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对《昭明文选》赋列诗前的独特体例,学界议论颇多,但基本上都是整体探究为何赋类置于诗类之前,从《昭明文选》首篇《两都赋》的个体篇章角度研究则尚乏问津。对内把握萧统太子身份之意义、对外关注社会历史背景,可知《两都赋》成为《昭明文选》首篇其来有自。对此问题的解答可补充今人对《昭明文选》“赋居首”原因的探索。
【关键词】《昭明文选》;《两都赋》;昭明太子;社会历史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08-0038-02
昭明太子萧统在编撰《文选》时,有意将赋类置于总集之首,并以班固《两都赋》作为赋类首篇。总集以赋类居首虽未必为萧统首创,却也与时人殊异;而以《两都赋》作为赋类的首篇,更蕴含着萧统太子身份的独特考量。一部精心雕琢的巨著,其首篇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而诗文总集既无法像理论性著作一般用首篇开宗明义,又不能像史书一般溯源上古,首篇的选择体现了全书的价值、考验了作者的眼光、反映了时代的要求。有理由相信,《文选》的首篇是经过萧统精心考量的,既如此,《文选》赋体能够居于首位,不应该缺少《两都赋》的贡献。
一、今人“赋居首”研究概述
今人探究《昭明文选》赋类居首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一、《文选序》中将赋体与《诗经》“六义”之一的“赋”联系起来,赋体直接继承于《诗经》,获得至高地位;二、“此其例启于《汉志》”;三、由于不录《诗经》,汉以前作品很少,汉赋成为最突出的文学样式;四、汉魏时赋的地位很高,铺采摛文的赋最能体现作者才华,最迎合《文选》的选文标准。今人对“赋居首”的探究已经取得了不少成果,但尚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第一,秦汉时书籍的序一般都置于书的末尾,直到“跋”的出现,与“序”的功能产生重合,于是“序”才逐渐转移到书籍前面。而“跋”的出现,“大概兴起于唐”。刘勰《文心雕龙》“序志第五十”,有力地证明了齐梁时“序”是置于书籍末尾的。这就意味着萧统是先编纂整理《文选》,才创作了这篇《文选序》。萧统创作《文选序》时存在这样的可能:为了迎合自己已成之书而稍稍提高了“赋体”地位。
第二,《汉书·艺文志》与“赋居首”的问题。骆鸿凯云:“《文选》赋列诗前,此其例启于《汉志》。”然而就在这句话之前,骆氏还谴责萧统将骚类从赋类析出,未遵从《汉志》的体例,是“失当”的行为。如果按照骆氏观点,萧统赋列诗前是效仿了《汉志》,骚类独出又违背了《汉志》,萧统对《汉志》的态度不显得矛盾吗?故此“赋列诗前”“启于《汉志》”的观点尚可斟酌。
第三,不录《诗经》,汉以前作品少而使汉赋居于首位的问题。这种说法最难解释的就是骚体的位次。《文选》中只有《离骚》一篇被冠以《离骚经》,可以说是仅次于儒家经典的地位了。以萧统对儒家经典不敢“加以剪截”的尊崇来看,很难解释骚类只排在《文选》第三类。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里有萧统对选文内容的考量。“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温柔敦厚的儒家传统是绝不会将一篇含有“怨刺”的文章置于首位的。而萧统既对《离骚》内容能有如此考量,对能够置于文选之首的《两都赋》显然会有更精心的揆度。
第四,赋的地位、体现作者才华与“赋居首”的问题。傅刚在《从<文选>选赋看萧统的赋文学观》一文中指出:“尽管汉魏六朝时期的文体观念在诗赋连称的时候,诗居赋先,但目录学和编集体例却以赋居篇首,这已成为一个习惯。”在目录学方面,傅刚依然列举《汉书·艺文志》的例子,并说明由于《七略》和《汉书·艺文志》的巨大效应而影响总集、别集的编纂情况。但萧统既然认定史书是为了“褒贬是非、纪别异同”而有别“篇翰”,《文选》编纂体例效仿史书的可能性就有待考量。
从以上论述可知,今人“赋居首”研究成果尚有值得补充的地方,对萧统个人的深入探析和当时社会历史现实的深度考量尚显浅薄。探讨“《两都赋》置于《文选》首篇原因”正可对此稍作回答。
二、萧统自身原因:太子身份与《两都赋》
笔者认为赋体列于《文选》之前,实与《两都赋》有莫大关联,而之所以与《两都赋》有莫大关联,正因为萧统的皇储身份。萧统作为梁武帝长子,两岁被立为太子,“三岁受《孝经》《论语》,五岁遍读《五经》”,十五岁行冠礼,开始参与监抚政事。他是一个几乎一出生就被当作皇位继承人培养的人,在萧衍有意识的培养下,其行事作风无不符合皇太子的标准。可以合理推断,《昭明文选》的编纂也必然体现了一个皇太子所应具有的思想。
