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卿
新人报到:写文的初衷是想要把自己的遗憾在故事中弥补,我在这个故事中弥补了自己的一个小遗憾。我在奶茶店里将它收尾的时候,遇见了我的迟尤,所以故事的结局是圆满的。自知笔力浅薄,但愿能让你们从中得到快乐。这是第一次在《花火》过稿,早早通知我过稿时我激动得差点晕过去,不夸张地说,这算是我写过的几篇稿子里最喜欢的一个故事,我希望你们能和我一样喜欢。
1.
2007年深秋。
港上行驶着一艘轮船,从中隐约飘出谈笑声与小提琴声。
不远处的虹霓与暗星相互交织,从船上向远处望,看见的是一片绚烂。
这是维多利亚港,是香港熠熠发光的明珠。
迟尤坐在船上的角落里,左手中的酒杯摇摇晃晃,褐色的液体在灯光照射下发出点点光芒。
他的眼神紧紧㨦住在正中央拉小提琴的狄冬身上,右手一下一下跟着她的节奏打拍子。
迟尤的眼神逐渐变得明亮,一动不动地盯着狄冬按弦的手。他从来没有见过谁的手指拥有这么好的柔韧度和灵活性,能够跨越这么长的距离。
一首帕格尼尼的《钟》被她拉得出神入化,将她手中那把小提琴的音色发挥到极致。
最后收尾时,狄冬左手与双音拨奏交替,拉出一个绵长的音。
迟尤这才发现,她是改了曲的。
狄冬收了琴,鞠完躬正准备离场时,迟尤开口了。
“这位小姐,”迟尤从角落里站起来,声音洪亮而清晰,端着手中的酒朝狄冬走来,“不知我可否有幸请小姐喝杯酒?”
狄冬毫不畏惧地对上迟尤的眼睛,一双干净的瞳仁让迟尤心为之一颤。
她嘴角扬起,接过迟尤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将酒杯递还给迟尤:“先生,多谢。”
迟尤饶有趣味地盯着狄冬:“敢问小姐姓名?”
狄冬弯起双眼,眼底秋波盈盈:“敢问先生姓名?”
“迟尤。”
迟尤轻轻地吐出自己的名字。
“迟先生,”狄冬唤道,声音糯糯的,“我不是小姐。”
说完,她便背着琴走出了大厅,剩了迟尤站在大厅正中央,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
船慢慢靠岸,狄冬背着琴下了船,她松了一口气。她在轮船上拉琴,经常会碰见被那些有钱公子调戏的事情,若是不过分,她一般都有求必应。
但她今日刚同父亲大吵一架,心里窝着火,不太想理人。不过那位迟先生,倒是没找她的麻烦。
轮船上的小提琴手出场费比其他地方高出很多,如果不是父亲好赌,将家里家当都抵押出去了,如今债主追着喊着要还钱,她也不会来这里拉。
狄冬想着,叹了一口气。
“狄小姐,”磁性的声音从狄冬身后响起,“留步。”
狄冬转头,对上了迟尤带笑意的脸庞。他身后是维多利亚港,水面泛着粼粼微光,港边灯火阑珊,可这一切似乎都成了他的陪衬。
“你……”狄冬皱起眉,“你查我?”
“小提琴手的名字,在工作人员那里有登记。”迟尤解释道。
“你有什么事吗?”狄冬说,“我不是小姐,我卖艺不卖身。”
迟尤笑了笑:“狄冬,我若真是让你卖身呢?”
狄冬看着迟尤,他脸上满是认真,找不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那,免谈。”狄冬说完,打算离开,迟尤叫住她:“我的意思是,你想过要签约经纪公司吗?”
狄冬脚步一顿,疑惑地看着他:“经纪公司?”
迟尤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狄冬:“五年期限,定金两百万。”
狄冬半信半疑地接过名片,名片上写着:迟尤,光英经纪公司。
“你是……想让我签约光英?”
要知道,光英不仅仅是在内地很有名,在香港也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是,”迟尤点头,“我们正好缺一个会拉小提琴的,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找我。”
“多谢。”狄冬将名片收了起来。
2.
