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逻辑:理解用户新闻学的新思维

2020-09-22 10:07郜书锴
新闻爱好者 2020年8期

郜书锴

【摘要】用户新闻学的提出是在“用户中心”的基础上,重新探讨新闻学核心概念,重新思考其功能、价值与文化和社会的互动关系等。“用户中心”思维正是“参与式新闻”在新的媒介时代的突出特征,新闻媒介的公共性凸显其巨大的生长空间,建立在这一思维基础上的媒介逻辑,成为揭示新闻学规律和规则的理论工具,为理解用户新闻学开辟了另一种研究路径。

【关键词】媒介逻辑;用户新闻学;参与式新闻;公共价值重构

逻辑是思维的规律和规则,媒介逻辑即是媒介思维的规律和规则。不同的思维方式必然导出不同的媒介逻辑,而不同的媒介逻辑必然包含不同的认知框架。基于“网络—节点”的新型传播格局,国内新闻学者刘鹏提出新闻学研究的新主张——用户新闻学。[1]用户新闻学这一新理论,旋即在当下新闻学研究中炙手可热。而基于媒介逻辑来揭示新闻规律和规则,为理解用户新闻学开启新的窗口——用户(本文也使用“公民”作为同义语)参与式新闻便是打开这扇窗户的有效手段。

一、“用户即内容”的提出和参与式新闻的兴起

传播学家奥赛德和斯诺研究认为:“媒介逻辑包含一种传播的形式。这一形式包括所使用媒介的种类(如视觉、音频等)和每一种媒介所独有的格式(formats),如材料的组织、风格的展示、重点的设置等。媒介逻辑既包括电视、广播、新媒体等各种媒介,也包括媒介之间传播的语法、聚焦点和生态组合。”[2]基于这种广义定性认识,由于媒介的思维方式发生了变化,新媒介逻辑与传统媒介逻辑自然有着显著的不同。因此,重新认识新闻学的核心概念就深植于新媒介逻辑之上。

电子时代的预言家麦克卢汉曾提出“媒介即讯息”的观点,认为媒介发出的讯息,都代表着或是规模、或是速度、或是类型的变化,所有这些无不介入人类的生活。因此,技术特征的讯息,甚至比内容更重要。同时,麦克卢汉提出“媒介是人体的延伸”的观点,如果可以把人视作技术特征的具象,那么参与媒介传播活动的人也就成了内容,“受众即内容”的观点似乎就不再是奇谈怪论。如今,用户参与新闻的新时代已经到来,“用户即内容”的观点便呼之欲出。传统媒体时代的受众只是信息的“单向度”接收者,而新媒体时代的大众则成了信息的积极生产者和传播者,他们以草根话语方式参与信息传播,与媒体的专业性话语形成新的公共话语空间,从而塑造一种新的媒介逻辑。参与式新闻生产(参与式新闻,英文为participatory journalism)为理解这一媒介逻辑做了很好的理论诠释。

用户或公民参与新闻可以统称为参与式新闻,但这个概念也有不同的结构,分别被冠以公共新闻、公民新闻、草根新闻、独立新闻等,但本质的指向是公民参与新闻生产,突出的是新闻生产要素的变化。因此,参与式新闻可以理解为传统媒体和新媒体记者和公民生产的新闻内容。国内学者蔡雯教授在2005年的研究中指出:“‘参与式新闻是美国新闻界近两年刚提出的一个新名词,英文含义是提供参与的机会、供人分享,这里指普通公众可以借助现代网络技术主动地加入到传播活动中。”[3]她的研究还认为,“公共新闻”一词让一部分学者感到已经不能完整地概括今天的新闻实践,因此提出“公共新闻”的下一步发展将和“参与式新闻”融为一体,进入一个新的阶段。虽然参与式新闻、公民新闻和草根新闻都经常被用于指代新兴的新闻传播现象,一些学者也常将其视为同一概念,但从发展趋势看,参与式新闻概念已取得更多认可。按照学者刘鹏对概念的理解,他认为“用户与社会学意义上的公民覆盖范围基本一致,同时体现了在传播中产生传播的特征,因此主张使用‘用户新闻的概念”[4]。而“参与式新闻”的实践主体——用户与“用户新闻学”的概念保持一致,“用户即内容”便是“用户新闻学”研究的核心概念,“用户新闻学”迎来深入研究的利好时机。

