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悠扬
01
宋逐月获得“科技创意大赛”一等奖的那天,恰好赶上闰年的第一场雪。
没人记得领奖的这天是她的生日,毕竟四年才过一次,就连自己都时常忘记。好在有母亲提醒,一大早就打电话警告她,生日这天不能瞎糊弄。
老一辈的说法是:过生日是来还去年的心愿,不能不过。
宋逐月没有什么心愿要还,也没有过生日的兴致,领完奖就回宿舍窝在椅子上吃泡面。
她抬头看了一眼挂钟,下午两点二十八分,然后视线落在手机上,心里开始倒计时。果然,在二十九分那一刻,手机振动了一下:“宋逐月,生日快乐。”
是远在西方还夹裹着暖意的祝福,她在椅子上被冻得吸了吸鼻子,然后一个电话拨了回去:“祝省,微信收钱。”
祝省结束了手上的工作,听她的话点开了微信,是两百块。
“二百块,买你四个字,想听你亲口说一句‘生日快乐’。”
她和祝省相识这么久,生日从来没有听他亲口说过那四个字。之前她好奇地问过原因,但祝省不愿意说,她也就不为难他。今天,他依旧是文字祝福,却让宋逐月心里莫名不悦。
祝省没答应,问她怎么了。
是她想他了呀。宋逐月低头,叉子在泡面桶里搅了半天,硬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这一年冬天太冷,号称宿舍熬夜冠军的宋逐月还没到十一点就睡了,谁知道半夜被楼下的宿管阿姨的吆喝声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起来趴在窗台看了一眼,底下一个穿着黑色棉服的男生正在跟宿管阿姨争辩:“我就上去看一眼,或者您带着我上去,我确认她没事我就下来。”
“小伙子长得还行,怎么这梦做得也挺美?这是女生宿舍,你想什么呢?”
一来一回的争辩中,宋逐月听到那句“她今天生日”后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慌忙跑下楼,迅速把祝省拦在自己身后,然后跟宿管解释。
学校路灯熄灭了,她转身问他:“你不是在国外吗?怎么回来了?”
“感觉你情绪不对,再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就回来了。”他说得很轻松,仿佛在市区随手招了辆出租车,不到半个小时就能到达目的地。
飞越一千多公里的海和山,回来就为确认一眼她是不是情绪不好?
宋逐月往前迈了一步,他往后退一步,如此几次后,宋逐月直接扯住他的衣领,然后踮脚,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不让他躲闪:“所以,你是不是喜欢我?”
“喜欢你什么?喜欢你高中弄恶搞发明捉弄我,还是喜欢你学习差?”
宋逐月凶巴巴地瞪他一眼,她就知道结果还是会跟以前一样,不管她怎么逼问,说辞永远不变。
“给你转账了,看微信,五十块钱一个字,买你四个字——赶紧睡觉。”
她用在他身上的招数,他又还给她。
宋逐月低头点开微信看了一眼,二百五十元,疑惑地抬头。
“这个数字吉利,衬你。”
宋逐月骂了他几句,转身没走两步就顿了步子,犹豫再三,还是跟他说道:“我拿去参赛的发明是星月石。”
他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宋逐月耸耸肩转过身去,她早就猜到了他的反应,但真实地看到后,心里还是有种轻飘飘的失落感。
“宋逐月,二十岁生日快乐。”身后的人突然开口,声音响在风里。
她的步子僵住,一时还不适应,瞳孔里是掩盖不住的震惊,但嘴角的弧度恰似弯月,之前的不悦和难过一扫而尽:“这么听话我还不适应,搞得像是最后一次。”
“是第一次,晦气。”他纠正。
02
宋逐月十几年来有过很多恶搞发明——语言转换器、雪花模拟器……这些发明很是受祝省诟病,因为每次的试用者都是他,被捉弄的次数堪比吃饭。
所以在“星月石”发明出来的时候,祝省的第一反应是——快逃!