深水埗街头,小贩们用蹩脚的粤语在骂骂咧咧,整条街都听得见的污秽词语让狄冬皱起了眉头。
住在这里的小贩大部分是从内地南迁来的,不会粤语,更加不会英语,只能像蟑螂一般,在深水埗这个肮脏潮湿的地方苟且偷生。
狄冬刚踏进胡同里,就听见母亲带着哭腔的叫骂声和父亲摔东西的声音。她停下脚步,倒退了两步,将自己隐入黑暗中。
昏暗路灯下,看不清狄冬脸上的神色,却依稀能看见她微微闪光的眼睛和紧紧握住的双手。
她现在不能回家,一回家,今天赚的钱又得被父亲抢去赌。
一辆黑色轿车行驶至胡同口,迟尤坐在车里,看着将自己悄悄藏进黑暗里的狄冬,微微皱了皱眉。
迟尤和司机打了声招呼,拉开车门,走了下来。胡同里又多了几道骂咧的声音,大概是声音太大引起了街坊们的不满。
他走向狄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狄冬回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迟尤捂住了嘴巴。迟尤将食指竖在嘴边,轻轻地“嘘”了一声。狄冬冲他点了点头,跟着他回到了车上。
“迟先生,让您见笑了。”狄冬说。
迟尤摇了摇头,笑着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能理解。
“我没想到,一个这么有天赋的小提琴手,居然是在这种生活条件下长大的。”
狄冬看向窗外,開口道:“我母亲原来是一个小提琴老师,我父亲是一名数学老师,从十年前,我父亲染上赌瘾开始,家里就成了这个模样。
“我母亲从我小时候开始教我练琴,我从小到大,练琴从来没有中断过,不管家里情况是如何糟糕,”狄冬唇角微微扬起,侧脸轮廓无比柔和,“因为我知道,我只有努力拉琴,我才能离开这里,才能逃离这里。”
迟尤看着狄冬的侧脸,内心深处有什么在悄悄发芽,妄想从最深处拔地而起。他慢慢开口道:“所以,你想好了吗?要和我签约吗?”
“我能逃离这里,但不是现在。”狄冬转头,对迟尤说,“迟先生,谢谢你,我现在不能和你离开。”
“为什么?”迟尤一脸平静,这是他意料之中的,可他还是想知道原因。
“迟先生,”狄冬说,“我不信你不辞辛苦地跟我一路,只是为了让我签约。
“可是,迟先生,你要的,我给不了。”
迟尤挑眉,问:“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狄冬笑了,眼睛里像是盛满了月光:“我在那拉了几天琴,你就在那待了几天,要是你单单只想与我签约合作,何必等到今天?”
迟尤抿了抿薄唇,看着狄冬。
“你听说过狭义相对论吗?”狄冬问,“如果光速是不变的,那么运动的物体时间会变慢,长度会缩短,质量会增加。
“爱情也是,当爱恒不变的时候,我们生活中的质量会发生改变,可我不想我的生活节奏因何发生改变。
“所以迟先生,我不需要爱情。”
说完,狄冬便拉开车门,准备下车。
“狄冬,”迟尤喊道,“我明天就要走了。
“我说的话,永远算数,只要你想,就来北京找我。”
狄冬听完,关上车门,逃也似的离开。
她太害怕了,她怕迟尤问,问为什么她会知道他今天不是第一次去轮船上。
迟尤看着狄冬离去,背影消失在胡同里,他靠在车椅上,闭上了眼,对司机说:“走吧。”
狄冬没有说错,迟尤去那里确实是为了她。他第一次去时,是朋友邀请,他当时便被拉小提琴的狄冬吸引住了。
他赞叹于狄冬拉琴的天赋与技巧,他感叹于狄冬身上那股干净的气质,最吸引他的,是狄冬那双清澈又秋波荡漾的眼睛。
3.
狄冬回到家里,父母依旧在吵,只是声音小了很多。她径直回了房间,没有理会父亲在身后的骂骂咧咧。
狄冬躺在狭小的床上,看着天花板,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迟尤的呢?
