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微博│小红杏c
上期回顾:在新公司与“高岭之花”前男友霍钦重逢后,宁佳书表面不动声色,内里却难免在意霍钦冷淡的态度。只是不等她有所表现,在她与霍钦第一次合作执行飞行任务时,就遇到了事故……
“宁佳书,询问塔台。”霍钦说话了,他声音冷冰冰的,毫無起伏。好似眼前不是危机四伏的跑道,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起飞前滑跑。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宁佳书的大脑空白片刻后反而冷静下来。她目视前方对着耳麦询问:“塔台,34L跑道前方正被其他飞机占用……”
此刻已经接近V1决断速度,没有等待答复的时间了。
前方跑道上的飞机也明显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正加速滑行脱离跑道。把飞机拉起来,或者终止起飞,这一瞬间,谁都来不及做更精准的计算。
决断不过一秒钟,霍钦制止了向北收油门,迅速开始操作,使用全推力道TOGA。
“加力起飞。”
“机长……”向北的声音里夹着颤抖。
“正常起飞在H3已经能够成功起飞,不要因为恐惧丧失判断力,这是我们能做到的。”
他自始至终冷静的声音让人找到了主心骨,伴随着引擎巨大的轰鸣声,飞机终于离地,就从距前方客机不到百米的地方起飞。
宁佳书反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他们已经成功飞越了眼前跑道的A320,避免了一场撞机事故,正在上升高度。她抬手擦了一把,她的额上全是冷汗。
向北一个一米八的北方汉子,更是看着仪表落了泪。他赶紧悄悄用金色三道杠的袖口迅速擦拭掉。
“机长,我刚刚差点儿点刹车了,这么大的事故征候,我会被转到地面吗?”
“不应该,你并没有在责任范围内出错。”
“我不想去地面……那是塔台的指令出错了吗?”
“也许。”
在返回地面,调查结论出来之前,他们的猜测都是无意义的。
宁佳书一生最值得自豪的地方,便是每每在人生最重要的节点,她都意外地冷静自持,决策果断。
十五岁的时候,成绩只在中上游的她超常发挥,考上了最好的高中。
十八岁又意外地考上了最好的航空学院。
高考结束,父母离婚,她果决地跟了妈妈留在国内。
她不敢说从未后悔过自己做下的决定,可她的每一个决定,后来去看都是最好的选择。
刚刚那一秒钟,扪心自问,她不可能比霍钦更快地做出决定。这让宁佳书心情十分复杂。她一遍遍设想,假若是自己坐在驾驶座上,要怎样才能比他做得更好。
进入巡航高度,切换到自动驾驶,待到霍钦结束与地面的通话时,机舱内的氛围更加沉闷。
面对灯光闪烁的仪表盘,向北的手还是忍不住微颤。飞行非常平稳,头等舱的乘务给他倒了水,他端在手中要喝,却差点儿晃出来。
向北坐在前排,最直观地与危机接触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起飞的那一刻有多可怕,稍微出一点儿差错,他们的机务组及客舱里两百多人,连同地面A320的旅客就全部殒命了。
是霍钦的果决救了所有人。
宁佳书看向北的状态实在太差,关切地问道:“师兄,你看起来不大好,需要替你一会儿吗?”
“不可以。”向北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便被霍钦阻止,“飞行时间不够,你不能上座。”
还是硬邦邦、冷冰冰的调子。
声音再好听,宁佳书也差点儿被这个语调气死。
她并非要违反规定上座,只不过是同事间象征性地关怀两句。
分手时候再不愉快,他再讨厌她,但刚刚两人一起经历了生死,难道连一句安抚的话也没有?
“霍机长每次执飞时,对你的机组成员都是这么冷若冰霜的吗?”宁佳书故意扬起尾音刺他。
霍钦这次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如蜻蜓点水一般落在她的脸上,很快又收了回去。
宁佳书挺直腰背。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不一定,看人。”
“那些被冷待的人受得了你吗?”
“我相信你会适应得很好。”
“当然。”
宁佳书瞪着男人的后脑勺咬牙切齿地答完,又想到刚刚是托他的福才能好端端地继续坐在这儿,便郁闷得不行,再也待不下去了,干脆借吃饭的机会,摘了耳机走出舱门,去了洗手间。
还在瑟瑟发抖的向北都不由自主地看了两人几眼。
师妹胆子这么大?可能还不知道她顶撞的是什么人……
霍机长平时待人就有这么冷漠吗?
