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时
“听着,这次的机会很难得。以你的咖位蹭这个红毯会被人骂,既然挨了骂,就不能白挨。今天,必须搞到陈行荡。”
经纪人递给陈宣言一瓶酒:“搞不到你不用回来了。”
陈宣言觉得自己现在像个省略号,漂浮在颁奖典礼的大厅里,最后弹回来砸在她的头上,她脑壳疼:“被人拍到的话……”顿了顿,她改口,“肯定会被拍到,我会被骂的。”
经纪人:“你还没习惯吗?”
作为一糊糊到底的小演员,陈宣言是习惯了挨骂的。所以五分钟后她拎着酒出现在陈行荡附近,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路过摆着饮料的长桌时,她想了想,顺了罐可乐。
台上有嘉宾在表演,陈行荡便坐在视角最佳的那张圆桌旁,同桌的人三三两两在交谈,唯有他微微抬着下巴看在表演,显得孤寂。
陳行荡很火。
集争议与荣耀于一身,是那种自带腥风血雨体质的火。所以,除了偶尔有人来找他要个签名外,几乎没人敢近身。
除了陈宣言。她的目标明确,步伐也坚定,陈行荡感觉到她的靠近了,侧过脸看向了她。舞台明灭的光打在线条干净的侧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模糊掉,整个人如同高岭上常年不化的雪,冷淡到了极致。他分了一秒的眼神给她,又漫不经心地收了回去。
鄙夷的目光从明晃晃的镜头里传递过来,陈宣言有点儿想掉头就走。这时,舞台上的表演结束,场内骤然安静,陈行荡又看向她,眉头微蹙:“不过来?”
陈宣言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把可乐放在他面前,说:“就剩最后一罐了,我够意思吧?”
陈行荡没说话。
下个节目是一首安静的歌,陈宣言没话找话:“是我的经纪人让我过来的,要求我今天必须搞到你。我就纳闷了,我是为了周导那个本子才蹭这个典礼的,找你干什么?”见陈行荡还是不说话,她悻悻地说,“我走了。”
说着,她站起来。陈行荡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陈宣言像触电般,连忙甩开,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瞪他:“你想我死是吗?”
陈行荡说:“坐。”
陈宣言坐下。
陈行荡慢条斯理地把可乐罐打开:“顶着那么多镜头来找我,我以为你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他喝了一口可乐,又道,“热搜的话,你觉得是‘陈行荡被搭讪’好听还是‘陈行荡陈宣言相谈甚欢’好听?”
陈宣言说:“我觉得陈行荡陈宣言青梅竹马更劲爆。”
陈行荡抬眼道:“礼服不错。”
“借的。”
“喜欢吗?”
“不喜欢。”
“口是心非,给哥哥一个机会献殷勤不好吗?”
陈宣言沉默了几秒,无奈道:“邻居哥哥哪有这个义务?”
如果可以,陈宣言确实不想有个影帝做邻居,尤其是还跟她同姓,稍有亲密举动就会被人锤成亲兄妹,好让她蹭热度蹭个够。果不其然,她带了罐可乐去找陈行荡这件事在网上迅速发酵,被带上了热搜。
热搜名:陈行荡 可乐
经纪人看了她一眼:“你甚至不如一罐可乐。”
陈宣言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喝了口黑咖啡,说:“周导那个本子……”
“接下来了。”经纪人兴奋地搓搓手,“虽然大名没上热搜,但大家都知道是你送的可乐,也算是露了次脸。我真没想到陈行荡那么平易近人,你俩聊什么了?”
也没聊什么。毕竟太熟了,能聊的、不能聊的胡扯一通,最后陈行荡才问她:“平时避我如洪水,今天为了周导的本子就来投河自尽了?”
陈宣言后来在网上找到了她和陈行荡的同框视频,镜头离得远,里面的人又多,摇摇晃晃的,看得并不清楚,她背对着镜头,倒是在某束光打过来时,她看到陈行荡笑了一下。她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哦,她回答了陈行荡的问题:“那个角色我争取了好久,连导演的面都没见到。本来以为他今天会来这个盛典的,结果没来。”
陈行荡笑了一下:“原来我还是个替补。”
替补也是有用的。灯光聚焦在陈行荡的身上,但凡站得离他稍微近一点儿,就能沾点儿光。陈宣言借着他的光拿到了想要的角色,她不想欠人人情,咬咬牙,给陈行荡发消息:“春夏最新款,你喜欢哪个?”