是她去轮船上拉琴的第一天,那天恰巧有人闹事。那人缠着一个女服务员不放,气急之下将酒瓶往旁边一摔,是冲着狄冬这边。
狄冬正在拉琴,看见酒瓶朝她飞来,往旁边一躲。
她侧过头,看见的是一张轮廓坚毅的脸。那人坐在角落里,突然站起身,急匆匆地离开,她只听见服务员跟在他身边叫他“迟先生”。
狄冬回过神来继续拉琴,没过多久,迟尤从外面回来,回到刚刚的位子上。
那位刚刚被纠缠的服务生突然附到她耳边,道:“那位迟先生,因为那个男人把酒瓶往你这砸,生了一场大气,让负责人将那男人带走了,听说还罚了款。
“迟先生说,你拉得很好听,不应该被人打扰。”
狄冬有些惊讶,本想着拉完琴跟他道声谢,可是结束后迟尤就不见了影,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直到今天晚上,迟尤主动叫住了她,她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是早已澎湃。
狄冬不能和他离开,她不能留下她的母亲待在这里。
她也深知自己与迟尤之间的距离,借着迟尤请她喝酒的名义向他那天的帮助表达了谢意,对狄冬来说,就已经是足够。
迟尤与狄冬再见,是在北京,跨年的那天晚上。
遲尤经过长安街时听到了小提琴声,是帕格尼尼的《随想曲》,速度非常之快。他停下脚步,往琴声传出的地方走去。
他看见了阔别三月的狄冬,她站在空地上拉小提琴。狄冬压弦的手指格外用力,薄薄的茧上明显勒出了一道血印。
狄冬拉得非常好,技巧掌握得非常娴熟,可是这首曲子不被普通人所接受,看她拉琴的人寥寥无几。
迟尤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站在不远处,细细地注视着狄冬,眼里满是柔情。
狄冬手突然一颤,她看见了迟尤,眼里满是慌乱。
迟尤将手从衣兜里拿出来,朝她竖了竖大拇指,向她走去。狄冬放下小提琴,站在原地看着向她走来的迟尤,不知怎的鼻头一酸。
“你来了北京,为什么不找我?”迟尤替她顺了顺头发,问道。
狄冬侧过头躲开迟尤的手,缓缓开口道:“前几天刚到。”
迟尤垂下手,问:“你……怎么来北京了?”
狄冬沉默了一会儿,启齿道:“姑父北上,我母亲让我跟他一起过来,她让我,再也别回去了。”
可是狄冬刚跟着姑父到了北京,可姑父一下火车,便找借口离开,再没回来找过狄冬。
好半晌,狄冬开口道:“迟尤,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迟尤愣了愣,继而答道:“一直都算数。”
迟尤没有想到,她会直接叫他“迟尤”,而不是“迟先生”。
“可是,我不想和那些普通艺人一样,唱流行歌,当明星。”狄冬说,“我想拉小提琴,开演奏会,可以吗?”
“好。”迟尤应下,“都按你说的来。”
“迟尤,为什么是我?”狄冬突然问道。
“你是个天才小提琴手,不能湮没在人潮中,”迟尤静了静,“你明天来光英找我。”
狄冬应下,迟尤张开双臂,对狄冬说:“合作愉快。”
狄冬有些犹豫,却还是伸手抱住了迟尤。她的鼻尖萦绕着一股湿润的青草气息,她轻声说道:“合作愉快,迟尤。”
夜空中突然烟花绽放,一朵接一朵,璀璨得恍若身处星河。不远处响起钟鸣声,随后是欢呼声,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环绕着迟尤和狄冬。
这是对2008年来到的庆祝。
迟尤在狄冬耳边轻声道:“新年快乐,狄冬。”
声音清冽却又不失温柔,狄冬耳朵有些发痒,正欲推开迟尤,他却自己松开了。
4.
