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荣
[摘 要]后现代女权主义者批评马克思主义妇女观具有父权制的色彩和局限。在后现代女权主义者蒲乐安看来,作为马克思主义继承者的毛泽东同样存在上述问题和局限。蒲乐安认为,毛泽东早年将妇女解放问题放在首要地位,而在转向了马克思主义妇女观以后,性别问题开始从属于阶级问题,毛泽东对妇女问题的关注趋于一般化。通过对毛泽东妇女思想这一中国妇女解放实践的理论成果进行分析和思考,可以得出如下基本结论,即对女性问题的当代思考必须立足于资本主义经济政治制度,并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从社会物质生产出发,才能深刻认识到妇女解放运动是与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运动的命运息息相关、与人类解放的进程相一致的。毛泽东的妇女解放思想为当代女性问题的思考和解决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毛泽东妇女观;女权主义;妇女解放;人类解放
妇女解放问题,是近代以来人们一直密切关注的问题,包括毛泽东在内的马克思主义者都无法回避也不能回避这一问题。在妇女问题的研究中,存在两种相互对立的观点,一种是马克思主义的唯物主义路向,认为阶级压迫是最为根本的压迫形式,因而它们强调的是阶级斗争,认为生产关系的改变将改善妇女的经济地位,从而将她们从其他形式的压迫中解放出来;另一种是激进女权主义者的反本质主义路向,认为女性受到压迫的根本原因不是阶级压迫,而是父权制社会下的性别压迫,也就是说性别冲突才是最为基本的冲突形式,因此它们主张通过性别斗争来解决两性冲突和两性剥削问题。
在长期封建主义道德伦理观的指导下,中国妇女一直未获得独立的经济、政治地位,在很大程度上是作为父权制社会形式下的从属品。毛泽东在领导中国革命的伟大实践中,将妇女解放问题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要高度加以对待。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毛泽东强烈提出要打破女性不能进祠堂的老例,通过政治斗争和经济斗争推翻女性所受到的政权、族权、神权以及夫权的支配。在井冈山时期,毛泽东提出土地分配实行“所有乡村中男女老幼,一律平分”,这使得中国劳动妇女的经济地位得到了很大的提升。随后毛泽东在中央苏区进行了经济改革和婚姻改革,虽然这次变革受到当时革命具体实际的限制,但却是最富有彻底性的一次变革并且切实提升了妇女的政治社会地位。新中国成立以后,作为我国第一部具有基本法性质的《婚姻法》颁布,真正为中国广大女性的合法权益带来了切实的法律保障。美国后现代女权主义者蒲乐安(Roxann Prazniak,又译若克斯娜·帕思娜卡),基于唯物主义和反本质主义这两种相互对立的逻辑线索,以绿色政治时代为背景,对毛泽东妇女观进行了批判性考察,并立足于当代所面临的女性问题,对毛泽东思想的当代价值和深刻启示进行了具有启发性的思考与解读。
一、人道主义异化观:毛泽东关于妇女解放问题的初步思考
在蒲乐安看来,青年时期的毛泽东是把妇女受压迫问题放在其考察领域的首要地位的。通过历史的考察可以发现,毛泽东对妇女问题的关注和思考开始于新文化运动的早期,当时女性解放问题可以说是中国社会进步和转型的首要问题。
第一,在中国逐渐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过程中,随着西方文明的传入,中国传统社会文化结构被视为是封建和落后的旧制度,女性所受到的压迫和摧残此时作为相对独立的问题开始受到关注。一些先进知识分子对于中国妇女的悲惨命运深感同情,其中康有为和梁启超从“天赋人权”等西方观念出发,向男尊女卑的传统制度发出了响亮的质疑与批判。在康有为、梁启超看来,中国女性的愚昧无知乃是由于封建社会文化制度所导致的,他们主张女性和男子一样接受先进教育,获得平等的政治权利。康梁的这些思想和观点不仅对那个时代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同样也对青年时期的毛泽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第二,青年毛泽东以康有为和梁启超为楷模,对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和社会制度发出了强烈的质疑与批判,并将妇女解放作为涉足社会批判的重要议题。毛泽东指出,在长期的中国封建社会里,女性可以说毫无地位可言,“从政治、法律、教育,以至职业、交际、娱乐、名分,一概和男子分开做两样,退处于社会的暗陬”[1]421。1919年长沙一位赵女士为了反抗家里的包办婚姻而割喉自杀,这给毛泽东带来了极大的触动和震惊,他随即发表了《对于赵女士自杀的批评》一文,之后又发表了一系列论述婚姻、家庭的压迫和旧社会制度的罪恶的文章,表达了对性别压迫的高度关注。