陈行荡——不用了,请我吃顿饭就可以。
还没等她想出拒绝的话,陈行荡又发了个语音过来。陈宣言点开,那头的风有点儿大,他低低的嗓音被风吹起,像虚无缥缈的月光般,在初秋的夜晚染不上温度:“高级会所,我会很小心,不会被人发现的。”
末了,他又笑她:“胆小鬼。”
陈宣言是个胆小鬼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她,陈行荡总要担点儿责的。
陈行荡是十八岁入的圈,演了少年皇帝的一生,以出众的样貌、精湛的演技一夜成名,他会挑本子和导演,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正因如此,有关于他的争议从未停止过。对家拼了命地想从他的身上挖到黑点,挖不到就编,有人恨他入骨,也有人爱他如命。
陈宣言却至今仍在跑龙套。一来她拍戏就是过过瘾,想尝试不同的角色。二来她胸无大志,不想成名,玻璃心到宁愿别人看不到她,也不想别人骂她。如果她跟陈行荡认识多年的事情暴露出来,她一定会被骂死。
“我不是胆小,而是人生在世,保命要紧。”会所中,陈宣言翻着菜单,又纳闷地抬起头看向对面,“你不是在C市拍戏吗?怎么还有空过来?”
陈行荡头也不抬道:“正好有个活动。”
陈宣言“哦”了一声,那边陈行荡已经把菜点好了。她瞄了一眼,都是她爱吃的。陈行荡喝了口水,说:“我以为凭你的性子,不会主动去要什么本子。所以我找人把剧本要来看了看,不错。”
“我眼光不错吧?”陈宣言得意地说。
陈行荡点头:“我接了男主。”
陈宣言始料未及:“哈?”
陈行荡没理会她的惊讶:“你演的那个配角跟我有对手戏,正好,让我看看你进步了多少。”
陈宣言弱弱地举手:“我可以拒绝吗?”
陈行荡看了她一眼。
好,陈宣言懂了,不可以。
陈行荡向来不怎么好说话。
刚接第一部戏那会儿,他们刚好升高二,厚厚一沓的剧本跟试卷摆在一起,陈宣言从试卷里抬起头,张大嘴巴:“都要背?”
陈行荡说:“当然不是。我的台词都标红了。”
也不少。陈宣言随便翻了翻就觉得头疼,装模作样地鼓励了一下他,又奋笔疾书起来。陈行荡说:“没标的是你的。”
据他自己说,哪怕有在校话剧团演出的经验,但这次到底是初登大荧屏,又挑了男主的大梁,难免会有点儿害怕进组后发挥不好,辜负导演的期望。所以需要有个人跟他搭戏。而这个人,自然是陈宣言。
陈宣言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开什么玩笑,我要学习!”
陈行荡面不改色地坐下来,说:“你上次去S市追星看演唱会这件事你爸妈还不知道?”
陈宣言怒道:“你要给我捅出来?你卑鄙!你无耻!”
陈行荡用手托住下巴,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脸侧,目光是十七岁少年独有的澄澈,与平日里反差有点儿大,陈宣言被美色迷惑了一秒。陈行荡说:“我的意思是,这部戏他也在,可以给你要签名。我人那么好,怎么会威胁你?”
为了自家爱豆的签名,陈宣言很没底线地答应了。但对于陈行荡所说的“我人那么好”,她保留意见。
“所以,”陈行荡开口,打断了陈宣言的回想,他将剥好的虾放到她的碗里,又摘了手套,这才抬眼问道,“那时候你跟我对戏,对我有很大意见?”
陈宣言人在屋檐下,求生欲很强:“我不是,我没有。”
顿了顿,她又小声嘟囔:“你那时候太严了嘛。”
陈行荡何止是严,简直就是吹毛瑕疵。她不过是个小小搭戏的,随便念念台词也就罢了,偏偏陈行荡要求她神态、动作也要到位。
陈行荡说:“我那不是在锻炼你吗?”
陈宣言愣了一下:“锻炼我?”
“嗯。”陈行荡见她一脸不解,不耐烦地牵了牵嘴角,说,“高一分班,你写在同学录上的梦想是当影后。”
还有这事?
陈行荡怎么比她记得还清楚?
