感到力不从心,他做梦也没有料到扣一台车这么艰难。他心里想,这哪像执法?这像是打仗,像是打硬仗、恶仗。

牛浩天去交通局找李局长求援,在上楼梯的时候,心里气呼呼的。

“怎么变成这样?不会是弟妹打的吧?”李局长见牛浩天的样子,以为是他们夫妻俩拌嘴打架了。

“是……是……是黑车车主打的。”牛浩天感觉很狼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什么?黑车车主这么猖狂?连我们运管局局长也敢打?”李局长愤怒地把桌子一拍。

“我们早晨四点多起床,扣一台车扣了几个小时,还差点儿炸靶了。”牛浩天像霜打的茄子,有气无力地汇报道。

“怎么回事?”李局长问。

牛浩天详细地讲了执法的经过,最后建议借当前扫黑除恶的机会,对暴力抗法的黑车车主从快从严打击。李局长喝了两口茶水后,叫牛浩天写好报案材料,再以交通局红头文件的形式上报。

牛浩天从李局长的办公室出来,腰板直了许多,走路像带风似的,有领导支持,底气就是不一样。他回到运管局后,马上打安红心的电话,叫他负责起草文字材料。

不久,材料送到上面后,立即引起县领导高度重视,分管政法的县委副书记批示了八个字:从快打击,从重处理!牛浩天看着这几个字,字字值千金。公安部门收到县领导批示件,也高度重视,立即责令相关派出所组织专班调查取证。

私请

牛浩天想赶快将黑车刺头依法严办,便把安红心叫到办公室,吩咐他找一个好的酒店,接办案的人员好好地喝几杯。

“行吗?现在禁止公款大吃大喝,也严禁同城吃请。”安红心问。

“人情社会。按我说的去办吧。”牛浩天说。

“那……那……账怎么处理?我向邻县兄弟单位要一份公函?”安红心问。

“算了吧,造假被查出来也不得了。费用先放着,从我的年终奖励工资中扣除。”牛浩天回答。

“这怎么行?你家经济也不宽裕。”安红心说。

“别啰唆,按我说的办。”牛浩天沉下脸,再也不愿意多说了。

安红心把晚饭安排在国际大酒店。牛浩天担心有误,早早来到酒店,仔细看了一下菜单,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了几个硬菜。

快到下班的时间,牛浩天联系派出所的所长,请他早点儿把人带过来。吃饭时,牛浩天怕喝酒,但知道不喝不行,否则客请了还得罪了人。他站起来敬酒,双手捧着杯子,像喝毒药似的倒进口中。不一会儿,他感到肚子内像火烧,拿起勺子舀些土鸡汤倒进肚子里,接着夹了几块肥肉放在口中。他的血脂“报警”了,但听说吃肥肉可以保护胃,为了增加酒量不得不吃。

派出所的所长见牛浩天太够意思,拿起杯子也一口干了。分管的副所长也是性情中人,拿起酒杯一口见底,并当场表态,要把这个案件的证据收足、材料做齐,非关那家伙十天半月不可。

牛浩天用两个指头夹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手上油污,连续说了几个“谢谢”,站起来往他们碗里舀王八汤。

分管的副所长站起来去接王八汤,激动地说:“如果没办好,就是这个。”他说完,用手指着碗里的王八壳。

牛浩天也激动起来,放下勺子后又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拿着酒杯,下席与派出所的所长、分管的副所长和在桌的办案人员每人单敬一杯。此时,他没有把白酒当酒了,而是白开水,嘴里经过高度白酒烧过后,完全失去知觉,吃什么菜都没有味,什么菜也咽不下去。

“牛局长!您不能再喝了。”安红心说。

牛浩天兴奋起来,顾不上安红心的劝,一杯接一杯地敬着,最后是怎么散席怎么回到家里都不知道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那么难熬,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过去了,牛浩天盼星星盼月亮,还是没有盼到那家伙被拘留的消息。

牛浩天再也不想等了,领导也找了,客也请了,暴力抗法的黑车车主却逍遥法外。他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踏上派出所大楼的台阶。

“怎么回事?已经半个月了,还没有消息?”牛浩天来到分管的副所长办公室,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我们……也没有办法。”分管的副所长结结巴巴地说。

“怎么?那天喝酒你说的话是放屁?”牛浩天恼羞成怒地问。

分管的副所長挨骂了也没有生气,他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压低嗓门说:“我把材料报送给局法制科了,压着没有批,说证据不足。”

“扯淡,他们怎么这样说?”牛浩天问。

“听说是我们公安局一位副局长的意见。听说那黑车司机是他老婆的表弟。”分管的副所长走到牛浩天的跟前,贴着他的耳朵说。说完,他又扭过头看了看办公室的门继续说:“这事,你不能对任何人说,否则害了我。”

“他妈的,还有王法吗?一个副局长能够一手遮天?”牛浩天愤怒地大骂道,两手握成拳头。

“别……别冲动,要为我想一想。”分管的副所长说完又朝门口看了一下。

牛浩天气冲冲地走出派出所,开着自己那辆老式的破旧的桑塔纳直奔县委大院。牛浩天把车停在县委大院内,小跑着上楼梯。他来到分管的县委副书记办公室门口,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吁了几口粗气,轻轻地敲开了门。

“浩天!你怎么过来了?你们李局长呢?”分管的县委副书记温和地笑着说道。他认识牛浩天,有次在城区环境整治联合执法行动中,还点名表扬过牛浩天。

“李局长去北京跑项目了。”牛浩天知道他找分管的县委副书记是越级,也不合情理,于是撒了一个谎。

“有什么事吗?”分管的县委副书记见他满头是汗,亲切地问道。

“暴……暴力抗法的车……您……您得重视一下。”牛浩天这时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说着。

“我不是在你们送来的报告上签了意见吗,而且态度很坚决。”分管政法的县委副书记回答道。

“可……可……至今没有落实。”牛浩天说。

“什么原因?”分管的县委副书记问。

“是……是……”牛浩天本想把实情告诉分管的县委副书记,考虑到县城太小,以后与公安局那位副局长低头不见抬头见,把话说一半又缩了回去,“我也不知道,请您再重视!”

