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微博│莫须莫虚
创作感言:某天夜里在床上写诗,脑海中突然蹦出了很多画面——星星坠落,白云出走,爱人离别……万物偏离轨迹,我们就有了遗憾。之后把诗歌每一段落的第一行摘出来,又变成了一个故事。
星星坠落时,我正撒开脚丫在人潮中奔跑。
前方道路失去了光明,我也失去了光明。
海天一色
夏季,高铁上冷气开得很大。排风口里呼出来的风,像假节日亲戚口中的闲言碎语,让人无处躲避。好不容易适应了,青悦之想靠在椅背上休息一阵,推车车轮伴随着不知听过多少次的吆喝碾过地面:“咖啡牛奶有需要的吗?”
原本稀薄的睡意荡然无存。
青悦之睁眼望着窗外,夜色静谧,他想起前几日刚找的那块绒布,数不清的星子落在夜幕上,像极了银色丝线散在那块绒布上。
季嘉某发消息问他几点能到,青悦之的手指在键盘上按了数字九,嘀,一条低电提醒跳了出来。
从旅行包里拿出充电器,青悦之正要弯腰,没想到身旁的女生先一步俯身把插头插进两个座位间的插板。
女生戴着浅绿色的大檐帽,青悦之看不见她的脸,只在她充电时看见她的左手小指根部,文了一圈罂粟花。
八点四十,女生玩着手机,突然问了一句:“你要充电吗?”
青悦之愣了许久,才判断出她是在和自己说话。
“要充一会儿,谢谢。”
二十分钟过去很快,电量多了百分之十,青悦之拿好行李跟随人流出了站台。他站在路边翻出事先查到的本地司机电话,余光瞥见那个淡绿色的大檐帽正走向一辆“黑车”。青悦之拨号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司机感受到他的目光,走过来问:“小兄弟去青海湖吗?差一位。”
青悦之收起手机:“去。”
他就这样草率地上了那辆车,告诉季嘉某自己今晚不在他家借宿了。
青悦之靠着椅背,调整自己的姿势。小车后座不比高铁宽敞,手臂挨着身旁乘客的手臂,夏季多汗,衣袖都黏在了一起。
青悦之感受到身旁女生偶尔投来的目光。不是望他,而是望沿路的风景。青悦之正好坐在窗边。
约莫过了两个小时,小车开到青海湖附近,青悦之几乎要睡着了,听见司机叫他:“小兄弟,青海湖到了,你是在这里下还是去找酒店?”
青悦之睁开眼睛,汽车此时停在马路边,左右两侧是大大小小的饭馆,牌匾上挂着醒目的彩灯。青悦之还没想好,司机又补充了一句:“你要不下就让里边的妹妹下,她要下。”
“我也下。”听到这一句,青悦之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司机递过来一张二维码,说两个人都是一百五十块时,青悦之听见女生小声骂了一句。
下车后,青悦之拖着行李箱去湖边。夜晚的青海湖边游客稀少,湖水是深蓝色的,天也是深蓝色的,湖里的水便像是从天上泼下来的一盆深蓝色的墨汁。
青悦之和女生隔着一米的距离,他看见她脱了凉鞋,一步步往湖中走去。
青悦之心里油然生出一阵慌乱,几步上前扯住她的手臂:“别去。”
女生转过身,带笑的眼睛望了他半晌,声音愉快:“天热,踩进来凉快,你要不要也试试?”