对于她的疑问,陈行荡用一句“我记性好”轻描淡写地带过,并在新剧组片场以过硬的台词功底向陈宣言印证了这一事实。彼时已近冬末,陈行荡上部戏刚杀青便无缝进组,请全剧组吃了甜品。
陈宣言咬了口芒果挞,闲闲地看向拍摄场地。
几米外的地方正大雨倾盆,一场暴行正无声无息地上演。很快,陈行荡披了件黑色外套出现在雨中。
他长得可真好看。陈宣言想,是平日里很温和,入了戏却又符合人设的那种凌厉的好看。
陈行荡饰演的男主是个混混,暴行由他组织,却偏离了他的控制,所以他的情绪是很恼火的。从雨幕中射出的灯光朦朦胧胧,堪堪映出他的轮廓,脸上的伤是画上去的,以假乱真到真的像受了伤。
没一会儿,陈行荡抬手,外套落在了地上,他看了一眼镜头。
雨停了,只听得到缓慢的水滴声,陈行荡的助理飞快地跑过去。等陈宣言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看到陈行荡边擦头发边往这边走来。
陈宣言下意识地站起来,往旁边挪了好几个位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到陈行荡白了她一眼。
白就白吧,总比跟她打招呼好。
正这么想着,便听到周导喊她过去。她回过头去,看到陈行荡站在周导旁边,水珠自发梢缓慢地滴下来,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帅气。
陈宣言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周导说:“这是谁不用我介绍了吧?”
陈宣言笑得干巴巴:“陈老师好。”
陈行荡牵了牵嘴角,扬起一个寡淡却动人的笑:“我只比你大半岁,叫我行荡就好。”
“……行荡。”
“嗯。”陈行荡应下后又跟周导说了什么,便拍了拍陈宣言的肩膀走了。陈行荡不在,周导跟陈宣言自然没什么好说的,趁大家不注意,她悄悄地溜进了陈行荡的化妆间。
开门,进门,关门,回身,一气呵成。
陈行荡的语气凉凉:“我以为你不会来。”
“我拜托你,大哥,别说得像我们在偷情一样!”陈宣言把门锁死,压低了声音吼他,“这让别人知道,我还活不活啦?”
陈行荡说:“矛盾。”
陈宣言说:“啊?”
陈行荡看着化妆镜里的她,说:“不想让别人知道,还要光明正大,不是矛盾吗?”
陈宣言被噎了一下,嘟囔:“就你有文化。”她叹了口气,“你说说你,那么聪明怎么也有那么笨的时候?”
“我怎么了?”
“我猜你是想借拍这部戏,跟我在公众面前光明正大地认识,成为朋友,对不对?”
“虽然高处不胜寒,但我总不能当娱乐圈孤儿,没有朋友。”
“是,交朋友理所当然。但是——”
“嗯?”
“作为新朋友,你是怎么知道我比你小半岁的?您身为影帝日理万机,还有空查跑龙套的百科?”
“呃……”
“说,陈行荡是不是看上陈宣言了?”
陈宣言自然不反对陈行荡交朋友,但不该交她这样的底层人员。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都尽量不跟陈行荡同框出现。
剧组拍摄地点就在影视城,周边设施健全,她又是个不出名的,闲着没事就出去溜达,跟她的小助理随便寻寻个地方晒太阳。小助理很有罪恶感地拆了袋薯片:“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陈宣言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好的?”
小助理可怜无助,但能吃,边吃边问:“今天晚上是你跟陈行荡的第一次对手戏,你不紧张吗?我听说他可严格了,上次都把人说哭了。”
陈宣言摆摆手:“习惯了。”
说完便毫不意外地接收到了小助理询问的目光。陈宣言默了默,说:“我吹的。”
小助理习惯了她满嘴跑火车,也没放在心上。陈宣言拆开棒棒糖,塑料糖纸抓在手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她想,她是真的习惯了。
陈行荡出演那个少年皇帝长长的一生,她跟他搭戏,简直玩转了整部剧。陈行荡是祖师爷赏饭吃,天生的演技派,确实把她锻炼得很好。
这次她出演的配角是陈行荡的暗恋对象。少年人受生长环境影响,看似不可一世,实则内心脆弱,造就了偏激的爱,不仅伤害了她身边的人,也害死了她。
暗恋的情节大多发生在夏日,自杀的戏码则在冬日,所以先拍了最后一场戏。陈宣言闭上眼睛,任由化妆师将她红润的脸刷得惨白,她随口问:“陈老师来了吗?”