“好。”分管的县委副书记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手机拨通县政府副县长、公安局局长的电话,“老杨呀,上次交通局送来的报告我签了意见,你们落实得怎么样了?什么?你往下签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结果?你不要太官僚,要亲自过问下,两天内必须落实到位。记住,不能搞形式主义。好,好,办完给我汇报。”

牛浩天听完,感激地说:“谢谢领导!谢谢书记!”他说完,眼眶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弓着腰倒走几步,再转身从办公室出来。

晚上,牛浩天仰卧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天花板,连身也不敢翻,怕影响妻子休息。他努力想让自己睡着,心却无法平静下来,手机铃声响起,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喂!牛浩天吗?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必须出面把我的人尽快放出来,否则出门小心交通事故。”对方手机里传来声音。

牛浩天用手捂着嘴,压低声音问:“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你必须按我说的去做。”

“这么猖狂?你不怕王法吗?”牛浩天冷静地说。

“王法?交通事故大不了赔几个钱,充其量判个缓刑。可你死了,你的家人怎么办?劝你干工作别一根筋,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家人想想。”

当牛浩天再要说什么的时候,对方挂断了手机。牛浩天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暴力抗法的黑车车主,背后有黑白两道撑着腰,难怪那天他那么猖狂。牛浩天如临大敌,此时不但没有惊慌,反而更加沉着冷静,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决不向邪恶势力低头。

冲岗

第二天吃完早饭,牛浩天来到单位,刚打开办公室的门,安红心走了进来。牛浩天向他讲了昨天深夜接到威胁电话的事。

“有这样的事?报警啊!”安红心说。

“报什么警?只是一个电话罢了。”牛浩天考虑到公安局里有人支持那个黑车车主,报警意义不大。他想等等看,实在不行直接找分管政法的县委副书记汇报。

“牛局放心,他们若敢把您怎么样,我愿不惜一切为您讨回公道。”安红心深情地望着牛浩天。

牛浩天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这位亲密的战友,说:“放心,没事!他们现在不敢。全国上下开展打黑除恶,在这种大背景下,他们绝对不会轻举妄动。走,上路,今天去守株待兔。”

安红心听到牛浩天又带队执法,一下子兴奋起来,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牛浩天上次带队执法,强扣非法营运车后,震动力好大,有人称他是“铁汉子”。

暴力抗法黑车车主被拘留后,震慑力更大,黑车车主再不敢公开带客。他们采取摩托车接客的方式,联系去省城的旅客后,派摩托车去旅客家门口接,再将旅客送到他们认为安全的地点。

牛浩天带领执法人员来到觅金高速公路的出口处,这是通往省城的唯一通道。他带着弟兄们值守在公路边。烈日暴晒,牛浩天感觉喉咙有些肿痛,这时,他才记起早上出发时忘了带水杯。他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手擦了擦脸上豆大的汗珠。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没有发现一台黑车,牛浩天心里想,奇怪,怎么一台车也没有?难道非法营运车辆都停了?

安红心走了过来,递给牛浩天几张餐巾纸,说:“牛局!我们撤吧!刚才我看到一辆黑色外地牌照的小轿车,在我们这儿转一圈走了,很有可能是侦查我们的情况。”

牛浩天接过餐巾纸,擦了脸上的汗珠。他听了安红心反映的情况后,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非法营运团伙建立有微信群,经常把执法动态发到群里。牛浩天想了想,把手一挥,说:“弟兄们,撤!”说完,就跨上了执法车。

司机启动车后,向县城方向快速奔去。快到县城时,牛浩天又叫司机掉头,直奔觅金高速公路的出口处。

“牛局!您?”安红心不理解地问。

“等会儿你就明白了。”牛浩天微笑着回答。

执法车很快到了高速公路的出口,牛浩天看了看时间,十二点过了,刚好是吃午饭的时间。他叫执法人员在收费站的两旁,作好战斗准备。不一会儿,一辆辆黑车下高速,在省城的非法营运车辆,知道他们回县城立即出发返回。安红心佩服牛浩天的战术,向他竖了大拇指后,立即带着执法人员拦车,心想今天定是战果辉煌。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惊奇的一幕又出现了,一辆又一辆黑车过收费站时,不仅没有减速停车,反而加大油门猛冲。收费站的工作人员吓得目瞪口呆。牛浩天见这帮亡命之徒猛冲,立即喊大家注意安全。他看到一台台非法营运车在眼皮底下逃走,心如刀绞。

牛浩天的妻子打来电话,他想一定是关心他吃饭的事,不料妻子在电话中告诉他,家里的窗玻璃被飞来的石子打破了好几块。牛浩天听着,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他安慰妻子说:“没事,不就是几块玻璃吗,可能是小孩玩石子不小心打到的,我回来叫人换一下。”牛浩天心里明白,这是那帮人干的,他们是在用行动警告他,也在用武力向他叫板。

“把执法车横在收费栏杆的前面。”牛浩天放下手机,心里骂道,老子今天豁出去,也要捉你龟儿子几台车。

“这……这……这行吗?”安红心问。

“出了问题,我负责。”牛浩天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青。他像被激怒的雄狮。

不一会儿,从高速公路下来几辆黑车,被迫停了下来。牛浩天有一种从没有过的胜利感,心里舒坦很多。

牛浩天刚安排完中午吃饭的事,手机铃声又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李局长的号码。

“你在哪里?赶快到我的办公室来。”

接完李局长的电话,牛浩天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牛浩天顾不上吃饭,任凭肚子里歌声飞扬,匆匆忙忙地往交通局赶去。他进办公大楼时,与新考进来的大学生撞了个满怀,差点儿把那位大学生撞倒在地。牛浩天慌忙说了一句对不起,又急忙往李局长的办公室走。

走进李局长的办公室,牛浩天看到他紧绷着脸,像要发脾气的样子。牛浩天不知李局长为什么要发怒,也不敢多问,低着头坐在沙发上等风暴来临。李局长没有发脾气,沏了一杯茶给他。

“你是怎么搞的?干工作怎么这么冲动?有你这样执法的吗?”李局长说。

牛浩天明白了,原来是为了执法的事,他想应该没什么大错,当时是有些冲动,好歹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要文明執法,你是运管局的局长,要给大家带一个好头。”李局长继续轻言细语地批评道。

