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春帖

2020-09-10 01:20任彩虹
延河·绿色文学 2020年7期
关键词:蓝花奶奶

任彩虹

李绣红从御园酒店出来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没人知道李绣红是怎样一种心境。如果说这种心境用两个字来形容,一定是沮丧二字。如果用九个字来概括,那就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沮丧,便是最妥帖的了。有那么一刻,李绣红的脑壳混混沌沌,不知是回梨花园小区,还是跟前几次一样,一个人沿着马路牙子,东西南北街四个方向,挨着用脚板丈量。脚板丈得疼了,往马路牙子边一站,一挥手,一忽儿工夫,就到梨花园小区。

梨花园小区门口开了个家圆便利店,老板是个叫张蓝花的女人。张蓝花不涂脂抹粉,喜歡将头发高高束起,绾成一个髻儿。独特的发型看起来清清爽爽,这就让李绣红对她多了些好感。李绣红每次进家圆便利店,张蓝花都会叫她一声姐。姐字叫得软软悠悠,如同邻居家的妹妹。

此刻的李绣红揉揉酸涩的眼,四下里望了望,朝西,绕天桥,往步行街的方向走。

南市是洽城最大的果蔬市场,步行街和南市呈丁字状相连。在步行街摆摊卖菜的,多是从周边赶早市来的村里人。为了能占个好摊位,有人夜里三点就来了,将负着一层露水的几筐菜往地上一搁,蜷到三轮车上睡去了。夜里潮气重,容易着凉,腿呀脚呀的会不会落毛病?他们没想,想得最多的是能把拉来的菜卖掉,就算是累些苦些,也值了。

以前李绣红来步行街,习惯在一个女人的摊位前买菜。今儿到这个点了,人家回去没回去,都不好说。李绣红这样子想着,加快了步子。

孙一凡比李绣红大五岁,因了有个当官的亲戚,从小工厂调到洽矿宣传科。每逢洽矿有重大会议,领导手中的发言稿,是孙一凡笔杆子底下出的绝活儿。因了这个绝活儿,孙一凡觉得自个儿能成,走起路来腆着肚子背着手,瘪肚子鼓成肉团团了。有人瞅见肉团团羡慕,有人瞅见肉团团嫉恨,说些“大树罩着好乘凉”、“小人得志”之类不太中听的话。中听不中听的,爱说叫说去,反正孙一凡听不见。

上个月,孙一凡和李绣红闹过三回别扭,李绣红咋着都想不通,换了工作,人就变样了?

以前下午吃完饭,孙一凡和李绣红常去天合园散步。两人手牵着手,说说笑笑,惹来一些羡慕的目光。那天,孙一凡和李绣红走到梨花园小区门口,被家圆便利店的张蓝花隔着玻璃窗瞅见了。张蓝花急慌慌地从店里跑出来,冲李绣红软悠悠地叫了一声姐。

也就三言两语的工夫,李绣红将张蓝花介绍给身旁的孙一凡。

张蓝花痴痴地瞅着孙一凡,笑望着李绣红说:“我知道呢,洽矿数一数二的笔杆子呗。”

孙一凡听了张蓝花夸赞的话,脸神看起来极不自然。李绣红瞅着孙一凡,打趣道:“哎呀,我家一凡害羞嘞!”

听了李绣红的话,孙一凡的脸色猛地变了,厌恶地剜了李绣红一眼。就在这当儿,张蓝花细声细气地叫了孙一凡一声:“一凡哥哎——”

这嗲声嗲气的呀,咋就透着一股子那个意思?李绣红望着张蓝花,涩涩地笑了。只是孙一凡剜李绣红的那厌恶的眼神,让她的心一揪一揪地疼痛。眼前的这个人啊,我咋就看不懂你了?到底怎么啦?