他想来想去,总觉得两人话语里的针锋相对没有那么简单,师妹和霍机长似乎不是第一天认识了。想了想,他又把这念头按下去了。既然认识,那登机前怎么可能会全程无交流?
应当是不认识的。
霍机长果然如传闻中说的那样不近女色。
他回身看了看师妹快步走出舱门的背影,有点儿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男人可以对着宁佳书这样的美人心如磐石呢?
冲了水,宁佳书站起来,一照洗手间的镜子,大惊失色。
她向来引以为傲的漂亮眼睛上,睫毛膏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小块,晕染在右眼的卧蚕上,像国宝熊猫。她用的本来是防水睫毛膏,也许因为在地面被雨淋了一场,起飞时又这么慌,擦汗的时候没留意,擦掉了。
所以霍钦刚刚目光定在她脸上是在看这个?她就是顶着这个形象度过了大半个航程?
想到这个可能性,她的脸唰地一下黑下来,就像是跟人打了一架,打完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回家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那种尴尬。
宁佳书一张接一张抽纸去擦,她从来没这么恨过防水睫毛膏的质量太好,直到眼睛上的睫毛膏都卸光了,再没有晕染的可能,才借了头等舱空乘小姐姐的口红补足气势。
头等舱有两个无成人陪同的小男孩儿在哭闹,四五岁的混血双胞胎,属于不太好哄的年纪。空乘小姐姐焦头烂额,糖果也拿了,小饼干也给了,玩具都抱过来了,半蹲得腿都麻了,两个小子还是没哭够。
大概是双胞胎有心灵感应,一个不停,另一个便也不肯示弱,哭声此起彼伏,像是二重唱在客舱内回荡。时间一久,周边几个在休息的乘客神色也不耐烦起来。
宁佳书是来还东西给空乘小姐姐的,离开时被那还在哭的小孩奶声奶气地唤住:“Wait,are you a high flier?(等等,你是個飞行员吗?)”
宁佳书回头一看,小正太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蔚蓝色的眼睛里含着泪,指着她胸前的飞行徽章,眼巴巴地盯着她。
宁佳书对这种喜欢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不是很有耐性,只是瞧着空乘小姐姐求救的眼神,想到刚刚借用了人家的口红,不好白用,便勉强定住脚步。
“Yes.(是的。)”
“I like the plane.(我喜欢这架飞机。)”小孩开心了起来,伸手就想解了安全带过来。
他的兄弟似乎也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就着空乘小姐姐的手擦了鼻涕,终于停了哭声,伸手要宁佳书抱抱。
宁佳书吓得倒退了小半步。
她不喜欢小孩,家里的那个祖宗弟弟都没抱过,更别提别的小孩。宁佳书赶紧示意空乘小姐姐按紧两个小孩不安分的手,蹲下来陪着他们说了两句话,又把飞行徽章取下来给他们玩,才总算脱了身。
一抬头,宁佳书瞧见对面那排座位的男人拿开报纸,在冲她笑。男人五官极俊朗,眼角眉梢都透着年轻人飞扬的神采,笑容放浪不羁,带着一点儿痞气。
“培风?”
这一惊,又遇上飞机颠簸,宁佳书差点儿没蹲稳。
这个男人正是她几个月前在洛杉矶分手的男友,加州大学的学生,小开季培风。
“你认错人了哦。”男人隔着过道伸手,想把她扶起来。
那手指白皙修长,显然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宁佳书没接,这并不是她前男友的手。
季培风是UCLA(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篮球校队主力,代表学校出战NCAA(全国大学体育协会),连续几个赛季的首发控卫,前途无量的华裔球员。他的手指骨节要更宽大,身板也偏运动系。晒过洛杉矶的太阳,他小麦色的皮肤也远比眼前的人更健康、野性。
不过这世上,怎么会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人?双胞胎?