迟尤送狄冬回租房,一路上两人都无言。天突然飘起了雪,细细碎碎的雪花落在两人肩头。
“下雪了。”迟尤开口道,他抬头,雪花飘上他的眼睛。
“嗯。”狄冬轻轻应了一声,抬手去接雪花,“香港,很少下这么大的雪。”
“这是北京的初雪。”迟尤说着,伸手拂下了狄冬头上的雪花,“喜欢的话,就留下来。”
狄冬抬头,对上迟尤如水般清澈的眼睛,她的眼神直接又大胆,带着些许的疑惑。
“我也希望你留下来。”迟尤看着狄冬澄澈的双眼,认真地说。
狄冬闻言垂下眼帘,低着头大步往前走,裸露在外的耳朵不知是不是被风吹的,红了半边。
迟尤跟上狄冬,与她并肩,在大雪纷飞里走着,铺着细雪的地上下一串脚印。
到了租房楼下,两个人都没说话。
良久,狄冬开口道:“那我先上去了。”
“我刚刚说的,都是认真的。”迟尤轻轻地说,“留下来吧,狄冬。
“我想你留在北京,留在我身边。”
狄冬的手局促地捏着大衣,她嗫嚅半晌,最后说道:“给我一点时间吧。”
“好。”迟尤笑了笑,伸手轻轻拥狄冬入怀,“晚安。”
狄冬像被吓到了,眼睛微微睁大,,好半晌才应:“晚安”。
迟尤轻笑着放开她,拍了拍她的头:“上去吧。”
狄冬点了点头,转身跑进了楼里。
迟尤站在楼下,看着狄冬离开。狄冬踏上阶梯,往后一看,迟尤冲她挥了挥手,她转过头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继续向上走。
迟尤看着四层右边房间的灯亮起,才慢慢转身离开。
狄冬站在窗边,拉开窗帘一个小角,目送着迟尤离去。
狄冬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一夜无梦。早上起来时,她拉开窗帘,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连瓦缝里都不放过,铺得严严实实的。
狄冬洗漱过后,拿了伞,将塑料袋套在鞋上,走出了家门。
雪已经很厚了,狄冬一步一步,艰难行走着。
走出小区,狄冬打了车,去往光英经纪。
狄冬刚下车,迟尤的车便到了。他从车上下来,身旁跟了一个矮矮胖胖的人。
“这是我的经纪人,你可以叫他大东。”迟尤向狄冬介绍道。
狄冬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是经纪人吗?”
迟尤笑道:“我是艺人。”
“走吧,我们进去。”迟尤拍了拍愣神的狄冬,向里走去。狄冬反应过来,跟着他往里走,眼睛时不时瞟一眼大东。
迟尤带着狄冬进了会议室,里面已经零零散散坐了些人。
“坐。”迟尤坐下,拉开旁边的椅子,示意狄冬坐下。
狄冬有些局促地坐下,狄冬对面的女人突然笑了一下,问道:“你就是狄冬?”
“是我。”
“天才小提琴手?”女人嘴角微微勾起,,对狄冬身旁的迟尤说,“好像不过如此。”
“邢云。”迟尤皱着眉,警告似的唤了一声。
邢云噤了声,但打量狄冬的目光依然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位身着正装的中年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坐到了主位上。
“郁董,”大东喊道,“这是资料。”大东将文件夹递给郁董,“狄冬本人来了。”
郁董抬头,将在座的人一一扫过,最终目光落到了狄冬的身上。
郁董看着手里的资料,说:“你就是遲尤推荐的小提琴手?”
狄冬站起来朝郁董微微鞠了一躬,说:“是我。”
“找把小提琴来,”郁董吩咐道,“你现场给我们拉一首。”
秘书将小提琴放到狄冬的手上,迟尤拍了拍狄冬的手,轻声道:“拉你喜欢的就好,放轻松。”
狄冬深吸一口气,拿着小提琴走到空地,拉起了那首《随想曲》。
她压了G弦,食指与小拇指的配合极其完美,邢云眼里的鄙夷也逐渐转为惊艳,郁董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赞美。
迟尤眼带笑意地盯着狄冬,悄悄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合约成功地签了下来,狄冬被郁董亲自点名由光英第一经纪人大东带。
出了会议室,邢云喊住了狄冬,对她说:“刚开始对你太过于无礼,请你不要介意。”
狄冬笑了:“不会的。”
邢云也笑了,伸出手与她紧紧相握。
狄冬下了楼,看见迟尤的车在等她,她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上车。”迟尤摇下车窗,对她说。
狄冬拉开车门,上了车,问:“什么事?”
“你现在是签约艺人了,不能住租房,你回去收拾东西,搬去我家。”迟尤说。
“你……你家?”狄冬睁大了眼睛。
“我母亲是小提琴家,你们俩应该合得来。”迟尤说着,发动车子,离开了光英。
5.
狄冬拿着行李跟迟尤进了迟家,才发现原来迟尤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钢琴家迟敬,母亲是中央交响乐团小提琴手管醉。
狄冬这才知道为什么在光英里,迟尤说话会那么有分量。
次日,光英经纪。
“狄冬还是比较适合古典乐,现在市场上还没有这种类型的歌手,可以试一试,”大东看了眼迟尤,“你说呢?”
迟尤“嗯”了一下,问狄冬:“你怎么想?”
“我……不太想做歌手。”狄冬犹豫着开口。
“我想自己作曲,自己拉,不想随波逐流,做会被时代埋没的歌手。”
“这……”大东想了想,“那你自己作曲,发行一张纯音乐唱片,公司加大力度宣传,你看怎么样?”
