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琅
上期回顾:
倪名决“答应”傅明灼,一起吃饭,却没有再来学校。而傅明灼生日那天去看望她的妈妈,却在墓园碰见了倪名决,她一眼认出墓碑照片上的女孩,是曾经和倪名决结下梁子时,带在身边的女孩……
接下来的日子,倪名决始终没有再出现,日益摧残傅明灼的上学热情,她跟傅行此、宴随明里暗里闹了好几次,希望他们也像倪名决的妈妈一样开明。
傅行此跟宴随当然不可能答应,宴随哄骗她:“他不来学校上课不是最好吗,到时候考试他就考不过你了,你少了个竞争对手。”
傅明灼想想,好像也是。
再次见到倪名决,是衔接班结束以后接踵而至的军训。
新高一为期一周的军训将前往锦城郊外的一处军事基地,本来军训就是扒层皮,还要去军事基地,一听就比在学校军训要魔鬼许多。
傅明灼身为一个中考体育拿不到一半分数的体育白痴,还身为一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掌上明珠,吃不得苦是必然的。以家里的人脉,给她找医院开一张不能参加军训的假证明不在话下,不过傅行此和傅明灼展开了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傅行此利用傅明灼对他的信任和崇拜,围绕着“你是班长,要以身作则”为中心,“军训是学生生涯非常宝贵的回忆,你不去会后悔的”为辅助,更手握“锻炼体魄有助于长高”的王牌,愣是把她忽悠得热血沸腾。
得知宝贝外孙女要去参加军训,外婆急得几个晚上没睡好,几度打电话给傅行此要他去找班主任取消傅明灼的军训:“哎哟,太阳这么大,一晒就晒伤了,细皮嫩肉个小姑娘晒得乌漆嘛黑你怎么忍心,宿舍的床那么小、那么硬,她肯定睡不惯的。去了那边还要她自己梳头、叠被子、洗衣服,灼灼哪里会的啦……”
傅行此不堪其扰:“每个学生都要军训,我以前也去过,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你这叫什么话?”外婆恨不得钻出话筒打他,“灼灼从小没爹又没妈的,本来就比别人家小孩可怜,你妈要是知道你这么虐待你妹妹,肯定气得在地下都不得安宁……”
傅明灼的军训之旅就这样在七大姑八大姨的担忧中开始了。
傍晚六点,夕阳西下,嘉蓝校门口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十四个穿着迷彩服的方队,一张张年轻稚嫩的脸被夕阳的余晖照得发红,十四辆大巴车等候已久,在校门外占了老长一截马路。
好不容易听校领导发言完毕,学生们早就站不住了,小声抱怨着“热死了”,按照班级依次上车。
许久未见的倪名决也来了,对比开学第一天的漫画头,这回他的头发剪短了不少,尤其两边更短些,干净利落又不失时髦,显得特别英气,班里女生和旁边几个班的人都在偷偷打量他,大家都很好奇他为什么消失这么久,窃窃私语不断。
傅明灼见到他的时候也偷偷打量他了,不过她看的是他的手,她就想知道捶完石头的手会有什么下场,会不会报废。
倪名决的右手揣在裤兜里,看不出报废没有。傅明灼看了半天都没等到他把手拿出来,反正她绝不会去关心问候他,好歹同班同学一场,还曾是短暂的同桌,见面居然把她当空气,没礼貌。
轮到七班上车,倪名决单手把统一的军训包放置到大巴车下,上车随便选了个两座的空位坐下来。三个礼拜下来,班里同学都已经混得很熟,车上一派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断,唯独他格格不入。
倪名决身旁的座位想坐的人很多,但敢坐的人不多,林朝是一个。
他个子高,腿也长,膝盖顶到了前方座位。林朝进不去,她视而不见一车人打探的目光,淡定地在他身边站了好几秒钟,他终于懒懒地抬眸。
“让一下。”林朝说。
倪名决不动,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去别的地方。”
大巴车很空,有的是空的座位。
林朝二话不说抬了脚,众目睽睽之下以一个极大胆暧昧的姿势从他腿上跨了过去,过程中为了保持平衡,还轻轻扶了他的座椅靠背,更是暧昧横生,车里的喧哗声都因为这一幕微弱了一半有余。
林朝进到里座,面不改色地坐下来,回视他:“公共资源,我想坐哪就坐哪。”
倪名决扯了扯嘴角。
徐忠亮和傅明灼就坐在前面,目睹了全程的徐忠亮如临大敌,眼神暗含警告,为绝后患干脆一刀切:“进了军营有铁的纪律,坚决不能像现在这么吵吵闹闹,大家提前适应一下,都不要再说话了。”
一车的熙熙攘攘安静下来。
大巴车整装待发,驶向军事基地。
半路上,林朝玩了会手机,扯下耳机,小声和倪名决聊天:“问你个问题。”
前方座位间的缝隙里出现两只听墙脚的耳朵。
一只是徐忠亮的,一只是傅明灼的。
倪名决好整以暇地收回视线,破天荒地答应了:“就一个。”
林朝本来想问他这些天去了哪,但既然只有一次机会,当然要问最有价值的问题:“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倪名决笑了笑,没有犹豫:“安静、矜持的乖乖女。”
哪一条都和她不搭边。
听到答案,徐忠亮舒了一口气,同时开始在心里盘算班里有什么女生符合倪名决的择偶标准,以后要多加防范。
傅明灼则以上帝视角,有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于心,林昭的性格就是安静、矜持的乖乖女,林朝跟她名字同音没用,性格南辕北辙。
林朝毫不介意,眼尾随着笑眯起来:“没关系啊,大部分人找的都不是理想型。”
徐忠亮心里的警钟当当敲响,这话题再聊下去就有点危险了,他立刻回头制止:“安静!军训的时候你们也准备一直说话吗?!”
