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辞职，日本焦虑

刘军国　杨学义　陈佳莉　于冰

2020年8月28日，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因溃疡性大肠炎复发，宣布辞职。

当地时间8月28日下午2时，日本广播协会电视台发出快讯：“安倍晋三已基本决定辞去日本首相一职。”这条消息立即成为全球爆炸性新闻。10分钟后，东京股市一度大跌，相关人士称：“日本产生政治空白，抗击新冠肺炎对策可能出现大幅延迟。”

下午5时左右，安倍召开记者会，正式宣布辞去首相一职。他表示，因溃疡性大肠炎复发，无法做出正确政治判断，决定辞职。“到下任首相获任命为止，将切实尽责直至最后。”在下届众议院选举时，自己“将作为一名议员参加”，不考虑从政界引退。他还解释说，8月上旬确诊溃疡性大肠炎复发并启用新药，需要持续用药，情况不容乐观。对自己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辞职一事，安倍表示：“向各位国民由衷致歉。”

突然辞职震惊政坛

安倍辞职相当突然，很多政界大佬都感到意外。与自民党联合执政的公明党党首山口那津男说，听到消息感到“非常突然，十分吃惊”。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说：“如果是事实，非常遗憾。在新冠肺炎疫情蔓延的情况下，明年还将举办东京奥运会，有很多需要与中央政府合作的课题。” 日本最大在野党立宪民主党党首枝野幸男表示，尽管与安倍政治观点不同，但他因为健康原因辞职，很遗憾。希望他能好好疗养，早日恢复。

2006年9月安倍首次执政，成为日本二战后最年轻的首相，住在首相官邸附近的公邸，但只干了11个月就因溃疡性大肠炎突然辞职。2012年第二次执政，他坚持住私邸，据说是觉得住公邸会带来厄运。而他这次确实交了好运，至去年11月累计在任天数达2887天，创首相在任时间历史最长纪录;今年8月24日，连续在任天数达2799天，再创连续任职历史最长纪录。但大肠炎还是没放过他。

8月28日上午9时41分，安倍照常离开位于东京涩谷区富谷的私邸，16分钟之后专车抵达永田町首相官邸。上午10时许，安倍主持了内阁会议，随后与副首相兼财务大臣麻生太郎单独谈了半个多小时。麻生离开首相官邸时，对记者们的追问一言不发。下午2时45分，他进入财务省时，又是默不作声走进电梯。

下午2时左右，安倍前往自民党总部，与自民党干事长二阶俊博等高层会谈，被认为是传达了辞职意向。此后，安倍参加自民党高层会议，表示“溃疡性大肠炎复发，需要接受一段时间的持续治疗。不能像以前执政时一样，突然辞职给大家添麻烦，所以作出决断”。

肠疾是直接原因

“安倍辞职的原因只是因为健康问题吗？”《环球人物》记者就此询问日本亚洲通讯社社长徐静波。他说：“安倍首相在记者会上说明了自己辞职的原因，是因为溃疡性大肠炎的复发。我觉得这应该是他辞职的最主要原因。至于病情是不是仅仅只是复发，还是外界所传的直肠癌，安倍没有作出解释。在日本社会，病情也属于个人隐私，并不一定要完全公开。但是，毫无疑问，安倍是到了必须专心治疗的地步。当然，两次辞职都是因为健康问题，也很无奈。”

安倍17岁就得了溃疡性大肠炎，伴有剧烈的腹痛和腹泻。这种病的发病原因尚不明确。日本国内有22万名患者，是疑难病中患者人数最多的。患者可以通过服药改善症状，但无法根治，有5%的患者最终不得不摘除大肠。摘除大肠手术之后，虽然腹痛症状改善，但是缺少吸收过剩水分的大肠，去厕所的次数增加，对日常生活影响很大。病情加重的话，还有可能得肠癌。

在日本政坛，安倍有个外号“最能跑厕所的首相”。有关他的健康问题传闻不断。2015年起，“安倍吐血”的消息先后传了5轮。最新一次是这个月初，日本媒体《Flash》爆料首相咳嗽吐血。

因为新冠肺炎疫情，安倍从今年年初连续工作，一直没能休息。6月中旬，安倍曾去醫院体检。每年8月他都去山梨县的别墅度假，今年因为疫情在东京自家私邸度过。8月17日，安倍去医院进行7个半小时的体检，24日再次去医院进行了3个半小时的体检。当日，他还表示“将全力管理好自身健康，努力工作”，但日本政界不少人认为他的溃疡性大肠炎病情恶化。25日，安倍进入首相官邸正常工作，3天后还是撑不住了。

安倍老家山口县下关市市长前田晋太郎曾是安倍秘书，他对安倍辞职表示非常吃惊和遗憾。下关市民众则说，首相忙于抗疫、没能好好休息。“如果没法坚持，那也没办法。”