二、新闻参与性成为媒介公共逻辑的思维起点

在中西媒介研究中,媒介逻辑是一个有待深入研究的议题,因为媒介逻辑能够精确反映现代新闻文化和实践。在西方传统的媒介逻辑作用下,记者的工作似乎不是向公众提供消息,而是向新闻语法里填充材料,机械化地生产自己所希望看到的或希望公众看到的新闻。为了生产这些新闻产品,媒体总是按照一套标准化模具——节奏、语法、结构生产新闻。由此,记者的新闻稿的开头、中间和结尾都要严格按照规范的长度、段落和词句进行“填充”,新闻生产变成了程式化的技术流程而偏离了真实的信息沟通机制,甚至用“标题党”或“星腥性”等非常手段吸引眼球。从而把揭示真相的责任演绎成玩弄真相的“艺术”,新闻采访和叙事方式都可能因新闻产品形式的需要而随意剪裁事实,其后果必然会误导公众甚至危害社会。诸如“全球新闻60秒”“世界财经直通车”等新闻速递类栏目,新闻要素残缺,新闻“碎片化”,娱乐至死造成新闻的“信任危机”。普遍存在于西方國家的媒介商业逻辑正在侵害公共逻辑,甚至颠覆之,这已不是危言耸听。媒介逻辑作为新闻生产的表征性互动机制,如今却陷进反媒介逻辑的误区。基于此,在参与式新闻的实践和认识论上引入媒介逻辑分析,为揭开新闻生产的结构因素开辟了新的理论通道。

媒介逻辑的构成要素非常复杂和微妙,不同类型的媒介对构成要素也各有侧重,但宏观维度的基本因素至少要包含三个:一个是实践,一个是认识,一个是消费。由媒介逻辑主导的新闻生产,归根结底取决于新闻报道的方式。在长期的新闻生产过程中,媒体机构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标准模式,并依据这种固定的模式源源不断地向社会提供新闻。新闻媒体就像工厂里的流水线车间,大量的新闻越来越模式化和同质化。尤其在娱乐至死的逻辑误导下,新闻的告知功能慢慢被异化为娱乐功能,新闻的报道模式越来越单一,视野越来越狭隘,新闻所塑造的社会现实越来越“拟态化”,越来越不真实,形成了超真实或幻象的世界。这种普遍存在于西方新闻媒体中的问题必须警惕,不可使之成为我国新闻媒体的行动逻辑,否则就有可能误导人们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削弱人们认识和改造世界的能力,无论在认识上还是在实践上都是有害的。由市场主导的媒介逻辑,必然会被责任主导的媒介逻辑所取代,这正是哈贝马斯所主张的“结构转型”——新闻必须从私有性转向公共性。回归公共性媒介逻辑的新闻生产,不再以提供娱乐信息为主,取而代之的是提供公共服务和知识信息,以主体责任履行媒体的公共性使命。按照哈贝马斯的说法:“公共领域说到底就是公共舆论领域,而作为舆论工具的新闻媒体影响了公共领域的结构,同时又统领了公共领域。”[5]公共领域的主体是作为公众舆论之中坚力量的公民,公民参与新闻成为建构公共性的重要力量,并彰显为公共利益服务的社会价值。

三、社会利益和公共福祉是媒介逻辑的价值指南

实现社会利益和公共福祉是公共性的使命,是社会主义新闻事业的根本价值目标,它与资产阶级新闻事业有着本质的区别。当今时代,互联网和社交媒体正在改变着新闻生产的基础性结构,其用户因自然赋权参与新闻生产而重塑新闻公共领域和我们置身其中的社会。显而易见,新闻生产的过程出现了两种力量并存的新格局,一支力量是传统媒体按照自身的逻辑生产新闻,另一支力量是新媒介按照新的逻辑生产新闻。从理论上看,只有当两种力量相向而行形成合力,才能为社会提供高效和高质量的新闻。以这种逻辑生产的新闻越来越举足轻重——参与式新闻正以不可阻挡的力量重塑媒介的生产结构和行动逻辑。