两个小时的车程,嘉蓝中学的车队到军事基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无风的夜晚,五星红旗安静垂下,所有学生到操场集合,乌泱泱的一片,换了平时肯定人声鼎沸,不过在肃穆庄严的场合,受环境因素影響,大几百号人愣是自觉地集体噤了声。
集合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收通信设备和零食。
被捏住了命脉,人群终于开始躁动,爆发此起彼伏的哀号。
“安静!”各班教官都训斥了手下的学生,埋怨声很快小下去,大家都心知肚明,到了这里就只有绝对服从的命,学生们打开行李袋和书包,依依不舍地把违禁用品交出去,手机和iPad放到一个小盒子里,零食则放进一个超大的塑料箱子中。
男生的行李由教官亲自挨个检查,不过女生的不太方便由男教官经手,就让同学之间交叉检查,女生们心领神会,互相挤眉弄眼。教官哪能不明白学生打的什么主意,干脆把丑话说在前头:“都搜干净了,日后一旦查出违禁品,检查者跟着一起罚。”
突然,四班的方向爆发一阵哄笑。
袁一概正源源不断地从自己的行李袋里掏出零食来,方便面,饼干,果冻,巧克力,薯片,牛肉干,肉脯,火腿肠,应有尽有,甚至还有速食火锅,就像他的行李袋是哆啦A梦的口袋,容量成谜。
教官也是服了:“这位同学,你在逗我吗?你是个移动小卖部吗?”
袁一概点头哈腰,胖脸上满是真诚:“报告教官,没了,这下真没了。”
教官当然不信他,一检查,又搜出好几样零碎的小东西来。袁一概的笑渐渐有点挂不住,比哭还难看,眼睁睁地看着教官带着他最后的希望离去,欲哭无泪。
因为是第一个夜晚,学生们还要回寝室整理内务,收完违禁用品,各班教官做了个自我介绍,又简单交代了一下纪律,就宣布大家解散了。
林朝三言两语忽悠了同班一个男生红着脸给她背行李,路过倪名决身边的时候,她冲他眨了眨眼,凑近他小声说:“我知道你不会帮我,我才找别人的。”
傅明灼去找袁一概帮忙,但是袁一概还替倪名决拎了行李,加上他自己的,已经没法再负荷她的。
倪名决双手空空,一言不发地等两人扯皮。
袁一概有点为难:“明灼,匿名的手受伤了……你找别人帮你拎一下吧。”
嗬,果然受伤了?傅明灼的视线马上就去找倪名决的手一探究竟,但可惜倪名决提前一步察觉了她的意图,动作比她更快,一下把手揣进兜里。
那就休怪她抢人了。她警惕地看一眼倪名决,把袁一概拉到一边,很小声地说:“一概,我藏了好多好多零食,到了寝室我分给你。”
“什么?你有好多好多零食?”袁一概超大声地复述出来了,吓得傅明灼左顾右盼:“一概,你小声点呀!”
袁一概太饿了,咽口水的动作很清晰,天平在食欲和友情中摇摆不定。
倪名决看得分明,面对好友的叛变,他没有挽留,主动把包单手拿回来甩到自己肩上,全程没看傅明灼,他看的是袁一概,不咸不淡地问道:“刚才零食不是都上交了吗?”
“我没交完。”傅明灼说。
“哦?你没交完啊?”倪名决望向她,月光下,少年的皮肤被照成冷白,眼睛漆黑,嘴唇血红,像只美艳的吸血鬼穿了一身军装,邪气逼人又正气凛然。他的语气难辨真假,“那我是不是应该报告教官?”