青悦之脸上一赧,松开她手时听见她自报家门,说她叫顾存星。
倒带
也是夏季,青悦之一个人背着电脑包走出自习室。昏黄的路灯下人影错落……挚友或恋人三两成行。
青悦之刚从开了冷气的自习室出来,乍到这闷热的室外觉得有些难受。鞋里还是凉的,身上已经热了,只希望能马上回到宿舍洗漱休息。他走得很快,经过艺术长廊,走进小树林。小树林里蚊虫凑在一起说话,恋人凑在一起耳鬓厮磨。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传来,他以为是谁在大腿上拍死了一只蚊子,接着一袭白裙从树林中飘了出来。那女生迎面撞上青悦之,害他手里的专业书落了一地,还没刹住车,踩了一脚。
青悦之与她同时蹲下去捡书,看见她小指根部有一圈文身,和她锁骨旁隐隐露出的项链是同一款式。
女生捡起书后递还给青悦之:“抱歉,我把它踩脏了。明天你到3号立裁教室找我换一本,我叫顾存星。”
学姐顾存星。她其实不用自我介绍。X大服装设计专业的学生,没谁不认识她。顾存星的父亲是国内知名设计师,本人入学以来斩获无数奖项。青悦之参加院校艺考时穿的就是她为自家快时尚品牌设计的当季新款,可惜当时只远远见了她一面。
第二天青悦之如约去3号立裁教室,顾存星的同学递来《立体剪裁》课本:“存星和你换的,你拿去吧。”
青悦之立即翻开课本,扉页右上角“顧存星”三个字写得十分潦草,下方画了一只眯眼在笑的小猫。
青悦之心中一动,像是被小猫的爪子挠了了一下。
问到顾存星刚走,青悦之拿着书就往楼下跑,在旋转楼梯的每最后五级起跳,落地时震得脚底板生疼。
青悦之沿直线追了好久,才终于找到顾存星。
还是那片小树林,顾存星和一位个头很高的男生面对面站着。男生面庞清秀,目光灼灼:“存星,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写生,还和你生气。”
顾存星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男生马上上前拉住她手臂撒娇:“你昨天都打我了,再不原谅我,我肉体也疼,心里也疼,我哪里都疼……”
“行了行了。”顾存星憋不住笑出来,与那男生拥抱在一起。
青悦之就站在原地安静地望着。他仿佛又看见一天以前,他的书从手上掉落下去,她的脚踩上来。
这个画面在脑海中重复,再重复。
四年以后,青悦之躺在青海湖附近的客栈里,入梦前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他和顾存星一起拖着行李从青海湖边走回来。他们并肩走在陌生的街道,他们一起办理入住。
在电梯口道别时,她说:“晚安,青悦之。”
这是她第一次记住他的名字。
晚安,青悦之。
重复,再重复。
淹没人潮
青海湖畔一早搭建好的临时秀场和影棚,昨天夜里看不清,白天再看,像是各色珊瑚从海底长上来了,在海边筑起别样的风景线。
这是国内某知名设计品牌举办的新锐设计师创作大赛,入选的作品将直接作为他们当季的新品发布,设计师也会成为他们的签约设计师。
耳边传来闲言碎语——
“你说顾存星放着自家公司设计总监不做,跑来和我们抢什么饭碗?”
“没听说吗?被她爸赶出来了。”
不远处,顾存星在整理自己带来的面料,她低着头,似乎一句也没听见。
青悦之走到她身旁,有些迟疑地问:“你好,还记得我吗?我是……”
“青悦之。”顾存星抬頭冲他笑,“巧啊,你也来参赛?”
其实,一点儿也不巧。两个月前,青悦之刚收到一家公司的入职合同,得知她离职参赛后便毅然放弃,也报名参赛了。青悦之没有告诉顾存星这些,她看起来很忙。
这次比赛初赛和复赛是设计稿评选,决赛是制作成衣。巧的是,青悦之和顾存星的参赛作品都是礼服,立裁时顾存星的人模放就在他旁边。
顾存星的作品名叫《淹没》,里头是月白色的吊带连衣裙打底,外头罩着层层叠叠淡蓝和本白相间的网纱。
青悦之偶然一瞥,人模下半张脸被伞形网纱遮挡住,脖颈处正好收紧,在这梦幻纯净的颜色下,青悦之隐隐感受到她的压抑,看来那件事在她心里并没有过去。
比赛是有时限的,顾存星轻车熟路,很快就完成了大半。青悦之这边却总觉得哪里不对。顾存星经过他身旁去行李箱里拿辅料时,声音很轻地说:“后腰再收一道省。”
青悦之顿时醍醐灌顶,随即又怅然若失。她是天才,他果然比不上她。
四个小时,所有选手都递交了答卷。之后,他们坐在湖边等,入选作品将由模特当场换装在T台上展示。
这其中有顾存星的作品,青悦之一点儿不觉得意外。可是意外还是猝不及防地发生了——台下某个不知姓名的女生突然站起来指认顾存星的作品抄袭。
她手里拿着证据,是一家公司季度新品选题会的图片,会议室的投影上清清楚楚放着《淹没》手稿及创作理念,照片水印显示是在四个月前。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首先最激动的是青悦之,他站起身赤红着脸反驳对方:“顾存星从十四岁开始拿奖,她参加的很多比赛都是全程录像的,她有这实力,怎么会抄袭?”