宁佳书瞧着那几乎和前男友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五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混血儿,扶着座位起身。
男人也不介意她的不领情,收回手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留个联系方式也行。”
那笑容十分晃眼,几近勾引。
她可没听季培风说过他有兄弟。
那就做搭讪处理了。
“不好意思,根据公司规定,我不能向您透露联系方式。谢谢。”
她站稳,矜持地微微颔首后便不再说话,而后转身径直往前走,背影婀娜又帅气。
空乘小姐姐被她这一波骚操作惊得五体投地。
宁佳书回到驾驶舱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整个客舱的旅客中,有亚洲面孔,也有高鼻深目的外国游客,有的开着阅读灯在看书,有的盖着毯子在休息,那对双胞胎埋头玩着徽章,津津有味地聊着天。
他们还不知道,几个小时前,自己曾经与死神擦肩而过。
往回走时,穿过微暗的通道,宁佳书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一股豪情来。
这就是一个飞行员的责任与担当,排除万难,把旅客们送到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起落安妥,总有一天,她能比霍钦做得更好。
再回到机舱,霍钦在和向北讲费斯汀格法则。
那法则宁佳书在课堂上半梦半醒间听老师举例说过一次,她记性好,几年过去了,还残留两分印象。
说的是主人公卡斯丁在起床的时候意外摔坏手表而引发的一系列效应,由一点儿不愉快扩展到最后身边所有人都出了差错。
“……难以控制的只有百分之十,剩下的百分之九十,由你的反应来决定。如果总在纠结已经发生的误差,就很难跟得上新涌现的问题,这对飞行员来说是致命的。”
显然,霍钦是在教导向北怎么跳过刚才的失误带来的障碍。
他可能适合当个大学教授,对待别人倒是耐性好。
宁佳书重新戴上耳麦,瞧着他落拓的背影心想,要是大学那会儿每天在课堂上听这样的声音睡觉,睡着了一定很舒服。
霍钦讲话条理清晰,字正腔圆,低沉好听。
向北果然镇定了许多,放在膝上的双手不抖了,脸色也回转了。他低声向霍钦道谢,霍钦只轻轻点了一下头,说了句“不谢”,目光自始至终落在仪表上没抬起来。
向北心情有些复杂。此刻,他感激霍钦,更羡慕他的镇定自若。
论起来,他们的年纪差不了多少,他还在副驾苦苦熬资历,霍钦却早已成为申航最年轻的机长,也即将成为最年轻的机长教员。虽然有传闻说他后台硬,可他的技术更硬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一点,只要与他共过事的人都十分清楚。
他好似一台精密的仪器,状态稳固,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应当做什么。
抵达罗马时,正是当地时间下午四点钟。
落地温度二十二度,天气状况良好,霍钦的降落非常平稳。
离开S市还是阴雨连绵,十来个小时后,他们便站在了意大利六月热情的阳光底下。
宁佳书是第一次降落在费尤米西诺机场。发动机关闭后,她耷拉着眼皮按flight time(飞行时间),抄完几份飞行时间和油量,终于走出机舱,额头还在门口撞了一下。
“师妹很困吗?”走在后面的向北忍俊不禁道。
他出声时恰逢霍钦回头,瞧见了宁佳书被机舱门弹回去的样子。
她是真的容易犯困,也睡得多。
从前学飞时住西澳航校宿舍,他每天早上买好早点至少要在楼下等半个小时,才见她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下来。
宁佳书眼皮耷拉着,睫毛半垂着,像把小扇子,很有几分娇憨的味道。
向北觉得,她这模样,和早上的明艳动人相比,少了几分距离感。
想想十三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没有休息轮换,确实让人疲惫。和宁佳书相反,向北是半点儿睡意也没有的。飞机平安落地,他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松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得等公司的处理结果出来才能松。
落地后手机一开机,霍钦的电话就没停过,都是公司高层打来的,还有局方的调查电话。
宁佳书连上无线网络,微信消息也是一瞬间齐齐涌来,信息提示声简直振动成了来电铃声。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中学同学都发来消息问了两句,好像一天之内,这事儿全世界都知道了。
消息里有问机上具体情况的,有象征性安抚的,也有表达担心的。宁佳书挑了两条回复,又去看群里的动态。
虽说并入了申航,但云航的同事们在新公司抱起小团,从前的飞行群并没有解散,消息还颇灵通,一天不到,就这事儿刷出了几千条讨论。
聊天记录翻了十分之一,宁佳书才明白这次事故有多严重。
她当时在飞机上,眼睛看着,只觉得飞机拉起来时离A320还有一段距离,事实上,他们起飞的瞬间,两架飞机最小的垂直距离仅有二十多米,翼尖距更短,离相撞不到四五秒钟。
这么严重的跑道入侵事件,才发生就传遍了整个公司。他们的航班还未落地,本起事故征候便已经作为全国午间新闻播送出去了。
宁佳书这会儿才打了一个激灵,后怕起来,仔细回想自己在机上有没有犯错。
好在初步的调查结果出来了,是塔台的管制员遗忘飞机动态造成的指挥失误。
浦东机场大雨,对方A320落地后,频率便调到地面,而己方A330的频率在塔台,相互都不知道对方动态。他们当机立断加力起飞,勉强算是力挽狂澜,就算局方震怒清算,也应该殃及不到她这只小虾米。
宁佳书平日只窥屏从不发言,同事只以为她不玩微信群,因此八卦起她来很是肆无忌惮。
聊到北京时间晚上八点的时候,有人发了条消息问:“1381航班是霍钦的责任机长,佳书跟飞?”