化妆师说:“陈老师一直在。”
陈行荡是出了名地敬业,一直在也不意外。陈宣言站起来,惊觉外面居然飘了雪,飘飘洒洒,越下越大。公共化妆间里传出此起彼伏地惊叹声,热腾腾的咖啡被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上。
“是陈老师买的,说是初雪,犒劳大家。”
“陈老师好浪漫啊。”
“宣言,这是你的。”陈行荡的私人助理递来一杯奶茶,“陈老师说了,你胃不好,不要喝黑咖啡。”
陈宣言把奶茶捧在手上,小声吐槽:“陈老师管得真多。”
陈宣言本来还心心念念着黑咖啡,但最后还是真香了,带着一身的奶茶味去了片场。
遥遥地,她看到陈行荡撑着把伞站在楼下,灯光师、摄影师、场务忙成一团,他在喧闹中沉静地站着。雪无声地落在伞面上,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他迟疑了一下,抬起了头。看见是她,他的眼神忽地变得晦暗不明,宛如深潭水般要将她淹没。
陈宣言心悸了一下,再一怔神,却看到陈行荡笑了笑:“还不快过来?”
陈行荡本就有天赋,又入圈多年,对于角色情绪和节奏的把控都是很到位的。所以跟陈宣言对手戏卡了五六次后,大家都认为是陈宣言的问题。
陈宣言觉得自己冤枉极了。
好在周导到底是个大导演,再一次叫停后,他把陈行荡叫了过去。陈宣言离得远,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化妆师又过来跟她补妆,等补完了妆,陈行荡正好走过来。
这是场室内戏,发生在男主角的城外别墅里。陈宣言演的角色在对陈行荡进行质问后,默默地将匕首刺进了心脏。而每次在她即将挥起匕首的时候,陈行荡都要卡。陈宣言哀怨地看着陈行荡:“你到底还要不要我死?”
陈行荡穿得很少年气,白衬衫,黑长裤,没怎么化妆,是副刚出浴的清澈模样。他抿了抿唇:“会有血。”
“血浆,假的。”
“匕首刺进心脏呢?”
“哥,你拍了那么多戏,错位不懂吗?敬业点儿啊!我又死不了。”见陈行荡还要反驳,陈宣言一掌拍过去,“敬业点儿。”
刚拍完,她登时觉得周围的空气死寂了几秒。她心头打了个突,对着旁边惊呆了的众人干巴巴地笑了笑,又小声对陈行荡说:“搞快点儿,我困了。”
再拍时,陈宣言念完那句“既然那么喜欢,那我就给你”后,终于得以顺利地将匕首“刺”进了心脏。
血浆迸溅。
陈宣言倒在了陈行荡的怀里。下面就是陈行荡飙戏的时间了,她闭着眼睛看不到,正觉得遗憾,脸上忽地一热。等到陈行荡颤抖的唇吻在她的唇上时,她才恍然,刚刚那是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陈行荡滚烫的眼泪。
陈宣言记得陈行荡这里有句台词的,是什么来着?她记不太清了,只知道陈行荡并没有说。片场的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听到导演喊了句“过”。
这场戏的情绪波动太大,陈行荡有点儿缓不过来,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回了房车。
陈宣言到的时候,他正在小口小口喝着黑咖啡。
陈宣言说:“对胃不好。”
陈行荡隔了好一会儿才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偶尔。”
既然他这么说,陈宣言也不好管那么多,她坐到了他身边。房车里的暖气很足,单面玻璃上很快蒙上了一层雾气。沉默片刻,陈行荡忽然开口:“你不是困了?”
“也还好,没那么困。”说完,陈宣言打了个哈欠。
这就尴尬了。
她跟陈行荡对视一眼,陈行荡无奈地伸手揽住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说:“肩膀借你。”
陈宣言挣扎着要起来,陈行荡却用了力气按住了她。
“别起来。”他的声音低低的,带了几分恳求,“别推开我。”陈宣言不敢动了,她听见陈行荡的心跳声,平缓有力,在耳边震荡。她看到他的喉結微动,开口:“宣言。”
“啊?”
