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禹尧
一连下了几天的雨,再听到蝉鸣时,身心顿感舒爽。仿佛是借着蝉鸣替火热的夏天出了一口气,一口破除潮闷的气。
这是个热闹的季节,沉闷和蛰伏总归不是应有的基调。夏天的季节小剧场可谓是宾朋满座,能为夏天代言的有很多:西瓜、冰棍、电风扇等,这些都是在夏天可以随处找寻到的东西,而它们所拥有的夏季气息我们也能够轻松体会。但是,唯独热烈的蝉鸣是夏天的专属,是夏天的黄金代言人,是夏天最有力的发声者!它那聒噪的声音,对任何人来说都会造成季节代入感。可以这么说,如果要给夏天设定一段有个性的铃声,我感觉,蝉鸣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蝉鸣是具有震撼力的,因为它不仅是一只蝉在歌唱。蝉和我们一样,受不了没有清风的高温天气,所以躲在树叶里你一句我一句地发牢骚。也可能是说话说得有些烦躁,而且越说越感觉火热,它们也就开始想唱上一两句,可是一棵树上的蝉有那么多,自己一个人唱多不好意思啊。短暂的安静之后,不知道是谁偷偷地哼了一句,一听见这边有了动静,那边就有唱和的紧跟着来了一段。最后大家再也按捺不住,你看我,我看你,干脆一块儿唱了起来!当然,总是会有那么一只蝉,紧抱着柔枝,独奏属于自己的乐章,在疏叶间流出断断续续、孤零零的蝉鸣。
艳阳下,透过树叶的斑驳光影打在我的肩头,我搬来一把凳子,静坐在树下听蝉。在蝉鸣中,我能够回想,能够想象,从书写文字到描摹图画,我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因为蝉鸣于我而言,就是自由自在,就是无拘无束。从来没有人规定蝉应该怎么叫,什么时间段叫,几点开始,几点结束,它想叫就叫。如果你硬是用竹竿把它从树上粘下来,放在窗台上面,它反而不叫了,弄急了它还会尿你一手。虽说它是一只小虫子,可性格真挺怪,颇有艺术家的脾气。
我的童年,有太多关于蝉的珍贵回忆,但要真正完整地回忆起来,还必须回到盛夏的蝉鸣里,这算是环境的再现,更是一种怀恋岁月时特有的仪式感。
关于蝉鸣的记忆,我最难忘的是念初中的时候。初中暑假作业里有英语听力练习,就是听录音写单词,为了完成作业,父母给我买了一台复读机,那时候复读机是个稀罕物件,我对它爱不释手,恨不得抱着它睡觉。除了拿它完成作业,我发现它还有录音的功能,这可把我高兴坏了,夏天外界的声响那么多,用复读机的录音功能就可以把它们详细地记录下来。
我和伙伴约在一起,白天的时候,把复读机放在够得着的树杈上,我们在树下吃着西瓜,等着蝉鸣声被一一收录进去;晚上不下雨的芦苇荡,不论是青蛙还是癞蛤蟆,它们的吵闹声也全都会被我的复读机完整地记录下来……后来复读机的内存不够用了,我最舍不得删去的,就是暑假里我录制的夏之声,那是蝉鸣,是蛙声,是消夏的清音。美学家宗白华在童年的时候制作过“云谱”,但我觉得我的“夏之声”,更不切实际,也更有孩子气。后来假期结束回到学校,偶尔翻到这些录音,我仍会调低音量听上一小会儿,好像声音响起,时光倒流,夏天又会回到身旁。
闷热的夜晚没有空调和电风扇,屋里的小天地和外面的大世界只有一窗之隔,窗子隔去的是惹人生厌的蚊虫,隔不去的是声声的蝉鸣。冷月齐颤,星光同奏,我枕着院落里蝉的聒噪,还有远山外蝉的呜咽入梦,它们一同向我传递着属于这个季节的温度,那是属于生命的温度。蝉鸣是季节特有的产物,但是在我看来,它所承载的记忆总是常青的。
我很好奇为什么从未有人真正地想去弄明白蝉鸣的意义,而非简简单单把它看作是爱情的一段颂歌。每个人对蝉鸣都有自己的理解,有人赞颂蝉的火热生命,有人发掘蝉的清高气质,还有人把蝉作为自己托物言志的雅物。而这些不同的观点,正是“蝉鸣”作为一种意象在我们心神之外的映射,也是一种身处天地间的怡然自得。
等到了真正让蝉缄默的秋天,它们脱去了“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的诗意外衣,随秋叶翩然而坠,才完成了季节赋予它们的使命。
很有意思的是:“听蝉”和“听禅”同音,何谓禅?林清玄写得很好:“‘禅这个字拆开正是‘单示,意即单纯的表示、单纯的态度、单纯的生活、单纯的心意,一个人若能体会到那种单纯,则较易进入禅心。”我们经常说把生活过得充满禅意,把世事煮成茶。茶禅一味,蝉禅更是一脉。我们在蝉鸣中体悟千门万类,从生命的哲学到艺术的美育,甚至对人生的看法,这些又何尝不是生命的禅、藝术的禅、人生的禅啊!
蝉鸣响起,不妨让我们摘下耳机,在熏风中、艳阳里,或者倚坐,或者奔跑,听一听夏季的蝉鸣,体会这浓浓的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