对方冷笑一声:“天才偶尔也会想要偷懒。”
“算了。”顾存星也站起来,她淡淡望了青悦之一眼,声音平静,“你的作品很优秀,安心签约吧。”
说完,顾存星不再说话。没有解释,没有辩驳,她就像被人从荣誉手册上撕下的一页,随着风渐渐远去,黯然离场。
罂粟花的枝和叶
顾存星从赛场提前离开以后,青悦之那天再也没见过她。晚上回到酒店问时,前台说她一小时前已经退房。
那天晚上,业内各大媒体都在报道关于她的事。洋洋洒洒数千字,没人静下心来辨别真假,青悦之只觉得是一场看热闹的群众的低级狂欢。
青悦之打电话给季嘉某:“嘉某,你在这里认识的人多,帮我找一个人好不好?”
“我看到新闻了,在找了。”
“你在找了?”
“悦之,我是木头吗?这样的话你已经和我说过一次了。”
他说过一次了吗?青悦之坐在那里想了很久。是的,他说过一次了。
大三那年万圣节,系里举办晚会。戴着鬼怪面具的青悦之终于敢离顾存星近一点儿。那天他的脚步在她四周画圈,听她和同学围在一起闲聊。她们喝酒,酒香混合着各式各样的香水味,青悦之努力辨别顾存星用的是哪一款。
那天顾存星喝了很多酒,笑得很开心。可快结束时她接到一个电话,走出他的视线就再也没回来。约莫过去二十分钟,青悦之听见她的同学议论——
“存星去哪了?发消息也不回。”
“我打个电话……没人接。”
青悦之有些不安,走出礼堂拨通了季嘉某的电话:“嘉某,你在学校认识的人多,帮我找一个人好不好?”
根据最后一个同学提供的线索,顾存星去了设计系教学楼的天台。青悦之知道,那里有一个小房间专供他们专业存放杂物。
青悦之赶到时,漆黑的天台上就只有那个小房间的窗户透出隐秘的淡黄色的微光。
就像是在深夜的海平面上,看见一座温柔的灯塔。青悦之推门走进去,看见顾存星靠着墙角一卷黑色太空棉睡得很香。他尝试着叫了她两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顾存星脸上还戴着面具,是一只银狐。她的脸很小,几乎被面具整个儿遮盖住。青悦之在礼堂之所以能那么快就把她认出来,还是因为她小指上的那圈文身。
此时青悦之终于可以凑近看了,罂粟花被绿色枝叶连成一个圈,他细看才能发现那些枝叶的形态其实是两个艺术字——周懿。
教学楼晚上十一点锁门,楼下开始响起哨声,青悦之只好小心翼翼地把顾存星背起来。她将双手环在他的脖颈上,额头在他肩上蹭了蹭:“周懿,老师说把太空棉搬到立裁教室去。”
青悦之轻声回应:“好。”
青悦之小心地把顾存星背到教学楼下,听见远处有几个女生在叫她的名字。他便把她放在花坛边的瓷砖上。
看到顾存星的身体往一边倒,青悦之脱下自己的外衣垫住她的头部。做完这一切,青悦之往远处跑去。
他一边跑,一边挥着手朝那几个女生喊道:“学姐,你们快去教学楼,她在花坛上。”
那些女孩向他道谢,从他身旁经过带起一阵夜风。青悦之只穿着薄毛衣的身体霎时感受到了冷意,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旅客
季嘉某在当地认识不少载客的司机和导游,他通知他们帮忙留意一下。几经辗转,青悦之终于在茶卡盐湖附近的一条小吃街找到顾存星。
此时她正坐在一个小摊前吃着羊肉抓饭,脊背挺得很直,用小勺一点儿一点儿挑着碗中的饭粒。青悦之走了过去:“真巧,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顾存星抬头看了他一眼:“坐吧,你也出来旅行?”