“掌控他们爱情的其实是默默,而非强势的小少爷。”
主动权看似在他手上,实则不是,他手无寸铁,受她摆弄,一颦一笑,都是枷锁。
后来陈宣言在接受专访的时候,被问及跟陈行荡搭档的感受,她便举了这个例子。生疏中带着对前辈的敬仰,分寸拿捏得很到位。
陈行荡给她发消息:“我粉丝都在夸你,说祝你前程似锦。”
陈行荡于她来说是前辈,他又那么火,主动提及他难免有蹭热度的嫌疑,但这是记者提问,她撇清了嫌疑,粉丝也就大度了些,以前辈粉丝的高姿态给予了她鼓励。
陈宣言说:“谢谢你的粉丝啦。对了,你今天杀青?”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说了几句恭喜后就自然地结束了对话。陈宣言是半个月前杀青的,夏日的戏在春天拍,挑了个晴日,阳光炽烈,她骑着自行车走海边的公路上。
默默第一次出现在小少爷的生命中,喜欢在夏日里滋生,走向早已定好的结局。
陈宣言唏嘘不已,默默只是个配角,在故事中只起到一个推动作用,却对那个小少爷太过残忍了。唏嘘完,她问经纪人:“接下来有行程吗?”
经纪人黑脸:“没有。”
陈宣言很想摆出一副神情凝重的样子,但实在装不出来,只好破罐子破摔地欢呼起来:“那我可以放假了?度假安排起来!”
陈宣言虽然不红,但很挑戏,当然戏也挑人气,她几个月没工作是常有的事。她人气不高,也没几个粉丝,在国内度假出没几个人认识她。她也就干脆地单人出游,飞到西宁后租了辆车一路向西北,刚走到青海湖边上就接到了陈行荡的电话。
她开了车窗,西北的风呼啸而来,陈行荡的江南音色听着让人舒服极了:“什么时候到敦煌?”
“后天晚上,怎么了?”
“我在敦煌。”
陈宣言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问号,在青海湖上荡啊荡,之后又变成了一串的省略号。据陈行荡说,他杀青后去录了综艺后便休假了,闲着没事,便想起了同样闲着的她。
陈宣言愤愤道:“你才闲,你全家都闲。”
规划好的行程陈宣言不想改,不情不愿地开到敦煌,玉门关内黄沙飞舞,她把车子停在陈行荡面前,说:“上车。”
陈行荡打扮得很普通,红白相间的棒球帽显得很少年,她从后视镜打量了他一会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陈行荡凉凉的目光扫过来:“笑什么?”
陈宣言憋住笑,说:“你这样很像旅行团成员来着。”她示意他看向窗外,导演举着喇叭领着大妈大爷团经过,头上的帽子鲜艳无比。
陈行荡默默地把帽子拿了下来。
已经是黄昏了,晚霞在天边大片大片地铺开,陈宣言本就是来露营的,所以准备了帐篷。她提议送陈行荡回酒店,陈行荡说:“你的帐篷那么大,我可以睡得下。”
理由太充分了,陈宣言无力反驳。
这里的早晚温差大,入夜又下起了雨,陈宣言裹着羽绒服坐在帐篷口看雨,微弱的灯光摇晃着,陈行荡便是在这样的光线下翻着书。陈宣言用手支着下巴,手肘放在膝盖上,侧过脸看向他:“不来看雨?”
陈行荡翻了一页手上的书,冷淡地拒绝:“不了。”
顿了顿,他抬起头,若有所思:“我看你的小号,又换了个墙头。”看到陈宣言点了点头,一脸兴奋地要安利自家爱豆,他打断她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他私联粉丝,谈恋爱,爱豆失格。你得换个人喜欢了。”
陈宣言:“啊?”
陈行荡又低下了头,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让原本冷硬的线条变得柔和了几分,他状似漫不经心道:“这么多年,你换了那么多人喜欢,什么时候轮到我?”
他问:“也该到我了吧?”
08
青海、甘肃大环线,自西宁开始,至西宁结束。陈宣言把陈行荡送到机场才去还了车,她从行李箱拿出工作手机,经纪人说有部戏请她演一番,问她愿不愿意。她看了几集剧本后拒绝了。经纪人很纳闷:“你到底哪来的钱养活自己?”
陈宣言很惭愧:“在家里的公司有点儿股份。”
经纪人连忙叫停:“懂了,在娱乐圈快饿死了就回去继承家产,对不对?”
陈宣言更惭愧了。她边想边打开自己的个人账号,翻了翻未关注私信,给她发私信的人不是很多,但都是告白的,看得她心情大好。一刷首页,陈行荡发了微博,很简单的一张湛蓝天空的图片,配文:归程。
陈宣言想了想,给他发消息:“到了?”