但因为自小就养成的默契,宋逐月找他比“砸地鼠”还要准。
就在学校后花园那里,他正蹲在地上拿密封袋装雨后的土壤,神情专注得宋逐月捏了条毛毛虫放在他肩膀上的时候,他都毫无反应。
直到毛毛虫顺着他的衣领往上爬,触碰到他皮肤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一记白眼甩了出去。
“放过我吧!上次那个语言转换器害我被狗追着咬,差点儿没命,这次又来。”
宋逐月挤眉弄眼,做出愧疚的表情,心里却在挖坑让祝省往里跳:“这个真的没危险,我拿我的良心保证。”
说完她还做出保证的手势,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他开始动摇了。
事实证明,只要会撒娇,会演戏,祝省这种冷漠的大学霸都能被她忽悠。祝省试探性地摸了摸那个手环,上面有个看似石头质地的星月图案,戴上后正好搭在脉搏那里。
“我按开关了。”宋逐月抬头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认真询问。
祝省點头,想看看这次她又能折腾出来什么名堂,谁知道开关刚一按下,他感觉被电了一下,迅速甩掉手环,手环撞到地上的石头,坠子碎了。
祝省揉了揉自己手腕,弯腰去捡:“你这又是什么玩意儿?怎么还电我?”
手环的电力还没有打火机里面的电池电力大,除了酥麻的感觉,不会造成任何的伤害。但电流本不该碰到皮肤,现在这个情况就意味着发明失败。
“一个检测仪器,本不该漏电。”
祝省追问是检测什么的,她支支吾吾不愿意说,最后夺了手环,想要转身逃掉。谁知道祝省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拉住她的手腕,俯身质问她:“电了我就想跑?你不是拿良心保证吗?你的良心呢?”
宋逐月反扯住他的手,盖在自己胸口,无比认真地说:“摸到了吗?我没心。”待祝省反应过来的时候,绯红已经爬到了脖子上。
身体远比脑子反应得快。
宋逐月长得瘦小,心理和生理都比别人发育得慢,性子大大咧咧的,在祝省面前也没把自己当女生看,所以做完那个动作后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
祝省将手抽走的时候,她还一脸蒙。
“摸……摸什么呀摸!我……我懒得理你。”他难得结巴,连和宋逐月对视都不敢。
“没摸到你凶什么呀凶!你这人怎么阴晴不定的。”祝省快步往教室走,宋逐月就在后面小跑着,嘴上还一个劲地控诉。
没过多久,年级就传遍了冰山学霸红着脸到处逃窜的事情,就连办公室老师都把这件事当做消遣,每每看到祝省就拿他打趣:“是谁惹我们学霸到处躲的?叫出来让我好好罚他几道数学题。”
祝省低头不语,脸更红了。
03
为了让宋逐月认识到他们已经长大,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一起洗澡,同床而眠,一向脸皮薄的祝省红着脸给她上了一堂生理课。
他在那边讲男女关系讲得面红耳赤,就差挖个地洞钻进去,但人家似乎没怎么听。
宋逐月下巴搁在餐桌上,胳膊自然垂下去,眼神呆滞,要不是偶尔扇动一下睫毛,祝省会以为她是个木头人。
祝省敲了敲桌子,提醒她,她不耐烦地抬头,幽怨地瞪着他:“这些我早就知道了。上课的时候不是讲了吗?怎么又讲一遍?”
祝省一时语塞,脸颊又涨红了几分。宋逐月没听到他接话,反应过来仔细打量他:“你最近为什么总是脸红?”
“我……我上火!”他扔了书本,直接出去了。
宋逐月本以为这堂课就到此结束,谁知道没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恨铁不成钢地讲:“即使身体和心理都不像,但你仍旧是个女生,以后不可以随便让其他异性跟你有身体接触。”
她反应慢半拍,到现在都不明白他为什么给她讲这些。明明她整天除了和他待在一起,身边也没其他的男生,于是她问:“也包括你吗?”
“对。”
“可你不是别的男生,你是祝省,和我同吃同睡,陪我长大的祝省。”
宋逐月的话落进他耳朵里,却重重地砸在他心里。
是啊,他们本来就是那样,为什么突然变了?
