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黎晖
在“爱”的氛围中长大的孩子,性格会比较开朗,与人交往也不会有太大问题。职业学校里的孩子们大部分还是快乐开朗的,尽管有时候会听到老师们感慨:“只要别和学生谈学习,他们是很可爱的。”不过,也有个别特殊的孩子,因为自身性格或者成长环境等原因,经历了太多的“被否定”“被忽视”,慢慢地,就会显得与其他同龄人格格不入,在群体里逐渐被边缘化。我就遇到过这样的一个女孩。
在一堂主题为《千千心结,与君化解》的心理课上,我提了一个问题:“在生活中,你遇到了哪些让你困扰的问题,你是怎么处理的?”
一个阳光帅气又很秀气的男孩子举起手来,很认真地向我诉苦:“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个女孩,无论上课下课,老是回头看我,翻着白眼,很吓人,我跟她说过很多遍了,她就是不改。我都烦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师,您帮帮我吧!”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我,他说的就是坐在他前面的那个女孩小雅。这个男孩子的发言在班级里立刻引起了強烈的反响,班级里立即弥漫着对小雅极为不利的排斥的氛围。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谁愿意被这样评价?这简直让人无地自容啊。我看了看那个被群起而攻之的女孩小雅,面对同学们的嘲笑和排斥,她竟然淡定自若,脸上毫无羞愧之色,也看不出有丝毫的愤怒。似乎是不自觉地,她又回头看了两眼那个男孩子。那个男生像是被什么蜇了一下,浑身的不自在,他求救地看了我一眼,连肢体都似乎在抗议:“老师,您看到了吧?就是这样,我真受不了了!”
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出于帮助弱者的本能,我忍不住给了女孩一个建议:“孩子,你就不想为自己说点什么?”小雅露出左右为难的表情。我担心女孩表达能力不行,就试着教她:“你可以告诉他,我回头,根本不是在看你。”然而意外的是,小雅并没有接受我的好意,她冷漠地摇了摇头,然后,把头埋下。
课后,我向同学们进一步了解了小雅的情况。发现她在班级里几乎没有朋友,发言的男生其实是对小雅最好的同学。男孩一开始是想帮助小雅改掉一些坏习惯,也告诉女孩这么做会让别人不舒服,但是,男孩自己也有脾气与好恶,当他的能力不足以支撑时,他厌倦了,最后用抱怨来表达自己帮助他人的无力感。
在和女孩小雅单独的谈话中,我简单了解了她的家庭情况,发现小雅的父母对其极度不信任,经常打骂她,有时候,小雅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到家本想向父母求助,可是父母常常不问青红皂白一顿责骂,骂她窝囊没本事。平时父母也不是很尊重小雅,会私自进入她的QQ空间看,看到不顺心的内容就会打她。当我提出来要见见小雅的父母时,她吓坏了,反复告诫我,绝对不能见她父母,更不能把她的情况以及她说的话告诉父母。
女孩给我的感觉,首先是低自尊。为什么女孩面对同学的排斥甚至蔑视,会表现得如此麻木?我觉得,这与她的家人没有给她足够的尊重有关。在家庭里被否定惯了,使得女孩极度自卑,再由极度自卑慢慢转变为极度的麻木。但不是麻木之后自卑就不存在了,而是自卑感在她身上变得复杂起来。她对别人过于依赖,没有交往的边界,让别人觉得,如果一味顾及她,就会失去自己的空间。
很明显,同学们视小雅为“怪人”,小雅在班级里,成了“边缘人”。为了帮助小雅,我从她身边的同学入手,教育其他同学用接纳、宽容的态度对待小雅。孩子们纷纷表示,一开始他们也愿意帮助小雅,但是由于她脾气太怪,沟通能力极差,慢慢地,大家便觉得不耐烦,甚至讨厌她了。于是,我告诉孩子们:每个人都是生来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心理疾病、学习成绩差,或者智商有点落后,都不该成为被歧视的理由。我们每一个人,没有经历过别人所遇到的事情,如何能够随意评价另一个人?一句议论、一句嘲讽,可能说者无心,但对被嘲笑的同学来说,可能就是很大的心灵伤害。如果我们能够感同身受、对我们身边的“边缘人”善良一点,主动帮助一点,哪怕是送上一个微笑,也可以帮助他们驱散心中的灰暗。在我的开导下,同学们都纷纷表示愿意走近小雅,去帮助她。