第三,早年的毛泽东主要是以本质主义的视角来分析性别问题,强调女性在心理和生理上的内在特殊性,并由此出发对父权制社会展开了激烈的批判[2]。 在《女子自立問题》一文中,毛泽东说“吾们试想女子何以被男子欺负,至于数千年不得翻身呢?关于此点,吾们要研究女子到底有何缺陷”[1]421。首先,毛泽东让女子享有与男子同样的受教育权,认为女子只有接受教育,才能谋取生计并最终冲破封建藩篱,愚昧和落后乃是由于教育上的缺乏和习俗的缺陷所造成的,因此毛泽东主张实现男女平等。其次,毛泽东对女性之所以受到压迫的根源进行了思考和分析。他从古代历史来探索妇女受到压迫的起源,认为男女最初在经济上是平等的,都能够有足够的食物,而随着人口的增多,食物的不足,使得生产中的女子需要依靠男子获得食物,因此毛泽东说“求根本缺陷于女子生理,便是唯一的生育问题了”[1]422。基于以上分析,毛泽东提出了三条解决方法:第一,女子在身体未长成的时候绝对不要结婚;第二,女子在结婚以前,需预备足够自己生活的知识和技能;第三,女子需自己预备产后的生活费。毛泽东认为只有这样女子才能获得人格和经济上的自立,并由此实现以恋爱为中心而非经济为中心的婚姻。
虽然青年毛泽东将妇女解放作为涉足社会批判的重要议题,对妇女解放问题给予了高度关注并提出了许多具有启发性的思考和分析,但毛泽东早期的妇女观更多地是一种基于伦理或道德主义基础上的控诉,是一种典型的人道主义异化观。
首先,早年的毛泽东对于妇女的悲惨处境给予了深刻的同情,但更多的是停留于情感上的谴责和理论上的探讨与设想,而没有找到妇女问题的根本所在。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那样,五四前期由于毛泽东当时在思想上受到无政府主义、自由主义、空想社会主义等多方面思潮的影响,他所倡导的妇女解放、婚恋自由、家庭革命、女子教育等主张都属于资产阶级妇女解放的范畴[2]。而五四运动后的毛泽东实际上不仅批判了封建礼教对女性的压迫,同时也对小资产阶级妇女观进行了批判和扬弃。因此,一方面,毛泽东称赞资本主义制度下的“西方社会”有着以恋爱为基础的婚姻,可以反抗专横的父母权威的意愿;另一方面,毛泽东又反对经济中心即“为资本主义所支配”的婚姻[3]。 这表明毛泽东虽然强烈希望女性能够获得解放并实现婚恋自由,但他还没有真正明确女性受到压迫的根源,因此妇女解放在毛泽东这里仍然是一种理论上的探讨与设想,而无法找到其现实的途径。
其次,早年毛泽东将妇女问题主要归咎于中国的传统社会与文化结构。当时的先进知识分子为何要为女子摇旗呐喊,极力主张男女平等。其根本原因在于他们是将当时女性所面临的状况与国家社会的状况紧密联系起来[2]。 在《“社会万恶”与赵女士》一文中,毛泽东说道:“社会里面既含有可使赵女士死的‘故’,这社会便是一种极危险的东西。他可以使赵女士死,他又可以使钱女士、孙女士、李女士死;他可以使‘女’死,他又可以使‘男’死。”毛泽东深刻同情着妇女的悲惨命运,并由此透彻地认识到了社会的万恶。可以看到,此时的毛泽东是把妇女受到压迫的问题同旧中国黑暗罪恶的传统社会制度联系起来。这也表明,毛泽东早期的妇女观更多地是一种基于伦理或道德主义基础上的控诉,是一种典型的人道主义异化观。直到1920年底,当毛泽东选择马克思主义作为他的政治向导时,毛泽东才真正转向了唯物主义,并由此出发寻求到妇女解放的现实途径。
二、以阶级解放为目标: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的唯物主义转向
