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花园

贾拓

十一年前，一个盛夏的黄昏，我的外婆最终摆脱病痛的折磨，去往另一个世界。那天下午，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槐树的叶子“哗哗”作响，满院子都是盛开的波斯菊，有粉红的、洁白的、浅紫的，有重瓣的、单瓣的，半人高的花茎一动不动，那些盛开的花面朝着那片晚霞燃烧着。

从那年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挤满花园的波斯菊。外公不愿意像外婆那样，在深秋一捆一捆地把干枯的花茎码得整整齐齐，全部风干后敲下它们的种子，留着来年清明前后随便哪一天，撒在翻过土的花园里，等着它们装点整个夏天和秋天。他只在花园里留了几株外婆生前种的月季，还有一丛芍药。虽然这些花这些年长得更茂盛了，花开时也别有风情，但是终究赶不上外婆在世时满院子盛开着波斯菊那样美好。

外婆喜欢花，波斯菊是她最喜欢的一种。“好养活”是她用来描述这种花的唯一词汇。她不知道这种花叫这个名字，擅自将其命名为“九月菊”，因为这种花在九月还盛开。她去世好几年后，我突然在某本书上看到这种花的介绍，才知道这是一种原产自墨西哥的菊科秋英属一年生或多年生草本植物，很遗憾没能告诉她，这种花本来叫波斯菊。

有一年，舅舅从宁夏带回来新的花种子，那是一种黑色的表面凹凸不平的球状种子。我们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只能等第二年外婆把它们种出来才能知道。第二年，外婆非常细心地沿着花园边撒了一圈这种花种子，中间还是她喜欢的波斯菊。终于，农历五月来了，端午节期间，我们回老家时，花园里已经绿意葱茏。这个季节只有芍药开花，芍药的花苞鼓鼓的，比牡丹要小一些，用外婆的话说，“芍药很富态”。可我们还是不清楚这些是什么花。

农历六月的时候外婆给我们打电话，说花开了，水红色的，小喇叭花。她说这花早上开，晚上闭，是不是叫早晚花？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去看花了。终于放暑假了，外婆的花园这时候最热闹。月季全都开了，香气四溢；波斯菊占据着最大的面积，高高的花茎非常密，颜色错杂。这“早晚花”围了波斯菊一圈，全部是水红色的，一株花非常大，从根部就开始分出许多拇指粗细的茎，茎又分出许多更細些的茎，花就长在茎的稍前端，但是整株上下都开着花，和波斯菊不一样，波斯菊的花只在最顶端开着。好不容易等到傍晚，我们都兴冲冲地坐在花园旁等着看花朵闭合。真的太神奇了，那些完全盛开的花朵随着日落缓缓闭合。

有的花开得早，也谢得早，种子早早地落在花园外面的空地上，那些黑色的圆圆的种子被外婆收集在一起，在水泥台阶上晒干后放进粮房。她说来年还种这种花，你们还回来看。之后几年就都能看到这种“早晚花”。可是外婆又错啦，它不叫“早晚花”，叫“太阳花”，我是今天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查资料才知道的，它也叫半支莲，马齿苋科，原产于巴西。外婆给这种花起名字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这是来自巴西的花吧。

外婆生病卧床以后，就不能下地走路，只能在家人的帮助下坐在轮椅上。她不喜欢躺在床上，总是念叨着要去院子里。外公就把她挪到轮椅上，慢慢推到院子里，她就开始念叨没人修剪那些月季，它们长得乱七八糟。外公没好气地说，大家谁都没闲着。她就不说话了，眯着眼睛看着花园，不一会儿就哭嚷着要回屋子睡一会儿。她这一睡就偷懒，不想起来了，也不会再嚷着让我们推她去看花了。

一晃十一年过去了，不知道今年外公会不会给那几株月季修剪枝条，波斯菊和太阳花再也不会出现在那个花园里了。它们和夏天的晚霞一样，落日从西山沉下去，晚霞再挣扎也会很快消失的。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来，外公那时候也好养花，不像外婆喜欢把花养在花园里，他喜欢把花养在花盆里。高大的夹竹桃、绣球花、吊钟海棠，还有非常多的草球和仙人掌，他养的花花草草挤满了堂屋的玻璃房。可是外婆去世后，这些植物也好像一下子失了宠，外公再也不喜欢一大清早起来把它们一盆盆地搬到院子里打理。不到一年，就只剩下几盆草球和一盆绣球孤零零地待在玻璃房里。他也不会在夏天的清晨把我从被窝里喊起来，带着我去山里，给我介绍每种植物的名称了，而我也没有像许多年前那样漫长的暑假了。

这些年我们住得离乡村越来越远，爸爸妈妈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倒是我，总觉得离自然越来越远，不光是嗅觉，连我的听觉都变得迟钝了。有时候甚至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季节，以前我们在这个季节到底有没有播种过。

遗憾再也不能拥有那样的夏天和那样的花园了。

（指导老师 李新平）

简 评

淡淡的文字，浅浅的忧伤，读着读着，眼里就泛起了泪花。都说，真实的文字最打动人心。文中外婆的花园很美，姹紫嫣红，芳香四溢，让人流连，因为那是外婆用心营造的，它融进了外婆的情和爱，也融进了外婆满心的期盼，那就是花开之时，享受团圆之乐。

文章的写法很巧妙，并未直接描写外婆有多想我们，而是间接描写了几个场景：端午节，花园绿意葱茏，我们该回去了；农历六月时，外婆打电话说花开了；到了暑假，花园最热闹，花全开了，外婆乐了……一句“来年还种这种花，你们还回来看”让读者红了眼眶，唏嘘的同时，内心多了几分愧疚。

（雷碧玉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