寝室是八人寝,按班级分配,七班一共十九个女生,其中一个因为有先天性心脏病无法参加军训,剩下十八人,不能整除,有两个落单的得跟别的班落单的姑娘们凑八人寝。
要不怎么叫冤家路窄呢?比如傅明灼和林朝就是七班那两个落单的,两人一起上了五楼,又一起走过长长的走廊,在同一间寝室门口停了下来。
大部分姑娘都已经在了,还剩一整张上下铺空着。傅明灼欢天喜地地跑进去,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抢下铺,林朝在门口发出一声不满的“啧”。
结果傅明灼踮着脚抓住了上铺的围栏,新奇得不得了:“我要睡上铺!”
小时候她有个梦想就是和傅行此睡上下铺,她睡上铺、傅行此睡下铺,但是没能实现,因为傅行此坚决不同意:“你尿床怎么办?”
“那个,傅明灼……”同寝一个外班女生哭笑不得地叫她,提醒道,“床位不是自己选的,都定好了的。”
虽然两人之前没有过交集,不过因为傅明灼外表的特殊性,全校都知道她。
傅明灼一看床尾贴的名字,乐了:“我就是上铺。”
袁一概拎着行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寝室门口,放下行李,弯下腰撑着膝盖,稍作休息。
“一概,你会铺床吗?”傅明灼扭头问道。
袁一概缓了几秒,咽一口唾沫才艰难回答:“会。”
“那你可以帮我铺吗?”
袁一概支起身子,拎了她的行李袋走过来,答应了。
几秒后,袁一概傻眼了:“你是上铺啊?那我怎么上去?”
“噢,你上去了会把我的床压垮的。”傅明灼也发觉问题不对劲了,语重心长地劝说,“一概,你该减肥了。”
袁一概气急,心想我还没说你该长高了呢。
袁一概拿着傅明灼给的酬劳——一大袋零食走了,傅明灼在寝室其余六个人之间看了看,琢磨着找一个看起来最好说话的人帮忙铺床,反正对林朝她是不指望的。
还不等她物色好人选呢,方才提醒她床位的女生已经主动走近来询问她了:“明灼,要我帮你吗?”
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是好人多。
从女生寝室离开后,袁一概回了男生寝室楼,他没有直接去自己的寝室,先去了倪名决那,趁人不注意给倪名决塞了几样零食:“给,有福同享。”
倪名决低头看了一眼,一包萨拉米小鸡腿,还有一包奥利奥夹心饼干和一袋酸奶,不由得想起方才他逗傅明灼要去报告教官她私藏零食,她气得要命,拉袁一概挡枪:“你去告诉教官的话,一概也没得吃了,他不会原谅你的!”
倪名决嗤笑一声,没接,觉得那丫头片子应该不希望自己的东西流落到他手里:“你不怕傅明灼知道了找你拼命?”
“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会知道。拿着。”袁一概不由分说把东西塞到他手里,前后扯动着衣领扇风,“走了,热死了。”
寝室到点熄燈,刚到新环境,学生们当然没那么老实乖乖睡觉,寝室夜聊热火朝天地开始了。
老生常谈,傅明灼又跟别班的同学们科普了一遍自己为什么还是个小孩子的样子。
林朝没参与夜聊,身为傅明灼的同班同学,这些话她起码已经听了三遍,这次过来她带了两部手机,交了一部还剩一部,这会戴上耳机听歌,正好屏蔽室友们的聊天。
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不管聊什么,最终话题都会扯到学校里面好看的男生女生身上。
“你们班的倪名决……”
聊天内容偶尔穿透耳机传进林朝的耳朵,捕捉到倪名决的名字,她摘下了一边耳机。
开学第一天,倪名决的大名就传遍了嘉蓝。中考状元外加长得好看,别人当然对他感兴趣,没料到接下来他就再也没来过学校,学校里各种猜测和传闻都有,他跟明辉的关系不胫而走,大家最认可的猜测就是他回明辉了,还觉得挺遗憾的,结果这会他又出现了,自然触发了众多好奇心。
傅明灼畢竟天天和袁一概一起吃饭,有关倪名决这个人,她知道得比别人多些,不过她没吭声,自顾自地小口小口啜牛奶。
大家的情报实在太有限,林朝听了半天,没听到一点有用的信息,她嫌聒噪,懒懒翻了个身:“能不能不说话了,我想睡觉了。”
林朝是那种一看就不好相处的女孩子,这种长相对大部分人而言很有震慑力,她这话一出来,寝室顿时鸦雀无声,陷入尴尬的境地。
“睡吧,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寝室长发话,缓解气氛。
“没想到你们也对他这么感兴趣。”
刚缓和的气氛再度尴尬得让人头皮发麻。
一个“也”字,实在微妙极了。
寝室的床太硬,傅明灼浑身上下都硌得疼。睡前喝多了奶,后半夜想上厕所,但寝室没有单独的卫生间,她一个人不敢出去,越想越凄凉,越想越凄凉,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就小声挨个叫室友的名字,想看看有没有人醒着可以陪她。
傅明灼从来都是个奉行“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人,换句话说就是骨头软,虽然林朝好像不太喜欢她,再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外班的六个女生都睡着了,没人应她,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叫了一声“林朝”。
其实她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喊的,没料到两秒钟的沉默后,林朝搭腔了,语气不太热情:“干吗?”