这天之后,回到家的孙一凡没了话。取而代之的是声声叹息。要么就是将一张瘦巴脸缩到浓浓的烟雾背后,由着李绣红咋叫咋喊,就是不吭声。

把个“哑巴”问不下罪,孙一凡到底怎么啦?李绣红倚窗而立,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孙一凡和李绣红订婚那会儿,也不嫌坡坡坎坎的来回麻烦,隔三差五地蹬着“飞鸽”自行车去浴河。车把上挂着的,有流曲的琼锅糖,山西的酥麻花,浴城的石子馍,还有令娃娃们馋嘴的炸油糕。浴河俗语说:“丈母娘见女婿,兴得要死去。”那时候,李绣红的母亲还活在这世上。孙一凡每回来浴河,李绣红的母亲总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喜颠颠地给新女婿做一碗白水鸡蛋。这一碗白水鸡蛋看似简单,却是有讲究的。当新女婿得到了丈母娘和丈人的认可,才会端出来。李绣红的母亲瞅着新女婿吃了鸡蛋,喜颠颠地去了灶屋,又去做其它好吃的。

有一回,李绣红的母亲端着一碗白水鸡蛋往屋里走,碰上来串门子的邻居谢大嫂。谢大嫂这人啥都好,就是管不住自个儿的一张嘴。通过谢大嫂的这张快嘴,浴河人都知道了,李绣红家瓷罐里搁的白皮鸡蛋,都是留给新女婿吃的。之后,但凡李绣红的母亲出门,或者孙一凡骑着“飞鸽”来浴河,村上人大老远的瞅见了,会挤着眼睛呵呵笑,要么就是说一些侃话:“丈母娘是女婿的鸡蛋罐罐,女婿是丈母娘的油糕串串……”

对于李绣红来说,这些都是一辈子的记忆,一辈子的美好,一辈子的留恋。李绣红每每忆起来,心里甜甜的,也是酸酸的,会被某种说不清的情绪牵绊着。

李绣红刚结婚那会儿,在洽城北街一家餐厅上班。那是个秋日里的早晨,李绣红刚忙完手中的活儿,对餐厅的王经理说自己要辞职。李绣红一句不带拐弯儿的直戳戳的话,把个王经理听得一愣一愣。王经理将李绣红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打量了几个遍,算是琢磨出一些话外音。

王经理盯住李绣红问:“结婚几个年头了?”

李绣红答道:“三年了。”

王经理说:“怪不得这阵子脾气变化大哩,一种反应啊!”

最近有些日子,李绣红的脾气确实是大了些,但她并没有意识到。被王经理这么一提说,她的脸憋得通红通红,实在是觉得很难为情。只是王经理说得所谓的一种反应,究竟是个啥?李绣红并不明白。

就在李绣红发愣的当儿,王经理再次将李绣红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笑着说:“也算是人生中的大事情嘛。来年添个胖胖娃,别忘了请餐厅的同事们喝满月酒。”说完,王经理补了一句:“也别忘了五号来领工资。”

李绣红结婚已三个年头了,肚子老不见鼓起来。此刻,王经理将话题绕到这件事情上,李绣红忽地明白过来,觉得自己一下子矮多了。

王经理又笑着对李绣红说:“我邻家的三闺女考学没考上,老邻家爬了几十里坡来找我,我拍着腔子给老邻家说了豪气话。这几天,正寻思着将三闺女往哪里搁合适?这不,你撂挑子了,三闺女的事儿好办多了。说来真凑巧啊!”

真凑巧这几个字儿,勾起了李绣红生活中的另外一件真凑巧的事儿。

三个月前,孙一凡连着几天几夜没回家。那天应该是二十四号早上,孙一凡蔫巴巴地从外面回来了。一进门,连李绣红瞅都没瞅,倒头捂住被子就睡。

站在床边的李绣红有些抱怨,也有些心疼地对孙一凡说:“也不打个招呼,叫人牵心的。”

孙一凡没回答李绣红的话,而是阴着脸说:“我又没叫你牵心,爱牵心牵心去,我管不着。”