“是,这里风景很美。”
青悦点了一碗羊肉抓饭,他并不爱吃羊肉,只是见到她吃,就下意识地模仿。
顾存星问:“没和公司的人一起回去?”
“说是给两周时间准备,九月报到。”
青悦之小心探查着顾存星的情绪,她看起来似乎和往常无异。青悦之迟疑地说:“这一次……你的作品……其实……”
他想说点儿什么,却好像词不达意。
顾存星笑了笑:“谢谢你当时替我辩解,但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没有抄袭?”
“就是直覺。我知道你很优秀……”青悦之想告诉顾存星,他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认识她了,又怕她误会自己有预谋地接近她,给她造成困扰。
顾存星好像并没把他这句话放在心上,反倒是有些突然地,向他敞开了一些心扉。
《淹没》的设计者确实是顾存星,那张新品选题会照片上的设计稿,是她还在父亲公司任职时递交的,后来她离开了,这件作品被一起带走了。
如今它出现在赛场上,不用说,顾存星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他们逼她出走,又逼她回头。
“你会回去吗?”
顾家在行业内知名度广,人脉多,要真有心打压,顾存星很难靠自己出头。
顾存星握着小勺的手一顿:“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走一步算一步,吃完羊肉抓饭,顾存星还要继续旅行,她好像默认了青悦之做她的旅伴。
他们一起去德令哈,看怀头他拉岩画,独特的绘制风格与广泛的内容表现都带给他们无限灵感。他们一起去月牙泉,像在沙漠中寻找到一只温柔的眼睛。他们漫步丹霞,漫步草原……
青悦之这才发现,和顾存星在一起并不像他曾想象过的那样,需要谨慎谦恭,反而给他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她是一个极具想象力的人,在交谈时时常让他捧腹大笑,随即才后知后觉地察觉自己的失态。
在旅行结束的前一天,青悦之和顾存星并肩躺在蔚蓝的天空下。流云变幻,一会儿变得像青悦之的样子,一会儿变得像顾存星的样子。
青悦之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串紫色的水晶手串:“路上顺手买的。”
顾存星偏过头看他:“收礼还礼麻烦,我向来不喜欢。”
“不用还。”青悦之又把手伸远了些,“我第一次见你,就认为你适合这样的……”
“第一次?”
“嗯,在青海湖边。”
顾存星又笑了。这不是她第一次对青悦之笑,却是他们挨得最近的一次。她的脸离他不足二十厘米,在一根根青草后边若隐若现。
顾存星叹了一口气:“你叫了我那么多声学姐,我忘性也没那么大。”
青悦之呼吸一窒,侧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原来她记得,他不只是初次相逢的旅客。
两个字
那个万圣节的夜晚,顾存星被几个女同学一起送回宿舍,第二天醒来后,发现椅子上搭了一件外套。
那件外套她认识,是她很久以前设计的款式,她也记得在学校看见一个人穿过。
顾存星原本是想把外套还回去的,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万圣节过后没几天,青悦之跟随老师去外地参赛,顾存星没见到他,等到青悦之比赛结束,顾存星就已经离开了校园。
毕业生在大四第一学期末结课,学校允许他们提前离校去实习。青悦之回来时,大四的宿舍楼空了一半。
听说顾存星是和周懿坐一趟车走的,走时下雪了,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有说有笑。
青悦之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半年后顾存星返校拍毕业照,拿毕业证书。他不是有意去打扰,只是从图书馆返回的路上刚好经过设计系教学楼,只是刚好看见她追着周懿往校门口跑去。
青悦之站在原地踌躇许久,最终以车多不安全为由,说服自己跟了上去。
青悦之走到校门口时,顾存星一个人坐在路边的公交站台哭,周懿不知去向。青悦之在她身边站着,等她自己直起身体抹眼泪,他才小心地递去一张餐巾纸。
为拍毕业照化的浓妆已经糊在脸上,眼影和粉底液都开始斑驳。顾存星看着纸上蹭下的那些色彩,开始在口袋里翻找。
只是她追出来时太着急了,口袋里空空如也。青悦之把手机递过去:“学姐是要照镜子吗?”