傅明灼把脑袋探出床去,面向下铺:“我想尿尿。”
林朝:“那你去啊。”
“我不敢去。”
林朝:“关我什么事?”
傅明灼诚挚地问:“我要是憋不住,倒霉的是谁?”
两分钟后。
两人一起出现在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林朝全程黑脸,傅明灼进去不到五秒钟,她就催促道:“你好了没有?”
林朝在外间,傅明灼一个人在厕所还是害怕,绞尽脑汁找话题跟人家聊天:“你觉不觉得床很硬?”
“不觉得。”林朝说。
“我觉得很硬,我都睡不着。”
林朝不想跟她说话,嘲讽她:“你真金贵。”
这个时候傅明灼才不在乎林朝说什么,只要人家肯陪她聊天,说什么都成:“我家的床可软了。”
林朝没话说了,有点叹为观止。
第二天五点四十分,起床铃和哨声一起作响,扰乱寂静的早晨。
教官前一天说过,六点迟到者男生罚十圈、女生罚五圈,没人敢掉以轻心,518寝室几个人一边哀号,一边忙碌起来,换衣服,洗漱,一派朝气蓬勃。
几个女生拿着毛巾、脸盆、牙刷杯结伴从卫生间回来,诧异地发现傅明灼还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广播播放的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和屋内屋外的人声鼎沸丝毫没有影响到她,而此刻时间已经是五点五十三分。
“小孩子的睡眠果然沉……”几人不禁感叹,急匆匆地去推她,“明灼,明灼快起来,要迟到了。”
傅明灼往里翻了个身,又一次睡死过去。
“明灼,快起来!”
六点,各班在操场准时集合,十四个方阵排列有序,一张张散发着蓬勃朝气的脸庞迎向热辣辣的朝阳,青春明媚。
“立正——向右看齐——报数。”
此起彼伏的“1,2,3……”响起。
“报告教官,高一(七)班应到四十二人,实到三十九人,请假一人。”体委汇报。
教官问:“还有两个人呢?”
“呃,不知道。”体委挠头,视线瞥到一个人影远远过来,指了指,“来了一个。”
倪名决又迟到了。
高一(七)班的人都看出来了,状元是个不爱守时的人。
倪名决快步来到方队前,喊道:“报告。”
“你叫什么?”
“报告教官,倪名决。”
“倪名决,你为什么迟到?”教官严厉发问。
“报告教官,没有理由。”
“我昨天说过什么?迟到怎么办?”
倪名决说:“报告教官,罚跑十圈。”
“记得就好。”
高一(四)班的列队就在对面,袁一概急了,为倪名决说话:“报告教官,倪名决右手受伤了,不太方便,所以迟到。”
教官回视:“手受伤了,跑步用的是脚,有什么影响?”
袁一概词穷了:“可……可是……”
倪名决朝跑道走,走前给袁一概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别再说话。
未经允许擅自说话要不得,军训第一天,所有教官都想把规矩立好,高一(四)班的教官也不例外,对袁一概说:“既然你这么讲义气,那你陪他跑吧。”
袁一概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军训的第一个任务是站军姿。
六点十分,操场上的众人已经一动不动站了将近十分钟,腿软手抖汗直流,却也只能在心里哭爹喊娘,教官说了,谁要是动一下,下场就跟迟到的一样。
这时,一道小小的人影从寝室楼的方向慌里慌张地跑来。
傅明灼一头长发散在背后,鞋带散开,迷彩外套来不及拉拉链,腰带一甩一甩地拿在手里,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真是难兄难弟啊。袁一概在濒临“去世”的时刻,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倪名决已经跑了五圈,视线的尽头,那丫头片子低着头站在教官面前,隔那么远,他却完全能想象她委屈地撇着嘴绞着手的样子。
可真行。
教官显然不像徐忠亮,会在傅明灼迟到的时候慈眉善目地对她说“这么热的天,快进来吧”,她的可爱在铁面无私的教官面前是无效的。
倪名决发现自己居然还挺恶趣味的,居然有点期待吃个午饭就能哭得几近昏厥的丫头片子会为了跑五圈的惩罚哭成什么样。
袁一概才跑了一圈半,已经气喘如牛,他前进的脚步不能说跑,只能勉强算挪。
傅明灼追上他,两个体能弱儿抱团取暖,一路上怨天怨地。
前進过程中,傅明灼差不多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仪表,唯独头发还没扎,厚厚地铺了一背,黑色又吸热,她简直要中暑了,自己捣鼓了半天,奈何头发太长太多,不但没扎好,而且皮筋还和头发缠在一块了。
傅明灼放弃了,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求助袁一概:“一概,你会扎辫子吗?”
