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蒙
杨玉栋在谈起自己的从艺经历时说起了很多父亲对自己的影响,他说:“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后第二天父亲与几个亲友合资在原《奉天会馆》大戏楼旧址创办了《大光明影戏院》,我和哥哥睡觉的房间与剧场只隔了一道厚厚的木板墙,哥哥偷偷在我们床头用烧红的通条钻透木板,再用个钉子钉上一块小木板挡住洞口,晚上躺在床上把木板往上一转,躺在床上就可以轮流看戏了。”俗话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杨玉栋童年时对京剧的了解,看过的京剧要比同龄人多些,这些经历让杨玉栋对京剧产生了深刻的记忆和感情。
初中毕业时杨玉栋作为班主席本应被保送到北京外事学校,但因家庭的变故杨玉栋放弃了保送名额报考了北京工艺美术学校,因他品学兼优并在毕业前夕参加了油漆厂失火的救火行动,登上了学校的纪念册,所以无论是技能考试还是面试都非常顺利。他说,有时回想起来这些事儿就跟天注定了似的。
在北京工艺美术学校的四年学习期间,除了一般美术基础课程外杨玉栋还系统地学习了“泥人张”彩塑技法,他的授课教师即“泥人张”第三代传人张景祜的高徒郑于鹤、沈吉夫妇,他们都是当代知名的雕塑大师,这两位老师轮流教授的“泥人张”彩塑技法,使杨玉栋后来做彩塑京剧脸谱受益匪浅。
在工艺美校就读到四年级时开始分配专业,那时对同学们的要求就是“祖国的需要就是我们的志愿”,后来杨玉栋分配到花丝镶嵌专业,毕业后分配到位于北京市通州区的北京花丝镶嵌厂设计室。杨玉栋在设计室工作两年有余,积累了一定的经验。1966年初,厂领导把他和车间两位技师请到人事部,宣布从即日起把他们借调到北京东珠市口一个叫《北京盔头戏具生产合作社》的单位教授花丝镶嵌首饰制作技艺。他说:“那时人们都是一切服从组织分配,真是打起背包就出发。”第二天去报到,推开临街的一个大门进入一个高大的车间他看到所有的工种都在一起。杨玉栋回忆道:“当时抽调了二十个心灵手巧的年轻人学习首饰制作,我教原来设计室的六个同志设计花丝首饰。其实这六个同志在我调来之前一直在进行一项非常有意义的工作。当时梨园界一些名角儿如梅兰芳、马连良、程砚秋等都有自己的舞美工作者,他们按照名角儿的意愿设计出一些新颖别致的盔头,画好效果图交到盔头社按图制作。”当时能接这种活儿的只有后来成为杨玉栋岳父的张连成,张连成不仅能接这样的活儿,连五十年代定陵出土的凤冠也是由朱家缙先生点名由他复制的,现在在故宫、定陵、革博展出的都是他的复制品。当时他在盔头社的外号叫“祖师爷”,杨玉栋今天制作的带盔头的京剧脸谱中的盔头就得益于他的真传。当年盔头社觉得这些名角儿订做的盔头只能做一顶,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人家是有专利的,但当时并没有这个概念,于是就让设计室把制作后的效果图、零部件分解图、拼装图都按1:1的比例攀画下来留做资料,六个人耗费一年多时间完成的一套珍贵资料,却因历史原因丢失了。这些资料时至今日仍下落不明,这不仅是盔头社的损失,也是梨园界一个无可挽回的重大损失。
由于童年时养成的爱好,杨玉栋经常去车间看看,一来是看看那些学习花丝首饰制作的学员进度,顺便也看看盔头制作工艺,把子(梨园界术语,指舞台上的刀、枪、剑、戟)髯口(梨园界术语,指各式的胡须,甩发、头套等)的制作工艺等,看着这些从小就熟悉的玩意儿,内心受到深深的触动,兜兜转转仿佛穿越时空又回到美好的童年。
杨玉栋至今已年近八十,在这多半生的岁月中,因社會的变革使他不得不几次与他心爱的脸谱艺术说再见。在那难忘的岁月杨玉栋做过冲压工、组装工、模具钳工、木工、砌过防空洞……他自嘲的调侃:“金木水火土五行咱干过三行,有机会再学学水暖工和锻造咱就是全才了。”1974年由于盔头社改成了无线元件三厂,北京的盔头制作业从此销声匿迹。他曾做过调查:“现在在北京真正能制作盔头的技师不超过十人,现在北京有十多个剧团,当年盔头社曾有三百多名员工。有档案记载,盔、冠、巾、这四大类盔头制品在民国时期有近千种,而现在能凑齐一百种就很不错了。京剧的不景气影响到人才培养跟不上,过去科班出身的演员一般会几十出戏,名角儿起码会一二百出戏已上。今天较出名的演员能会二三十出戏就不错了,一些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都没人再演过的戏从剧本到盔头式样就逐渐失传了。因此振兴京剧艺术不仅要从娃娃抓起,也要从为京剧艺术服务的后勤兵抓起。”