牛浩天没有吭声,他知道李局长训人时,不喜欢别人解释,更不喜欢别人顶嘴。他心里虽然不舒服,但还是耐心地听着领导的训话。

“知道不?有人打电话举报到县纪委,说你们不顾乘客的生死,用执法车堵截运输客车。还说你们执法人员是一帮土匪,你是土匪头子。纪委要查处你。”李局长终于说出想发脾气的原因。

“这……这……他们半夜打电话威胁我,砸我家的窗玻璃,他们才是真正的土匪。”牛浩天气得咬牙切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大声吼道。

“什么?打电话威胁你?砸你家的窗玻璃?怎么回事?你冷静一下,慢慢说。”李局长把牛浩天按在沙发上,坐在他的身边。

牛浩天点燃了一支烟,一口接一口地猛吸着。深夜接到威胁电话和家里玻璃窗被打破的事,他本想不告诉上级领导,刚才冲动的时候失口说了出来,现在只有竹筒倒黄豆。李局长听完后大吃一惊,责怪他为什么没有向上汇报。

“他们干这些,你留有证据吗?”李局长问。

“威胁电话有号码,没有录音。”牛浩天从手机的通话记录中翻出那个陌生的号码,“窗玻璃被打破,还没安装,但是……”

“但是什么?”李局长问。

“但是没有证据。”牛浩天又猛吸几口烟,“我知道是他们干的,感觉告诉我。”

“关键要有证据,感觉算个。他们告你们暴力执法,拍有视频。他们对纪委领导说你不配当运管局局长,要求撤销你的职务,还说如果不从严处理你,就将视频传播到网上。”李局长说着,看了牛浩天一眼。

牛浩天连吸了几口烟,沉默不语。两人一直谈到了下班时间。

当牛浩天从李局长的办公室出来,已近黄昏。他边走边想,感到对方的手段很可怕,他们是“流氓”,是有水平的“流氓”。他不怕被撤销职务,不当局长工资一样拿,而且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但是一想到他们的阴谋如果得逞,以后就会更猖狂,运输市场的秩序将更混乱,他又觉得自己暂时还不能放弃。

尸闹

从县委大院回到单位,牛浩天感到有些口渴,沏了一杯华河眉茶。突然,牛浩天的面容凝固了,两只眼睛阴沉下来,变成了两个“一”字。

孟桂英和她的弟弟妹妹三个人突然出现在牛浩天办公室的门口,让他十分吃惊。他知道他们来不会有什么好事。孟桂英板着脸、拄着拐杖直往里走,咚咚地来到一张长条沙发旁,屁股又啪嗒一声落在上面。她坐下来后,把拐杖搁在沙发旁边,她的弟弟妹妹也气势汹汹地站在她身后。

“我来,找你要钱。”孟桂英冰冷地甩出几个字。

“找我要什么钱?”牛浩天鼓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找你们单位要。你的手下把我弄成这样,护理费、误工费、营养费,还有精神损失费,一次性赔偿八十万。”孟桂英冷静地坐在沙发上,头头是道地说着,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什么?护理费、误工费、营养费……八十万?”牛浩天听后火冒三丈。

“我现在这样子是你们造成的。你们必须给。”孟桂英毫不让步,也凶了起来,顺手拿起拐杖敲打着铺满瓷砖的地面。

“是你自己跳的,跟执法人员没多大关系。我们出于人道主义,垫钱帮你治疗。你不要得寸进尺。”牛浩天认为再也不能含糊了,必须果断地拒绝。

“你个王八羔子。不给,我跟你没完。”孟桂英一边敲打着地板,一边破口大骂。

安红心听到骂声赶了过来,把气得浑身发抖的牛浩天向外拉。牛浩天此时感到好累,是心累,见安红心拉他,就往办公室外面走。孟桂英站起来要去拦他的路,被赶过来的办公室主任阻止了。

稍微冷静下来的牛浩天再次进了办公室,吩咐办公室主任去通知几个副局长来开会讨论这件事情。牛浩天想告诉孟桂英,给不给钱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而是集体研究决定。他想通过这种方式,缓解与孟桂英直接对抗发生的矛盾。

“你们就在这儿等会儿,我们开会集体研究一下。”牛浩天打完电话后,对孟桂英解释说。

“没什么好研究的,必须赔钱。”孟桂英的弟弟抢白道。

“运管局不是我们牛局长一个人的,集体的事要集体研究。”安红心控制着心中不满的情绪。

“姐,别听他的鬼话。”孟桂英的妹妹说完,推翻了办公室的椅子。

牛浩天再也克制不住,说:“你再砸一下,我对你不客气。”起身猛地拍了一下办公室的桌子。

孟桂英的弟弟见牛浩天站了起来,跑上前一只手抓住他的颈脖,一只手握成拳头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安红心见状,一边报警,一边喊人过来帮忙。瞬间,从隔壁的办公室过来几名年轻的执法人员,他们见牛浩天嘴角流血,恼怒地要去打孟桂英的弟弟。

派出所的人赶来时,只见牛浩天的办公室一片狼藉,立即拍了许多照片,将孟桂英的弟弟妹妹带到派出所写材料,也通知牛浩天和安红心去派出所做了询问笔录。

几天后,派出所研究出處理意见,对孟桂英的弟弟妹妹以扰乱办公秩序、损坏公共财物、殴打执法人员的罪名进行拘留。

“你们先别上报。”牛浩天对派出所的所长说。

“怎么?”派出所的所长急忙问,“您刚才不是说对这个处理意见满意吗?”

