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舍是我国享誉世界的文学大师,他的作品以幽默诙谐的语言风格见长,往往嬉笑怒骂间展现人间百态。而他语言幽默诙谐的背后,有更深层次的艺术表现力,能使读者从看似平常的生活幽默中,感受和领悟人生真谛。老舍先生幽默诙谐的语言风格有这么几个特点:(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二)悲喜交融,互为变奏;(三)自然中寻求“原生态”的幽默;(四)灵活运用修辞手法增强幽默效果。
关键词:老舍;语言艺术;风格形成;幽默诙谐;展现手法
中图分类号:I207.4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CN61-1487-(2020)14-0155-03
一、作者与作品
老舍先生的创作在新中国文学发展中意义非凡,他是新中国第一位获得“人民艺术家”称号的作家。原名舒庆春(父母起名,意思是庆贺春来,前景美好),字舍予
(上学后自己改名,“舒”字的拆变,意思是“忘我”),读者亲切地称其为“老舍先生”。他一生勤于工作,兢兢业业,呕心沥血创作了众多代表作品,涵盖了短篇、中篇、长篇小说,以及散文、诗歌、剧本等多个种类,而且都具有颇高的艺术价值,其中包括人们熟知的《骆驼祥子》《四世同堂》《我这一辈子》《茶馆》等等,他以贴近民众生活的艺术视角,幽默诙谐的语言,展现出人民的生活风貌和世情百态,形成了独特的谑而不虐的艺术风格,深受大众的喜爱和赞誉。
二、老舍作品幽默诙谐的语言风格特点剖析
老舍先生的作品以幽默诙谐的语言风格见长,对比同一时期其他作家,他的作品更加具备开放性,将幽默与讽刺有机结合起来,他笔下的人物往往是普通的市井百姓,通过温和、淳厚的表达,展示小人物生活的辛酸和矛盾,幽默的背后传递出民族的大义与国家振兴的使命感,这是老舍与其他作家幽默风格有着极大区别的地方。从老舍先生的作品入手,可将其幽默诙谐的语言风格特点归纳为以下几点:
(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作者的创作风格往往与其生长的时代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老舍先生独特的语言风格,也正是与其生长在中国动荡的时局和被压迫侵略的环境有着密切关联。当时的中国民众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但大多数人的思想處于蒙昧状态,他们深切地感受着侵略和压迫带来的悲苦,心有不甘的同时,又不敢反抗,正如鲁迅先生评价自己的小说《孔乙己》的主人公所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揭示国人这种麻木和迟滞也是老舍先生的创作初衷之一。因此,他在自己的作品中选择了一种看似幽默诙谐的笔触来描写故事,对国人的荒唐行径进行讽刺,在看似可笑的故事背后对旧中国民众可怜可悲的生活状态给予深切的同情。也正是如此,老舍先生的创作往往看似是喜剧的情节,却传递出深深的怜悯与悲伤,令读者读罢笑中带泪,在诙谐幽默中产生深深的警醒与震撼。老舍先生在其长篇小说《赵子曰》中,以赵子曰这一大学生为主要人物展开叙述,将其定位为一个爱慕虚荣的大学生,对中国旧教育体制下培养出的所谓“学子”进行了讽刺,无论是他在学潮中被学校开除,还是他迷迷糊糊地解救了一位被限制行动的妓女,亦或是他意图控制“女权发展会”,这种种行径都看似可笑,明明以喜剧铺陈,却读罢令人有一种莫名的辛酸。赵子曰这个人物,名字源自孔子,闻其名应当是个正统端正的好青年,然而他却爱慕虚荣,贪图名利。当你想要批判他的时候,却陡然间发现,这个人物身上也有着正义感和使命意识,与其说他是一个落后的青年,不如说他是中国当时千千万万迷茫学子的代表。一定程度上,赵子曰这个人物,与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有几分相像,他们都是读圣贤书的学子,满口“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但他们又是千千万万尚未觉醒的中国学子的缩影。与其说老舍先生是为了讽刺这样一位青年,不如说是为了警醒如他一般的学子们,让他们睁开双眼,看清时局,用学识和行动来选择一条救国之路。这也是为什么故事到最后赵子曰踏上革命之路的根本原因。隐藏在老舍先生创作表象背后的意图,实则是怜悯与警醒,他将小人物身上的矛盾点与隐痛转换为一种能够促使他们前行和转变的动力,力求实现挣扎之后的蜕变,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良好诠释。