祝省轻叹一口气,把书装进书包里,打算以后再也不提这些了。
宋逐月本来就单纯,他为什么要徒增烦恼?他揉了一下她的脑袋:“那你以后只能和我待在一起,不要和其他男生勾肩搭背,是拜把子的兄弟也不成。”
“知道啦。也没人和我玩,大家都不想当我的小白鼠,爸妈更是不想看见我。我学习差呗,学习不好就是万恶根源。”
她轻描淡写地提起自己的爸妈和学习,让祝省感觉她像条可怜的流浪狗——狗是他的最爱。
“狗狗……不是,宋逐月,学习不好怎么了?我妈和我都喜欢学习不好的人。”
所有人都在想办法让宋逐月喜欢学习,提高她的学习成绩,只有祝省告诉她,没事,学习成绩不好我也喜欢。
宋逐月的出生,是整个宋家“耻辱”的开始。
作为从祖父母开始就是教授级别的大家族,宋逐月数学考零分让宋家难以置信,以至于每当宋妈妈看到考满分的祝省,都会问身旁的宋爸爸:你说,我当时生的会不会是个儿子,但在医院抱错了?然后硬推着宋爸爸去祝家打听祝省是在哪个医院出生的。
与此同时,宋逐月在纸团上写下两个姓氏,攥在手里问身边的祝省:“猜猜哪个是写‘宋’的纸条?猜错了我们交换父母。”
祝省随意摸了一张,宋逐月看到上面写着“祝”。
“你错了,我去你家住,你来我家。”然后她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往祝省家走去。
祝省捡起地上的另一个纸团,果不其然,也是“祝”。
宋逐月童年的大部分快乐时光都是在祝家度过的,以至于她从没觉得祝省对她而言是“异性”。人一旦离得近,会模糊性别,甚至感情。
但只要感情的走向和自己想象中的有了偏差,人就会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有些感情是能分清的。宋逐月,就是这“后知后觉”群体里的一个。
04
去年学校就开始搭建游泳馆,今年夏季正好完工。几校联谊,分批前来体验,但宋逐月不愿听安排,还没轮到自己班的时候就偷偷跑去游泳馆。
她穿的是祝省买一送一“送”的那套泳衣,上面是黑色的紧身短袖——但穿在她身上已经不紧身了,下面是紧身短裤,泳帽包着头发,要不是仔细观察,真能搞错性别。
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小时候她跑去祝家,晚上睡觉都是穿祝省的衣服,她感觉比穿自己的衣服还要舒服。
她正做着预备姿势准备入水,身后却有人撞了她一下,掉下去的时候,衣服挂到了泳池扶梯上的钉子,只听到“刺啦”一声,衣服从胸下破了一个大口子。
她慌忙在泳池里找东西遮盖,但四周空无一物,直到有件衣服盖在她头上,她才从慌乱里找到理智。
岸上,祝省揪着推宋逐月入水的男生的衣服,恶狠狠地问:“你还能把她一个女生认成我?下次不要再开这种玩笑,如果让我发现,你以后别想再拿一次单科第一。”
除了听祝省分享经验,在场的人是第一次聽到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气急败坏地动了手。
宋逐月扯了扯他的胳膊,示意他赶紧带她走,祝省偏头看了一眼她身上的泳衣,搂住她的肩膀,让衣服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宋逐月低着头不敢和他讲话,最后才支支吾吾地道歉。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她和祝省之间有了男女之别。
祝省没怪她,搂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女生正在打量他。
宋逐月瞧了一眼他的喉结,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子,踮脚想去碰他喉结的时候,嘴巴扫到他的侧脸,这一刻,她感觉脑子有烟花炸裂,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宋逐月,你看,他不再是那个和你一样的小屁孩了。
祝省僵住动作,红了脸,宋逐月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低头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知道我们跟以前不一样了,这次是真的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少女的成长往往就发生在某个瞬间——瞧见男生能够扛着水桶上五楼不喘气,或看见他们打球可以随意掀起上衣。当宋逐月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穿祝省的衣服时,她的心跳要比短跑时还要急促。
她的心像是灌满了气泡水,在偷看祝省反应的时候,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泡。
05
校园里张贴公告选国际科技志愿者代表的时候,正好赶上宋逐月完成改良版的“星月石”。
她拿着“星月石”一路小跑着前往祝省的教室那边,谁知道撞到校长,坠子又摔个稀碎。
宋逐月这个差生有多差呢?每次年级开会,她那双眼睛都没抬起来过,以至于没见过这个本就很少露面的校长。
她一边道歉,一边心疼地弯腰去捡坠子,道歉完就开始碎碎念:“完蛋了,我的伟大发明。”
校长听到“发明”二字,好奇心作祟,问这个手环是干什么的。宋逐月也没遮掩,到了自己的专业领域,她还是能说道几句的:“按原理来讲,戴上后,如果心跳频率突然增快,这个坠子就会发光,跟星星和月亮一样,但到现在,我还没见过它发光。”
校长觉得有意思,盯着看了半天。
最后两个志愿者名额,她占了一个。
宋逐月嘚瑟地躺在祝家的沙發上跷着二郎腿,给祝省讲自己“因祸得福”的神奇经历。
祝省笑她:“你这不叫因祸得福,你这叫瞎猫碰上死耗子。你说,还有谁走路不看路,上了两年高中了,连校长都不认识?”