很快有人答了“是”。
那人又道:“他俩不是分手了吗?怎么还在一起?”
这个惊天大料一爆出来,接下来的几分钟群便炸了。
“他们两个在一起过?”
那人又答:“我和佳书一期去西澳的,霍钦当年很喜欢她啊,拿到执照最先租飞机带佳书去其他城市玩。”
“不可能吧?怎么看都不像啊!霍钦怎么会喜欢佳书这种类型的?不太搭。”
……就差没摆明说她是妖艳贱货了。
宁佳书摸了摸鼻子,这次算是明白了,几千条消息里有一半是八卦她和霍钦的,难怪她快落地的时候一直忍不住打哈欠呢。
点开那爆料男生的头像,面孔隐约有些印象,说过两句话,确实是当年学飞的同期生。
她边走边低头看手机,没注意到前面的人脚步停下来,向北落后了几步,没来得及拉,眼睁睁地看着宁佳书一头撞了上去。
霍钦的身板实在很硬,撞得她鼻子生疼,泪水直涌。她强行忍住龇牙咧嘴的冲动才控制住面部表情,弯腰去捡掉落的手机时,霍钦已经先一步帮她捡了起来。
屏幕就停在宁佳书点开的头像上,照片里的男生剃掉两边鬓发,梳了个无刘海的铲青,戴上墨镜挑着下巴大笑。
霍钦扫了一眼,挂了电话,将手机递给她。
“你的新目标?”他只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听不出其他情绪。
宁佳书知道他是误会了,但这事一解释会显得她很在意,因此只把手机一把抢过来,学他的腔调冷冰冰道:“是啊,比你帅吧?”
霍钦似是认真回想了半秒,然后嗤笑:“宁佳书,你挑人的眼光可真是越来越差了。”
宁佳书下意识就要开口反驳,又忽然意识到,这样没风度的话,不是别人说的,居然真是从霍钦的嘴巴里说出来的。一瞬间,她把准备好的话悉数咽了回去,嘴角拉成一条上扬的弧线,露出雪白的牙齿来:“我没觉得呀。你该不会是对我旧情难忘吧?”
她和人说话向来自带三分笑意,此刻故意上扬的菱唇更是漂亮,眼珠子机灵地转了两圈,秋波便荡漾起来。
“不。”霍钦答得飞快,像他按TOGA把飞机拉起来的时候一样果决,“我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可留恋的。”
他坦荡顺遂的人生自从遇到宁佳书之后便有了波折。
“宁佳书,遇到你我总是很倒霉。”
此话一出,宁佳书的脸上笑意瞬间没了,她拉着飞行箱径直从他身边越过,沉下脸回刺道:“真巧,我也是。”
高冷不到两分钟,向北在身后大喊一声:“师妹,出口在这边!”
宁佳书面无表情地拖着箱子转了方向,在他之前快步上了扶梯,和机组成员会合了。
何西总觉姐妹情绪不对,回头看一眼不远处的霍钦,压低声音问宁佳书:“学长批评你了?”
宁佳书睨了她一眼,道:“就不能是我跟他吵架?”
“你一个副驾就别吹牛皮了,宁佳书。”何西穿着高跟鞋,要追上她的脚步比平日困难,她喘着气道,“你还真别得罪他,再多的臭脾气也收收。霍钦是出了名的认真,他不会无缘无故批评你的。”
“再说,你要真不喜欢他,用得着那么在意吗?”何西撇嘴,“他是机长,你是副驾,他说你两句天经地义。而且我觉得,也得是他说你,你才聽得进去……”
“打住!”宁佳书与她拉开一步距离,跟她强调,“你喜欢他就行了,以后别再拉上我了。”
年少时,宁佳书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曾心无旁骛地幻想过一段缥缈的爱情。只是这样的光景,在后来便不得见了。
她现在讨厌那样愚蠢的,沉沦过的自己。
何西被她吓得错愕了一瞬,说道:“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呗,用得着这么大的反应吗?我跟你说句实话,其实我心里也早放弃了。”
霍钦再好,终究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和他在一处,只敢拼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看,劣处缝缝补补,遮遮掩掩。
相恋的人若是性格、门第差距甚远,迟早是要掰的。
何西这么些年始终观望,没有费力迈出那一步,除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因为她很好地认清了这一点。
航班落地后有二十四小时的休息时间,宁佳书乘机组的车回到酒店时已经累得精疲力竭,连下午饭也没吃,行尸走肉一般草草卸了妆,一沾着枕头便睡得昏天暗地。
半梦半醒间,床头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她不耐烦地摸了半天才摸到手机,闭着眼睛滑开:“喂——”
半晌没得到回应,她半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串陌生数字,打头的号码是001626,来自美国洛杉矶。
“Hello?”