从认识论上看,新闻的结构转型是对盛行的娱乐逻辑的颠覆,是对公共逻辑的确认。但结构转型是不是自然而然实现的呢?技术派的学者坚持认为,互联网的天然赋权功能可以保障公民参与新闻的权利,并自然而然地赋予他们公共话语的权利。事实上,有媒体学者把参与式新闻或公民新闻视为“新闻灾难”,他们对公民新闻的内容和质量都持怀疑态度,主张减少用户生产内容(UGC)的比例,为用户评论设置门槛或障碍。显然,公民新闻导致传统新闻生产机制的“失灵”,或者说新闻生产的结构“失衡”,这是媒体无法接受和正视的残酷现实。著名学者凯瑞曾指出:“电子媒介既不是灾难的来临,也不是媒体体面的丧失。”[6]互联网的进化和公民参与新闻是技术进步和社会进步之大势所趋,这既不会在本质上摧毁新闻,也不会是新闻的救命稻草,互联网是优化新闻的技术手段,是重构新闻生产的新机遇。回到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理论,曾盛行的法兰西沙龙和英格兰咖啡馆非常相像,这些公共对话空间就是现代意义上的公共空间的起源。互联网作为公共对话平台/空间,也是普通公民讨论问题、分享思想观点、表达愿景和参与政治的沙龙或咖啡馆。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理论为拓展对互联网效果的认识提供了新思路,尤其为公民新闻生产和公共话语权利提供了理论资源。

如果把哈贝马斯的理论理解为公共逻辑的话,那么,就可以把詹金斯的融合文化理论理解为文化逻辑,这一逻辑围绕媒介逻辑的实践、认识和消费元素展开。詹金斯提出:“融合文化为公民参与新闻和消费者身份转化提供了解释力,因为技术融合产生新的传播平台,管理融合提供新的生产方式,文化融合培育生产与消费新理念。”[7]对于具体的公民个人而言,不管是作为职业或非职业的新闻生产者或消费者,他们之间的互动性机制已经悄悄改变了新闻产品的结构,这种短期内不易被察觉的互动规则必将在更为深刻和深远的层面上发生作用。而且公民新闻的形式还在不断地变异分化,新闻建构现实世界的手段也会日新月异,智能传播、增强现实、虚拟现实、机器写作新闻等,都以新的视野开启认识现实和社会的窗口。显而易见,当公民生产内容融入日常新闻实践,其结果必然是新闻语言和语法的丰富和改变,导致新闻建构现实和人们认识真理的途径会更加多元,伴随后真相时代的深层认知方式必然继续深化和颠覆,众生喧哗背后的理性与思考更为重要。因此,公民参与式新闻被赋予典型的公共性特征,这是社会主义新闻事业实现社会价值和公共福祉的群众基础和社会基础。

四、新闻公共价值重构的关键与想象空间

新闻的公共价值蕴含于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统一之中。因此,媒介性质是分析新闻事业性质和新闻价值的一个关键因素,私有制媒介的老板对新闻产品往往施加无形影响,以满足市场需要而实现经济利益的最大化。相比之下,公共媒介或独立媒介,在新闻产品上拥有更大的自由权,理论上它们完全可以按照媒介逻辑提供符合公共利益的新闻,而无须考虑表达形式和经济回报,“原汁原味”的信息满足了个性化和多元化的信息传播和消费需求,与此对应的公有制媒介制度设计显示出巨大的价值优势。学者刘建明提出:“所有大众传播媒介都有公共性,但不是指‘应然的一套空洞道理,而是指新闻媒介公众化和公用性的实践表现。”[8]就公共价值来看,未来的新闻业,可以是网络社区共同体新闻业,可以是信息社会化的新闻业,可以是网上市民公地新闻业,也可以是演讲到对话的新闻业,凡此“液态”新闻业的任何想象,都会为新闻生产和新闻事业发展注入新动力。