“就这样吧。”迟尤接上了大东的话,“公司现在缺的是人才型的小提琴手,不是歌手。”
狄冬正视着迟尤的眼睛,迟尤笑着顺了顺她的头发,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狄冬的首张唱片敲定在年后发行,光英将狄冬包装成了一个由于家庭原因被迫北上的天才女小提琴演奏家,在内地掀起了不小的热度。
春节当天晚上,北京城内又下了一场大雪。雪花纷飞,在沉重的北京城里成了一道惹眼的风景。厚厚的积雪没过了小腿,行人在雪地里借着昏暗的灯光,慢慢前行。
迟尤带着狄冬在家门口堆雪人,管醉打趣道:“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狄冬也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脸上流光溢彩,是迟尤没见过的夺目。
迟尤抓起一把雪,朝狄冬扔了过来,狄冬神色突变,躲开了。迟尤笑意满满地看着她,走过来帮她拍了拍肩头覆上的薄雪,道:“真蠢。”
狄冬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因为迟尤接下来的动作顿住了。迟尤从门侧拖出来两桶烟花,站在旁边冲她笑。
狄冬哭笑不得,走过去帮他将烟花拖到庭院中央。
迟尤让狄冬站远一点儿,他拿着火柴去点燃引线。
“你能行吗?”狄冬站在不远处喊道。
迟尤伸手将引线点燃,一边跳着回来一边说:“行了。”
可迟尤回到狄冬旁边后,烟花还是没能响起。狄冬扭头,质疑地说道:“你确定好了吗?”
迟尤迟疑着,又上前几步打算去看看。
“砰——”
烟花突然炸起,直冲上夜空,绽放出一大片的火花,一朵接着一朵,彼此推着挤着,在黑压压的夜空与繁星相伴
夜空突然迸发的光芒照在狄冬的脸上,微亮的光使狄冬的面庞在路灯下,越发显得柔和。
迟尤停在原地,转头看向狄冬,淡淡一笑
狄冬眼眶有些许发酸,她吸了吸鼻子,答道:“新年快乐。”
迟尤走到狄冬身边,捏了捏她的脸,说:“这就哭了?”
狄冬扭开头,捏了捏鼻子说:“我才没有。”
迟尤轻笑,自然而然地拉起狄冬的手塞进他的口袋里,与她并肩看烟花。
狄冬的手传来一阵阵暖意,她侧头看站在身边的迟尤,整个人都像是蒙上了温柔的星光。
“迟尤。”狄冬轻轻喊道,“我想好了。”
“嗯?”
“我要留在北京,留在你身边。”
6.
年后,狄冬的首张纯音乐唱片正式发行,销售量非常可观,并且还在持续上涨。
大东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笑眯眯地对狄冬说:“成绩相当可观,能在一个月内完成六首曲子的人,还真是不简单。”
狄冬客气地道谢:“过奖了。”
大东拍了拍狄冬的肩膀,朝会议室走去。
迟尤带着狄冬去了雾灵山。
二人气喘吁吁地爬上山后,迟尤开口道:“你这次的唱片销量之所以那么可观,是因为光英之前的炒作。”
“我让人调查过了,购买唱片的人大多数是年轻人,他们根本不了解古典乐。”
狄冬鼻子里充斥着湿润的气息,像极了迟尤身上的味道。
沉默了半晌,狄冬才缓缓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
“没事,”迟尤顺了顺她的头发,“我们一起努力,会有办法让大众接受你的古典乐。”
狄冬咬了咬下唇:“好。”
狄冬下山后径直回了公司,刚进门,就被邢云叫住了。她跟着邢云进了休息室,邢云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狄冬,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迟尤对谁那么上心过。”邢云说,“公司想要小提琴手随时可以找到,可他却执意要公司签下你,甚至不惜搬出他父亲的名字。
“据我所知,他对外几乎很少说他是迟敬的儿子,”邢云顿了顿,“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对你充满了好奇。
“我现在,也是真的对你失望。
“你应该知道,你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不仅仅是给公司带来损失,更会给一手带你进公司的迟尤惹来不少麻烦。”
狄冬静了静,说:“半年,再给我半年时间。”
她垂着头,紧紧握住手中的水杯,“我要是不能让古典乐在娱乐圈立足,我就转型。”
迟尤知道狄冬立下军令状,表明半年内若是不能让自己的古典乐在娱乐圈立足,便转型做一名歌手时,已是初夏。
而狄冬的第二张唱片将在夏末发行。
迟尤在家门口堵住狄冬,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狄冬对上迟尤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我以为,这是你要的答案。”
“狄冬,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迟尤稍微侧了侧身,让开一条道。
狄冬依旧盯着迟尤的双眼,说:“我知道。”
“遲尤,我要对得起你。”狄冬收回目光,微微垂了垂眼,“我要对得起你将我带进公司,对得起你辛辛苦苦为我做的一切。”
狄冬说完,径直走了出去,一次也不曾回头。
九月九日,狄冬的第二张唱片发行。销售量是从逐渐升高再到直线下降,比起上一张唱片,这一张可谓是异常惨淡。狄冬看着数据分析,神色如常。
邢云走进狄冬的休息室,来到她身旁,缓缓道:“结果,你看见了吧?”