陈行荡的回复一如既往地冷淡简洁,一个“嗯”就能把人的话堵回去。陈宣言趴在方向盘上,到底也没想好要怎么把话题延续下去,干脆关掉了对话框。
闲荡的日子总是过得缓慢,经纪人彻底放弃她,去带了个女团,一天到晚飞来飞去。陈宣言有时间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四处兜兜转转,她在深冬来临之前去了多伦多。那里温度低,雪也积得深,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郊外的别墅。
像被尘封的城堡,被人惊动后,雪簌簌地从树上落下来。
好友从屋子里匆匆跑出来,把她迎进去,又将人推到壁炉旁。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温,陈宣言看到壁炉上的相框,是十六岁的陈行荡和她,站在冰封的多伦多大街上,笑得粲然。
好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着说:“我听说你之前跟行荡拍了部电影?”
陈宣言点点头,她收回目光,看着脚下的地毯,问:“陈行荡喜欢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好友反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宣言想,其实不用刻意去察觉,陈行荡所有的深情都有迹可循。本不该接的戏,同学录上的梦想,想光明正大跟她做朋友的执念,初雪的奶茶,还有,那场戏中,剧本上没有的,那个颤抖着印在她唇上的吻。
她装聋作哑,装眼瞎,不想看到真相,也不想知道他的喜欢。
直到他坦诚地把喜欢说给她听。
风雪拍打着窗户哐哐作响,陈宣言仿佛又回到了夏日的敦煌,雨打在帐篷上,天地喧嚣,唯有光影下安静。在死寂中,她听到陈行荡说:“对,我在告白。”
他说得坦荡,挡住了她想打哈哈蒙混过去的心思。陈宣言看着他,半晌,她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叹了口气,说:“我怕,我很胆小,陈行荡,我怕被骂。”
“我只是想演些小角色过过瘾,我不想被拉踩,不想去艳压,我就想安安静静地当个小演员。跟你在一起,会被骂得很惨。”
“我这么说,你懂吗?”
雨似乎下得小了,夜晚终于归于安静,摇晃的灯闪烁了一下,她看到陈行荡笑了笑,他点头:“我懂。”
他怎么能不懂?
路是他选的,高位是他走上去的,没有隐私、自由与平凡人的喜欢是代价,他没资格要求陈宣言跟他共同承担。
尾声
陈宣言再次见到陈行荡是电影的首映礼,他们的座位隔得很远,那些由他们演绎的碎片被剪辑到一起,拼成完整的故事线,是悲与欢交织的一生。
影片结束,灯光亮起,掌声如潮,陈行荡按流程上台跟影迷互动,演员也一个接着一个上台。陈宣言到底是男主初恋,对手戏又令人印象深刻,被叫到了陈行荡的身边。
主持人的问题都很好回答,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又到了福利环节。流程有主持人,演员也得以喘息。
陈行荡问她:“从哪里来?”
陈宣言下部戏接了个画家的角色,这阵子报了个班,跟着国画大师学些皮毛。陳行荡点了点头,本不该叙旧的地方,他却偏偏话多:“我想了想,我可能没那么快不喜欢你,所以,我暂且还是喜欢你的。”
“我本来想暗恋你很久很久,可是吻你的时候,你的心跳那么快,我以为你也是喜欢我的。”
“那你到底喜欢过我吗?”
陈宣言沉默着,场上突然传来欢呼声,应该是哪个影迷中了奖,连蹦带跳地上了场。全场人的目光聚焦在那处,她轻轻叹了口气,说:“嗯。”
像是就在等她这个答案,他释然地松了口气:“我就说,我那么好,怎么会没喜欢过我。”他望向后面的电影屏幕,灰白色的幕布巨大,承载着他的梦想。他的唇动了动:“抱歉,没能好到让你一直喜欢我。”
心口和鼻子同时变得酸软,陈宣言匆忙地转过头。她是喜欢过陈行荡的,少年时期遇到这样惊艳的人难免会心动,可随着他越走越远,差距越来越大,减弱了喜欢,放大了恐惧,以至于哪怕陈行荡也喜欢她,她也还是退缩了。
她忽然想起,多伦多的那个雪天,好友跟她说:“我让行荡早点跟你告白,但他不肯,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什么?”
那年的陈行荡不过二十出头,还未造就一身抵挡利箭的盔甲,在娱乐圈里勉强站稳脚跟,笑容不多,眼睛明亮。他望着壁炉上的合照,轻声道:“还不行,她胆子那么小,要再等等。”
“等什么?”
等他变得强大,等他变得更厉害,可是等来等去,却消磨掉了她年少时不多的喜欢。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童话。
这样浅显的道理,她又教了他一遍。
最后一遍。
(编辑: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