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慧
这上百个孩子称呼同一个男人为“老爸”,他们被这个男人称呼为“宝贝”
入夜的鞍山,烧烤摊逐渐热闹起来,炭烤的肉香混杂着呛人的烟味充斥着整条街道。流浪的野狗蹲守在路边,苦候食客嘴里掉落的残渣。凌晨4点半,街道中央的一间门市房里亮起了灯,此时人烟已经散去,觅食的狗仍在这里游荡俳徊。
那是一座商住两用的房子,门栏牌匾上写着“家心苑”,木质结构的门框上还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梦想之家”。这座房子与周边的氛围总是格格不入——烧烤的热闹刚起,这里就熄灯,结束它的一天;清晨4点多,街道上喧嚣完全散去,这里又亮起了灯。
灯光下,一群平均年龄14岁的孩子,睡眼惺忪地走向路边的大巴。
开车的男子名叫柏剑,47岁,“梦想之家”120多位孩子口中的“老爸”。
奔跑
清晨的道路空旷,用不了30分钟,载着孩子们的大巴就到达了目的地。在这儿,孩子们得打起12分的精神,整齐列队。站姿要标准;敬礼手臂要有力;开跑前,要高声背诵“梦想之家”的口号、宗旨,还有“老爸”写的那段感恩词:“早上好,今天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所有的一切都为我准备好了,让我去迎接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太好了,我怎么如此幸运,我爱活着……今天是我人生当中最每好的一天,所有的资源都给我准备好了,让我有无限的能量为自己负责,为社会付出!太好了,我可以的,我爱你!”
每个“梦想之家”的孩子,都要将这些话语牢记在心。
准备活动结束,孩子们按年龄和速度快慢分批次跑了起来。年龄稍大一些的孩子要快速跑,年龄小一些的要努力去追赶前面的哥哥姐姐们。跑不动也得跑,饿了、脚疼、肚子疼,这些都不能成为借口,总之就是不能放弃,每个人都要跑满14公里才算完事儿。这一路上,“老爸”开着车紧跟着队伍,不断指点、鼓励。
初秋时节,鞍山的山里冷得清冽,时不时天上落些雨。但这点小雨实在不算什么。下大雨,才是孩子们最盼望的事情,只有在大雨天,“老爸”才会因为路面湿滑,考虑给大家放一天假。
遇到有比赛的时候,柏剑还会带着参赛的孩子,到附近学校的操场再加练。9月初,六个孩子要去参加河北省的青少年锦标赛。如果成绩优异,他们将有机会拿到国家二级运动员的认证,就能按体育特长生参加高考,“大学的大门就敞开2/3了”。
这一天,柏剑有些着急,两个手机上的秒表计时均显示,5000米的长跑,从第一圈开始,三位女生的速度就慢了4秒。他不断提醒跑在最前面的孩子,走内道、再加速; 转头再望向那位落在队伍后面的女生,提醒她摆臂与落脚的姿势。
这些孩子大多坚信,只要不停地跑,就一定能考上大学、改变命运。躺在“梦想之家”橱窗里、楼道里的荣誉证书,每天都在提醒着他们这一点。他们反复地自我告知:不累、习惯了,我要成为国家二级运动员,特招入学。
那些疼痛,只藏在了日记本里。“最不喜欢跑上坡,我宁愿跑16公里……”“可能是晚上没活动的厚国(后果)吧!不过那也很疼啊……”
这是17岁的赵轩(化名)的日记。他从湖南来这里,已经跑了五年了。晨跑时,他总是跑在最前面的那个。
五年前,赵轩是个沉迷网络的“不良少年”,一个接一个通宵地泡在网吧里,独自抚养他的单亲妈妈面对沉重的生活和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束手無策。直到有一天,妈妈被一位陌生人砍了十多刀,终于是被现实压垮了。她辗转打听到了“梦想之家”,于是把儿子送至柏剑这里来,期盼着他能被“驯化”。
事实证明,赵轩在这里重新发现了人生。身高一米八的他在这群孩子中显得尤为沉稳,他极少大笑、大闹、大声说话,柏剑选他作为“总指挥”。
刚来那会儿,赵轩迫切地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去给妈妈报仇,“让那个叔叔感受一下被砍的滋味”。现在,他想当厨师,或者音乐家,放下心里的“恨”。他告诉自己,只有跑出好成绩,才能考上好大学实现梦想。
“老爸”