宁佳书在洛杉矶待了三个多月刚回国,有认识的朋友给她打电话也正常。
她起初以为是信号不大好才听不见声音,喊了好几遍,将手机贴近耳畔,却听到了对方隔着话筒微不可察的呼吸声。
北美正是大半夜,宁佳书有些疑惑谁会在这时候给自己打电话,可她实在太困了,脑子里像搅了一锅糨糊,等了十来秒钟没听见答复,干脆挂了电话重新睡过去。
这一次入睡,宁佳书恍惚做了一个梦。
记起了上一次恋爱说分手的时候,季培风那张俊美又忧郁的脸。
为什么会梦见这个?大抵是飞机上遇到的那个人和前男友长得实在是太像了的缘故。
梦里,他刚从赛场上下来,满头是汗,听闻那句话,微张着嘴,神情愣怔,篮球滚到她脚边,漆黑的眼睛里光亮暗下去,像是一盏灯熄灭了。
虽然一开始就说好了好聚好散,可那一秒钟,宁佳书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负罪感。培风真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男朋友,只可惜遇到了她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
她本要转身走的,想着既然在梦里,就拍拍他安慰两句吧,谁知还没张嘴,就见霍钦皱着眉,脸色阴沉地朝她走过来,冷冰冰地质问:“宁佳书,你的登机牌呢?”
眼前的场景一下子换成了航站楼,她翻遍飞行箱的每一个角落也不见登机证件。
“你下去吧,我不需要你这样毫无责任心的副驾。”
她怎么可能在霍钦面前犯这种低级错误?
宁佳书一下子便被吓醒了!
她翻身下床直奔飞行箱,像是一个强迫症患者,蹲在地毯上,直到把笔记本电脑、平板电脑、飞行记录本、洗漱包、通信耳麦、证件袋一字排开,数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才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下来。
窗外黑色的天幕被城市的灯火映得发亮,正是罗马时间凌晨四点。
宁佳书本想睡个回笼觉,才躺下,便隐隐听见左边房间传来黏腻的撞击声。
酒店房间的隔音效果也太差了吧?
翻个身,她又听到右边房间如出一辙的喘息声。
真是全世界都不想让她睡好觉!
宁佳书黑着脸起身去洗澡,直到花洒把所有的声音都掩盖了,才记起昨晚那通没出声的跨洋电话。
直觉告诉她,那是季培风打来的,可就是不知道都分手两个多月了,他怎么会突然联系她。
宁佳书分手向来不会拖泥带水,要断便断得干净潇洒,如果是那种大大方方的,之后还能做朋友,像季培风这样在意、介怀的,大概就是永别了。
洗澡特别消耗热量,睡了八九个小时,在飞机上吃的那小半盒机组餐早已消化得一干二净,整个飞行箱只找出机组发的一袋小点心,宁佳书吞了之后还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本打算吹干头发就下楼找吃的,谁知房间的吹风机坏了,前台的电话许久也打不通。
她打算自己下楼去找。
宁佳书的头发生得像海藻,浓密又柔软,天生自来卷,小时候宁母抱她出去,大人都夸她像洋娃娃,偏偏宁佳书自己不喜欢。
她觉得,大概是中学时期没做成的离子烫始终令她耿耿于怀,后来每每洗完头发都要用吹风机撸直。不过,直发确实把她的纯净柔美表现得淋漓尽致,更添上几分表里不一的气质。
本想着先出去看看,谁知一踏进走廊,房门便自己带上了。宁佳书傻了眼。她的手机和房卡都还放在里面。她急匆匆地跑到大厅前台,却不见有人。
时间还太早了,她穿得单薄,湿淋淋的头发披在肩上,风一吹才感觉到寒意。
等了十来分钟,只等到了清洁工。对方听不大懂英文,宁佳书意大利语又说得磕绊,啰唆了好几句才听明白,酒店夜班的前台组队罢工了,最早六点过后才会有轮替的员工来上班。
意大利人工作是出了名的散漫,传说一年有三百天在罢工。
宁佳书除了翻白眼,竟是什么办法也没有,只得去大厅接了杯水喝。实在耐不住冷,她又回到九楼,搜肠刮肚地想何西到底住在哪个房间,打算先去叨扰两个小时。
9045?9054?