“那也是我的本事。那么多撞到人的,都没撞到这个天大的福利。”
这次选拔志愿者都是从理科年级前五十开始选拔,若是按总成绩排名,根本轮不到宋逐月,所以说是“天大的福利”。
另一个名额是祝省。
宋逐月唏嘘道:“学霸,看来你要和我这个学渣并肩作战了。”
“别有风味。”
风吹得窗子哐当作响,这样的机会对两人来说都很难得。
宋逐月把修好的“星月石”戴在手腕上,想着等哪天逮到机会,胁迫祝省再当一次小白鼠,彻底搞清楚它到底在什么情况下心跳加速才能发光。
他们坐车赶往会场,在那里忙完已经是后半夜了,有女生跑来问祝省是哪个学校的,想知道他的联系方式。按照常理,宋逐月这时该转身走开,让他们两个单独讲话。
但宋逐月偏偏不动,就站在那里当电灯泡,女生问他QQ号的时候,她直接报了自己的来骗她。
女生没听出来不对,还沉浸在喜悦里,祝省知道她在恶搞,也没戳破,只偏头看了她一眼,在女生热情的注视下,真诚地点了点头,认可了宋逐月说的话。
回去的路上,宋逐月坐在公交车上不说话,这让听惯了她机关枪似的讲话的祝省很不适应,他的耳根子真是劳碌命。
“讲话。”
“讲什么?不讲,我这人安静内敛,不爱讲话。”她赌气回应。
他说两个字,她能说一串,这让祝省没忍住笑了起来。
宋逐月感觉自尊心受挫,自己都生了一路闷气,他没感觉到,还有心情嘲笑她。
“不讲算了,我耳根子清净。”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脑袋靠在椅背上。
宋逐月闻言,偏要讲话,一股脑地把憋在心里的话全倒了出来:“你都讲了男女有别,还让我不和男生接触,那你怎么能让那个女生拉你的袖口!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祝省失笑,原来她是因为这件事才不开心。但听了这么一通指责,心里还挺舒坦。
“你不是反击了吗?何况我还配合你了。”
“可我心里还是不舒服。凭什么她一上来就扯你袖口撒娇,要联系方式,我都还没扯过。”她想起那个画面,语气就忍不住有些哀怨。
在她的潜意识里,祝省专属于宋逐月,也只能是宋逐月的。
看到那个女生碰他,宋逐月心里莫名地不舒服。她的祝省,只能让她撒娇、耍赖、扯袖口。
“没扯过?那我现在给你扯。”他把手递过去。
“不要这个,她扯过了。”她推开他的手,去扯另一只袖子。
她伸手扯的时候,祝省看到她的手环,好奇地问:“这玩意儿有什么用?能招桃花?”
宋逐月拍了他一下,让他闭嘴。这是一项伟大的科学发明,不能被情爱亵渎。
她一只手紧紧搂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扯着他的袖口悄然睡去,最后,她的手指滑落在他的掌心里,祝省身子抖了一下,红晕又爬上了脸庞。
06
“星月石”到底要怎样才能发亮?这个问题让宋逐月头痛。
她逼着祝省戴上,然后绕着操场快速跑了三圈,心率飙升,但它还是毫无反应。就在她即将放弃这个发明之际,她偶然发现了一个秘密。
那天放学后,和往常一样,祝省去奥数班,她则一个人回家。她走了一半才发觉昨晚拿错了练习册,自己书包里装的那本是祝省的。
她慌忙朝着祝省离开的方向追去,谁知道他没往辅导班走。她心里的疑惑陡增,悄悄跟在他后面,想看看他去哪里,不料自己也被人跟踪了。她后知后觉才发现,但那时候祝省已经拐过街角,即使她喊他的名字他也听不到。
她加快脚步往前走,身后的人也同样加快了脚步。她感觉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书包被人扯住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句:“祝省!”