事实上,在毛泽东早期妇女观中,“一条新的唯物主义的线索已经埋伏下来,即,毛泽东隐约已将解决妇女问题的主要困难归之于中国社会与文化的转型,已经模糊地认为,颠覆旧社会,建设新中国,可能才是妇女解放的前提”[4] 189。在毛泽东看来,赵女士自杀是由母家、夫家和社会这三面铁网所导致的,不过归根结底是由于社会制度的黑暗[1]425。 因此,只有改变社会制度,女性才能获得解放,拥有自由独立的人格。不过对于此时的毛泽东而言,却只能是“数年来梦想新社会生活,而没有办法”[1]449。蒲乐安也认识到,在妇女观问题上,毛泽东的思想脉络是复杂多维的。早年的毛泽东妇女观中交织着唯物主义的因素,毛泽东在“考虑性别压迫起源问题时,在他的脑海教育里呈现许多生物再生产、本质主义和唯物主义因素的问题”[2]。例如,毛泽东在思考女性受到压迫的根源时,就极力关注和强调经济因素的重要作用。
虽然在1918年底到1919年初担任北京大学图书馆助理员期间,毛泽东的理论兴趣还是集中在无政府主义,但在时任图书馆馆长李大钊的影响下,毛泽东开始接触到了马克思主义。在经历了一系列社会改良实践之后,建立湖南共和国的政治理想破灭,毛泽东最终在现实环境条件下走上了革命的道路,自治运动的失败让毛泽东开始接受“一种使中央权威的扩展和暴力合法化的政治哲学”[2]。1920年,当毛泽东阅读到《共产党宣言》等马克思主义和共产主义书籍时,他受到了巨大的震撼并开始不自觉的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由此青年毛泽东确立起了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正如毛泽东本人所说的,到了1920年夏天,他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了。蒲乐安指出,政治实践的需要加速了毛泽东的这一思想转变,其中认识到暴力和斗争的必要性是毛泽东从早年的无政府主义转向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极其关键的因素。伴随这次理论信仰的转向,毛泽东的妇女解放思想也发生了一系列变化。在接受并运用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理论过程中,毛泽东探寻到妇女解放的现实途径是将妇女解放纳入阶级解放中。通过利用唯物史观思考和解读中国妇女解放问题,毛泽东早年思想中所隐藏的经济维度也不斷得到彰显。
然而在蒲乐安看来,毛泽东转向马克思主义理论信仰后,性别问题越来越失去其自主性而成为一个辅助性问题,这体现在毛泽东对经济因素的格外关注以及对阶级政治的强调突出。蒲乐安认为,这一时期的毛泽东是将妇女解放从属于阶级解放,将妇女受压迫的根源归结于阶级歧视而不是性别歧视。通过详细考察毛泽东在处理妇女问题上的一系列方针政策,最终蒲乐安得出以下结论:随着革命的持续开展,妇女的自由选择和自主联合越来越受到限制,从而造成了妇女解放问题与现实革命斗争之间持续紧张的关系。那么是否如蒲乐安所言,妇女问题在毛泽东转向马克思主义之后的政治思考中仍处在被抑制状态呢?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理解毛泽东这一时期对于妇女问题的思考。
第一,如前所述,毛泽东通过对妇女问题的历史性考察发现,经济关系的不平等是妇女受到压迫的根源。马克思也指出,妇女压迫问题并非在人类社会初期就存在的,而是由于私有制和阶级的出现,女性受到压迫的问题才开始出现。在1920—1921年转向马克思主义后,毛泽东进一步将性别问题与经济发展联系起来,不再局限于封建礼教对女性的压迫,而是深刻认识到妇女受压迫的根源在于私有制,这一点成为毛泽东转向马克思主义的鲜明标志。在此基础上,毛泽东开始沿着马克思主义的思路来探寻妇女经济独立和解放的现实道路。恩格斯指出,“妇女解放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劳动中去”[5]。毛泽东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框架下,实际地提出平等的经济权是妇女解放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在井冈山时期,毛泽东明确土地分配实行“所有乡村中男女老幼,一律平分”,这使得中国劳动妇女的经济地位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也使得妇女获得了合法的经济权利。1943年,毛泽东在《关于各抗日根据地目前妇女共组方针的决定》中总结了妇女运动的正反经验,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以生产为中心的妇女工作方针。这份决定列举了妇女参与生产经济建设的各项能力,并鼓励妇女走入社会,参与公共的劳动和生产建设,妇女不再只限于家庭内部的劳动,而是进一步参与到社会公共劳动生产中,这极大地提高了妇女的自主性和社会地位,妇女开始在各个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和力量。