袁一概当然不会:“我一个男的怎么会?”
傅明灼说:“我哥哥就会。”
这么一说,袁一概倒是想起来了:“匿名好像会。”
于是倪名决莫名其妙地看着前头两只一胖一瘦的“乌龟”一步三回头。
啧,丫头片子居然没哭,不容易。
等他跑近,傅明灼朝他露出一抹纯良无邪的笑容:“你可不可以帮我梳头发?”
这说厚就厚的脸皮,这说软就软的骨气,无论见识多少次,都令人惊叹不已。倪名决手不方便,石膏前一天才刚拆,医生建议他不要来参加军训,家里自然也是希望他安心养伤的,可惜他长了一身反骨。
对于傅明灼的不情之请,倪名决原想一口拒绝。不过看她一脸天真无邪,他自己都没发现他那点莫名其妙的恶趣味又发作了,嘴角勾勒起一个顽劣的笑来,放慢了脚步与两只“乌龟”并排前进:“可以啊,只要你叫声好听的。”
什么才好听呢?傅明灼从小看过不少古装电视剧,郑重其事地一拱手:“恩公。”
倪名决说:“不太好听,换一个。”
他要求怎么这么多?傅明灼乖乖照办,换了一个现代化的叫法:“帅哥?”
还是袁一概懂倪名决,上气不接下气地提醒傅明灼说:“他想听的是爸爸。”
这下倪名决终于第一次见识到这丫头的骨气,她微微瞪大了眼睛,很生气的样子,嘴一抿,二话不说加快速度跑了出去,辫子乱七八糟地绑在脑后,随着跑动跳跃,摇摇欲坠。
她跑出去的时候,头发甩到了倪名决脸上,乌黑的发丝被太阳晒得滚烫,灼热又舒服的风里,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奶香味。
这香味,开学第一天的时候他闻到过。
倪名决抬手拿手背抹了一下脸,驱逐发丝拂过后残留的些许痒意。
这么多头发,营养都跑头上去了。
怪不得长不高。
“你几圈了?”倪名决问袁一概。
“两圈。”
倪名决看了眼手表,有一丝担忧:“你能跑完吗?”
袁一概挥挥手,示意他不必管自己,并不忘气若游丝地叮嘱:“转告我妈,我爱她。”
袁一概的速度确实慢得惨绝人寰,等是没法等的,倪名决给了他几声苍白的鼓励,再度先行一步。
傅明灼头上的皮筋也随着奔跑的颠簸渐渐滑落,在彻底与头发分离的一瞬,她反手想去抓,却被一只手提前一步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倪名决没把皮筋还给她,跟在她侧后方迁就她的速度,开始拢她的头发。
没有头发闷着,脖子顿时一阵清爽,傅明灼回头看去。
“别动。”他轻斥。
傅明灼明知故问:“你要给我扎头发吗?”
“我要给你剃光头。”倪名决没好气,受伤的手试着动了动,疼痛的异样感很强烈,他还不想为了给个丫头片子梳头留下什么病根,心安理得地使唤起她来,“自己把头发拢好。”
傅明灼照办。
只是合作不太顺利。
“抓紧别松手。
“我叫你抓紧。
“把头发拿出来。
“反了,反了听不听得懂……服了,刚才那圈白绕了。
“你有没有一点生活常识?”
梳个头发一直被责骂,傅明灼起先还勉强能忍,后来实在气不过:“你吃了我的零食还对我这么凶,你有本事把东西还给我。一概都告诉我了,他给了你小鸡腿,奥利奥,还有……”
倪名决耐心耗尽,闭眼复睁眼,也不管后遗症不后遗症了,拨开她一直帮倒忙的手,忍着右手的不适,飞快地给她绑了个辫子,粗糙是粗糙了点,但比她自己绑的强些。
超过她的时候,他留下一句“你的零食我没动过,一会还给你”。
居然跑来给她扎头发,他真是闲的。
倪名决跑完十圈归队的时候,傅明灼跑了不到两圈,袁一概跑了三圈,两人都已经到达体能极限,说他们龟速都侮辱了乌龟。
六点半,早餐时间到。
教官宣布解散,操场上可谓是哀鸿遍野,三三两两结伴去往食堂。
倪名决被赋予监督那俩家伙跑完的任务,他逆着人流,头顶烈日穿越了半个操场,来到袁一概和傅明灼身边:“几圈了?”