当然,我深知,最重要的最关键的还是女孩自己。小雅这种低自尊,有一个原因,是她的心理还处于婴幼儿期。只要有人能看看她,跟她说说话,她就会黏上那个人。在人际交往中总是显得无助和脆弱,甚至对那些不友好的同学也很依赖。她总是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其实有时不是大家歧视和欺负自己,而是自己过于“自卑”把自己给“欺负”了。
了解清楚小雅的成长背景和内心状态之后,我决定尝试运用关系心理疗法,为她提供亲密关系和暴露自我的机会,让她学会爱自己、悦纳自己,同时与他人相处时,告诉她不必过于在意他人的评价,别太较真,也别丢掉自己。
我很诚恳地告诉小雅她身上有很多优秀品质,比如忍让、内秀、善良。肯定的话语,让小雅感受到了我对她的关爱、理解、接纳,孩子慢慢放松下来。这时,我又给她指出,被别人接纳和包容是每个人的需要,要通过合理的人际互动获得。过于忽视自己,过于“讨好”他人,在人际互动时就会显得很被动,要学着表达自己的感受,被伤害时,要坦率地表达出来,这是“爱自己”“尊重自己”,也是改变自己“被忽视”“被边缘化”状态的关键。小雅听了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她说她非常害怕与同学交往,担心在交往中被贬低、羞辱。我告诉她,这种感受源于她在与他人交往中受过的挫折,有很多担心其实源于自己的心理阴影。听到这些,小雅开始敞开心扉,给我讲她的家庭,并进行自我反省。然后我同她进一步讨论如何理解他人(包括父母)愤怒背后的“无助”和“焦虑”,以及该用怎样的语言应对贬低自己的场景,如何从认知与行为上,重构一种更有效的沟通模式,包括坦诚但不胁迫地表达感受、表达自己的愉悦或者愤怒、表达拒绝。
同时,我再次向小雅提出想见一下她的父母,小雅仍然有些抵触,说不希望被父母知道她在学校的状态。后来通过几次交流,小雅主动提出想让我邀请她的父母来学校,希望在我的帮助下,父母能改变对她的态度。
当我跟小雅的父母提出要避免“家庭软暴力”时,他们非常吃惊,说“孩子不都是这么教育下来的吗?”他们一直没意识到自己的教育方式有什么问题,他们也非常爱小雅,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方式对孩子造成了伤害。我告诉他们,很多时候,家长对孩子无意识中的精神伤害,比身体上的伤害更加难以愈合。孩子无法自信做自己,在同龄人中的渺小感和无价值感,父母责任重大。要避免使用辱骂、数落、不搭理、不尊重的方式对待孩子。小雅的父母听了非常惭愧,当着我的面,对孩子说“对不起”。
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小雅慢慢地变得开朗起来。在后来的一堂心理课《给你一滴蜂蜜》中,她像变了一个人。这节课的主题是学习赞赏他人。在课上,小雅一改往常的被动,主动感谢了那些对她友善和帮助过她的同学,也主动谈了她欣赏的同学,她的发言赢得了同学们热烈的掌声。
如今,小雅已经从学校毕业了,每到新年,我都会收到她的祝福,她的微信名叫“感恩的小猫”,她的朋友圈里常常晒出和朋友聚会、游玩时的合影,照片里小雅笑得特别灿烂,看到小雅的改变,看到她能够享受生活和与人交往的快乐,我感到很欣慰。同时,也感到自己身上的责任,教师最大的幸福不就是用细心、爱心、耐心,把一群群孩子送往理想的彼岸吗?
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怀有一颗友爱的心,校园里的“边缘人”就会越来越少,我们的校园也会真正成为一个孩子心灵“成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