热烫烫的身子扑了个冷炕台。红花大日头下,张嘴就蹦出来这号麻糜话?李绣红摇摇头,无奈地笑了。

李绣红最近馋酸哩。一个人去往南市,买了一些苹果,山楂,还有葡萄。又去步行街买了新鲜的韭菜和鸡蛋。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餐厅的王经理。两人站在路边唠嗑了一会儿,说得都是些发生在餐厅里的老旧事。回到家里时,孙一凡已经起来了,沉着脸将一个精美的牛皮纸袋往李绣红面前一撂,凶了一句牢骚:“糙成榆树皮了。”

李绣红没介意孙一凡的情绪,也没细想孙一凡这句牢骚话背后的真正含义,而是将买回来的水果、韭菜和鸡蛋,一古脑儿放进灶房的案板上,这才扭身回到客厅,拿起牛皮纸袋仔仔细细地看。只见纸袋上面写着“嫩滑提亮,均匀肤色”几个大字。李绣红打开来一看,竟然是一套精美的化妆礼盒。透透亮亮的玻璃瓶装,有水、有露、有霜、有乳、有膏、有液,真够全的啊!

李绣红有些歉意地瞅着孙一凡说:“太奢侈了吧,咱把这套化妆品退了。有买这水呀露呀霜呀的钱,能给咱家老人买好些东西呢。”

孙一凡将李绣红盯了一会儿,以不屑的语气说:“扫兴,狗肉提不上串!明天有应酬,晚上不回来。”

李绣红将装着纸袋的化妆品往边儿一放,眉心皱成个王字。咋就这么忙?又是晚上不回来地应酬?这应酬呀要事呀咋就恁多?啥时候是个头哇?

天刚擦着黑,李绣红去家圆便利店买卫生纸。付款时瞅见张蓝花的柜台上放着一盒精美的化妆品,外包装和孙一凡拿回家的一模一样。一模一样?这事儿说来真凑巧?李绣红的心里打着悠儿,对张蓝花说:“蓝花妹子,这套化妆品在那儿买的?眼瞅着都金贵哩。”

张蓝花正盯着化妆品愣神呢,李绣红对她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见。

李绣红辞去餐厅的工作没几天,又开始找活儿了。

先是去了一家福源超市,一家叫作玫瑰秀的鞋店,一家叫作粉丽的服装店。不知是咋回事儿,李绣红在每个地方干不了三天,就干不下去了。在御园酒店呆的那三个小时,是李绣红辞掉餐厅工作之后找的第四份活儿。

李绣红从御园酒店出来的那天中午,孙一凡比以往回家早。见李绣红这个点儿回来了,心里就有些不痛快,沉着脸问道:“又辞职了?”

李繡红没说话,鸡啄米似地点头。

孙一凡盯着李绣红:“你说啊,为啥?”

李绣红支支吾吾,低着头瞅脚上的鞋。咋能说出来呢?她的心思就不在那里,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啦,到底为的啥?

舌头管不住嘴,胳膊管不住腿。孙一凡骂自己这辈子把眼瞎了,找了个不靠谱的货。接着就又开始爆粗口,骂李绣红是神经病,把日子用脚踢踏……孙一凡嘴里谩骂着,手就上来了,脚也管不住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从李绣红的喉管发出,一滩浓浓的血水在她的身下流淌,在冰冷冷的地面上流淌。

李绣红的脸失了人色,瞬间她算是明白过来,自己这多日来的馋酸和反常的原由,并不是故意的,而是因了女人在妊娠期间诸多生理反应中的特殊的一种,所表现出来的焦躁和不安。

李绣红住院期间,家圆便利店的张蓝花提着苹果、橙子、葡萄来看望,和以前一样,软悠悠地叫了李绣红一声姐。

李绣红呜咽着说:“蓝花妹子,我的蓝花妹子啊……”

过了一会儿,张蓝花扭扭捏捏地对李绣红说:“姐,你打我吧,骂我吧。你大人大量,看在我叫你姐的份儿上,成全我们吧!”