从1995年以来,像赵轩一样被柏剑助养的孩子共有一百二十多人。他们之前的际遇各异,同时又有相似之处,多是经历了黑色童年的孩子。他们当中,有的是被父母遗弃,有的父母双亡成为了孤儿,还有的从小就遭受家暴。
他们来自全国各地。对于这些孩子而言,这里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乌托邦”了,毕竟在这里,他们有伙伴,有食物,有了新的“家人”,也许,还有未来。
24年间,通过走体育特长生这条路,120多个孩子中有36位得以大学毕业,12个目前正在读大学,还有4个在读研究生——这是柏剑始终挂在嘴边津津乐道的事情。
最早收养的孩子叫庞浩,与柏剑年龄仅差7岁。那是1995年,22岁的柏剑刚到鞍山市第二中学当体育老师。父母婚变后,庞浩开始变得叛逆,抽烟、喝酒、打架,看谁不顺眼就挥拳,学校的教导主任是个小老头,光眼镜就被庞浩打碎了六副。庞浩至今清晰记得自己当初的那股狠劲,“教导主任不让我打人,那我只能打他了”。班主任管不了,只好向年轻力壮的体育老师柏剑求助。柏剑管教半天,最后干脆把庞浩带在身边。老师每月193块钱的工资,再加上在夜市卖手套袜子的2000多元收入,两人的生活还算过得去。
一年后,学校里另一名男生赵勇因为家庭条件困难只能辍学,柏剑又把他接到身边,成为了第二个“儿子”。三个男子挤在学校分配的教室宿舍里,感情日笃,两个男生只服这位新“老爸”的管教。
如今年近四十的庞浩是鞍山市的一名公务员,赵勇在鞍山做些小生意。论块头,两人都超过了柏剑。他们还时常在“梦想之家”见面,称呼依然没变。 入了夜,三人就近烧烤摊,一把串、一杯酒,“如果没有我和赵勇,老爸的人生轨迹可能不是这样。”庞浩如此感慨人生,如果当初“老爸”不管闲事,如今自己可能还是个混混,而“老爸”也不会在养孩子这件事上一发不可收。
现在回想起来,柏剑自己也想不明白,从什么时候开始,来的孩子越来越多了,自己也变得“养这些孩子养上了瘾”。这些孩子中,有些是未婚先孕生下来的,有的是父母离世后亲人无力抚养的,他们统统都被送到柏剑这里来。
有的孩子送来了后,家属就再也联系不上了。上学需要户口,柏剑只能找孩子们的亲生父母、原户籍,这就得花上不小的精力。起初,实在找不到原生家庭的,很多孩子的户口就只能登记到柏剑的户口本上。二姐柏春燕的印象里,那时柏剑的户口本有不少页。
最多的时候,柏剑和一百多个孩子生活在一起。照顾不过来时,柏剑把在老家的母亲“忽悠”了过来,帮着照顾那些处在发育期的女生。再后来,远在天津的二姐、二姐夫也成了“救兵”,一待就是20年。
家规
在东北人中,柏剑175cm左右的个头不算高。由于长期练习体育,他有着健硕的臂膀、凸起的胸肌,短袖包裹下,依稀可见腹肌的痕迹。多数时候,他总是一脸慈祥,笑呵呵地跟孩子们打趣。
他称呼每一个孩子为“宝贝”或是“宝儿”。在东北,这是长辈对自家孩子最为亲昵的称谓。他始终强调,“梦想之家”与机构性质的福利院不同,这里是个“家”,孩子们在这里能感受到家的温暖,更有归属感。
为了营造家的氛围,柏剑甚至刻意地制造一些仪式感。比如,来到这里的孩子都称呼柏剑为“老爸”,柏劍的父母是“爷爷奶奶”,二姐是“二姑”;开饭前,孩子们必须背诵200多字的感恩词,感恩食物,感恩国家,感恩父母,感恩爷爷奶奶……最后,“感恩一切,请长辈先用餐”,这时柏剑会说,“请宝贝们先用餐”,一顿饭便可以开席了。
在这个相对封闭的小小世界里,“老爸”是绝对的核心,没有人会反驳“老爸”。当评价“老爸”的时候,小一点的孩子异口同声说,他平时是父亲,训练时是魔鬼;大一点的孩子则顿了顿才说,“老爸”是完美的,我们以他为榜样。成长中的孩子不经意间冒出叛逆苗头,也会立马被自己掐灭,“有时候我也会想他是不是太严厉了,但是从他的角度考虑,他也是为我们好。”
日记本上的点评也是如此。有孩子文字里写下了跑步时的疲累,干活时的辛苦。负责检查日记的孩子就在下方写下了“评语”:“珍惜一切资源,那些吃穿用的都是老爸的血汗钱,别在(再)让他老人家伤心啦,我们是大孩子了,要替他分担。”
也有反对的声音。有一次在节目里,“老爸”助养了10年的大女儿柏中媛说,以往跑步时,脚底磨出了水泡,袜子连着皮,疼得不敢吱声;偶尔偷个懒,柏剑会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在她看来,这样的教育方式是不可原谅的。提到这个片段,柏剑解释说,“后来她跟我说,不想让我太累,所以就这么说,让我不要再接受更多的孩子。”那么,对于这一点你有什么反思吗?面对这个问题,柏剑草草略过不想多说。