(二)悲喜交融,互为变奏
如果将老舍先生的作品单一理解为“喜剧”是绝对偏颇的,因为在其创作的幽默语言背后,传递出的是深切的悲悯。正如先生在《离婚》当中所写到的:“女儿生就是赔钱货,从洗三那天起已打定主意为她赔钱,赔上二十年,打发她出嫁,出嫁之后还许回娘家来掉眼泪。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事。老天爷赏给谁女儿,谁就得唱出义务戏。指着女儿发财是混账话,张大哥不能出售女儿,可是凭良心说,义务戏谁也是捏着鼻子唱。到底是儿子,只要不是马蜂儿子。”这里传递出的是扎根于旧中国数千年的
“重男轻女”思想,带着一种戏谑的口吻,调侃着对女儿的不情不愿,转而提到“儿子”时,说“只要不是马蜂儿子”,前后对比强烈的是,即便儿子如何不好,也仍旧是儿子,即便女儿再好,也仍旧只是赔钱货。在这样看似温和的调侃下,血淋淋地指出了封建思想对女性造成的伤害,并揭示出了这种迂腐思想支配下穷苦人家令人唏嘘的日常生活,这到底是喜剧还是悲剧?其实更像是喜剧面孔下的一场悲剧。在《离婚》中,老舍先生还描述了为了防止自己丈夫另寻新欢,几位看似身份不同于一般百姓的科员太太,费尽心思设计的荒唐行为,在描写争抢与勾心斗角的文字中,读者时而捧腹大笑,时而忍俊不禁,但细细想来,她们荒唐的行为和难以理解的可笑举动背后,隐隐透露出旧社会为人妻子的悲哀与无奈,她们的格局仅仅就是守护住自己独一无二的太太身份,甚至连追求自由和爱情的渴望都显得那么可笑,这也是一种悲剧,一种旧中国女性令人怜悯的生活常态。她们的处境之可悲隐藏在她们令人捧腹的行为背后,显得愈发的令人同情无论是赵子曰的迷茫,还是科员太太们的无奈,这些都是老舍笔下喜剧背后的悲剧因素,仔细读来,老舍的戏剧冲突,往往不是来源于情节本身,而是来源于他喜剧和悲剧的变奏与冲突,这也形成了他独特的风格。
(三)自然中寻求“原生态”的幽默
文学界提到“幽默”二字,除了提到老舍,往往还会提到鲁迅与钱钟书,这二人的写作风格也不乏幽默,但显然与老舍的幽默大有不同。鲁迅先生笔下的“幽默”往往是渗透着深刻的批判和讽刺,往往被形容为“刀刀见血”“入木三分”。而钱钟书的“幽默”更像一位学者,在故事背后传递深刻的思想。对比之下,二者与读者的关系更像是老师与学生,读者往往在读过他们二人的作品后,犹如醍醐灌顶,受到的启发意味深长,深刻且值得回味。老舍的作品则有着极大的区别,他的幽默更贴近生活,善于用最平实的日常情节搭建幽默的氛围,以滑稽的行为、体态和语言传递幽默诙谐的文学风格,他的幽默背后往往存在着感同身受体悟的,他将自己置身与笔下人物共情的位置上,既描写出了他们喜剧化的外部行为与言论,又温和地体现出对他们内在悲剧因素的同情与理解,虽也表现出讽刺之意,但明显比鲁迅的讽刺温和、敦厚。虽也阐述道理,但出发点比钱钟书更为接地气,也更贴近人民生活。他与读者之间的关系,仿佛更像是聆听一位邻家大哥的交心,从一定程度而言,更容易接受,也更容易共情。而产生这样的共情,主要归功于他语言风格的“自然”,他的这种“自然”首先源自于他对生活的细心观察,他将人物随着自身发展而形成的自身矛盾点进行收集整理,通过艺术手段来体现这些人物自身的矛盾,以矛盾出发,构成戏剧冲突,引发矛盾诞生的笑点,这些幽默就显得十分自然,不存在人工可以为之的痕迹,更少了几分情节需要的安排。在《赵子曰》当中,他描写了一个细节,赵子曰嫌弃自己的妻子是一位裹足女子,因此他祈愿能够结束这段婚姻。他的语言体现出赵子曰这个人物本身的矛盾,他渴望结束婚姻,又不直接离婚,而是选择祷告。祷告的对象是阎罗王,希望阎罗王带走他的妻子,成全他与“新式美人”的“美好姻缘”,却在句尾加上了一句“阿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体现出人物思想当中的混乱与矛盾,中西方思想的冲突,以及自身性格的颠倒与相互冲撞。凡此种种,并不是作者刻意让赵子曰具备的幽默,而是他自身的经历与人物性格的自然流露,在这样的自然中衍生出了矛盾,而这样的矛盾恰巧令人捧腹,这就是老舍式的自然幽默与原生态的诙谐,不娇柔做作,一切看似那么顺理成章,却使幽默氛围展现的出乎意料。正如胡风评价老舍先生之言:“舍予是经过了生活底甜酸苦辣的,深通人情世故的人,但他底‘真不但没有被这些所湮没,反而显得更凸出,更难能而且可爱。所以他底真不是憨直,不是忘形,而是被复杂的枝叶所衬托着的果子。他底客客气气,谈笑风生里面,常常要跳出不知道是真话还是笑话的那一种幽默。现在大概大家都懂得那里面正闪耀着他底对于生活的真意,但他有时却要为国事,为公共事业,为友情伤心堕泪,这恐怕是很少为人知道的。”老舍先生笔下看似自然温厚的幽默诙谐,骨子里透露出的仍是他的家国情怀,为民请命,为民族振兴事业的承担,只是隐藏在那些谈笑风生的背后罢了。