第二,转向马克思主义的毛泽东对于妇女解放的道路,不再是单纯地寄希望于普及教育的方法,也不再采取资产阶级女权运动的范畴,而是切实地认为要消灭剥削,消灭私有制,才能使妇女获得真正的解放。正如毛泽东所说,“劳动妇女的解放与整个阶级的胜利是分不开的,只有阶级的胜利,妇女才能得到真正的解放”[6]4-5。在毛泽东看来,“妇女占人口的半数,劳动妇女在经济上的地位和她们特别受压迫的状况,不但证明妇女对革命的迫切需要,而且是决定革命胜败的一个力量”[6]4。也就是说,一方面妇女需要依靠革命运动来提高自身在家庭、社会、政治等各方面的地位;另一方面,革命也需要依靠妇女的伟大力量。因此在建党以后,毛泽东始终致力于将妇女解放纳入政治运动之中,这对实现妇女从旧的社会制度中解放出来具有重大的促进作用,也为当时和后来组织妇女参与革命和建设奠定了基础。
第三,毛泽东的妇女观不仅仅是对马克思主义妇女观的继承,同时也在对现实问题的思考和实践中不断发展着马克思主义妇女观。毛泽东并不仅仅停留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视野,事实上他在结合中国具体历史环境的必然性下,将妇女问题纳入了更广泛的社会整体维度,主张妇女解放问题必须结合社会实际的各个方面来加以解决,在当时就是民族解放斗争等相关问题。毛泽东明确指出:没有妇女参与,就没有反帝的胜利;没有帝国主义的失败,就没有妇女的解放。正如蒲乐安所指出的,毛泽东把性别问题与经济发展和革命斗争联系起来加以考虑,妇女解放问题在一定意义上从属于阶级解放,而两者都取决于民族解放与经济进步的范畴[2]。 在毛泽东时代,随着革命斗争的胜利,男女平等的观念深入人心,女性的主体位置也切实得到了确立,传统性别规范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可以看到,毛泽东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基于中国的具体实际,为妇女解放运动找到了一条切实可行的现实道路。毛泽东妇女解放理论作为党领导妇女解放的行动指南,对于我们思考和解决当代女性主义问题仍然具有重要的现实指导意义。
三、性别与阶级之间:毛泽东妇女观的当代启示
妇女解放理论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中一个重要的部分,虽然马克思和恩格斯并未将妇女问题作为他们分析的重心,但这并不意味着如女权主义者所指责的那样,马克思对妇女压迫和解放问题存在忽视。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斥责“把妇女当作共同淫欲的虏获物和婢女来对待,这表现了人在对待自身方面的无限的退化”[7]。可以看到,马克思对于女性悲惨地位有着深刻的同情,但马克思并没有仅仅停留于一种人道主义的异化观,而是上升到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为认识和解决妇女解放问题提供了现实的理论指导。
历史唯物主义认为历史是由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辩证关系决定的,而这一辩证关系是与人的社会生产活动的丰富和复杂相关的,这就要求我们回到社会生产方式和阶级状况发展的历史来观察和思考妇女解放的问题。恩格斯指出:“根据唯物主义观点,历史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结底是直接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8] 这里的生产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生活资料的生产;另一方面是人自身的生产,即人口繁衍的生产活动,这两种生产制约着人们的社会历史和发展进程,女性在这两方面的生产活动中所占据的地位和发挥的作用,根据不同的社会生产历史面临着不同的状况和处境。因此马克思主义并非看不到女性所受到的压迫,而是认识到女性问题其实是不能和人类社会历史进程割裂开来的。