她睡得早,连下午饭都没吃,只是在前台发房卡的时候随意瞥了一眼登机入住单,此刻想起来,不禁后悔当时没看得更清楚些。好在两个号码登记时挨在一处,这代表这两间房住的都是他们机组的人,两间都能敲敲试试。
宁佳书在走廊里转悠了两圈,踩着拖鞋最先去按了自己斜对面的那间房的门铃,才按到第二下,房间里的灯便亮了。
睡得很浅嘛。
被人吵醒的滋味,宁佳书深有体会,因此她堆出笑容,打算不管里面住的是誰,先道个歉再说,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心理建设得很好,然而门一开,她便后悔了,宁愿在走廊待半宿到天亮。
来开门的人是霍钦,他穿了长裤,单手抬着,在给衬衫扣扣子,才瞧清她的模样,脸色便冷了下来。
他扫了一眼腕表,抬头问她:“宁佳书,你做什么?”
宁佳书洗完澡后只随便套了一件白T恤,宽松的领子处胸口的皮肤显出来,极白,湿淋淋的卷发披在肩上,衣服被打湿了大半。
灯光下,她漆黑的眼睛里汪洋一片,眼角下长着一小枚褐色的泪痣,像极了专门食人精魄的海妖。
“我……就借个吹风机,我房间的坏了,前台没人。”
心中再懊恼,她也得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假装已经把白天的不愉快忘掉了。
宁佳书解释前大眼珠子转了半圈儿,所以这话霍钦只信了一半。
他没出声,上下打量了宁佳书一秒钟,然后转身关了门。
就这么把门甩上了?
宁佳书嘴巴张开半晌说不出话,气得想打人。她刚刚对着门抬起腿,谁料那脚步声又近了,她赶紧转身,装出要走的模样,迈出去两步。
一,二,三,终于等到霍钦重新打开门。
“不是要借吹风机吗?”
他的声音很冷清,带着初醒的微哑,眼睛却是清醒的。
宁佳书背对着他,飞快地扬头,得意地笑起来。她改了主意,也不拿他手里的东西,只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霍钦眉头一皱,道:“你还有什么花招?”
“我哪儿来的什么花招?”宁佳书撇嘴,皓腕一伸,指了指背后的门,“我出来找吹风机,门锁上了,进不去了,现在我没钱包,没手机,前台六点才上班。”
霍钦不说话。
“你的同事在外面吹了一个多小时的冷风,你忍心吗?”她的样子是真委屈。
霍钦了解她的秉性。宁佳书爱撒娇,受了伤倘若没人注意也就算了,若有人看见,关心两句,指甲盖大的一个小口子都要喊半天疼。
根据她头发和衣服上的水迹来看,她洗完澡至多不過二十分钟。
怕她又蒙人,霍钦穿上外套带她去了一趟大厅。
谢天谢地,没有员工良心发现回来值班,前台还是空荡荡的。
此刻还不到凌晨四点半,也不好贸然敲门去吵醒其他人。
回去的路上,霍钦把房卡递给了她。
宁佳书抬头道:“你要去哪儿?”
“睡醒了,出去走走。”
宁佳书睁大眼睛,眼里似是有光亮闪烁。她咬着唇又把房卡塞回他的手里,说:“我也做不来鸠占鹊巢的事情,既然你这么不想看见我,那我回大厅坐着等天亮也是一样的。”
说罢,她转身便要折回大厅,竟是比刚才更委屈了。
“宁佳书——”霍钦大半夜被她折腾得很是无奈,纵是知道这是宁佳书几年前便惯用的伎俩,还是松了口,“你别闹了。”
霍钦住的是双人间,有两张床,靠窗的那一张空着。
宁佳书才洗过澡,又穿了短袖短裤,四肢都被冻得微红,进了房间半晌才稍微觉得暖和一些。
霍钦确实是睡不着了,洗漱完后就在窗边开着阅读灯看书,宁佳书好几次张口想要叫他,最后还是作罢。他冷淡地背对着她的样子和自始至终没有投过来的视线,已经表明了态度。
她径自把头发吹干了,盘腿坐到另一张空床上,没有手机,也就没有了打发时间的东西。
昏黄的灯光下,霍钦的轮廓有点儿叫人恍神。
若是从前,她可能会把电视打开干扰他,让他看不成书,把注意力移回来。可惜当初那么分的手,阔别了几年,她也不敢轻易试探他对自己的容忍底线到底在哪里。
枯坐了二十分钟,宁佳书扭来扭去,到底是忍不住了。
“霍钦。”
“霍钦。”
那人没动,眉眼沉静,视线低垂,倒真像入了定的神仙。
“霍钦。”宁佳书又叫,“我能看电视吗?”
