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炳阳
那张决定自己一生命运的成绩通知单,向秋天落叶一般飘落在他的手中,飄落在他的心里。
他神情沮丧地回到村子时,夜色已紧紧包裹了山腰上那两间低矮的旧瓦房。进门,昏暗的灯光下,陈旧的小方桌上已经放着几只菜盘,盘上扣着碗,有丝丝热气从碗沿边溢出。爹握着长杆旱烟袋,孤寂地坐在桌边咂吧着等他。望着这情景,失望和内疚的泪水顿时溢满了眼眶。
“爹,我回来了。”他抹去泪水,走过去,在爹的旁边坐下。许久,又说道,“当农民也是吃饭哩!”
爹慢慢抬起头,苍老的脸上没有丝毫异样,仿佛一切都是情理之中的事。“算了吧,人的命天注定。活该你生了挖泥巴坨坨的命。种田务菜也是条路。明天就去你娘坟上烧张纸,向你娘做个交代。”
爹说着,儿子早就是泪流满面。提起娘,他内疚的心又多了一份羞愧。母亲快咽气时,他向娘许下了宏愿,非考上大学不可!娘放心地合上双目,可现在不知该怎样去向九泉之下的娘作交代。爹慢慢将盘子上扣着的碗一个个地揭开,吩咐他:“吃饭吧!”
他端起碗,埋下头吃饭。先前星期天回来取粮或假期在家,他吃起父亲煮的饭,那是多么有味的呀!可今天是满嘴的苦涩。
父亲吃完饭,拿出一封信,在儿子面前放下,自己摸起旱烟袋咂着。他急急地抖开信。是在深圳打工的二姐寄来的。二姐告诉他,万一今年没考上大学,就到深圳去打工,厂家已联系好了。千万莫像爹一样,活了一辈子就晓得种庄稼,永远守在穷困的山里。
后面的几句话显然打动了他。儿子看着爹,爹却阴沉着脸。儿子多希望听听爹的意见。爹也明白儿子的心思,咂吧着烟袋说:“去不去看你。”“爹,我不去。”沉默了好一阵,他突然说,“我跟你一样种地。”父亲听了,惊讶地望着儿子。儿子又说,“不过,我绝不会学你那一套。要种,就得按我的思路去种。”
他平静地看着父亲。父亲颇感稀奇,旱烟袋在地上磕了磕,问儿子:“你咋个种?”他像是有所准备似的把自己的计划一股恼地端出,那头头道道,方方面面,讲得蛮在行的,只讲得父亲不由得留神细听起来。但提到钱,顿时父亲的脸上多了几分忧虑。
父亲说:“这事好是好,可盖塑料大棚要花很多钱,风险大,万一……爹不得不提醒你两句,行船走马三分忧,凡事可要三思而行,免得日后后悔都来不及。”他扫了眼父亲皱巴巴的脸,又低头沉思了好一阵才扬起脸说:“爹,这事您老人家放心,我早就有了考虑。”他慢声细语地将想法说给父亲听了。父亲道:“你是说去保个险?”他点点头,又说:“这就叫无事防有事,有备无患!”
父亲还在半信半疑,儿子就把自己学校里新近发生的投保受益的事一五一十说给父亲听。见父亲默默接受了自己的主张,他情绪更加高涨。“爹,当一辈子农民我并不感到丢人,关键是要会当,要学会利用政府提供的有利条件发展自己。就说这人民保险吧,就是政府给我们老百姓开的脱贫致富、消灭抗害的妙方,咱何不试试呢?即使效力不大,壮壮咱的胆量总是可以的。”
他说得很激动。父亲没有吭声,他隐约感到儿子的见识已远在自己之上,心里不禁叫道:孩子他娘,你可放心了。
深夜的灯光突然明亮了,映照在父子俩的脸上,屋子也亮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