“是的,满意!”牛浩天回答,“你们工作很给力,我要利用这次机会解决我们工作中的问题。”

“利用这次机会解决问题?”派出所的所长越听越不明白。

“是的。孟桂英负伤是事实,我们执法人员追过也是事实,但是是她自己跳的,与运管局无关。她多次找我们纠缠,要求赔偿。你们出面协调一下,叫她走司法程序,向法院起诉。法院判运管局赔多少,我们给多少。如果孟桂英不去起诉,没完没了地找我们闹,你们再采取措施。”牛浩天想到以前叫孟桂英去法院起诉她不干,这次拿硬性条件与她交换。他想她不会置亲弟弟亲妹妹于不顾。

派出所的所长听完牛浩天的解释,一下子明白了:“你呀你!”说完,笑着走出办公室,按牛浩天的意见去做协调工作。

第二天,牛浩天来到单位,准备带领执法队伍上路,却看到马长寿坐在运管局的办公室。老人把行李等东西搁在办公桌上,看样子要长期驻扎在运管局了。原来,孟桂英不想连累自己的弟弟和妹妹,也不愿意去法院起诉,因为请律师要花好多钱,关键是民告官是鸡蛋碰石头,弄不好官司打输了还会倒贴一大笔钱。她也没有钱去请律师。想来想去,她又只有叫公公上阵了。

牛浩天看到老人又来运管局纠缠,联想到孟桂英的情况,上路的激情从顶峰直接跌到低谷。他改变了主意,想做工作先把老人劝回去。

马长寿这次来纠缠,没有吵也没有闹,而是静坐在运管局的办公室里,就像单位里的一名老员工在办公室日常“值班”。吃饭的时候,办公室人员给老人买了方便面。牛浩天看到老人一次又一次往运管局跑,估计是迫不得已。他想起自己的父亲,这老人比他的父亲年龄还要大,担心老人吃方便面拖坏了身体。他动了恻隐之心,叫妻子每顿多做一个人的饭菜。

“牛局长,您真是好人。”老人吃着可口的饭菜,感激地说。

“大伯,您这是何苦呢?回去吧,能解决早帮你们解决了。”牛浩天说。

“我知道你们为难,我也想回去。”老人叹了一口气,“我回去,看到桂英走路一跛一跛的,日子怎么过?”

“大伯,您回去!我近几天找一下有关部门给您家办个低保、贫困户什么的。”牛浩天从内心里在想办法帮忙。

“这些政策,我家都享受有,远远不够家里日常开支。”老人说着,擦了一下眼泪,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如果我这条老命能换点儿钱,救济一下家里该多好。”

牛浩天想再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也不忍心看着老人可怜的样子。

马长寿在运管局纠缠了一个多星期,见牛浩天像亲生儿子一样照顾他,每餐准备好吃的给他,还帮忙给他洗澡洗脚,不好意思再纠缠下去。他星期五回到家里后,再也不想来,但又怕孟桂英催他,干脆躺在床上装病,后来干脆不吃不喝……

那天,牛浩天正带队上路执法,刚到高速公路出口,就接到李局长的电话,要他火速赶到交通局。

牛浩天来不及多想,立即叫司机掉过车头往回开。他的思维已经习惯了服从上级的命令。牛浩天刚到县城,老远看到交通局办公大楼围满了人,似乎还有许多特警成排站在交通局大楼的门前。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围这么多人?还出动了特警?牛浩天的脑海里接连出现几个问号。自从参加工作以来,他没有见过这个场面。牛浩天钻进人群,发现单位门口停放着一具尸体。

牛浩天正纳闷时,交通局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对着他的耳朵细声说:“马长寿死了,现在他们要交通局偿命。”

牛浩天绕过马长寿的尸体,从值守在局门口警察的中间侧身挤进去。牛浩天来到三楼会议室,李局长和公安局分管的副局长等人都在会议室,正与孟桂英派来的代表沟通。不一会儿,分管交通的副县长也赶到会议室。孟桂英所在乡镇的党委书记、镇长也很快赶到交通局。县领导要求所在乡镇的党委书记、镇长,做好村民的思想工作,要求他们立即撤离,将老人尸体抬到殡仪馆。

乡镇的党委书记立即找来孟桂英所在村的村支书,要求村支书做好村民的思想工作。村支书说,他们村干部之前出面做过思想工作,但是说什么也没有用,孟桂英坚持要运管局至少赔偿安葬费和精神损失费。

尸闹一直持续到深夜,县领导估摸着若不给钱,他们不会罢休,长时间闹下去影响不好,便要求双方派代表谈判。

“老人的死,与运管局无关,也不是死在我们单位,而是回到家中去世的。”牛浩天不满地说道。

孟桂英的弟弟虽然是对方主要谈判代表,但不擅言谈。他身边有位年长者,是孟桂英的表叔,在深圳打工多年,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他抢着回答:“虽然不是死在你们单位,但是与你们有直接的关系,老人在你们这儿折腾多天,是直接导致死亡的原因,必须赔偿。”

“好笑!你这是无理取闹,借死人挣钱,不怕社会上笑话?”牛浩天说。

“什么笑话?都是你们逼成这样的。我公公的死,是你们活活拖死的。”孟桂英突然冲进了会议室,说完号啕大哭。

公安局的领导叫人把孟桂英拉出会议室,怕谈判的场面失控。牛浩天这时也对孟桂英的弟弟说:“你把你姐姐劝出去,否则谈判无法进行。”

孟桂英的弟弟站了起来,说:“姐,相信我们,你先回去。”

孟桂英离开了会议室,双方谈判又继续进行。

“我们出于人道主义,给安葬费。”牛浩天据理力争道。

“安葬费,是必须给的。另外要给精神赔偿费。”孟桂英的弟弟说。

“不多要,安葬费、精神赔偿费等,共给二十万元。”孟桂英的表叔说。

“不可能,你这是敲诈勒索。”坐在牛浩天身边的安红心说。

谈判一直持续到凌晨四点多,牛浩天走出会议室,向分管的县领导、交通局的李局长、公安局的分管副局长等领導汇报谈判进展情况,又向他们请示谈判意向方案。几位领导商量除赔偿安葬费外,其他的可以作为照顾性适当地考虑,担心天亮后围堵的人越来越多,局面越来越难以控制。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又给分管政法的县委副书记打电话沟通,接着又与副县长、公安局局长打电话,商量天亮以前一定要把谈判拿下来,并制定工作预案,五点以后要采取强制措施,先把带头尸闹的人员控制起来,必要时先抓一两个牵头的人,安排特警强行将老人的尸体拖到殡仪馆火化。

牛浩天与上级领导沟通后,走进会议室,公安局副局长也跟着走了进来。牛浩天向孟桂英的谈判代表讲明县领导的意见,说谈判必须在五点以前敲定,否则采取强制措施。公安局的分管副局长说忍耐是有限度的,他在会议室拨通特警队、防暴队队长的电话,叫做好强制执行准备,接着又拨通公安局相关科室负责人的电话,叫收集证据和影像资料,查处带头闹事的有关人员,把几个跳得最凶的人抓起来。孟桂英的弟弟见状,说话声音小了许多,他之前差点儿被抓进去,知道人家认真起来谁都怕。孟桂英的表叔见状也不敢闹了。