来到“梦想之家”的孩子,首要大事是抄写家规。20条“不许、严禁”在细则里一一列出,附上相对应的惩罚条例,这些都得熟记于心。若是见了长辈不主动问好,需要在孔子像前罚跪两小时,接受“劳动改造”七天;说了脏话或是闲聊,由长辈监督自行掌嘴;严重点的,比如私自去了网吧KTV、带了手机游戏机等电子设备两次,或者是做了有损“梦想之家”荣誉的事情,则会被遣送回老家。所有的活动都被安排上了时间节点,大家按要求严格遵守。早晨训练一个半小时,紧接着吃早饭;上学的孩子7点前出门,留在家的孩子8点钟开始读经典;十一点半吃午饭,之后午睡一个半小时,下午继续读经典;三点左右,哨声响起,所有人都得集合训练;晚上十点前,熄灯睡觉。
疫情前,偶尔会有老师来讲读经典,但疫情后,大一些的孩子被挑选出来,成了老师,监督其他人按时读书。极少有孩子能准确地说出《论语》里每句话的释义,他们更愿意相信,只要读得够响、背得够熟,大学的门就能敞开。连柏剑自己也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对比24年前,柏剑的急性子缓和了很多。在庞浩、赵勇那会儿,教育方式简单粗暴,不听话就揍,生活、训练都是如此。孩子多了之后,柏剑发觉,自己更多地操心起孩子的生活起居和学习。
尽管如此,规则驯化的痕迹仍然遍布家中。早晨起床后,不同的孩子有序地给“老爸”贴膏药、倒水。过程流畅,不需要柏剑多提醒。柏剑吃完饭喝完开水,孩子见着柏剑的碗空了,立马会走过去收拾空碗,或者接满开水再放回去。
每一个人都有明确分工。“梦想之家”二楼被装修成了私塾样式,白天,孩子们就在这里读四书五经。这个空间里,最醒目的是墙上那张分工明细表,从花草培育、小动物的喂养、爷爷奶奶二姑陪护协调到“老爸”伤病调理等等,都一一对应到各个人。
在长辈身边陪护的孩子显然有些特权,总能最先拿到一些好东西,比如爷爷还没开封过的一整罐中老年核桃粉。这个陪护的孩子把核桃粉带去宿舍,其他孩子如果想尝尝味儿,得经由她的批准。即便是一包红烧牛肉面里遗弃的调味包,在孩子们看来也是个令人眼馋的好东西,大家争相对着拥有者说些讨好的话,以换来舔一口尝尝味道的资格。
无论是柏剑还是其他长辈,都对这套规则都态度坚定:这么多孩子必须得立规矩,不然这些以前还打架的孩子怎么管得住。
上学
每年,柏剑最头疼的是9月,因为那个时候,学费是一大难题。上学的孩子需要交书本费,上了大学的孩子得交学费,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算了笔账,每年9月,他至少得支出10万元。
有些孩子不去体制内学校上学了,就在家里读书,吃些土豆、青菜之类的简单食物,能省则省。现在,“梦想之家”的29个孩子一个月吃饭开支就得一万多元。
为了不断粮,柏剑想过各种办法,在夜市摆过摊,大年三十带着孩子们捡烟花壳子卖钱……可钱还是不够用。他还开过文具店、保健所、彩票站,只要是能赚钱的,他都想去试一试。
实在不行,就用信用卡套现,自己的、朋友的,还有家里大孩子的,加起来二十多张卡,轮番用。催款的短信、电话没断过,只能拆了东墙补西墙,欠下的外债如今还有三十多万没还上。
2005年那会儿最困难,同时有五个孩子上了大学,一下子需要拿出六七万块钱。他找人借,三百五百地凑,刷各种信用卡,去参加节目,争取节目里的“梦想基金”。
2013年,他下了大决心,带着40个孩子去游学,“看看外面的世界”。为了省下交通、住宿费用,柏剑下决心买了辆中巴车。20多万,刷了十几张信用卡,其中两张刷爆了。
虽然资金总是紧张,但游学一直坚持下来了。钱宽裕的时候就去远一些的地方,去云南搭帐篷;钱紧张了就去山里徒步走,100公里,饿了孩子们就去帮附近的农民干活换些口粮。“学会吃苦,学会活着”。柏剑相信,这些宝贵的东西是孩子们在应试教育的课堂里学不来的。
今年8月底,一位即将入学二年级的小胖在家闷闷不乐,他对柏剑嘟哝说:“老爸,我不想去学校读书了。”柏剑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小胖上学期间很不快乐,整个人都要抑郁了。“好,不想去咱就不去了,在家读经典。”
