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铁疙瘩搬出诗意的人

2020-09-16 06:44李建学
星星·散文诗 2020年6期
关键词:惠特曼黄土地泥土

李建学

第广龙是一个执着的人。

第广龙上小学就学着写诗,写了40多年还在写。

1980年,17岁的第广龙独自一人离开家乡,在陇东的石油生产工地,成为一名石油工人。轰鸣的钻机和汹涌的泥浆,让第广龙对诗歌的爱,有了更具痛感的对应物。

最先,从井口喷出的混合着油污的液体浇淋到头上,还下意识躲一躲,后来就不再躲了。冬天坐在大卡车的车槽子里,冻得身子往一起缩,后来就站起来,迎着风,耳朵麻木了,手麻木了,也不觉得冷了。食堂伙食差,馒头生铁一样,炒白菜是黏糊糊的一团,心里有抱怨,由于饥饿,也大口大口吞咽。吃完,给碗里倒一点开水,就是一个汤。

这样的生活,第广龙一度情绪悲观,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来。可是,想到找工作的不易,想到老家的父母的期望,第廣龙忍住了。也体会到,人的坚强,其实就是把命运给予的,都收下,变成经历中必然的部分。

最熬煎人的,是寂寞。石油野外队在大山里像牧人转场一样奔波,停留的地方天荒地老,不见人烟。一身劳累回到营地,见面的都是一起受苦的工友,都话少,精神的空虚需要填补,第广龙拿起了笔,他要写下身在其中的生活和工作,来释放情感,来安慰心灵。

六年的钻工经历,生发了他与石油不离不弃的情缘。这是一种复杂的感受,也是一个矛盾体。一方面,他从事的职业,异化着他作为一个正常人的感知;另一方面,由于每天的相处,他又把生硬的生产对象当成了伙伴,当成了朋友。

在与钢铁和黄土地纠缠的间隙,在满身油泥和汗水的喘息里,第广龙把自己对生命的体验,写进了诗歌。那时候的第广龙,在临时借住的老乡土窑洞的炕席上写,在工余歇息的羊圈的矮土墙上写,在井场上堆积如山的钢管上写,在野营房坐在反过来倒扣的脸盆底子上写。很多次,大山空旷,四野寂然,第广龙用钢钎和管钳,把内心萌动的诗句片段,刻在井场边的土崖上,还发出嗷嗷的叫声。

第广龙天马行空地写着,由着性子写着,写诗歌,他是自由的,快乐的。他在井队写下的诗歌,题目叫《我最平常》,发表在《飞天》上,这是他的处女作,其中竟然有狂妄的一句“我可以伟大”。他发表在矿区报上的散文《初进马岭沟》里写到:“这里石油是黑的,麻雀是黑的,我穿上油工衣,我也是黑的。”

后来,工作环境变了,第广龙对于诗歌的热爱,依然如故。对于以严酷的方式促使他成长的石油生活,更是无法割舍,并且调整着视觉,反复咏唱。第广龙走遍西部的山山水水,眼界开阔了,把思想从石油炽热的内部,延伸到黄土地上的芸芸众生。以一种对人性的思考,探索生命的顽强。在诗歌《听我朗诵惠特曼》里,第广龙写到:“搬铁疙瘩的黑日子/磨损着我,我的心,和他们一样粗糙/一样经得起摔打,惠特曼陪伴了我/也能给大山里的一帮粗人,带来阵阵笑声/惠特曼就是个好人。”

如果说青年时期的第广龙满身油味,以石油诗人引起注意;进入中年的第广龙则超越了石油,站在石油之外看石油,看到的是人性的本真;现在的第广龙,则以一种质朴的温度,直接融入石油。那些流淌着心血的文字,是一个石油诗人朴素情感的哲学表达。

如果没有执着,哪里来的艰苦跋涉?如果没有执着,哪里来的厚积薄发?如同他早年在《坚持》里的真情流露:“我被泥土还原,我的诗歌/被泥土区别/什么时候啊,才能和泥土没有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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