“安葬费三万,精神赔偿费按你们的要求适当给点儿,共五万。”牛浩天见时机成熟,威严地说道。

“太少了,我回去无法向我姐交差。二十万,是少不了的。”孟桂英的弟弟说。

牛浩天大声说道:“不可能!老人是在家里病死的,与我们单位无关。你们抬到我们单位,本来就过分。我们答应赔五万,是出于人道主义,对得起天地良心了。”

“俗话说,亏众不亏一,你们单位拔一根汗毛,就比他家强。既然是做好事,也不在乎再多给一点儿,给十五万行吗?”孟桂英的表叔说。

牛浩天沉默着,想起老人生前的样子,心顿时软了下来。老人在运管局时好好的,回去不吃不喝不到运管局来,说明老人是一位通情达理的好人,内心不愿意找他们纠缠。牛浩天想到这里,说:“不多说了,十二万,就这么定了。”

孟桂英的弟弟、表叔见牛浩天动了真感情,心想他该当的家应该当到位了,再纠缠下去没什么意义,就答应了牛浩天说的赔偿款。

尸闹群众撤离后,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牛浩天伸腰打了几个哈欠,他感覺眼睛实在睁不开,伏在会议室桌上,不一会儿便鼾声如雷。

外援

牛浩天暴力执法的处理文件下发后,结果出乎意料。交通局把这份文件转到运管局,牛浩天看后傻眼了,接着是两行热泪。

那天李局长挂断牛浩天的电话后,接着去找分管交通的副县长,请他出面找县纪委、县组织部。他说牛浩天暴力执法是事出有因,又没有造成什么不良的后果,最后领导研究决定,将撤职改成严重警告。

“以后在执法工作中,一定要注意。”李局长把牛浩天叫到他的办公室,再一次叮嘱。

“知道了!”牛浩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着像做错事的孩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李局长从办公桌旁走了过来。

“我有什么好消息?”牛浩天抬头望着李局长,眼睛眨也不敢眨,生怕好消息在他眨眼的瞬间溜走。

“说准确一点,是交通工作中的好消息。县委高度重视黑车治理,叫分管政法的县委副书记牵头负责运输市场整治工作。”李局长一边说一边喜笑颜开地在办公室走动着,“以后你们上路执法,再不是孤军奋战了,有交警大队与你们并肩作战。”

“真的吗?”牛浩天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是真的!”李局长说着,走到牛浩天的跟前,“还有个好消息,这消息对你个人,对你的工作来说是大大的好消息。”

今天是什么日子?好消息一个接一个。牛浩天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两个灯笼似的,心脏激动得咚咚地跳着。他再次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局长。

“打电话威胁你的人已经查出来了,砸你家窗玻璃的人也查出来了。”李局长说。

“是吗?”牛浩天惊喜地追问,“怎么查出来的?”

“是扫黑专案组调查出来的。你那天向我反馈情况后,我立即找分管政法的县委副书记汇报。他安排扫黑办立即介入,并说非法营运者的猖狂定有它的特殊原因,叫专案组有什么情况直接向他汇报,无论牵涉到什么人,决不姑息。”

“感谢县委领导,感谢李局长。”牛浩天望着李局长,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泪花。

“保护伞已经查出,有关公职人员已经被控制。几个黑头目也在扫黑工作专班的掌握之中,正在进一步调查取证。”李局长说。

“保护伞,是谁?”牛浩天想知道保护伞是谁。

“目前没有揭盖子,不能对外公开。”李局长马上转换话题,“有个问题可明确地告诉你,县城至省城非法营运车辆,大多数车主是下岗工人,也有农村进城的年轻人。黑社会只是向他们收取保护费,帮助和操控他们非法运输经营。”

“噢!是这么回事!”牛浩天心中有底了。

牛浩天从李局长的办公室出来,感觉浑身轻松许多,压在心口的大石块被掀去,心情舒畅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很快上到三楼的办公室。

“牛局,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安红心走了进来。

“是吗?”牛浩天反问。

“你看你,连眼睛也带有笑容。”安红心看到牛浩天高兴的样子,也开心地微笑着。

牛浩天把在交通局得到的一个又一个好消息告诉安红心,他听完也高兴得手舞足蹈。

“你准备一下,马上要大干一场。”牛浩天立即进入战斗状态。

“怎么准备?”安红心还没彻底明白领导的意思。

“你调集所有运管执法力量,分三个执法专班,与交警人员联合上路,要在觅金高速公路出口、县城重要路段撒下天罗地网。”牛浩天对安红心说完,又拿起手机拨通交警大队队长的电话,得知他在办公室,立马赶了过去。

交警大队离运管局不远,同在倒水河畔。牛浩天没有驾车,从河堤直接步行过去。交警大楼虽然建得很早,但仍然显得金碧辉煌。牛浩天乘电梯直奔交警大队队长的办公室。他与交警大队队长是同学,之前到他的办公室拜访过。

“大队长,你好!”牛浩天走进交警大队队长的办公室,有礼貌地与他打招呼。

交警大队队长坐在椅子上,转动了一下椅子,打了一个手势叫他坐。

“有什么事?说吧。”交警大队队长连头也没有抬,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

牛浩天心里很不舒服,之前路上的惬意立刻消失。他心里想,捧这家伙的人多了,养成这种傲慢的性格。

“你们局的领导对你说没?交警大队与我们上路联合执法,搞运输市场整治。”牛浩天一屁股坐在交警大队队长跟前的办公椅子上。

“文件收到了。运输市场整治?我们哪里有那么多人?人员抽调不过来。”交警大队队长仍盯着电脑。

“老同学,上面领导的意见要听,我的工作你也要支持下。”牛浩天没有与他计较,递了一支烟。交警大队队长接过烟后,牛浩天又掏出打火机,要给他燃上。

交警大队队长站了起来,配合着点燃了烟。他吸了几口后,说:“人员真的抽不过来,天天要查酒驾,你知道现在对酒驾抓得紧。”

“这样吧,支持一下我的工作。你派三五个人、一台警车,在关键路段为我们壮壮胆。交通费、加班补贴我们出。”牛浩天原计划想交警大队抽六至九人,分三个专班与他们执法人员一起上路,看到交警大队队长这个样子,只要求抽一个专班配合他们执法,“先搞半个月,行吧?”