狄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坚持拉小提琴?”
不等邢云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道:“我和迟尤是在维多利亚港的一艘轮船上相识的。
“我当时便知我与他之间的距离,所以我拒绝了他邀我签约的请求。我当时想,或许有一天,我能靠着自己的努力变成和他一样耀眼的人,那我就能理直气壮地站在他身边。
“可是,我来了北京后,由于家庭原因,我不得不求助于他,签约光英。我本想着靠着一技之长让他对我另眼相看,可如今,我还是得靠着公司转型成大众喜爱的歌手。
“他赐给我一个完美的梦境,而我,却不得不快速清醒。”狄冬停了一下,继续道,“这是我的命运,我改变不了,逃避不了。”
7.
狄冬回到迟家,管醉在客厅坐着,见她回来,忙走过去招呼道:“狄冬,过来一下。”
管醉拉着狄冬走向沙发,拍着她的背让她坐下。
“我把你作的曲子和演奏视频发给了我一个在米兰的朋友,”管醉和蔼地笑道,“她对你很是欣赏,她说,你要是想去米兰音乐学院,她可以帮你。”
狄冬受宠若惊,忙说:“我……我不行的。”
管醉拍着她的手,轻声说:“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小提琴演奏家,你相信我,你一定会成功的。”
狄冬踌躇不决,只道:“我考虑一下。”
在厨房倒水的迟尤却将二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站在拐角处,靠在墙上,闭上了双眼。
迟尤端着水,敲开了狄冬的房门。
“去米兰吧,”迟尤说,“帕格尼尼的故乡,你会喜欢的。”
狄冬从桌前站起身,说:“光英的解约费太高,我支付不起。”
“这个交给我,我帮你。”迟尤走近狄冬,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只管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狄冬看着迟尤的眼睛,一双桃花眼里似是盛满了情意。
“迟尤,我不能再麻烦你了,我欠你的,欠叔叔阿姨的,都太多了。”狄冬摇摇头。
“你值得。”迟尤神色认真,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疯了!”大东指着迟尤,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把她带进公司,你现在又要让我们解约她,你把光英当什么了?”
“我会负责的。”迟尤转着手中的笔,淡淡地说。
“负责?你怎么负责?你负得起吗!”大东拍了拍桌子。
“十年。”
“什么?”大东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迟尤。
狄冬去光英解约的那天,是国庆。光英降低了解约费的百分之六十,狄冬出唱片赚的钱付解约费已是足够。
邢云在通往会议室的转角处拦下了迟尤,感叹道:“她到底是有多重要,值得你用十年换她自由?
“你将她留在光英,即便是做一名歌手,那也能同你待在一起,你为什么一定要放她离开?”
迟尤的眼神忽地飘出了很远,他想起了四年前。
彼时迟尤刚从音乐学院毕业,不愿意遵从父母的意愿做一名音乐家,想入娱乐圈,想做歌手。因为这些分歧与家里生出了嫌隙,迟尤选择了逃避,去了香港。
也是在维多利亚港,傍晚的维多利亚港被镀上了一层蒙蒙的金光,水面微光粼粼,迟尤在船上望着星辰般的微光出神。
待船靠岸的时候,迟尤听见岸上传来一个清脆又坚定的声音:“我以后一定要成为一名小提琴家!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的梦想!我一定可以!”