“不能。”这一次应她了。
男人抬头,床上的宁佳书托腮挑眉看着他,得逞地抿唇笑起来,问他:“今天晚上要是别的女人来敲门,你也会开吗?”
她温声软语,像是在对情郎说话。白生生的两条腿搭在他放在床沿的制服上,樱粉色的指甲盖像是制服上精美的袖扣,垂下来的领口隐约可见微绵的曲线,娇憨的大眼睛里闪动着狡黠与揶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宁佳书长得漂亮,那份生来的美貌便是她无往不胜的武器,她对自己认知准确且物尽其用。
他忘了,撩拨人心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
而他从来不知道,她惯用的那些甜言蜜语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或许是阅读灯太暗了,书上的文字也变成了一行行晃着虚影的符号,看不清楚。
调到静音的手机屏幕闪动。
霍钦站起来,打算到门外接电话。
眼看他又要走,宁佳书赶紧从床上滑下来抓住他的手,说:“你还没回答我呢。”
微凉的手触摸他的指节,像是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小心翼翼地爬上来试探,然后等人露出破绽,一击毙命。
霍钦触电般地甩开,偏头,漆黑的眼眸里像是有火苗在摇曳。他说道:“宁佳书,你别来招惹我了。”
宁佳书将被甩开的手背在身后,像是带上几分无所适从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她抬头看着霍钦,又补充道:“我的门真是不小心锁上了。”
眼神茫然又无辜。
片刻后霍钦心情平静下来,开口,语气冰冷:“我出去接电话,六点钟一到你就回房间去。”
宁佳书听见门合上的声音,撇嘴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拿起他刚刚看的书,封面上,黑漆漆的一只鸟站在栏栅上是《肖申克的救赎》。
她向来对这些沉重的小说不大感兴趣,胡乱翻了两页,又合上书,瞧着封面上那只鸟。肚子又饿了,她双脚踩上椅子,下巴抵在膝盖上,重新昏昏欲睡起来。
电话铃声出门便停歇了,霍钦回拨过去,那边急匆匆地接起来:“儿子,你没事儿吧?这么大的事故,你爸居然刚刚才跟我说。我看了新闻视频,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我没事,有把握才拉起来的。”
“我早说别去航院别去航院。当年以你的成绩,上哪儿不好,你爸非固执,现在又苦又累,还冒着生命风险。咱们别做这个了……”那边说着便啜泣起来。
“妈,我挺喜欢的。”霍钦赶紧打住话头,“你今天没课吗?”
“今天晚上是德国柏林爱乐乐团来华演出,我和你陈阿姨打算喝了茶就出门。对了,刚刚还正说这事儿呢,她女儿今年就从美国伯克利音乐学院毕业回来了,要不抽空你俩见个面?虽然说我儿子长得帅,但老大不小的,也该谈恋爱了……”
“再说吧。”他音色很淡,像是没听进去。
女人有点儿着急地说道:“菁菁这个孩子我见过,人长得漂亮,而且知书达理,你不会是还喜欢从前那个宁佳书吧?”
“妈。”
“儿子,妈妈不是要干涉你,长得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你就是不肯谈恋爱才会对她念念不忘,多谈几段就淡了——”
“你别乱猜了,我有分寸的。”
那边似是缓了一口气,最后才想起来问:“对了,妈妈没打扰你睡觉吧?”