“好吧,我跟城关中队小郭说一下。你叫人直接找小郭。”交警大队队长说。

“好!好!谢谢老同学。哪天请你聚一下,好好搞几杯。”牛浩天说。

“同城不准公款招待。你私人请?你抠鼻屎当盐吃。你舍得?”交警大队队长这时脸上露出喜色。

“不管是单位请,还是我私人请,一定请你。就这几天请。”

联合执法的头一天晚上,牛浩天与交警中队小郭打了电话,在县城出口城南大道会合。联合执法扣车很顺利,黑车司机见有多名公安人员在场不敢冲撞,更不敢暴力抗法。联合执法不到半天的时间,扣了二十多台黑车。

牛浩天听到扣了二十多台非法营运车辆,高兴得合不拢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胜利成果。他从内心感谢交警大队队长这位老同学的支持。现在许多工作中的合作,私人感情比工作关系还重要。

“老同学!答应请你,不知今晚有时间吗?今晚聚一下,你看还叫谁?”牛浩天掏出手机给交警大队队长打电话。

“说真的?人员你定。听说在深圳开公司的罗总回了,把他叫在一起?当年上学时,我们三人经常在一起玩。”

“好!好!你联系下罗总,我也给他打个电话。好多年没见这小子了。”牛浩天接着又问,“你有合适的地方吗?”他知道请人吃饭,还要迁就主客的口味,要不然钱花了别人还不高兴。

“地点?那找个土菜馆吧。大餐馆的菜没啥吃头,找个土菜馆吃特色菜。”

“地点你安排,你定好台位,我提前过去。”牛浩天让交警大队队长当家。

五点时,牛浩天从家里提了两瓶好酒,这好酒是妻弟拜年时提过来的。牛浩天来到杏花大道老村长酒店,不一会儿,交警大队队长带着罗总一起过来了。

“大队长!你亲自点一下。我出来吃得少,你成天在外面吃,会点菜。”牛浩天心想,这次拍马屁要拍到底。

“我也不爱点菜,还是你点。我只点一个特色菜——‘两弹一星。”交警大队队长说。

老村长酒店上菜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全摆在餐桌上。牛浩天去开从家里带来的二十年白云边酒,深圳同学说喝不惯这种酒,出门从他的车上提了两瓶飞天茅台酒。牛浩天好奇地摸着酒瓶上的黄绸缎,他是第一次见到飞天茅台。如果不是瓶装上的几个字,他还不知这是啥玩意儿呢。罗总掏出打火机,点燃瓶口处的红色塑料膜,再去拧开瓶盖,给交警大队队长和牛浩天都倒了满满的一杯,再给自己倒一杯。顿时,包厢里弥漫着酒香。交警大队队长端起酒杯,递到鼻子边闻了一下,说这是正宗的好东西。

“不好意思,让罗总破费了。”牛浩天说。

“同学之间,谁跟谁?这客我请。饭钱,我刚才去拿酒时,已经支付了。”罗总得意地笑了笑。

牛浩天尴尬地说:“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我的工资虽然不高,但是这客我请得起。”

交警大队队长给罗总舀了几勺子“两弹一星”,也给牛浩天舀了一勺子,说:“你们尝尝,看炖得怎么样?我是提前打的电话叫准备的。”

牛浩天看着碗中的“两弹一星”,萝卜不像萝卜,蹄筋不像蹄筋,他夹了一点儿放进口中,感觉好黏糊,还有一些腥味,就问:“这是什么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你从未吃过?这就是这个酒店的招牌菜,‘两弹一星。”交警大队队长说。

牛浩天放进嘴里嚼着,说:“是山上长的?”

“是你身上长的。”交警大队队长瞅了牛浩天一眼。

“怎么可能?哦,人身上……那也不对。”牛浩天说。

“别占书呆子的便宜。这是牛鞭。”罗总说。

“啥?牛鞭?打牛的鞭子?”牛浩天追问。

交警大队队长忍不住“扑哧”一声,连眼泪也笑了出来。

“你这个书呆子,不是打牛的鞭,是牛身上的那玩意儿。”罗总说。

“这有啥吃头?”牛浩天说完皱着眉头。

“这是好东西。吃什么补什么,你吃了你老婆也得实惠。”交警大队队长说。

“别再瞎聊了。浩天,听说你工作不顺心,如果愿意去我的公司,给你一个副总当当,年薪是你目前的十倍。”罗总说。

“你怎么这么偏心,叫他去,不叫我?”交警大队队长立即站了起来,要用酒灌他。

“嘿嘿!我喜欢他干事较真的性格。我们公司就缺管事认真的人。”罗总拿起酒杯与交警大队队长碰了一下,接着继续说,“你呀!只适合在行政岗位上混。”

撤诉

牛浩天接到了孟桂英受伤一事的律师函。原来,孟桂英的女儿从国外留学归来,要为母亲讨回公道。孟桂英之前找他纠缠时,牛浩天劝她起诉,想通过司法途径解决,避免日后纠缠。现在是省城来的律师帮她起诉,他有些害怕了。他担心万一官司输了,赔偿相关费用是基本的,有关部门绝对会追究单位领导的责任,弄不好这次真是在劫难逃。

牛浩天心里好沉重,像压着一块磐石。他丝毫不敢犹豫,马上去交通局找李局长汇报。

“浩天呀,浩天!你是怎么教育部下的?捉个黑车追那么远,简直是脑壳进了水。”李局长听完牛浩天的汇报,恼怒不已。

“对不起,李局长!给您增添麻烦了。”牛浩天哭丧着脸,向李局长表示歉意,接着又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你呀,真是一介书生,干不了什么大事。看来,真只适合在局机关呆着!”李局长说。

牛浩天低下头,当时他想从局机关下到运管局当局长时,李局长不同意。要不是牛浩天请给省委领导当秘书的同学出面找到县领导,他不可能当上运管局局长。牛浩天现在也后悔,在局机关当个小股长多舒服,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自从担任运管局局长后,没有白天黑夜,没有节假日,像机器一样不停地工作。工作上的累还没有什么,關键是经常怄气,经常着急,还弄得家人不得安宁。李局长说他一介书生干不了什么大事,他心里不服气。牛浩天上任后,面对问题总是想办法去解决,遇到矛盾顶着压力去化解,一切往好的方向扭转。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现在会出现这种局面,如果没有发生孟桂英黑车事件那该多好。

“现在,我们只有两个办法。”李局长沉默许久后说话了。

牛浩天望着李局长,仿佛想从他的脸上找出答案,问:“什么办法?”