京剧脸谱艺术伴随了杨玉栋一生,至今他还保留着一件伴随他七十多年的“文物”,那是一件他六七岁时跟爷爷去白寺塔庙会花了五分钱买的一个磕泥饽饽的脸谱陶模,这让他爱不释手。回家后找了点有黏性的黄土,和好泥后磕出好多泥胎,开始他的涂鸦之作,直到在北京工艺美术学校做毕业设计时也有京剧彩塑脸谱。
由于厂里改产做电子行业,杨玉栋无用武之地,1993年3月杨玉栋毅然决然辞职,开始在贸促会美术工厂做“临时美工”,参加各种大型国际展览的筹备工作。后来北京为发展成国际化大都市如雨后春笋般建成了一批中外合资的五星级饭店,杨玉栋看准时机跻身于五星级饭店专题宴会的设计与装饰工作,他先后为长城饭店、王府饭店、中国大饭店、燕莎凯宾斯基饭店、京城俱乐部、长安俱乐部等十一家五星级饭店设计了“皇帝晚宴”、“北京风情”、“丝绸之路”、“黑白晚宴”等专题宴会,这些专题宴会的设计有些饭店沿用至今。当然这些宴会的设计与布景制作、现场人员劳务等也使杨玉栋收入颇丰。
攒下了第一桶金后杨玉栋又开始了干起自己难以割舍的老本行,因为没有经济上的后顾之忧,他是以一种对艺术的追求和弘扬的心态来恢复自己一生的爱好,他说:“尽管目前京剧行业仍不景气,但这毕竟是我们的国粹艺术,这门艺术形式不能从我们这一代人手中失传。特别是对年轻人来说你可以不喜欢京剧,不听不看京剧,但我能做到的是用我平生所学从工艺美术的角度让你感受到京剧之美,体会到什么是国粹艺术,逐渐把你拉回京剧剧场。”
对于这项艺术的前景杨玉栋虽然有些忧郁但也充满了信心。他说:“当前虽然从事泥塑脸谱制作的人较多,但真正懂京剧的人不多,能完整地表现京剧舞台上人物形象的人更不多。约二百年前的泥塑京剧脸谱只是一个光头,画的都是净角脸谱,后来发展到有人加上泥塑的盔头、泥或丝线的胡须,这就是泥塑盔头脸谱。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老艺人双起翔、唐景琨制作的就是这类脸谱,他们用泥(或纸胎)制作的盔头只是个外型,盔头制作是个专门的行业,一顶盔头起码要经过十七八道工序,加上辅助工序如:打纸袼褙、裹丝、做绒球、打穗子等要近三十道工序,不经过长期专门的培训是不可能做成的。”杨玉栋的作品有原汁原味、一应俱全的盔头、髯口、刀枪把子、剧装等,拍出照片来如同舞台剧照,真实地反映出京剧人物的舞台形象。
对于非遗的传承工作,杨玉栋说:“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非物质指的是技艺的传承,我们不让一些制作技艺成为绝技,但更重要的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这是更深层次的传承。现在‘择一业,终一生的人太少了,世界太精彩,日新月异的高科技使人眼花缭乱,社会风气很浮躁。所以我在非遗进校园的课程中经常讲,我哪怕教了一千个学生,也许不会有一个人终生从事这项工作,但是我们通过这项技艺的学习能让同学们静下心来认认真真、气定神闲的学好一项技艺,这对他们今后做任何工作都是有益的。具体到京剧脸谱艺术来说,京剧是吸取了中华民族两千多年来戏曲艺术的精华,由徽剧、汉剧、楚调、秦腔、昆曲、弋阳腔、西皮、二黄等众多剧种近四十年的磨合与借鉴逐步形成的,京剧包涵了中华民族两千多年有文字记载的文明史,包涵了佛、儒、道、诸子百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哲理和世界观,一个臉谱是一个人物,每个人物都有他的时代背景和可歌可泣的故事,正如电视剧《三国演义》片尾曲中唱的‘历史的天空闪溯几颗星……岁月啊,你带不走一串串熟悉的姓名……学习彩塑京剧脸谱的过程,也是我们重温历史,区分忠奸善恶学习做人的过程。”
杨玉栋现在一家三代人都在从事这项非遗传承事业,他们愿这古老而时尚的北京不忘初心,把中华民族的正能量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