提供真实信息是媒体的生命,然而一些电视节目中的“直播连线”并没有完全遵守这一逻辑,出于画面美感的需要或直播效果等因素的考虑,直播连线被安排成场内主持人和场外嘉宾的对话,而“直播”是被预先编辑好的“问答”录像,甚至连对话场景都是模拟的,抑或通过人工智能技术生产高清晰画面或5G增强现实和虚拟现实的应用,使得新闻真假难辨。难怪电视观众对电视乃至所有媒体主张的新闻真实性产生质疑。由此新闻甚至新闻学理论都会陷入“塔西佗效应”,由媒介引发的信任危机可能会引发人类交往危机。

于是,有机质量控制方案浮出水面,即打破传统媒体新闻生产方式,转而由公民通过微博、微信、新闻客户端等各种方式直接提供新闻或线索,这些新闻或线索都是由公民自愿提供,与传统媒体的组织化生产有着本质的区别,呈现出原汁原味原生态的有机生产机制,公民参与新闻正在以独特的媒介逻辑重塑新闻业。特别是一些专业领域的新闻,由于新闻记者不可能熟悉全部的专业领域,甚至陷入固有的思维局限或偏见报道新闻,因而专家们作为公民记者参与新闻生产之中,从专业的角度做出科学的分析评论,有利于引导公众透过科学常识了解事实真相,从而有助于传播和培养公民的科学素养和新闻素养。

当然,媒体绝非公民参与新闻的旁观者,它需要对公民碎片化的信息进行必要的整合,对公民随意性的意见信息进行质量把关,最终把高质量的新闻呈现给大众,实现新闻生产有机质量控制的理想目标。新的媒介逻辑为新闻生产提供了新的方法,新闻不再由媒体单独生产,而是由媒体和媒体用户共同生产,从单向度传播模式转向互动传播模式,由此催生的公民参与新闻蓬勃兴起已形成全球浪潮,社群主义成为新闻生产的有生力量。

本质上,新媒体主导的社群文化,打破了文化精英化和垄断化,是集体建构的文化,是特有的参与文化。在新传播结构里,公民都被赋予信息传播和生产的权利,改变了新闻生产和政治生活的文化氛围。新媒体的参与文化突破了旧式单向、无反馈的传播模式,而代之以横向的和自愿结合的传播方式,有利于建立更加民主的社会制度。以互联网为核心的新媒体培养、建立了不同爱好的群体,这些“社群”在公共领域里发表意见,交流观点。如此一来,传统的统一传播模式被传播工具的非群体化所解构,社会公众细分为更多的小群体。这些比较小的、分散的群体,彼此互相接受并发出大量他们自己的信息,用他们的交流行为变革了促进民主政治的方式。顯然,新媒体逻辑主导的参与文化,正是人类社会共同体的新生力量。

事实上,新的媒介逻辑并不是要否定传统的逻辑,而是要通过新闻话语的创新和重构而实现新闻价值这一根本目的。用户参与新闻生产,从一方面看,不会改变媒体新闻报道事实真相的性质和标准,而是通过公民力量与专业力量共同合作从而提高新闻品质;从另一方面看,媒体不再无视用户参与新闻生产的作用和分量,越是广泛吸引公民参与的新闻媒体越是能赢得信任。学术研究需要紧跟时代变化并创新思维,用学科创新、学术创新、话语创新开启新闻学研究的崭新时代。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媒体融合背景下新闻主流舆论引导机制研究(17YJA860004)”的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刘鹏.用户新闻学:新传播格局下新闻学开启的另一扇门[J].新闻与传播研究,2019(2):5.

[2]Altheide D L.Media logic and social power.European Journal for the Philosophy of Communication,2011,3(11):119-136.

[3]蔡雯.美国“公民新闻”的历史和现状[J].国际新闻界,2005(2):28.

[4]刘鹏.用户新闻学:新传播格局下新闻学开启的另一扇门[J].新闻与传播研究,2019(2):8.

[5]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15.

[6]Carey,J.(2009).Communication as culture:Essays on media and society.New York,NY:Routledge.P107.

[7]Jenkins,H.(2006).Convergence culture:Where old and new media collide.New York,NY: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P3.

[8]刘建明.媒介公共性的神秘主义理论:新闻媒介的公共性与意识形态性[J].新闻爱好者,2018(3):19.

(作者为河南理工大学文法学院教授,博士)

编校:赵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