徐静波说：“除了患病这一直接因素之外，安倍在8月24日已成为日本连续任职时间最长的首相，作为政治家可谓功成名就，从这一点来说，即使引退他也没有多大的遗憾。加上最近一段时间，日本国民对安倍内阁应对新冠肺炎疫情不满，其支持率也跌到执政以来的最低点。他本人觉得再继续自己的政权，难以取得新的成绩。”

左上图：2020年7月13日，安倍应邀出席地方政府的活动。左下图：8月28日，日本东京街头大屏幕播放安倍召开新闻发布会。右图：安倍与妻子昭惠。

抗疫初期，安倍被民众指责反应太慢，为保奥运不顾人命;进入8月，疫情反弹严重，新增确诊病例近2万人，几乎占累计确诊病例的1/3。经济更是惨不忍睹。日本二季度GDP按年率计算萎缩了27.8%，已经大大超过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在2009年第一季度创造的17.8%降幅，成为1955年有纪录以来的最差表现。有媒体称，2020年上半年“安倍经济学”带来的增长几乎清零，这次安倍的离任更可能是“安倍经济学”的彻底终结。

世家子弟的家庭生活

安倍晋三是日本政坛著名的世家子弟。他的祖父安倍宽1937年当选众议员，是著名的反战人士，父亲安倍晋太郎也继承了进步立场。然而，安倍的外祖父岸信介卻是右翼政客、二战中的甲级战犯。两家的结亲被形容为“战争与和平的结合”。岸信介的弟弟佐藤荣作在1964年11月到1972年7月出任首相，是安倍晋三之前日本连续任职时间最长的首相。

1991年，罹患胰腺癌的安倍晋太郎去世前，把安倍晋三叫到床前说：“我的人生道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你的路也要自己走。”遗憾的是，安倍晋三在政治上更多接受了岸信介的影响，自称“我的身上有外公岸信介的基因”。2014年8月，他到山口县为外公扫墓，随后向媒体表达修宪决心。2015年9月，他再次来到外公坟前，报告解禁集体自卫权的法案在国会通过的消息。

思想上受外公影响的安倍，从政道路上得到母亲洋子的很大帮助。1993年安倍竞选议员时，洋子向他介绍选举经验，亲自为他助选。在竞选现场，儿媳昭惠紧张得不知所措，洋子告诉儿媳：“不要在意会不会成功，你只要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就好。”随后，昭惠一口气说完了她和安倍的爱情故事，打动了家乡选民，帮助安倍顺利赢得选举。

不过，昭惠不是个省心媳妇。她比安倍小8岁，父亲松崎昭雄是森永糖果公司总经理。这个千金小姐，做过电台DJ，喜欢流行音乐，爱喝酒，爱追肥皂剧，爱跳弗拉明戈舞。她这大大咧咧的性格，给丈夫和婆婆添了不少麻烦。2012年底，在安倍冲刺首相竞选时，昭惠竟然忙着在东京都内开办居酒屋，让婆婆大为震怒。

安倍当了首相后，这位第一夫人也没消停下来，甚至还曾发表“反夫”言论。2013年11月，她公开质疑安倍推进的地震灾区防灾海堤建设，认为这是一种浪费，“还不如提供给年轻人去建设新的城市更好”。2017年12月26日，她在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上发了一张半裸男照片，这位男性胸部写着“akie”字样，是“昭惠”的罗马拼音。

最令安倍尴尬的是昭惠爱喝酒。自民党一名律师的妻子曾说，昭惠经常到东京惠比寿一家著名的酒店狂欢，“她一次要喝掉好几瓶苏格兰酒和波旁酒，喝到烂醉后，酒店只好派人送她回家”。每当昭惠喝个烂醉回家，安倍都非常恼怒，“因为昭惠在回卧室的路上会一件件地脱掉衣服，扔得满房间都是，安倍只好耐着性子捡起来自己丢进洗衣机。有时候安倍会说昭惠几句，但躺在床上的昭惠只会冷淡地翻个身，嘴里说着他没有权利来管她”。

安倍夫妇没有子女。日本媒体报道，两人在家中各有一间卧室，而昭惠与洋子虽然婆媳同住一楼，每个月却只有一两次同桌吃饭。甚至在外出活动时，昭惠也尽量避免与婆婆同在一间休息室。婆婆洋子最不满意儿媳的，是她不喜欢政治。在安倍第一次出任首相时，大肠炎发作，一天多次便血，让照顾他的昭惠苦不堪言。所以，在安倍2012年再度参选自民党总裁时，昭惠非常抵触。后来她和安倍达成协议，他可以回归政坛，而她要做喜欢的事。后来她还卷入了森友学园丑闻，对丈夫的政治声誉造成重创。

安倍留下的政治遗产

日本政治史专家、东京大学名誉教授御厨贵认为，安倍在内政上接二连三出台了很多政策，取得了一些成果，但他最大的政治遗产就是担任首相时间之长。在小泉纯一郎之后，日本每年都会更换首相，这种政治的不稳定对外交尤其不利，在国际舞台上得不到信任。