她和抢劫的人拉扯,护着书包死活不松手,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一道黑影从后面冲了过来,把那人按倒在地上。
因为动作太猛,他的手臂不小心从刀口擦过,血顺着刀柄流在地上。
祝省把抢劫的人按倒后,因为担心宋逐月,匆忙过来拉着她查看身上有没有伤。宋逐月本来是害怕的,但看到祝省的一瞬间,害怕就化成了委屈,撇着嘴巴想要落泪。
“别哭,难看。”
“哦。”她听话地及时收了泪,没敢让它掉下来。
回去的路上,祝省一直牵着她,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回到小时候。
宋家人不太爱管宋逐月,每次晚上才艺班放学都是祝省去接她,两个人手牵着手,穿过街巷,仿佛一眨眼便从十岁走到了十七岁。
宋逐月最初和他并肩走,后来慢慢地落后他半步。她低头一看,他的胳膊还在透过衣服往外面渗血。
她的视线从他的胳膊移到侧脸,心突然颤了一下。她发现,原来自己的下意识是找祝省。
开心时找祝省,难过时找祝省,就连危险时叫的还是祝省。
她心猛然一动,心跳渐渐地乱了章法,跳得太快了,快到她想要伸手去捂住,怕他听见。
“星月石”突然亮了一下,虽然只持续了几秒,可还是被她发现了。
原来这就是“星月石”发光的秘密。
“祝省。”
“嗯?”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他闻声,捏紧了口袋里的医药单,镇定地问:“什么秘密?”
“我知道星月石对上什么频率会发光了。”
“什么?”
“心动的频率。”
07
祝省回去后大病了一场,不断地发低烧,宋逐月内疚极了。要不是因为她,他就不会受伤,也根本不会生病。
祝省没有怪她,说这本来就和她无关。但他越是安慰,她就越是自责。他索性不再安慰她了,任由她想法弥补。
喝了八顿鸡汤后,祝省实在喝不下去了,他按住宋逐月盛第九頓鸡汤的手:“要不,换个方式弥补?”
于是她又给他表演了“无实物吃播”,来刺激他喝鸡汤的欲望。
他在医院住了很久,最后,她再三和医生确认他能出院了,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平时不是挺结实的吗,怎么突然就病倒了?你低烧不退,昏迷的时候,我真以为你快死了。”她还在后怕。
“怎么可能?怎么着也得熬到陪你参加高考。”他开玩笑。
自这件事后,祝省又多了个“娇弱”属性。宋逐月开始逼着他晨跑,逼着他锻炼身体。
不管锻炼身体,还是学习,其实都在为高考做准备,但祝省爽了约,没有陪她参加高考。
高考必定下雨,这是不成文的定律;祝省不会爽宋逐月的约,这也是不成文的定律。
但这次,这条定律破了。
他告诉宋逐月要去参加自主招生后,就离开了这座城市,直到高考结束,他才告诉她,他已经在国外了。
“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商量?我们可以一起去呀!”隔着电话,宋逐月有些生气。
“我们总是要散的,还不如早一点儿。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男女有别?我们也不例外。最初是不能相互触及皮肤,现在是不能陪同彼此走完一生。我们已经成年了,生活里不再只有彼此,你会有新的,愿意当你的小白鼠的朋友。”
“祝省,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些话很矫情?凭什么我们不可以互相触碰?凭什么我们不能一直走下去?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星月石发光的秘密的吗?我现在告诉你,因为我对你心动了,心跳加速的那一刻,它亮了。”
那时候,他牵着她的手,他触碰到了她的皮肤,也触碰到了她的心。
电话那头的人开始沉默,祝省仰头看着输液瓶里缓慢流动的液体,跟她讲:“可我不喜欢你。”
她能发明测量心动的手环,却没能找出来那个对她心动的人。