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等著作中,马克思和恩格斯详细考察了女性地位的历史性状况。在生产力越不发达的原始社会,其社会制度就越受到血缘和种族关系的支配,此时的女性非但没有受到压迫,而且是作为世系的中心。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私有制和阶级对立才得以出现,从而形成新的社会制度,对私有财产的占有权和经济上的主导权使得男性占据了统治地位。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社会关系变得更加复杂化和多样化,而女性问题正是伴随着这样一种人类历史活动进程从而产生并发展起来的,对妇女问题的思考和认识也随着社会生产历史的发展不断深入并且愈加复杂。
毛泽东妇女观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論,是中国妇女解放实践的理论成果。通过对毛泽东妇女观的考察分析可以发现,妇女解放问题随着社会历史的发展变得越来越复杂,妇女受到压迫的根本原因,事实上已经不能仅仅归结于“阶级歧视”或者“性别歧视”某一单方面的作用,而是两者之间相互作用所产生的错综复杂的结果。因此我们不能脱离于阶级政治而空谈性别问题,也不能将性别问题沉没于阶级政治,而应该深刻地认识到,阶级解放是妇女解放的一个先决条件,同时阶级解放并不能直接带来彻底的妇女解放。对此,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进一步反思,由此实现对毛泽东妇女观和女性问题的深入剖析和当代思考。
第一,解决妇女问题的关键因素在于消除阶级压迫。马克思和恩格斯通过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对相关史料进行分析,明确地指出人类社会初期并不存在性别压迫问题,而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当私有制这一历史阶段出现的时候女性才开始受到压迫。因而妇女解放问题,归根结底并不是一个性别问题,而是生产关系和阶级关系问题。同样,在毛泽东看来,妇女解放问题并不是一个独立的问题,它必须从属于阶级解放,这是马克思主义妇女观的理论视野。马克思主义妇女观的理论视野,是将妇女解放与阶级斗争联系起来。毛泽东正是基于这一理论视野来看待妇女解放问题,他指出:“只有当阶级社会不存在了,笨重的劳动都自动化了,农业也都机械化了的时候,才能真正实现男女平等。”[9] 可以看到,妇女解放必须与生产力的发展和阶级状况相联系,妇女解放问题的核心内容应当是现实的社会生产历史活动中的男女平等与阶级平等,而不是抽象的女性自由权利。因此将妇女解放纳入阶级解放的前提之下,这是立足于社会历史现实的,妇女解放运动是与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运动的命运息息相关、与人类解放的进程相一致的。
第二,后现代女权主义与马克思主义之间事实上存在某种契合。如前所述,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女权主义之间持有两种相互对立的路向和逻辑。后现代女权主义强调女性的主体利益,反对将女性问题纳入到国家政治主体之下,也就是强调妇女问题是独立于阶级政治之外的。在后现代女权主义者看来,女性由于其自身所存在的特性而受到了差异化的对待,比如妇女在公共劳动领域所受到的歧视、妇女就业率低于男性、同工不同酬等,因此女性身份应当被定义为一个独立阶级而存在,从而他们认为妇女解放有其自主性和独立性。而马克思主义者认为,性别差异并不构成阶级对立,两性的差异归根结底是由于阶级的差异。有学者指出,“后现代主义下的女权主义,一方面,不认同马克思主义的妇女观,认为它有父权制的残余;另一方面,后现代女权主义自身在很大程度上沾染上了无政府主义消解政治(特别是阶级政治)的色彩”[4]193。事实上,后现代女权主义还希望能够消除性别,也就是反对性别的两分,甚至反对性别概念本身,反对从各个方面对人做出的区分,因此后现代女权主义者主张彻底摈弃男性、女性、黑人、白人这些词语,反对性别的区分和差异化对待[10] 。这一点与马克思主义的人类解放思想存在某种契合,真正的解放不是女性的解放,也不是男性的解放,而是男性和女性都获得解放,即人类解放。而实现人类解放,首先就是要消除阶级压迫。