可隔了一天,柏剑又陷入了纠结:国家九年义务制教育是红线,“还是尽可能地劝他去学校吧,至少完成基础教育”。
荣誉
一度,柏剑曾到达人生的巅峰时刻。2008年,他作为模范代表在英国传递奥运火炬,紧接着全国模范教师、辽宁省十大青年等等各种荣誉向他涌来,媒体也蜂拥而至,争相报道他的事迹。
那时候,别人去市长办公室都需要提前预约、报备,但他不用,“市长亲自跟保安说了,柏剑来了要放行,他找我肯定有重要的事情”。外界的应酬和照顾孩子难以兼顾,他就让家里的大孩子带着小孩子,长辈监督着,自己则奔赴各地参加座谈会、报告。那时,满头满脑都是一种被荣誉吹飘了的感觉。
他被树立为鞍山的典型,媒体将他塑造成“感动人物”。2011年,国家体育总局授权他成立中国马拉松储备人才基地,他花了8万元租下了鞍山一个废弃多年的体育馆,再花120万元把它装修成培训基地。
有民企的老板被他的事迹感染,给他捐资20万。他向对方承诺:“我的马拉松俱乐部给你冠名吧。”
他准备干番大事业,就对外宣称,想来的孩子只要当地政府能够出具一个贫困证明,且孩子有体育特长,就可以来这儿享受免费的吃住训练。消息一传出去,一下子来了一百多个孩子。
他想承办当年的一场马拉松比赛,想着如果成功的话能起码能挣个上百万,不仅能还上装修借的钱,还能给朋友们分点红。
可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些计划都落了空。当地的领导班子换了人,政府的态度也变了,中长跑俱乐部要解散,孩子面临遣散,鞍山当地的媒体对于柏剑的事迹也不准再提了……
于是,一百多个孩子陆续被送走,原生家庭能抚养的送回家中,孤儿则送至福利院,最终只剩下了36个没法定性的孩子。
在烤串摊边,喝着啤酒说起这些,柏剑一脸的感慨和落寞。
今年,他还要面临一个大坎。二十多年来,柏剑带着孩子们搬了二十多次家。2013年,他带着孩子们参加《中国梦想秀》,他们的故事吸引了周立波夫妇和在场企业团,也因此获得了一笔“梦想基金”。节目结束后,周立波特地来到鞍山,为他和孩子们租下了现在住的门市房。
一连六年,每到10月份,房东就会收到从“海派清口基金会”(周立波的基金会)汇来的9万多元房租。然而变故在2019年出现了,周立波卷入了那起著名的官司,房东就没再收到房租。柏剑前去询问,对方回复说基金会也没钱了,负担不了房租了。
想到这么多孩子没有地方住,会有再次被遣散的风险,柏剑咬咬牙,把门市房续租了一年,又在偏远的山村里找了块地,准备自己建新的住所。
这一次,他悄悄地盖房子,不敢过分张扬,担心“被人盯上”,后果难以预料。他还记得,几年前给租来的门市房装修时,消防、公安、民政等部门隔三差五就会来检查一次,“后来有个检查的人跟我说,领导要求把‘梦想之家查黄为止。”
法理
在鞍山民政系统工作了近30年的孙丽霞说,柏剑所担心的“遣散”并非杞人忧天。1998年,柏剑去民政局办理收养手续时,她是市民政局办公室主任。这些年,她一直支持着柏剑,也见证了他所经历的起伏,包括他和当地政府之间的分分合合。
退休后,她时不时还会联合鞍山市的爱心人士向柏剑提供帮助,给他一些食物、筹款上的支持。
2019年9月,孙丽霞和同伴在山上发现了一名被亲生父母遗弃,与二大爷一起生活的女孩琪琪(化名)。“孩子被贩卖过,但当地的妇联说不在管辖范畴内。”不是孤儿,不符合福利院收养政策,无奈之下,孙丽霞只能把孩子送到柏劍这里。
如今,柏剑要在山里自建校舍,这让孙丽霞挺为他担心——山里条件并不好,这么多孩子一旦出现问题,“梦想之家”很可能就会遭遇关停的命运。
2019年1月1日生效的《儿童福利机构管理办法》,规定了儿童福利机构只能由民政部门举办。中国社会救助研究院执行院长宋宗合告诉《中国慈善家》,个人参与举办儿童福利机构并不合法。举办主体应归口到民政,同时鼓励自然人、法人或者其他组织通过捐赠、设立公益慈善项目、提供志愿服务等方式,参与儿童福利机构相关服务。
孙丽霞也劝说柏剑,向政府求助,通过合作的方式将“梦想之家”延续下去。
然而,这些年的经历让柏剑心存疑虑。二十多年来,他始终清楚,自己这些年收养孩子“合情合理,但不合法”。他深知,自己是在灰色地带里行走,而前路还会遇到什么,也无从预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