祝省说:我不喜欢你。
祝省说:那是青梅竹马的友情,或者称为亲情。
祝省说:我们还是朋友,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的。
08
第二天,宋逐月才知道“一语成谶”是什么意思。
祝省祝她生日快乐,她乌鸦嘴地讲“像是最后一次”,那就真的成了最后一次。
宋逐月到医院的时候,祝省已经出现呼吸困难的情况,他本来是第二天登机返回国外,但还没踏上飞机,就晕倒在地。
“你以前身体真的很强壮,我老是爱逃课,每次都是踩着你的肩膀爬墙出去。”
那段青春那样明亮,明明还是两年前事情,宋逐月却感觉离得好远。那时候他们还一起在巷子里奔跑,一起规划未来,约定好了祝省挣大钱买房子后要给她留一个房间。
他的病来得猝不及防,但也有迹可寻。那次他没发现宋逐月放在他肩膀的毛毛虫是因为他突然眩晕,刚稳住身子,脑子还没重启成功。
只不过他们都太粗心了,仗着年轻,什么都没放在心上。
祝省睁眼看到宋逐月,示意她凑近,说:“对不起,我什么都没能给你留下。”
他留下了,留下了二十年的记忆和陪伴。
“要是觉得对不起我,那可不可以喜欢我一下下,就一分钟,这次不要再拒绝我。”
“好,那就喜欢一分钟。”
宋逐月感觉这一分钟真漫长啊,仿佛度过了无数个夏季。他握着她的手,就跟当年把她从危险中解救出来,牵着她的手回家一样。
一分钟还没到,他的手垂下来,让宋逐月抓了个空。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他们真的不能陪同彼此走完一生了。
宋妈妈再也不问宋爸爸,祝省是不是他们被抱错的儿子。
这个名字成了禁词。
祝省每次去宋家住的时候,宋妈妈都给他单独准备一个房间,去的次数多了,客房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房间,宋妈妈甚至在房门上挂了个牌子,写着:干儿子祝省。
他走后,宋逐月想把那个房间腾出来当书房,打扫到最后的时候才发现,书桌的一个抽屉里,存了他们所有活动的票根,票根后面都写着字。
电影票——“月月说,这部片子的女主不行,让我以后找女朋友千万要让她先把关。”
超市小票——“月月喜欢喝无糖汽水,她说糖吃多了对皮肤不好,我也要少吃。”
餐厅小票——“月月不吃花椰菜,以后去超市千万不要买。”
最近一次的活动票根是他们去当志愿者,在志愿者牌子后面,祝省写道:月月不喜欢我和其他女生走得近,她小心眼,但我很喜欢。
她从未听他叫过她月月,不管他找她做什么,都是叫她的全名。
他含蓄又深情,生日祝福都不愿亲口说,是害怕后一句会脱口而出“我喜欢你”。但他也有忍不住的时候。比如打着安慰的幌子去牵她的小手;比如在她牵他袖口的时候偏头偷笑;比如从国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最后还是没忍住,对她说了生日快乐,让她开心。
他迫切地想让她明白男女有别,不可以模糊性别,他想让她看到自己,可看到她单纯的傻样,又觉得算了,让一切顺其自然。
她开窍得迟一点儿,那他就成熟得早一点儿,慢慢教她。
所有晦涩难懂的小心思,都藏在他未说出口的话里。
他没想说出口,他想,只要陪着她、保护她就够了。
09
宋逐月接受科技专刊采访的时候,被问及“星月石”的发明契机。她说:“其实最开始,它就是个普通的手环,是在我测出来我对一位朋友心动之后,它才叫星月石。契机就是——我偶然间发现,我有喜欢的人了。”
“能不能透露一下那位朋友具体是谁?大家都很想知道。”
“不可以,他应该不想让我讲。”
他提及她时,总是话少,沉默。
当晚宋逐月修改了自己的百度百科,把生日日期从二月二十九号改成了六月二十一号。
她不要四年才能许一次愿望,她要年年都能许愿。
今年,她的生日愿望是:希望祝省在天上能再多喜欢她一点点儿。
她期盼明年的到来,明年,她要来还愿。
(编辑: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