“蓝花,姐脑壳壳钝。打你?大人大量?成全你们?你这都说了些啥嘛?把姐说糊涂了……”

张蓝花瞅着李绣红,脸羞得像蒙了一层红颜色的布。

李绣红的心咯噔地疼了一下,脸色由黄转白,由白转灰,继之成青的了。

天爷呀,李绣红的眼前突地像罩了一层雾,她瞅不清眼前张蓝花的脸。

张蓝花又叫了一声姐,声音和平时叫李绣红的时候是的一模一样的软软悠悠。这会儿,张蓝花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我怀了孙一凡的娃,有三个月了。”

张蓝花的声音再怎么低,李绣红还是听明白了。

天爷呀,还叫人活不活?!李绣红浑身绵软,眼前罩着的这层雾变成了一抹水气,变成了一坨坚硬无比的冰,变成了一股凌冽的风,同时灌进李绣红的身体。李绣红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抖着嘴说:“我的娃,也不到三个月啊!医生说……医生说……这辈子,这辈子……也不会……”李绣红无力地摇晃着头,说不下去了。

没多久,李绣红别过脸,用胳膊倔倔地撸了一把泪,背对着张蓝花说:“你走,你走。我真怕我的眼,与你的眼碰在一起啊!”

尚城是洽城新开发的建筑群,距离南市并不远,有尚一路、尚二路、尚三路、尚四路四条主街道。也不知是啥缘由,在尚城租房做生意的商户,一年下来除却房租,赚不了几个钱。这话儿说得实在是有些过了,生意萧条却是不争的事实。好些房主如同齐格茬商量过似的,将自家闲置的房屋低价租出去,也算是一些收入。

我和李绣红的处境大致相同。婚后没多久,生活中横出了个赵小鹊。我的那个老岳是开发房地产的,最不缺的就是房子和银子。“子”字前面加上个“房”和“银”,只这两样儿,足够吸引比我小十一岁的赵小鹊。不该我看见的,偏让我看见了。我恨不得把自个儿的眼给剜了,心里的那个憋气无处可泄,扇了老岳三耳光。这桩婚姻也因了这三个脆响的耳光走到尽头了。而位于尚城尚二路拐角处的两层楼房,成了我一个人的家。我没落一滴泪,也没急着回尚城捂住被子疗伤,而是去了南市中段,租下了位于闹市区的门店。

两个月过去了,门店装修好了,牌匾也挂上了,只差择日子开门大吉。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刻,我选择离开了洽城。

房东万姨的电话将我的手机能打到爆裂,电话那边的她冲我直吼叫:“单红,房子都装修好了,咋就没影子咧?啊?你这女子,嘴边没毛,说话不牢,往后叫万姨咋信你哩?”

电话这边的我笑着说:“万姨啊,门店租金我已全部交给您了,您就把心款款地放到肚里,我比您还着急。两个月,我出去也就两个月……”

电话那边的万姨听了我的一番解释,说话的腔调立马变了:“单红啊,万姨不是小气的人,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活人不容易呐,万姨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啥都铺排好了,就那样子耗着,万姨瞅着心疼哩!”

其实,我是一个人坐了两个半小时的车前往汉城,去了一家很有影响力的美容美发培训机构,进修“烫染”技术。虽说位于南市的新店要开业,我是老胳膊旧手,干得都是熟套活儿。却也是个良心活。两个月的汉城之行,我开阔了眼界,长了不少见识。对于曾经的一些过往也看开了。

想不到的是从汉城归来,我与书结了缘,与文字结了缘。我的那个被叫作“发型新区域”的店子开业了,店里招聘了一名美发师,一名学徒,生意可以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天比一天好。逢着雨水天气,我会坐在红颜色的理发椅上发呆。有时候,也和店里的美发师说些与脸型、气质、服装有关的一些话题。共同探讨发型与头型的和谐,低温水洗发能固色,如何才能剪出令顾客满意的刘海,烫发的修剪技术。头发烫完后,要注意尽量不要用卷发棒做造型。若遇到特殊情况,卷发棒的温度,只能控制在90-130度之间……当然,我也会捧着一本书,要么是触景生情,写一些自认为还是有感觉,有温度的文字。