不过，也有观点认为，安倍超长期执政、自民党“一党独大”的隐忧已逐渐显露：2018年爆出的森友学园和加计学园问题，2019年两位内阁成员因丑闻被迫辞职，还有2019年11月爆发的“赏樱会”公款私用风波……此起彼伏的丑闻动摇了安倍政权的根基。安倍内阁持续低迷的支持率，加上此次安倍离任的消息，可能会让自民党在明年的大选中处于一定程度的被动。

南开大学日本研究中心主任宋志勇接受《环球人物》记者采访时表示，安倍辞职对日本政坛影响很大。“作为长达近8年的连续执政者，不论是在自民党内部还是对日本政府，安倍早已建成以他为中心的领导层架构，他在自民党内部的影响之大甚至可以用‘独裁来形容。所以，他的离任将使这种稳定状态解体。”

2018年10月，安倍出席日本自卫队阅兵式。

从左至右依次为接替安倍晋三的热门人选：麻生太郎、菅义伟、岸田文雄、石破茂。

谈到安倍的执政成果，宋志勇认为，首先在经济方面，安倍自2012年第二次上台后，加速实施了一系列经济刺激政策，让“安倍经济学”成为日本经济保证的代名词。其次，在政治改革方面，他通过几次内阁改组实现了党政权力动态平衡和政权长期稳定。外交方面，在安倍执政后期，日中关系从低谷开始回暖。

同时，宋志勇也谈到，安倍的基本政治倾向是明显右倾的，包括他企图修改宪法的想法，和他虽然不再参拜靖国神社但从未停止捐赠祭祀费、供品的行为。这些“政治遗产”在其离任后能否顺利保留，还是个未知数。短期来看，因为自民党总裁的继任者仍然是在党内选举产生，所以不出意外的话，继任者仍然会是安倍政策路线的忠实执行者。“相比较而言，明年9月的总裁选举是一个更加重大的转折。”

“后安倍时代”即将揭幕

目前，日本仍是自民党执政，新首相还是在自民党内部产生。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选出自民党新总裁。选举可能在9月举行，任期到明年9月底。自民党前干事长石破茂、自民党政调会长岸田文雄被认为是接替安倍的有力候选人。此外，自2012年安倍再次出任首相以来，菅义伟和麻生太郎一直担任重要阁僚职位。自民党内也可能会推荐这两人参与竞选。

鉴于当前应对新冠肺炎的特殊时期，自民党有可能简化选举手续，由参众两院的自民党籍国会议员和都道府县的自民党负责人投票选举。也有可能按照正常手续，由自民党籍国会议员和自民党员投票决定。自民党总裁被选出之后，将在国会中被迅速指名为下任首相。

以“大嘴”著称的麻生太郎出身政治世家，外祖父吉田茂是“大日本帝国宪法”下的最后一任首相，妻子铃木千贺子是前日本首相铃木善幸的女儿，他的妹妹又嫁给了明仁天皇的堂弟宽仁亲王，政治人脉相当广泛。2008年他曾出任首相，干了一年下台，安倍第二次执政后出任副首相等职。

自民党干事长二阶俊博对另外几个热门人选进行了评价。内阁官房长官菅义伟出生于农民家庭，半工半读读完法政大学，自安倍2006年首次执政以来，一直是忠诚的副手，被认为在政府部门的掌控力、危机管理能力及人格品质方面都非常优秀。二阶俊博认为，菅义伟“如果被指名为日本首相，将完全可以堪当重任，是有力候选人”。但菅义伟本人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对自民党总裁的位置没有兴趣，并不止一次说，“我本人完全没考虑过竞争自民党总裁的位置”。

石破茂也出生于政治世家，曾辅佐过小泉纯一郎、福田康夫、麻生太郎及安倍晋三等多位首相，先后担任防卫厅长官、防卫大臣、农林水产大臣、自民党干事长及内阁府特命担当大臣，他逻辑清晰的说话风格、犀利的言辞倍受日本民众的喜爱。二阶俊博称“他是政策通，是有力候选人”。目前，石破茂表示，对安倍长期出任首相表示敬意，今后的计划尚未确定。

至于岸田文雄，二级俊博称他为“优秀的候选人，在政策方面非常努力”。岸田确实很努力，听到安倍辞职消息时他正在新潟县出差，先是表示“需要确认事实”，接到安倍的电话后，表示自己竞选自民党总裁的意向没有变化，并坐上新干线迅速返回东京。

8月28日下午，自民党各个派系相继举行会谈，商量对策。“后安倍时代”即将揭幕。一位日本政界人士告诉《环球人物》记者：“不管谁出任首相，都希望他能够看清世界发展大势，与中国建立良好关系。”

安倍晉三

1954年生于日本东京，1977年毕业于成蹊大学，1993年首次当选众议员，2006年9月首次当选自民党总裁，出任首相，次年辞职;2012年9月再次当选自民党总裁，12月第二次出任首相。2020年8月28日宣布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