第三,尽管毛泽东不再将妇女问题作为一个独立性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对妇女问题的忽视。毛泽东始终反对男女之间以及社会各方面之间有任何形式的不平等,在《论联合政府》一文中,他明确“要求保护青年、妇女、儿童的利益,救济失学青年,并使青年、妇女组织起来,以平等地位参加有益于抗日战争和社会进步的各项工作,实现婚姻自由,男女平等”[11]。建国以后,中国步入了社会主义的改造和建设时期,在这一探索过程中,毛泽东也始终关注着妇女的利益,他提出“在生产中必须实现男女同工同酬。真正的男女平等,只有在整个社会的社会主义改造过程中才能实现”[6]18-19。此外,毛泽东也多次强调“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同志能办到的事情,女同志也能办得到”[6]25。在毛泽东时代,男女平等的观念能够深入人心就已经是一个伟大的成就,并且女性的主体位置也切实得到了确立,传统性别规范受到了极大的挑战。正如蒲乐安所说,尽管当代女性解放面临着一系列新的课题,但毛泽东的妇女观始终是我们在思考女性问题时的重要思想资源。蒲乐安也指出,毛泽东晚年对不同的发展路径进行的实验,都直接或间接的有益于妇女。这提示我们要对毛泽东妇女观的合理性层面进行肯定[2]。
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迈入新时代,妇女解放问题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但同时也面对着更加复杂的现实问题。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强调的,我们既要立足于时代与实践进行理论上的创新发展,也要坚持以马克思主义妇女观为指导,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妇女发展道路。而毛泽东作为中国革命实践的先驱者,同时也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道路的创始者,其妇女观在新时代下无疑仍然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和当代价值。
参考文献:
[1]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6—1920.11)[M]. 湖南:湖南出版社, 1990.
[2]若克斯娜·帕思娜卡著, 张孝芳译. 绿色政治时代中的毛泽东与妇女问题:一些批判性反思[J]. 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5(4):22-28.
[3]杨慧. 论毛泽东五四时期的妇女解放观[J]. 长白学刊, 2003(6).
[4]尚庆飞. 国外毛泽东学研究[M]. 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8.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72: 70.
[6]毛泽东主席论妇女[M].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78.
[7]马克思.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 北京:人民出版社, 2018:76.
[8]恩格斯. 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M]. 北京:人民出版社, 2018:4.
[9]毛澤东文集(第7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99: 151.
[10]李银河. 后现代女权主义思潮[J]. 妇女研究, 1996(5):65-71.
[11]毛泽东选集(第3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91:1064.
(责任编辑:青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