顾存星“嗯”了一声,拿起他的手机照了照。
后来青悦之和顾存星一起走回学校,走到教学楼附近时,顾存星对他说:“谢谢你。”
青悦之知道,她是在委婉地表达不希望自己再跟着她,被同学看到。
青悦之懂事地退场。离开前,他小声说了一句:“学姐,毕业快乐。”
青悦之回到宿舍后查找了很多信息,甚至去翻找了一些校友间的八卦,才终于补全了这半年里顾存星身边发生的事。
顾存星离校就进入她父亲的公司就职,周懿起初也找到了不错的工作。
只是,就在最近,周懿的父亲因为替公司做假账被捕,他的母亲决定带他出国避避风头。
据说周懿拿到毕业证就该走了。顾存星今天没有追上他,以后,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此时,顾存星用手枕着自己的头,和青悦之对视着。青悦之便又想到了那一天,她没追上周懿,他便用了一年的时间来追逐她的脚步。
去她所在的公司实习,虽然被分配到童装组,直到实习结束也没和她见过几面。得知她离职后又放弃转正机会,来参加她参加的比赛。
顾存星说:“青悦之,谢谢你。”
青悦之不记得她是第几次说“谢谢”这两个字,他和她之间,好像也只剩下这两个字了。
星悦
周懿离开以后,顾存星的父亲三番五次想让她试着和朋友的儿子相处。
说对方是青年才俊,说对方家底雄厚。
青年才俊有什么用呢?连话都说不到一起去。家底雄厚有什么用呢?保不齐哪一日,家财散尽,归于平凡。
父亲指着她的鼻子说:“你要的爱情才最没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等他,他给过你一句话吗?”
顾存星哑口无言。周懿从她的世界消失了,除了甩不掉的回忆,什么也没留下。
但既然都是无用的,她选择等待她的爱情。
离职后,顾存星一个人在外闯荡,遭到很多议论,说她是一朵快凋零的花。所以在青海湖边,她脱鞋走入水中时,青悦之才会下意识以为她要做傻事。
如今和她一起走过漫长的旅途,青悦之发现,她仍是那个浪漫的,对生活有着探索欲望的人,只是不经意间,会流露出一丝怅然。
旅途结束,他们在机场候机。青悦之要回家收拾行李去公司任职,顾存星不知是否妥协了,前一天晚上她与父亲通完电话,就和青悦之一起买了回去的票。
坐在候机大厅的长椅上,两人四处找着话题。
顾存星问青悦之:“这次比赛,你的作品叫《星悦》,为什么会取这样的名字?”
青悦之回答:“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满天星星比赛似的眨眼,它们看起来很快乐,所以就叫《星悦》……”
青悦之话音未落,顾存星突然看到了什么,不顾一切地朝远处跑去。青悦之还来不及反应,她已消失在视线中。
青悦之站起来,在人潮中寻找着她的背影。他听见风把“周懿”两个字吹过来了。
可机场人实在太多,瘦小的顾存星很快淹没在人群里。青悦之怔怔地低头,身边是她落下的包和手机。她什么都不顾,只想找到他。
青悦之不由得苦笑起来,脑海中还回荡着自己刚编的谎话。
故事明明不是这样的。
有一天晚上,青悦之做了一个梦,梦里,满天星星比赛似的眨眼。顾存星就站在星空下,温柔地对他笑。青悦之送她自己亲手做的婚纱,婚纱的名字,叫《星悦》。
那天,青悦之一个人在冰凉的座椅上等了好久,终于等到顾存星回来。她低着头,目光涣散,笑容勉强地和青悦之说了抱歉。她说她认错了人,让他等得久了些。
他们在登机口关闭前的最后一分钟跑进去,坐在机舱的位子上气喘吁吁地望着彼此。
只是,回去的途中,他们谁也没再说话。青悦之好几次转头看顾存星,都发现她闭着眼睛。
不知她是否在做梦,不知她梦里有些什么。
神兽
归家,入职。
青悦之没再见过顾存星。听说她和父亲重归于好,重回公司任职,洗脱质疑,也让那些看笑话的人闭上了嘴巴。
公司某个同样是在赛场被签约的设计师问青悦之:“你是不是认识顾存星?当时那么肯定地帮她说话?”