“发型新区域”刚开张那会儿,男士剪毛寸的多,剪板寸的多,剪碎发的多。女士剪轻盈短发的多,剪飘逸长发的多,给头发做颜色的顾客多,拉直板的多,做锡纸烫的多,做螺丝烫的多,做陶瓷烫的顾客也不少。为了排除干扰,我将手机设置成振动模式。晚上打烊前拿出来一看,每天不下十几个陌生电话。其实,有这么多的陌生电话也不奇怪,她们应该是看到我贴在家门口的房屋出租信息,才打给我的。在没见到李绣红之前,有几个人不知通过何种渠道,打听到理发店里。我明明是要将空余的房子租出去的,见了那几个人之后,我却没了这种念头。

过了没几天,也不知是哪根筋儿拧得,我又到门上贴了一张房屋出租信息。并将素色纸换成醒目的粉红色。这张出租信息的最底下,还特意用钢笔写了几个字。

那天下班前来了一位顾客,说是要将头发烫成波浪卷儿,还要将刚烫好的波浪卷儿染成板栗色。洗头发,剪发型,吹头发,排杠具,软化,加温定型,涂抹定型水,拆头发上的杠具……然后将头发分区分发片,抹染膏,染发杆,十五分钟后染发梢,染发根,需要十几道工序。顾客白头发多,曾经一个月染两回,补一次发根,早将头发折腾成受损发质了。这么些工序同时进行,属于严重损伤发质的范畴。我实在不忍心下手,建议老顾客一个礼拜内先别洗头,等头发脏了再来做颜色。

顾客有些不乐意地说:“不就是烫个头染个色呗,咋恁繁琐?真够麻烦的!”

我耐心地告诉她头发脏了后,附着在头发上的一层油腻,可以在染发的时候起到保护膜的作用,能使发质的受损程度减少到最低。无论是深栗色,还是添栗色,搭配波浪卷儿,都显得优雅、时尚、减龄。顾客连连摇头,说是明天要见亲戚呢,管它受损不受损的,一次烫好染好就行了,让我先美了再说。至于头发受损,受损就受损,咱再找时间护发嘛。

听了顾客的话,我噗嗤地一声笑了。难怪大街上好些女人的头发成了枯草和干蒿,怪谁哩?

就在这当儿,又来了一位长发披肩的顾客,说是要做离子烫。一个烫法染发,一个离子烫拉直,等到两位顾客相继离开,已是夜里两点半了。美发师和学徒住在“发型新区域”的楼上,抬脚就到了。我就着月色和一束手电筒的亮光往商城赶。到家门口的时候,手电筒的亮光聚在一个人身上,吓得我发出一声惊悚的尖叫。

那个人站起来了,很有礼貌地对我说:“对不起,您受惊了,我很不安。我听你家邻居说你在店里忙,我没好意思前去打扰,就在这里等您,一直等到现在。”

啊?一直等到现在?原来是个善心的女人,我绷紧的心弦舒展多了。

女人就着月光捡起撂在一边的手电筒,递往我手里。

要租房子?咋就大半个夜了还在等?打交道的人都鱼龙混杂,何况一个陌生人?我的心里开始有了疑虑。

女人说话了:“近几天我看了几处出租房,总觉得哪里不合适。今天看到您贴在门上的房屋出租信息。啊哦,对了,那一行儿字,我看到了。如果可能的话,我愿意租住您的房子。”

我用钢笔写的那一行儿字很小,女人是这些日子里,头一个对那些字关住的人。

我连个绊塄也没打,打开家门对女人说:“进来吧,深更半夜的。”

女人听了我的话,先是一愣,然后拖着行李箱往进走。一边走一边对我说:“姐哎,我叫李绣红,你可以把我当了劳力使唤。老辈人说了,有享不了的福,沒有下不了的苦。我不嫌累不怕苦,再苦再累,都不会趴下。”

从她的话里能听出来,叫李绣红的女人是个直肠子,一声发自肺腑的姐字暖了我的心。父亲去天那头了,母亲追撵着急急地去了,老岳成了麻小美的男人,我一个人清冷冷地过了一千个夜晚。眼泪,也在这一千个夜晚流干了。但在这一刻,女人一番倔倔的、结结实实的话,硬是把我的眼泪惹出来了。