(四)灵活运用修辞手法增强幽默效果
莎士比亚有名言:“幽默和风趣是智慧的闪现。”老舍的幽默诙谐往往是充满智慧的,不是浮于表面的搞笑,而是蕴含在字字句句间令人发自内心的想笑。当然,这与他作品中对各种修辞手法的灵活运用息息相关。首先是夸张,这似乎是任何一位具有幽默风格的作家修辞手法当中的不二之选,其根本意义在于将原本富有幽默细胞的一个点夸大,使其具有更强的感染力和艺术效果。
虽然从老舍的整体风格而言偏向于自然,但是自然的幽
默相较于外露的幽默而言,更需要智慧的加持。因此在老舍笔下,夸张这种修辞手法运用的往往相对内敛,比如他将夸张用在了数字化与状态化,使得人物的情绪凸显夸张的效果,而没有直接扭曲和放大人物的行为。在赵子曰的身上,他用“十万八千”个毛孔个个“像火车喷气”一般“嗖嗖往外射凉气”,凸显了当时赵子曰神情上的沮丧和颓废,令读者看到了一个无比颓丧落魄的人物形象,历历在目。在小说《正红旗下》,他用“鸣炮一百零八响”来夸张地表现大姐婆婆的脾气,好像炮仗被点燃一般,读者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阵噼里啪啦的爆炸声,笔触利落,感受真切。她还夸张地写到《二马》中厉害的伊太太,那眼睛一睁,就有她丈夫的两三倍大小,那圆睁的双眼,将太太的高大压迫凌厉之感跃然纸上,倘若读者是她的丈夫,怕也早已退避三舍,想来,她的丈夫必然早已乖乖讨饶。其次是比喻,这种修辞手法,在老舍的作品当中出现的频率比起夸张来要高出不少。他总能巧妙地利用比喻,将看似关联性不大的两个事物连接起来,以获得意想不到的艺术表现力,幽默的感觉也自然呈现。他在《老张的哲学》中,比喻酒醉后赵姑父的红脸像是“喷过火的火山掩映在红云赤霞里”,将酒醉后的脸比作喷过火的火山,将脸上的红晕比作是红云赤霞,将二者关联在一起,相映成趣,其中的妙处不可言说。他将胖乎乎没有棱角的身材比喻为横竖差不多相等的四方墩肉,把白而且圆的头比作是摆在墩肉上面的白馒头,而这白馒头有多白?竟然是像在石灰水里泡过了三天一般,白的吓人。令人捧腹还在后来,那白色的在石灰水里泡了三天的馒头一般的头,竟然把眉毛和头发都烧了,烧的只剩下一点点,读者立刻联想到了这女人所剩无几露着红色肉皮稀疏到可怜的头发和眉毛。他比喻这女人撅着的小辫儿像两个“小秃翅膀”,好像在跳跃间上下挥舞着,孱弱着,那么有碍观瞻。他还曾经把人微微翘起的鼻孔,比喻成柳树上倒挂着的鸣蝉,任谁也难以将二者联想到一起,当看到时,却莫名地找到了二者的共同点。就如同,《骆驼祥子》里那能说会道的高妈与来回旋转圆滑的留声机唱片,以及他笔下的其他比喻一般,总能给人以充满回味的一笑,继而感慨于老舍的睿智与犀利。此外,老舍还常运用比拟的修辞手法,凸显他蕴藏在幽默下的智慧光芒。正如他在形容孙八时,说他是“被人骑着走的牲畜”,以凸显孙八“傻傻的老好人”形象,将他比拟成为牲畜,甘愿被人欺侮和驾驭,令讀者觉得孙八傻得可怜,令人同情。
《二马》中的狗“拿破仑”,取了个人名,噘着嘴说着人话,他借由狗的嘴巴吐槽着人,说着“想不通,人和狗一样,撅上嘴的时候更可笑。”老舍善于拟人、拟物,将潜台词与现实描述相互呼应,不知不觉给人以捧腹的幽默效果。
除此之外,老舍的幽默诙谐还体现出中西方文化的交流与碰撞,他将中国遭受侵略的背景活化,往往利用人物的语言和行为以及事件的背景植入西方色彩,从而构建出中西方文化结合的喜剧效果,如他在小说《猫城记》中,引入英文说得不像英文,德文不像德文,细听原来是“华英官话”这样的桥段,又用猫人象征古老的、衰败了的中华文化,将限定情境中的幽默发挥得淋漓尽致,更突显出了老舍深厚的文化底蕴,以及他幽默背后隐藏着的民族情怀,他的幽默诙谐正如同他的民族呼号一般,独特而深刻,具有极其深刻的智慧和发人深省的文化感召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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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莎(1978—),女,汉族,山西浑源人,大同大学浑源师范分校讲师,研究方向为汉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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