穿着白色棉布长裙的女孩站在岸边,双手摆成喇叭状放在嘴边,朝着远处大喊,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迟尤下了船,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女孩额前的发被汗浸湿,棉布长裙洗得发皱,眼里的光却一闪一闪的,似乎永远不会熄灭。
迟尤走近她,开口道:“小提琴家没有那么好做。”
女孩警惕地看着他,天色逐渐暗了,迟尤的脸在背光处显得不太真切。
“现实是残酷的,有时候,还是得屈服于现实。”迟尤又开口道。
“不。”女孩眼神坚定,“现实的残酷永远抵不过对梦想的追求与热爱。”
说完,女孩转身离开,海风吹起她的白色长裙,似是船上的帆。迟尤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地笑了。
是了,只要对梦想有着不放弃的热爱,现实又怎么可能会成为阻碍。
那是2004年,十九岁的狄冬与二十二岁的迟尤,那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迟尤回了内地,向父母表示自己不会妥协。成为一名歌手,是他的梦想,他不会放弃。
后来他成功地说服了父母,签约了光英,成为一名歌手。
狄冬那天离去的背影一直记在迟尤的心中,成为迟尤追寻的方向,是迟尤心中那片海上的帆。
后来再遇,迟尤看见狄冬那双依旧动人的眼睛,他想,他要帮她完成梦想。
迟尤回过神来,目光灼灼,似是要看穿邢云:“懂她,比陪她浪漫更重要。”
邢云愣住了,半晌才笑开来:“我明白了,希望,她也能懂你。”
狄冬收拾东西、准备资料、申请学校,一共花了两个多月。
又是一年冬天。
狄冬是晚上的飞机却拒绝了迟尤去机场送她的请求,她说:“你别送我离开,我想让你,迎接我回来。”
迟尤笑了,应下:“好。”
狄冬将手中的曲谱递给他,说:“这曲子,送给你,名为《严冬》。
“迟尤,我之前说,我不希望我的生活节奏被打乱。”狄冬看着他,笑了,“可是,一年的时间,我从香港到了北京,又将要从北京去往意大利。
“现在看来,倒是我狭隘了。”
迟尤想起在深水埗,狄冬对他说过的话。她说她不需要爱情,她不想生活节奏被打乱。
迟尤微微晃了晃神,才反应过来,微笑着说:“我等你回来。”
窗外是鹅毛大雪,纷纷扑了下来,一片一片,随着东风,送给梦中的人。
8.
迟尤没想到,他这一等,就等了整整六年。
狄冬在米兰音乐学院进修小提琴。狄冬想,迟尤是歌手,那她便愛他所爱,顺带修了声乐。小提琴专业加声乐专业,总共学了六年。
狄冬在意大利待了六年,六年里,她见过无数场雪,看过无数次烟花,可没有哪一次,比2008年的北京的雪和烟花还要美。
2014年十月,国内一档评论型歌手节目兴起,播放了几期之后,呼声异常高。节目组将橄榄枝伸到了米兰的狄冬手上,邀请她作为评委出席节目。
狄冬收到邀请函时,是在一个月后,她打开邀请函,险些落下泪来。
邀请函上的字迹她无比熟悉,是她六年来,在梦里梦见过无数次的人的字迹。在歌手名单上,她看见了那个人的名字,那位故人的名字。
狄冬在六年后的冬天,踏上了与迟尤见面的舞台。
“下面,让我们有请迟尤给我们带来他的新歌——《严冬》。”主持人报完幕后,退到了一旁。
灯光熄灭,蓦地一盏明灯照在了舞台中央,那张熟悉的脸不禁让狄冬动容。
“长路迢迢,岁月迢迢,赴梦赶上了冬凉……”
迟尤开口唱道,磁性的嗓音在舞台上回荡。
“冬也寥寥,春也寥寥,梦中伊人仍窈窈……”
狄冬注意到迟尤身后的电子显示屏上写着:《严冬》,作曲:狄冬,作词:迟尤。
“不遗余力,遥遥万里,在严冬里……”
一曲完,观众的欢呼声此起彼伏,而狄冬的眼里却是蓄满了泪水。
接下来是评委的点评时期,迟尤选择的评委是,狄冬。
两人相对而坐,迟尤在长桌的那头轻轻道:“好久不见。”
狄冬笑了,倏地流下泪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狄冬的双眼依旧令迟尤心动。
狄冬最动人之处在于她干净的双眼,在于她的天真。
天真到愿意不远万里,去赶一场雪,去见一个人,去听她给他写的唯一一首歌。
去奔赴一场梦,去跨越这六年漫长的岁月。
在2014年的严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