我和这个叫李绣红的女人,如同熟识了老久一样,提起啥说啥。李绣红说她的曾经,我说我的过往;李绣红说她的浴河,我说我的坡村;李绣红说她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一到夜里就偎到炕上瞅奶奶剪窗花;我说那时候我还扎着小辫儿,花蝴蝶似的跟着父母亲去浴镇赶集;李绣红说她的奶奶是浴河数一数二的巧巧手,每逢村上有人结婚,奶奶是被要被请了去剪“顶棚花”和“双雁”。新媳妇回门,奶奶还要被请了去剪“莲生贵子”的筷子花。我对李绣红说我的母亲也爱剪纸花,是我奶奶手把手给教的。而我,偏就选择了学理发。我的母亲不止一次地摇着头说,这闺女,就不是这犁上的铧。唉,如今回想起母亲说过的这句话,我的心中总有一种缺憾在翻搅,总觉得对不住母亲。

这个夜里,我和李绣红将各自的曾经和过往,翻了个个儿。

天亮时,李绣红对我说:“你叫单红,我叫李绣红,一个比一个大两岁,名字里面又都带了个“红”字,是命定的挨肩膀姐妹。从今儿起,我叫你姐吧,你就是我亲姐。一口唾沫一个钉儿,今生今世不改口。”

李绣红的说法我很乐意,含泪带笑地向她点头。

李绣红住进我家的第二天,将楼上楼下,旮旮旯旯,打扫得干干净净。晚上店里打烊了,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一切是原来的样子,一切似乎又不是原来的样子。阳台上的绿色晾衣架上,晾晒着我胡乱撂在沙发上、床上、床头柜上的衣裳,还有花花绿绿的内衣和袜子。我正在发怔的时候,李绣红从灶屋端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这浓浓的香味儿,又把我的眼泪惹出来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是几个年头。期间,李绣红一直在一家叫作洽城工艺品研发公司上班。我呢,依然是老样子。闲暇的时候,也依然读书写诗。那天晚上回到家,我喝了一碗米粥,将李绣红从灶屋拉出来。李绣红噘着嘴说:“姐,还没洗碗呢。”

我笑着对李绣红说:“啊哟,小嘴儿能噘的能挂油瓶子。好了好了,姐有比洗碗更重要的事!”

李绣红瞪着扑棱棱的大眼,瞅着我。

我让李绣红坐在我对面,然后用蹩脚的普通话,给李绣红念了一首诗歌,题目叫作《一个人的夜》。这首诗是我在“发型新区域”里得空写的。这天中午,刚收到洽城县办杂志《处女泉》。这首诗歌,被刊登在“蓓蕾绽放”栏目里。

我念这首诗给李绣红听,她并没觉得有啥奇怪。而是指着博古架上的书和码放在桌边的一摞书说:“咱家的书这么多,姐一有空就捧着看。就连肚里没喝过多少墨水的妹妹,也能说出几位作家的名字呢。姐,有诗,就有梦想!有梦想,就有希望!只要我们努力,一步一个脚窝儿往前走,一直走,就有希望,就有远方!”

李绣红说得真好。更令我惊讶的是,她的记性也太好了,竟然是以一嘴纯正的乡音,诵读了我写的诗歌——

月儿挂在天边

默默地将我陪伴

不计文钱 只为挂牵

伴我纤指轻叩键盘

邀我放歌一曲独自狂欢

字里行间

映着我对生活的依恋

连同对我的裹缠

月儿柔情惊现

摧毁我那长长的乌发

美丽的容颜

无奈 抬头望天

一丝看不见的阴霾在挣扎中踌躇不前

虽说星星点点

虽说夜色斑斓

与我无缘

月儿伴我孤单

一宿未眠……

李绣红诵读完这首诗歌后,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姐,咋是一个人的夜呢?我们明明是两个人呀。”

我和李绣红相视一笑,开着大大小小不同的玩笑,笑的没死没活。睡觉前,李绣红平平静静地对我说:“姐,妹心中有一个秘密,到时候姐就知道了。”

我一连串地问李绣红:“啥?秘密?到时候?到啥时候?”

