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神话在墓葬里的寓义

【摘要】酒泉丁家闸五号壁画墓距今已有1500多年，从墓的形制和规模来看，其主人无疑是河西五凉时期当地一个地位极高的人。墓穴中的壁画内容分为天上、人间、地下三大部分。在三重世界里，神话故事占据很大一部分，内容丰赡而生动，蕴意隽永而深远，有很高的文化和艺术价值，为研究当地的历史文化提供了较有力的佐证。

【关键词】酒泉丁家闸五号壁画墓；天上人间地下三世界；古代神话内容；文化艺术价值；丰富寓义

【中图分类号】K879.41 【文献标识码】A

引言

制造神灵并加以崇拜是中华民族民间信仰的重要内容，既是宗教现象，更是民间文化、民情风俗的有机组成部分。有几千年历史的佛、道两教在传播教义时，自觉吸纳部分民间神灵信仰的内容，特别是发轫于本土的道教，就是依据民间信仰建构本教的神灵系统。在岁月的流转中，民间也对佛、道两教的神灵系统自觉或不自觉地进行改造、演义和利用，如道教中的玉帝、王母娘娘，是民间普遍信仰的神灵，从古至今无人不知。但民间信奉的意义已迥异于宗教的原旨了。民众往往喜欢追究自己所崇奉神灵的本事和由来，但现实的需要又促使人们在想象中给他们附加上许多自己的意念，并创作附会了多种传说使他们执掌的“神权”合法化。这种基于现实性而对已有的众多神灵进行的选择和改造，或想象、或梦幻、或寄予来生，以希冀能帮助自己解决现实生活中的诸多困难，此为神灵的“人格化”，乃是社会生活、历史发展和人类精神世界的生动境像。

在酒泉市肃州城区西北十五公里的戈壁滩上，就有一座沉睡了不少于1500年的大型壁畫墓，让世人惊叹。其距地表12米多，长长的斜坡墓道足有三十三米。据考古专家们考证，十有八九是东晋时期在酒泉建都的西凉国国王李暠的陵寝。此说暂且不论，但从墓的形制和规模来看，其主人无疑是当时当地一个地位极高的人。墓穴中，它以其丰富宏阔的巨幅壁画和广博深幽的历史内涵，散发出迷人的文化艺术气息，吸引着中外旅人前来观瞻。这座五凉时期的壁画墓，价值主要体现在壁画的内容上，因为它几乎涉及了那个时代社会生活的许多个方面。这些壁画很清晰地分为三大部分，由上往下依次为天界、人间和地府。人间部分的画幅和内容最多，形象地反映了墓主人生前庄园里的农耕畜牧、家禽饲养、屠宰庖厨、家眷出行、饮食住行、文化娱乐等。然而，最富幻想、最富迷人色彩的是天界和地府两个部分的神话艺术。这些神话故事尽管内容很丰富，但其主题思想和寓意仍然可以归纳为以下三条：极其含蓄而深远地为墓主人歌功颂德；抒发墓主人一统天下的政治理想和雄伟抱负；为墓主人的后人及人民祝祷祈愿，并给予良善的劝戒。

一、龙驾红云，富贵至尊

天界壁画部分的上端，靠近墓顶，依东西南北四面墓壁分别绘以四颗倒悬龙首，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以增神秘与威严之感。四龙是天上的四大灵宿，东西南北各掌一方，天地山川各主一角。龙首之下，一块块、一束束舒卷的彩云翻卷缭绕着，仿佛墓主人一统江山、君临天下的雄心壮志，时时激荡着他的沸腾热血。