他们的速度他只需要走就能跟上。
袁一概浑身都是汗,头发完全湿了,像只落汤鸡,已经快哭了:“四圈。”
“八圈啊?还剩两圈,加油。”倪名决一派胡言,神色却如常。
袁一概感激涕零:“谢谢爸爸。”
傅明灼则按比例给自己加圈数:“那我六圈了。”
倪名决不咸不淡地回应:“三圈了啊,那还剩两圈,加油。”
说是两圈,事实上倪名决最后就跟遛狗似的带着两人又跑了一圈,就徇私舞弊地算他们完成了罚跑圈数。
食堂的放饭时间还剩五分钟。
袁一概乱滚带爬地来到树荫下,就连吃早饭也不能驱使他再走一步路:“匿名,随便给我拿点包子馒头什么的来就行。”
一早上起来什么也没干先跑了四圈,傅明灼也饿了,她紧跟其上:“我想喝牛奶。”停顿一秒,又用“便宜你了”的语气补充,“零食你就不用还我了。”
早饭过后,是一上午的魔鬼训练,盛夏的太阳和朝气蓬勃的少年人展开了一场厮杀。
胜负分明,人是斗不过天的,嘉蓝中学成功倒下七人,六女一男,那唯一的男士就是袁一概,三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才成功把他架到树荫底下。
傅明灼羡慕极了,她弱归弱,但是神志清明,怎么晒都晕不了,她确实想装来着,但是训练场地转移到了水泥地面上,她怕摔疼了,一直没敢下手,这么犹犹豫豫着,一上午就过去了。
三个星期下来,傅明灼已经和袁一概形成了坚实的饭友关系,而既然倪名决来了,袁一概肯定是要和他一块的。
这么一来,三个人就得一起吃饭了。
“一概,他不会赶我走吧?”
“放心吧,不会的。”
“可是他很不高兴的样子。”
“他天生面瘫。”
看着眼前嘀嘀咕咕的两人,倪名决有些头疼,感觉自己挖了个坑给自己跳,当初他答应徐忠亮会带傅明灼一起吃饭的时候,哪里想过袁一概真的能忍得了这个“扮猪吃老虎”的事儿精。
食堂的饭菜都是安排好的,没得选,饭菜很普通,两菜一汤,芹菜炒肉丝,萝卜炒排骨,还有一碗稀薄的紫菜蛋汤。傅明灼不喜欢芹菜,也不喜欢萝卜,捏着鼻子都挑给了袁一概,她能吃的东西只剩三小块排骨,不小心掉了一块,还有一块全是骨头。
袁一概风卷残云中,最先吃的就是肉。
倪名决右手受了伤,左手别别扭扭地动筷,他的餐盘里虽然只有一块排骨,却是很大的一块,足足占了半个格子。
他吃了也就算了,他还一直不吃,勾得傅明灼眼红红,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排骨格外香。
说不定他不喜欢吃排骨。
这么大一块排骨,浪费了很可惜。
不能被一概捷足先登。
“倪名决。”这么想着,傅明灼当机立断开了口,“你不吃排骨吗?”
倪名决一句话打碎了她的企图:“我最后吃。”
“哦。”傅明灼干巴巴地应了。
这时,她对面落座一人。
林朝笑吟吟,头一次主动而且还特别热情地和傅明灼打招呼:“明灼,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吃饭吗?”
袁一概当时就想笑,这姑娘智商不行,问谁不行,偏要问傅明灼,傅明灼才不会觉得不好意思,能答应才怪。
但林朝显然很懂打蛇要打七寸的道理。
为了以后上厕所有人陪,傅明灼咕噜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不可以”。
一个事儿精还不够,又来一个,倪名决是真的有点烦了,催促袁一概说:“吃快点,吃完回寝室睡会。”
林朝并不把他的视而不见放在心上,自娱自乐地哼着歌开始用餐,两碗炒菜里放的葱花都多了些,林朝不吃葱,不同于一般人挑葱都是把葱直接夹出来,她挑葱的方式很特别,每吃一口之前,都直接夹着菜去汤里涮一圈,也不嫌涮过以后味道淡。
倪名决的视线渐渐凝固。
袁一概也注意到了,狼吞虎咽的动作慢下来,好几次欲言又止地看向倪名决。
“看我干吗?”林朝挑眉,大方回视。
倪名决不语。
林朝也看中了他的排骨:“为什么你的排骨这么大?!”