青悦之看了对方一眼:“是,她是我学姐。”
“公司和他们搞的那个冬季联名,我们这一批里,顾存星选中的会过去培训,她会选你吧?”
“我不知道。”
这个项目,是公司为了给他们这些新人提供学习机会才谈下的,顾存星是双方共同选出的导师,毕竟当时在赛场将顾存星除名得罪了她,公司并不希望和她撕破脸。
一个星期以后,青悦之被上级通知去顾存星所在的公司参加培训。这段时间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开始不停地躁動了。
其实,培训只有两天时间,大多是讨论主题和整体的风格。青悦之隔着长长的会议桌看顾存星,她引导他们发散思维,讨论方案,青悦之就坐在人群中安静地听。
仿佛回到中学时光,在老师面前紧张且不自信,又怕把紧张和不自信暴露出来。
第一天上午的培训结束时,顾存星说有灵感的随时可以带着提案去办公室找她,又在离开后给青悦之发了一条短信:“青悦之,午饭后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青悦之心里的弦绷得更紧了些。她单独叫他过去,是叙旧呢,还是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午饭后,青悦之是小跑着去的。敲开门走进去时,甚至还带了些手足无措的喜悦。站在顾存星的面前望着她时,却听她轻声恳求:“青悦之,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你会开车吗?”
“明天下午能送我去机场吗?”
青悦之一一点头。他到这时才知道,顾存星之所以答应父亲回公司,只是为了回家拿护照。她被污蔑抄袭后的不久就收到了一条短信,上面写了一个在洛杉矶的地址,她知道那一定是周懿发给她的。
顾存星要去洛杉矶,可父亲盯得紧,她便想到让青悦之帮忙:“明天下午课程结束时我会当着他们的面给你车钥匙,让你去帮我取一批布,你绕一圈到附近那个公园等我就好。”
第二天下午,青悦之开着顾存星的车送她去机场,送她去异乡,送她去周懿的身旁。
他们在最左边的车道,两侧车辆往不同方向行驶,青悦之恍惚间有一种置身时光中心的错觉,前进,后退,他现去的方向是哪里?
顾存星在副驾驶位上闭着眼睛休息,嘴角挂着恬静的笑,青悦之心中瞬时清明了——不管去哪里,她能开心,这就是他前进的意义。
顾存星带的行李不多,就拎了一个包和一个手提袋,但青悦之相信她能照顾好自己。走进机场,在安检队伍的末端,顾存星催促青悦之先回去,青悦之望了她许久才说:“你去那边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甚至……召唤我也可以。”
后一句话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只有青悦之明白自己多么认真。他是一头安然沉睡,随时等待被唤醒的神兽,而召唤他须需任何口诀,只需要她的声音。
顾存星望着青悦之笑眼弯弯:“这一年来困难重重,我该有好运了。谢谢你,青悦之,再见。”
“再见。”
星星坠落时
顾存星乘坐的那趟航班,于次日零点十分坠毁。
青悦之看到新闻时,已是中午十二点。
在此之前,他用手机给顾存星发了无数条未收到回复的短信。
“学姐,你到了吗?”
“天气预报说洛杉矶今天下雨,记得多加件衣服。”
“就算找到他了,也和我报个平安好吗?”
……
无人回应,也不会再有人回应。
青悦之从公司一路跑回出租房,人潮中,他如一头身上背着铁笼子的困兽,跑啊,跑啊,那个笼子,始终长在他的身上。
青悦之推开门坐在地上,额头抵着自己的双拳,没过一会张开手,掌心就变成了一面湖。
湖面映着顾存星的脸,映着她说再见的样子。
后来青悦之问自己很多遍,如果他没有试图靠近顾存星,这一切还会不会发生。
也许会,也许不会,也许她另求他人帮助,可如今他是这件事唯一的参与者。
他摘下了星星,从此失去了光明。
(编辑: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