二、明月皎洁西王母，青鸟殷勤九尾狐

一进墓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西王母。她坐西朝东，凝望着对面墓壁上的东王公。西王母头顶一轮圆圆的明月，月中仰卧一只蟾蜍，四面八叉，十分丑陋，是“嫦娥私奔托身于月，是为蟾蜍”的图解。朦胧月色中，西王母端坐在一棵高耸入云的扶桑树上，扶桑树叶的浓荫之下挺立着万峰高插的昆仑山，山巅树腰彩云缭绕，星辰闪烁。左边三青鸟降落在树下，似乎诉说着什么；右边九尾孤匍匐在山坡，随时听侯西王母的差遣。西王母的后边站着一位少女，双手举托一把华丽的曲柄伞，为西王母衬托威仪并遮挡风尘雨雪。西王母身下的昆仑山就是当今西部许多与大山有关的神话产生的场域空间，山里自然就有天地间许多奇妙无比的珍宝蕴藏在石室宝库中。西王母委托鸣叫如婴孩啼哭并长着九只尾巴的神狐管理。据说帝王或是最高统治者多行仁义并泽及鸟兽，就可以见到子孙兴旺的九尾狐。此处正表现了墓主人生前宽以待人死后人丁兴旺繁盛的思想内容。降落在西王母左下边的三青鸟生长着三只脚，它红首赤喙，在人间常以美丽的少女姿态出现，凡有她芳影掠过之处，就必然有祥瑞。她常居住在三危山上，专为西王母行前坐后传递信息，后来成为信使信件的美称。晚唐诗人李商隐的诗句“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就借用了这个典故。

三、孤家寡仙东王公，蓬莱岛上觅清福

顺着西王母的视线，墓葬东墙壁墓门上方是端座在扶桑树之上的东王公。他头顶一轮红日，其间一黑鸟振翅穿飞，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东王公座下的扶桑树生长在蓬莱仙岛的神山上，这棵树与西王母座下的扶桑树在大地深处根脉相连，同归一气，故名扶桑。日本人自称他们的国家为日本——即太阳升起的国土，与这棵扶桑树太阳鸟栖息的巢窠恐不无关系。传说，在遥远的东海深处，生长着一棵覆盖千里的大扶桑，树间生活居住着10个金乌鸟，他们是光明神的10个儿子。每天黎明飞出一只升到中天，给大地以阳光和温暖，傍晚飞回。次日，第二只金乌鸟做同样的事，以此类推，10天一轮。字宙天空的无限美丽逗引得金乌鸟们忍耐不住，争先恐后齐齐飞上天空，顿时大地变得干热枯焦，人民无法生存，英雄后羿毅然乘夜深潜入扶桑树下，搭举神弓射出9支神箭。射下的9只金乌鸟变做凡间乌鸦永世不得返回天界，并使他们永受焦黑的痛苦，所以乌鸦们永远发出“哇哇”的燥热声。剩下的那一只金乌鸟每天按部就班地东升西落，尽职尽责地给人间送来光明和温暖。这座墓的壁画充满着浓厚的道教思想。太阳里的金乌鸟又叫阳鸟，又名东君。道家认为，如果日月圆满，光明万丈，天下就太平吉祥，世间昌盛，人人延年益寿。前者昭示了墓主人光明美好的愿望和远大的理想抱负，后者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墓主人自己的政治作为。这幅画里的东王公头顶的红日就像他本“人”一样是宇宙间一切阳性的主宰，与西王母及其头顶的月亮就像她本“人”一样是宇宙间一切阴性的主宰，二者各主一半，才构成这个浑圆完整的世界。

四、木公金母乃神仙伴侣

西王母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第一女神，又是道教神话中众女仙的领袖。也许比女娲、比嫘祖还要更早一些。民间有关她的传说丰富多彩。据历史记载，先秦时期，西王母的神话故事在中原地区就已流传广泛。《山海经》多有她的文句，述其形象均为半人半兽，“蓬发戴胜，虎齿善啸”，称之为司天之厉（即灾疫）及五残甲（即瘟疫和刑罚）之神。由此可知，西王母最先是某个部族的动物神或图腾神。战国时代，西王母已被人们改造成掌管长生灵药的得道仙人，或半人半仙的众人之王。《穆天子传》中就记载了西周穆王西行与她相见的故事。西汉时期，朝野上下追求长生之术，掌不老仙药的西王母地位自然提升，又遇民间西王母广泛奉祭，于是全社会信奉西王母风行不辍。道教始兴，亦罗致她于道教的神仙系统中，称其为三清中之元始天尊之女，容貌端庄，执掌众女仙籍册。汉末魏晋时期，西王母已成为年轻美貌的天仙，并早与东王公相配。玉皇大帝信仰兴起后，民间又将她与玉皇相配，称为“金母木公”（据五行家说法，西方属金，东方属木），民间称王母娘娘。至今，在佛道二界、神灵鬼怪、民间传说中，她总是众目注视的女神仙，而她主持的瑶池会，则是神仙天界无与伦比的辉煌集会。