霍钦低头看表,说:“现在是罗马凌晨五点。”
“啊?那我不讲了,你快点儿去睡觉,下次我注意时间再打过来。”
如果他妈知道宁佳书此刻就在他酒店的房间里,也许会气得喝不下茶,可能还会摔杯子。霍钦想。
凌晨的风刮在脸上,天际泛起一抹白,马路对面的小教堂亮着灯。
他俯身投币,接了一杯热咖啡,在二楼阳台的长椅上坐下来,一口一口喝完醒神。
整个学生时代,他的成绩一直排在年级前列,因为错过一次的题,他再不会错第二次。
同样的,到今天,他也不会在同一条沟里翻第二次船。
時针指向六点整,整个罗马城市的路灯都熄灭了,马路上车辆多了起来,男人把喝空的杯子扔进垃圾桶,起身折返。
可惜宁佳书向来就不是个听话的人。
她不仅没回去,还半点儿不讲究地抱着膝盖在椅子上睡着了,下巴抵着膝盖,那本书被打开扔到了地毯上。
霍钦俯身去捡。
窗外的风吹进来,正好被宁佳书歪到一侧的长发扫了脸颊。
痒意令他不适。
她翘起来的鼻尖有着漂亮的弧形,呼吸香甜,就好像从前每次上课趴着睡觉的时候一样,下课都叫不醒。
不知道现在工作了还会不会犯。
她其实不适合这个行业,因为飞行员是不能在驾驶舱睡着的。
宁佳书直到听见浴室的水声才醒过来,往窗外一看,天光已经大亮了。
想也知道,时间已经过了霍钦规定的六点钟。她匆匆起身,离开时,还被桌边的椅子腿绊了一下,跳了两步才把门带上,回头便对上对面刚出门的乘务组妹妹们惊愕的眼神。
一众人已经化好了妆,似乎打算下楼吃早餐。
真是巧得见鬼了。
饶是宁佳书脸皮厚,此刻也有点儿傻眼。她笑着尴尬地打了一声招呼:“嘿……早上好啊。”
众人脚步皆缓下来,走在前排的何西从手机屏幕上抬头,瞧见了宁佳书。
她披着头发,衣衫不整,手还搭在霍钦房间的门把手上。
何西睁大眼睛,来来回回地把门牌号和宁佳书的脸对了两遍,才压下声音道:“你……换房卡了?”
9054,这个房间的位置最佳,空气好,不临街,安静,是她特地留给霍钦的。
“没换,我住这间。”宁佳书指指对面。
“我房间的吹风机坏了,来还吹风机的。”解释起来实在太长,宁佳书干脆半真半假地往短了编。
不过即使说的是真话,她们可能也不会信。
因为刚刚里面的浴室传来的水声,肯定有人听见了,这家酒店的隔音效果差得不得了。
何西的脸色像冻过的茄子。她一回忆昨夜隔壁房间的撞击声,思想就往不可控制的地方发散。
又记起昨天下午霍钦和宁佳书在机场的不愉快,终于意识到事情也许没这么简单。
她耐着性子叫下属先去乘电梯,然后把宁佳书一把拉到一边问道:“你实话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
不待宁佳书回答,又问:“你是不是早出手了?我们从前不是约好,为了公平,只准一起开始,谁都不能轻举妄动的吗?你怎么这么卑鄙?”
宁佳书有点儿无奈道:“大姐,你让我先答什么?换身衣服出来再说行不行?”
“不,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何西激动地拒绝。
“要说卑鄙,我阑尾炎住院,你来探病的时候安慰我说,就算选中了也不会报空乘系,骗人放下警惕算不算?
“一毕业就来申航近水楼台算不算?
“昨天对他搔首弄姿,飞机落地又假惺惺地告诉我你早放弃了算不算,嗯?
“到现在还想蒙我呢。”宁佳书抱臂嗤笑着指控。
何西怒了:“你!你更无耻!你故意换号码不联系我,自己去了航空学院。你现在还从他房间里出来,你说,你是不是早就对他下毒手了!”
“倒没有那么早,是大三去西澳学飞的时候才下的手。”
“你们睡了?”
“睡了。”
“宁佳书!你这个坏女人!”何西气急败坏,眼看就要上来掐她,宁佳书赶紧闪身下楼补房卡。
何西修炼了许多年,做的还是空乘这种最需要耐心的工作,早就百炼成钢了,谁知道每每遇见宁佳书,还是能被她气得半死。
她恨,自己放在心尖上多年,手都没碰过的男神,居然早就被宁佳书这个狐狸精染指了,而且还睡腻了!
以她的骄傲性子,宁佳书染指过的男人,她自然不能再跟在屁股后边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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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佳书,从前的事情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从今以后,别再招惹我了。”
宁佳书愣了愣,接着才委屈地摇头,轻声地问道:“怎么样算是招惹你呢?我不明白。”仿佛自己真是天底下那最无辜的人。
“你自己知道。”
她走近,凝望他的眼睛,手一寸一寸缓缓地从他的腰际穿过去,如同缠绕的藤蔓收拢着枝条往上爬。
“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