倪名决依然沉默着,却把餐盘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下傅明灼不干了,要跟倪名决彻底决裂,而她目前唯一的筹码就是那几样零食:“那我的东西也不想给你吃。”
她没想到倪名决真的一样都没碰,下午再碰面的时候,他把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傅明灼失去了羞辱他的机会,郁结之气徘徊在胸口,久久无法平息,幸亏饼干是小包装的,她人又瘦,迷彩服极为宽大,三样东西放在口袋里,倒也看不出来。
下午的太阳越发毒辣,教官们到底没忍心为难这群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纷纷把训练场转移到了树荫下。
集合后的第一件事还是站半小时军姿。
傅明灼手麻脚麻,脚趾在坚硬的鞋里被挤得又胀又痛,她开始反省自己究竟是怎么被傅行此骗来军训的,站着站着,她感觉有一滴液体“嗒”地落到了鞋尖,挺重,不是雨滴的重量可以比拟的。
不多時,第二滴,第三滴。
傅明灼脑门上开始冒冷汗,坏了,一定是酸奶挤破了。
教官正在围着班级的方队转,眼见就要转到她这里,她遮也不是,不遮也不是,横竖都是死,权衡利弊之下,她选择以不变应万变,万一教官粗心大意没注意到呢。
她想多了,教官一眼发现了她的异常,盯着她衣角不断滴落的白色液体,眼睛像鹰一样犀利:“这什么东西?”
傅明灼还企图做最后的挣扎:“可能衣服掉色。”
衣服是绿的!教官不跟她多费口舌:“口袋翻出来。”
人赃并获。
“我上次怎么说来着?”
检查者和偷藏零食者同罪。
傅明灼耷拉着脑袋,衣服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酸奶。
“谁检查的你?”教官又问。
检查傅明灼的姑娘是傅明灼的后桌,特别喜欢可爱的小孩和小动物,平时对傅明灼特别好。傅明灼不想恩将仇报把人卖了,干脆装聋作哑,一言不发。
“那你一个人担两人的罪责是吧?双倍哦。”教官威胁她,大有不揪出同伙不罢休的架势。
双倍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下傅明灼真的开始慌了,在保全自我和坚持正义之间举棋不定,脑瓜子跟着眼珠子转了一圈,转到某个人影时,唰地停下了,她找到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替罪羊。
倪名决额角青筋一跳,眼睁睁看着她眼前一亮,把手一抬,食指指向他。
“是倪名决同学给我的。”
本来就是他给她的,她又没说谎。这么一想,傅明灼连仅剩的一丝心虚都不见了,更加坚定地指认了一遍同伙:“倪名决给我的。”
她太纯良无害了,教官甚至没有确认真伪,直接给倪名决定了罪。
面对男生,教官的语气严厉多了:“倪名决出列。”
又是这两个人,上午刚罚过,下午又要罚了,教官斟酌片刻,到底没忍心再让傅明灼跑上几圈,连带着给倪名决也放了水:“待会别人休息了,你们两个继续站。”
大半个小时后,教官宣布班里解散休息,一片劫后余生的欢庆中,唯有傅明灼和倪名决被留在了原地,开始罚站。
两人都觉得是对方害了自己,怨气冲天,中间隔了老大一段距离,视线一个朝左,一个朝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树荫随着太阳的移动转移了方位。傅明灼渐渐暴露在阳光下,不一会就被晒得满头大汗,汗珠滚落,混着防晒霜流进眼睛里,又辣又痒。
傅明灼忍不住开始拿手背揉眼睛,奈何手背也抹了防晒霜,越揉越痒,越痒越揉,形成恶性循环。
教官远远看到,以为她不老实,不肯好好站军姿,结果走近一看,她的一只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肿了起来,被刺激得泪眼婆娑。
“傅明灼,别揉眼睛了。”教官马上制止她,并吩咐倪名决跑腿,“你带她去一趟军医处。”
路上傅明灼还是不停揉眼睛。
倪名决实在不明白自己好端端读个高中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祖宗,吃饭要他带,辫子要他梳,一次两次给他惹麻烦拖他下水,现在还要他带着去看医生。
这一切到底跟他有什么关系?