比西王母晚出生不知多少年，却又成为其夫君的东王公，在典籍、民间传说或古诗文中还有木公、东皇公、青童君、扶桑大帝、东华帝君等名号。

秦汉时期，阴阳观念滥觞。传说中许多重要的神都在意念中必为成对的配偶神，如姮娥与后羿，伏羲与女娲都被配成对。于是，东王公便凌空出世，与先秦的西王母配成双对，此为东王公最早的记载，是”阴阳”中的阳神，以与“阴神”西王母对应，他的父母无可考据。汉末道教大兴，东王公、西王母双双走进道教，深受秦汉登仙思想的影响，他们一起成死后成仙里的主要神祇。道教承续民间观念，封东王公掌管仙籍，凡登仙得道的男子皆可入册，同时，因他富有太阳神的属性，又加以”扶桑大帝”的道号。

东王公时常于丁卯日登台四处巡察天下修道学仙之人的情况。凡要得道入仙者，皆可先拜东王公，再谒见西王母，允许后方可飞升九天之上，叩见太上老君，登临三清之境，拜谒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最后面见天帝，完成入仙班进道行的人生终极目标。

在道教世界里，东王公与西王母共理阴阳二气，是孕育天地、滋养万物两仪神，是彼岸登仙入道的世界主神。东王公掌管所有男子成仙者，西王母掌管所有女子成仙者。演变至后期道教，东王公作为代表”阳”的男神，则认为东王公有太阳的性质，相应地，西王母作为代表“阴”的女神，则认为有太阴（月亮）的性质。

东王公与西王母这一对神仙伴侣，寄予着“让天地合谐共生，令世间永无灾祸”的美好祝愿，是人们企盼长生不老永享俗世幸福的梦想的天国写照。

五、天马行空，超凡脱俗

在墓葬的北墙壁上，正中有一幅天马行空图。据传说，善良聪慧、灵性十足的天马只有天下太平的时候人们才能看见。墓主人管理的地区可能比较安定，又能以仁义治理四方，神马就降临了，他才无愧地绘此壁画，同时反映出他要治理天下的宏伟理想，也毫不掩饰他热愛良马宝驹的特殊情感。为了衬托天马的威仪，艺术家以线条和色彩将高山之巅缠绕些袅袅的彩云，云彩之上，天马昂首长嘶，奋蹄飞奔。它红鬓赤尾，体格健壮，头顶一撮红毛直竖，周围的大朵祥云因天马奔腾向后翻卷，仿佛让人感到迎面吹来的天风。整个壁画显得气势磅礴，意境高远，而搏击风云的天马飞驰在云天之上，给人以豪迈飞扬的美感。这幅天马图大略有以下几种象征意义：一是暗示墓主人生前心地善良，道德淳厚，才干卓杰，政绩斐然，其辖区太平富庶，人民安居乐业；二是寄托了墓主人宏伟的抱负和远大的志向；三是祈祷天马保佑他的子孙永享富贵荣华。