《两都赋》是班固反对“关中耆老犹望朝廷西顾”,效仿司马相如等进赋讽谏而作,“盛称洛邑制度之美,以折西宾淫侈之论”。刘勰评《两都赋》“明绚以雅赡”,“明绚”指文辞之绚美明朗,“雅赡”指内容之典雅丰富。详观《两都赋》,润色鸿业之举确实事毕功竟,《东都赋》自不必说,“仁圣之事”“帝王之道”畢显;即便《西都赋》寓意讥讽,亦展现了一个庞大帝国的恢弘气势。
萧统以《两都赋》作为《文选》首篇,理由如下:首先,劝止奢靡和弘扬圣道。萧统从小被作为皇储培养,仁孝之风、监抚之责早已深入骨髓,行事作风受到相当大的影响。按照传统,总集编排诗歌自然应当排第一,赋体应当在诗的后面。《文心雕龙》《文章缘起》俱是如此,班固《两都赋序》中说:“赋者,古诗之流也。”显然萧统根本未曾从赋体与诗歌出现的先后顺序考虑《文选》的编排。用掺杂了皇太子视角的文学观看《两都赋》,实在是上品佳作。皇家气度、仁孝之治、劝止奢靡,十分完美地契合了萧统的思想。
其次,萧统以孝称名,萧纲为其撰写的《昭明太子集序》表功其第一德即为“有悦皇心”,编撰《文选》“关乎太子的形象工程与王朝的文化工程”,因此萧统在《文选》编撰毕功之后,必定要拿给父皇观阅。那么《文选》的首篇为何就颇可考量了。显然,《两都赋》是鼎盛时期大汉王朝的一篇润色鸿业之作,用它作为自己《文选》的首篇,一来迎合了帝心——大一统的封建王朝、强盛的国力,寓示着一种祝福;二来也提升了《文选》的地位——身为皇太子花费如此多时间在文学的喜好上,并非浪费时间,《两都赋》就显示了,文学是关乎“经国之大业”的,国家需要文学,士子需要《文选》。
三、外部原因:社会历史现实与《两都赋》
梁武帝萧衍于南朝皇帝中算是比较励精图治的,“所实行的政策大都对梁的政治的安定,经济的复苏发展有益。”因此在梁武帝统治前期,政治还算比较安定。这个时期是南北聘使交往频繁的时期,也是文化交流频繁、竞争激烈的时期。北齐政权的奠基人高欢曾忧虑:“江东复有一吴儿老翁萧衍者,专事衣冠礼乐,中原士大夫望之以为正朔所在。”
萧统编撰《文选》之时有“崇南抑北”的文化倾向。从《文选》选录的作者来看,齐梁时南朝有名的作者不少都录入其中,但是没有一个北朝的作者。北方也有温子昇、邢邵、魏收这样号称“北地三才”的人物。《魏书》载:“萧衍使张皋写子升文笔,传于江外。衍称之曰:‘曹植、陆机复生于北土。恨我辞人,数穷百六。’”虽然因为南北地域的关系,北朝文学传到南方会有时差,以萧统编撰《文选》的时间可能未必见到温子昇等人作品,但如果萧统想收集北朝文学作品想必还是能找到几篇能与南朝媲美的。但《文选序》论文学:“自姬汉以来,眇焉悠邈,时更七代,数逾千祀。”萧统的视野中根本没有北朝文学的位置。
这又牵涉到一个“正统”的问题。文化的“正统”虽然无法决定政权的“正统”,但却对其有着极大的影响。萧统编撰《文选》之时,必然曾考虑过弘扬自己梁朝文化的意图,也曾考虑过《文选》流传到北方造成的影响。如果只是单纯的“文学作品总集”,一般来说都是按时间顺序,诗前赋后。但是在这样特殊的社会历史背景下,将《两都赋》放在了《文选》的首篇,就有了更深层次的意味。
梁武帝萧衍虽组织精心编修了《梁律》,但由于制定的《梁律》“急于黎庶,缓于权贵”,且对皇室宗族的过度纵容,天灾人祸并非没有流毒。萧衍壮年得子萧统,萧统未出生前,本过继了侄儿萧正德,萧统出生后又将萧正德送还。萧正德心中积怨,竟引魏攻梁,后来又从魏逃归,梁武帝毫不责备。梁武帝的六弟萧宏敛财成癖,梁武帝反夸他善于积财。史书中记载梁武帝时期数次灾害,如“(天监元年)是岁大旱,米斗五千,人多饿死。”“普通中,大军北侵,都下米贵。太子因命菲衣减膳。”萧统因“时俗稍奢”就以自身为表率带头节俭的事,梁代的现实政治条件必然影响萧统的思想观念,使萧统并非超脱世外、完全沉浸于文学欣赏。《两都赋》既是颂扬鸿业的文学佳作,又暗含了萧统对统治阶级奢靡、放纵的委婉劝诫。
四、结语
以上从萧统太子身份和外部的社会历史现实两个角度,具体论述了《两都赋》成为《昭明文选》首篇的原因。萧统选取与时人殊异的一种体例,显然有其特殊原因。笔者认为,萧统太子的身份和社会历史现实使得《两都赋》最适合置于《文选》之首。这种因为编者的身份和时代特色造就的风格,昭示了萧统对《文选》所倾注的心力。《文选序》有言“自非略其芜秽、集其清英,盖欲兼功,太半难矣。”“兼功”为何?笔者认为萧统编撰《文选》的初心确乎有“为遣词造句提供范文”的意图,但萧统的身份和时代背景却深刻影响了《文選》的编辑体例。这也正说明了《昭明文选》的成书绝非假手于人,其整体编撰体式的形成与萧统本人有莫大关系。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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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志恒,男,河南洛阳人,长春师范大学2018级在读研究生,从事《昭明文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