“请律师,也到省城去请,而且要请名律师。找领导,找县主要领导,只要领导关心重视,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李局长说完,叹了一口气。

回到办公室,牛浩天心里仍惶恐不安。他傻乎乎地坐在会议室里。

安红心拍了拍牛浩天的肩膀,说找个地方吃工作餐。牛浩天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看了看时间,一起出了门。

他们来到园艺大道小吃一条街,找了一个小包厢。安红心点了几个小菜,他知道牛浩天平时很节约,不管是公费还是私费,都不喜欢大吃大喝。菜很快就端到桌子上,安红心开了一瓶啤酒,给牛浩天满满地倒上一杯。

牛浩天什么话也没有说,心不在焉地拿起杯子咕噜咕噜灌进肚子里。他感觉好渴,整个身子像快干得发裂了似的。他喝了一杯啤酒后,自己接连倒了两杯,直接往肚子里灌。他喝完两杯啤酒后,才感觉身体舒服许多。

“牛局,你真是的!干工作太拼,工作起来不要命,连水也顾不上喝。”安红心又开了一瓶啤酒搁在他的身边,叫他吃菜。安红心发现他愁眉苦脸,接着又说:“牛局,怎么愁眉苦脸的?”

牛浩天没有回答安红心的提问,喝了几杯啤酒后,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他在分析孟桂英案件败诉的结果。牛浩天在运管局工作一年多,付出了大量心血,也投入了全部的情感,他不想离开这个单位。牛浩天想着,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牛局,你怎么了?”安红心吃惊地问。

“老安,我这个局长可能当不长了。”牛浩天再不想压抑自己的情感,哭出声来,“这个局长本来就该是你的。你在运管局是资深副局长,原计划提你,后来我在省城给领导当秘书的同学出面后,县委组织部才考虑让我当。我马上要还给你。我走后你一定要好好搞。”牛浩天哽咽地说。

“牛局,你今天怎么了?提过去的事干吗?我搞局长绝不如你,没有你的魄力和智慧,更没有你这种敬业和奉献精神。你任运管局局长,是运输企业和车主的福。”安红心喝了一口啤酒后,继续问道,“牛局!你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这个?”

“法院快要开庭了,孟桂英已经起诉我们了。我们请的律师说,我们败诉的可能性很大。”牛浩天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大不了赔钱,是单位赔,看把你急的。”安红心说。

“败诉,随之而来的是追究领导的责任,我这个运管局局长说不定要被撤职。”牛浩天说。

安红心难过地低下头,过了几分钟再抬头对牛浩天说:“我是分管副局长,这个责任应该由我来担。”

牛浩天停止哭泣,拿起餐巾纸擦去脸庞上的泪珠,感激地望着这位同事,说:“我是运管局的法人,这个责任必须由我担。告诉你吧,我已经找好工作了。”牛浩天说。

“你有更好的去处?”安红心抬头盯着牛浩天问。

“我有个同学在深圳开公司,叫我去当副总经理,年薪几十万。”牛浩天说完掏出手机,当着安红心的面与深圳的同学罗总通电话。

开庭那天,牛浩天和请来的律师早早来到法庭。律师说,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为他们努力搏一搏。这时,牛浩天想到李局长找过县领导,如果县领导出面了,情况也许不一样。

快开庭了,审判庭座无虚席。这是县法院接到的第一起民告官的案子,而且告的是执法部门。牛浩天一看这架势,分析县领导出面打招呼的可能性极小。如果打了招呼,法院不可能公开审判。旁听的人,大多数是黑车司机,也有社会上的闲杂人员,他们怀着好奇心看这场民告官的结果。

开庭不到两分钟,两位衣着时尚、气质高雅的姑娘走了进来。牛浩天看着看着,发现其中一位姑娘好眼熟,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面。两位姑娘坐在原告席,牛浩天分析其中一位是孟桂英的女儿,另一位是她女儿在省城当律师的同学。

当孟桂英的女儿看到牛浩天时,不断地打量着,最后她从原告席的座位上慌乱地站了起来,急忙走到他的跟前,深深地弯腰,鞠了一躬。

孟桂英一时傻眼了。

旁听者的目光全聚焦在他们身上。孟桂英的女儿向牛浩天鞠礼后,让律师向法官提出撤诉。

牛浩天被这突然的变化弄得目瞪口呆。当姑娘抬起头时,他发现这目光太熟悉了,尤其是那亮晶晶的泪花与他当年捐款资助的那位女孩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目光里的盼望、期待,现在荡然无存,更多的是感激和信任。牛浩天突然想起来了,这位姑娘就是他多年来省吃俭用资助的贫困学生。那年学校搞捐款仪式,牛浩天亲手将一个大信封交给她,后来一直没有再见面。姑娘考上大学时要见牛浩天,他说他出差在外。姑娘后来又考上国外一所名校,他再没有经济能力资助了,但是的确不忍心放弃这个可造之材,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他瞒着妻子把家里的房产证拿去抵押办了贷款,支持姑娘出国留学。姑娘出国前要见他谢他。牛浩天说等她学业有成再说。姑娘变化真大,比以前更漂亮,更有气质,要不是她主动相认,他都不敢认了。

“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种场合见面。”牛浩天尴尬的同时,更多的是激动。

“恩人!对不起!博士证刚拿到,准备联系您!谢谢您!回到家后听妈妈说……对不起!”