六、羽人翩跹白鹿奔跑，汤王纵鸟网开三面

与天马图相对的是南墙壁的几组画面。云雾缭绕的群山之巅一匹五百岁以上的白鹿正扬蹄掠过眼前。据说它活过五百岁就变成了通体发白的神鹿，超然生死之外，并能在天地间自由来去。这匹美丽的白鹿只有正直善良的人们才会看见，谁见到它就会给谁带来好运和吉祥。对于最高统治者来说，只有极尽孝道，英明贤惠，对待百姓行施仁义，才可以见到白鹿。白鹿身上长着好看的斑纹，高耸的犄角像漂亮的树枝一样，短而好看的尾巴轻轻向后翘起。白鹿的右上方一位轻盈的少女正侧肩飞翔着。她的后肩背上生出一对小小的翅膀，裙裾下边缘一排整齐的羽毛微微拂动。传说她是羽民国的精灵，如同基督教里的小天使，专为人们带来好运。好人死后又引导他的灵魂升入天国。此处大概是墓主人希望死后也能羽化登仙，灵魂升天，而他的家眷亲属也有着同样的心情。壁画右下角是一幅汤王纵鸟网开三面的劝教故事。传说商朝开国君王汤有一天外出，见人们布下天罗地网逮捕鸟兽，忧心如焚。但又不愿他的人民无以为生，就命令人们撤去三面网罗，以免鸟兽灭绝殆尽，而剩下的一面网罗愿者自投。并首先身体力行，虔诚地祷告说：“鸟啊！想飞往哪里就飞到哪里去吧，不愿听的，就入我的网罟吧！”臣仆们不由感激涕零，赞叹不绝：“君王您太仁慈了，以至于泽及鸟兽了。”墓主人将这个故事绘上壁画，一是意在说明自已的宽厚仁慈，二是劝教自己的子孙、下属要以善良为本，宽厚待人。在此处，汤王是一位长胡须的老人，头戴圆顶帽，跪坐在凉棚里，手拉长网绳，前面捕鸟的绳网只有一面，网外只有一只鸟。山坡上还有几只野兽都是顶礼膜拜、感恩戴德的样子。

七、鹡鸰之鳥，载飞载鸣；女魃旱神，强梁来降

在人间部分的南墙壁上，有一幅园林壁画。画里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面长满了白色的圆果，树荫间栖息着几只鹡鸰鸟。这种鸟走起路来左右摇摆；飞翔起来像波浪一样，发出一种响亮的鸣叫声，一生辛劳不倦，正如勤苦的田间农人。当黄帝的女儿“魃”这个鬼怪一来，鹡鸰鸟就知天下要大旱了，于是告知女魃的克星强梁。蹲伏在树杈上的强梁虎头豹眼双手持蛇。据说它一出现，女魃就溜之大吉，旱灾也消失了。作者将这个神话故事绘画在人间部分的庄园里，使人不难明白其中的含意。即是说当地少雨水多旱灾，同时祈祷和保佑上天多多眷顾人间而普降甘霖，让其治下的黎民年年劳有所获，五谷丰登。

八、千年赑屃，背负四极

丁家闸五号墓的壁画下部，靠近地面的墙壁上，四个角各有一个赑屃。传说中是老龟千年后神化了的巨型动物，它是龙王的第九个儿子。它的体态极像龟形，只是背成了黑色的。它善于负重，用它坚硬的背壳支撑着天之四极，天才不会倾塌下来。龟是神灵的甲虫，上甲隆起象征天，下腹平直象征地。神龟知道吉凶祸福不偏不倚，唯一服从仁义。最高统治者不偏不私，尊老敬贤，不忘恩负义，神龟就会出现。墓主人一在说明自己的品行和为政之道，二在说明自己的政治理想；三在告诫子孙们为人处事、成就霸业的基本要求。

九、结语

感谢先民留下的这笔珍贵的文化遗产，也惊叹给这座墓葬绘以壁画的艺术家卓越的艺术想象力和创造力。透过这些美妙动人的神话故事，依稀看见历史长河中几许朦胧的社会现象和人类社会发展的曲折轨迹。丁家闸五号壁画墓的神话艺术为研究古代神话、绘画艺术、历史考古等提供了多方面的参考资料，它的艺术价值和美学价值显得弥足珍贵。特别是以色彩、线条等绘画语言，生动具体、形象明快地讲述了中国多个古代神话故事，所描叙的多种生命意象又含蕴着说不尽的神韵，其丰赡深厚的美好寓义，也正是我们现代人所追求的理想境界的古典范本。

作者简介：单永生（1966-），男，汉族，甘肃省酒泉市人，甘肃省酒泉市肃州区文化馆，主任，群文副研究馆员，本科，研究方向：历史文化、中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