明明不想操心,但她越揉越起劲,摩擦间,眼珠子发出“叽咕叽咕”的声响,倪名决忍无可忍,破功了:“别揉了。”
“可是我眼睛很痒。”
“忍着。”
傅明灼做不到,刚放下的手又要抬起来。
“傅明灼,我问你。”
倪名决的话暂时吸引了傅明灼的注意力,她皱着半张脸,紧紧闭着那一只眼睛,用剩下的那只眼睛望向他。
“开学第一天在老徐办公室,你真哭假哭?”
傅明灼坚决不承认:“我干吗假哭。”
倪名决信她才怪。
吃个饭就哭,罚跑五圈却不哭,罚站站到眼睛发炎也不哭。一肚子坏水的丫头片子,演技挺好。
接下来两人都闭了嘴,一路无言地来到军医处。军医处空调开得凉飕飕,一走进去宛如来到天堂。
按理来说倪名决既然陪傅明灼过来看医生,完全有正当理由留在这里蹭空调,但这种挥之不去的、提前十年当爹、操碎一颗老父亲的心的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傅明灼看着穿白大褂的人就不自觉发怵,想要倪名决陪着壮胆,单方面跟他休战和好,在他要走之际一把拽住他的衣角:“你说医生会把我怎么办?”
倪名决看一眼外头柏油地面反射的阳光,终是向空调妥协,在她旁边坐下来,说起了风凉话:“凉拌,清蒸,煲汤,油炸。”
医生:“你们把我当什么?”
屠夫。傅明灼在心里说。
虽然眼睛遭了点罪,但傅明灼因祸得福,接下来的几天,她获得特赦,大部分时候只需要待在树荫底下优哉游哉地乘凉,看蚂蚁搬家,捉捉蚂蚱,旁观同胞们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几天的魔鬼训练下来,所有人都黑了一圈、糙了一轮,只有她幸免于难,白白嫩嫩,在人群中像块嫩豆腐。
徐忠亮问她需不需要回家休养。
傅明灼想在傅行此面前争一口气,所以拒绝了徐忠亮的好意。
徐忠亮当着全班的面把她狠狠夸了一顿,夸她以身作则,号召大家向班长学习,还选了她担任最后一天下午军训会演的举旗手。
最后一天午饭时间,倪名决、傅明灼、袁一概、林朝照常一起吃饭,自从军训第一天中午开始,倪名决就默认了林朝跟着他们吃饭,虽不刻意等,但从不驱逐。
“你们班是林朝当举旗手吗?”袁一概最先吃完饭,闲来无事八卦一把,各班不约而同都选择了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当举旗手,他下意识认为七班应该是林朝当选。
林朝抬头,很无所谓的样子:“不是我。”
“我、我、我。”傅明灼手指自己,“我们班是我。”
袁一概“噢”了一身,倒也并不觉得奇怪。以傅明灼的长相,举个旗当然不在话下,严格说来,林朝只是长得有韵味,而傅明灼的五官是实打实的漂亮可爱,但是谁让她太小了,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可爱,班花这种词,放到她身上总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违和感。
饭后,四人兵分三路回的宿舍——倪名决和袁一概一路,傅明灼和林朝各一路,虽然她们俩人顺路顺得不得了,但没有一起走。第一个夜晚之后,傅明灼就吸取了教训,睡前不敢再喝水,每每一觉睡到大天亮,再没喊过林朝陪上厕所。
蝉鸣无休无止,空气掀不起丝毫的风,燥热异常。袁一概在三楼楼梯口叫住了还要继續上行的倪名决:“匿名。”
“啊?”倪名决停下脚步。
“军训结束你回家吗?”两人家在同一个小区。
“不回。”倪名决说,“我去陆沅那儿。”
“又去陆沅那,你起码都住一个月了吧。”
夏日的午后,倦意滋生,倪名决打了个哈欠:“他那自在。”
“他怎么样?”
“老样子,半死不活。前几天神志不清还把我当成林昭。”倪名决又打了个哈欠,跟袁一概告别,“走了。”
“匿名。”袁一概看他提林昭提的一派云淡风轻,这才敢把纠结了一路的话说了出来,“你真的不去看昭昭吗?”
倪名决的背影一动不动。
“她一定在等你。”袁一概补充。
倪名决的脸稍稍侧过一些,顿了一会,模棱两可地回应:“再说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倪名决怎么都没想到,墓地的那场巧遇,傅明灼居然连袁一概都没有告诉,这就意味着她完全没有跟袁一概打听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在此之前,他已经习惯了她仗着无害的外表耍小心眼,各种任意妄为。
但关键时刻,她意外地分寸感十足,并不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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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大雨,傅明灼犹豫怎么过水坑,却听见别的女生央求倪名决背她过水坑,被倪名决拒绝了,傅明灼听了他们的对话,决定不在意水坑,谁知这时倪名决忽然过走来,一把拎起了傅明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