孟桂英知道有位好心的人多年资助她的女儿上学,她以为是一位有钱的大老板,没想到是一位普通的工薪族,她可以想象得到牛浩天付出了何等的艰辛。她拄着拐杖,走到牛浩天的跟前,想要跪下感谢时却发现腿脚不便,一把握着牛浩天的手,说:“对不起!恩人!”说完,泪如泉涌。

破局

這日,交通局正在开半年总结会议。李局长正对运管局的工作作总结发言。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楼下乱哄哄的,接着是雷鸣般的口号声,像要把交通局的办公楼震塌。办公楼前聚集了很多人,几个年轻人,举着横幅标语:我们要吃饭。黑车车主的家人向交通局示威,要求放车。

“目前扣了多少台车?”李局长从办公室走了出来直接找到牛浩天问。

“他们这段时间天天上路执法,大约扣了近百台。”牛浩天回答。

“干工作没方法。一下扣近百台车,怎么消化得了?要扣一批处理一批。你呀,又给我捅娄子了。”李局长又严厉地批评着。

“我想趁联合执法,一下子把非法营运车辆治住。”牛浩天说。

“胡闹!一口能吃个胖子?你赶快报警,我向县分管的领导汇报。”李局长说完,马上掏出手机向分管的副县长打电话。

不一会儿,警笛声由远而近,很快有几台警车赶到,上十名警察从警车上跳下来,马上深入人群开展工作,数十名特警全副武装地从车内跃出来,维护现场秩序。

李局长马上成立协调工作专班。确定专班的人选时,交通局分管行政执法的副局长推脱给分管信访维稳的副局长,分管信访维稳的副局长推脱给分管行政执法的副局长。他们认为这是烫手的山芋。

“李局长!您坐镇指挥,我去与他们谈判。”牛浩天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

“你行吗?”李局长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牛浩天,接着又说,“最少有一个交通局分管的领导与他们谈。”

“请相信我,这马蜂窝是我捅的,我负责摆平。”牛浩天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又说,“只要您授权给我就行。”

“到这个份上了,还讲权?授什么权?县领导明确了意见,你按领导的办。”李局长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我再补三个原则性的意见,坚持底线,非法营运决不允许;坚持原则,该处罚的必须处罚;坚持和谐,稳妥化解矛盾。”

李局长补充三点意见后,交通局的领导班子成员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心里想道,这个判怎么谈?按李局长说的三条,神仙也难以解决目前的群体上访事件。

“有信心吗?”李局长讲完,又喝了几口水。

“有,应该有。”牛浩天回答。

“不是应该有,而是必须有!”李局长用坚硬的语气命令道。

牛浩天站了起来,说:“我向组织保证,尽快妥善解决这次群体上访事件。”牛浩天说完,转身走出会议室。他知道救急如救火,一旦發生群体闹事就不得了。

牛浩天走出办公楼,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对着上访的车主拿出吃奶的力气大声喊道:“请大家保持冷静,安静。”

“就是你个龟儿子叫人捉的。我肏!”一个车主认出牛浩天,脱掉脚上的破球鞋向他头上砸去,接着许多人扔东西砸向牛浩天。

公安人员急忙维持秩序,将潮涌的人群往后推。防暴队员见势立刻拿起盾牌,站在牛浩天的跟前。车主们见打不着牛浩天,百般辱骂。

牛浩天任凭车主们骂着,他想只有车主们发泄完心中的怨气才舒服些。

不知过了多久,上访人群中有位戴眼镜的年长者,见牛浩天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挥手叫大家停了下来。

牛浩天见大家逐渐冷静,他慢慢地弯下腰,向人群中拜了三拜,说:“各位父老乡亲、各位兄弟姐妹,我刚才的三拜,是给各位年长的伯伯、叔叔、阿姨拜的,你们如同我的父母,我应该跪拜。刚才的鞠躬是给各位兄弟姐妹的,你们也是我的亲人。执法是我的职责,打击黑车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你们都是为了生存、生活,我也是为了生存、生活,只不过选择生存、生活的方式不同。现在我们必须好好沟通,都是乡里乡亲,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

“你能代表交通局吗?叫你们李局长来与我们谈。”人群中那位戴着眼镜的大声喊道。

“是呀!换人!这个官太小,解决不了问题。”人群中又有人开始起哄。

“我出面与大家谈,是经交通局党组研究确定的。交通局的领导已经向我授权,请你们相信我这一次。我如果不行,你们再要求交通局的领导,甚至要求县政府的领导。但不管什么人与你们谈,关键要切合实际解决问题。我已经担任运管局局长一年多了,对你们的情况基本了解。我与你们协商,是最合适的人选。”

人群中纷纷议论着。过了一会儿,人群中的那位眼镜先生说:“就先与他谈,不行再说。”眼镜先生说完,几位车主也发表意见,说牛浩天为人实在,先与他谈再说。

“你们选五至六个代表。人多嘴杂,意见难统一。再说,我们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打架,五六个代表足够。但是,在谈判前,横幅标语一定要放下来,除主要的车主外,其他人全部回去。你们选出的代表,你们自己应该信任。”

眼镜先生打了个手势,一个高个子小伙子走了过去。那个高个子小伙子是他的儿子,之前在外打工,开始收入可以,近几年感到钱不好挣,回到老家。眼镜先生看到儿子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却一事无成,媳妇也不好找,见许多跑省城的客运黑车一年要跑上十万元,就拿出所有积蓄买台客车跑省城。跑了几年赚了一些钱,谈了一个女朋友,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交了首付。现在车扣了,不准跑,像黑了天似的,别说买房的按揭贷款无法还,就连一家人的生活费也无来源。在这个节骨眼上,眼镜先生很着急,便组织非法营运车主群体上访。眼镜先生与儿子细声说了几句后,往办公楼前的公路方向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挥手,紧接着人群中有二十多人跟了过去。大约二十多分钟后,眼镜先生带了十一名车主走到牛浩天跟前。

“我说派五至六人代表,怎么有十二人?”牛浩天担心人多会谈炸靶。

“十二人。这些人是我砍了又砍,少了又少的,一个乡镇派一个代表,再少不好办。”眼镜先生说。

“十二人就十二人吧,但其他的人必须全部撤回去。”牛浩天迟疑了半天,只有同意了。

“不行!他们要等满意结果。”另外一个代表说。

“请相信我。这么多人在这儿影响单位上班,影响行人走路,必须先撤走。”牛浩天说。

眼镜先生转过头看了看身后老的、小的,接着转过身对大伙说:“大家都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人群中有位车主说了一句:“回就回吧,家里还有许多事,不行明天大家再来。”

猜你喜欢
分管黑车红心
The Rough Side of Paradise
红心王后
心心相印数独
画红心
三分教,七分管
坐黑车
谁该分管“安全生产”?
黑车司机
家居装修水管选购常识
摘红心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