李绣红依然是平平静静地对我说:“三年,六年,九年,甚至于更久远的时间,我说不好。但我有足够的耐心。一双手,一辈子,一件事!”

这话听起来直直的,没那么多的弯弯绕。李绣红瞅着我,脸神依然是平平静静。而我,却在李绣红平平静静的表情中,捕捉到一种自然的、诚恳的、真实的自我,一种镇定的、倔倔的气息;一种深刻的、强大的、惊人的气势和力量。至于那气息、那气势、那力量的背后是什么?是怪异的念头?是奇特的想法?是各种各样的不可能?还是各种各样的可能?

到底是啥呢?我也说不好。但我相信,再过三年、六年、九年,甚至于更久远的时间。那时候的李绣红,一定会和自己喜欢的自己的样子,相视,握手,拥抱……

一春一夏,一秋一冬,一个又一个一千个夜晚。我的位于南市的理发店,由最初的“发型新区域”变成“发啦理”,由“发啦理”变成“雕刻人生”,由“雕刻人生”变成“头发焕彩理发馆”。每装修一回店面,会更换一个店名。当然,店名都是我自个儿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李绣红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姐,变换得频率太快了。换来换去的,这样子不好。”我应答得好好的,重新装修完之后,又忍不住地将店名更换了。

随着植物染发的理念逐渐被人们认可,选择植物染发的顾客渐渐多了。草木草香,绿色健康。我又将“焕彩养护馆”的店名,变成“幻彩植物养护染发馆”。而这个所谓的“传奇”,是时下美发行业最为流行的加盟店。

最初应聘在“发型新区域”的美发师和学徒,一直都在店里。每搁两年,我会出资让他们轮流去汉城“美容美发学校”进修。记得美发师和学徒最初来店里应聘时,是叫我老板的,慢慢地叫成单姐了。之后,叫我紅姐。不知从啥时候起,叫成姐了,姓和名一块儿省去了。也不知从啥时候起,我的鬓发添了银色。而李绣红的变化不大,依然是齐眉刘海,依然是扎着独根辫子,也依然是一年到头,挎个半新不旧的红绿相间的布包。

一天中午,李绣红用微信给我留言:“姐,有时间的话,姐妹俩一起去‘老城。”

这天天气虽然晴好,理发店却没来个顾客,我正闲着呢。即刻告诉李绣红:“有时间,姐马上过来。”回复了这个信息后,我又给李绣红发了一个带着祝福语的美图。

那天早上出家门时,我穿了一件桔色的衣裳。“老城”其实并不远,就在美华小区附近。当我赶到“老城”的时候,李绣红已站在门口等我,她也穿了一件桔色的衣裳。

我以为李绣红还有啥别的事儿,着急地问她:“给姐说说,咋咧?”

李绣红抿嘴笑了,指着“老城”玻璃门上贴得红红绿绿的广告语,让我念。说今儿个要是不念,她就跟我急呢。我瞅着李绣红认真的样子,扑哧一声乐了。一字一句地念道:“撸着串,喝着酒,美好生活有没有。”

这个“有”字刚落地儿,李绣红乐陶陶地接住了:“有烤串,又有酒,想听故事跟我走。”

我坐在李绣红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桔汁饮料,一口气喝下去。

李绣红将剩余的饮料瓶放到一边儿,启开了一瓶红酒说:“妹从来不喝酒,姐是知道的。今天是个好日子,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咱姐俩总得意思一下。”说完,分别给两只高脚酒杯倒了红酒。

特殊?纪念?我呷了一口红酒,双手托腮,不解地望着李绣红。

李绣红脸上泛着的神态,依然是平平静静。和九年前的那个晚上,对我说话时的平平静静是一模一样的。她小小地呷了一口酒,又呷了一口,曾经的一些过往,在她的唇齿间复苏了:“我在去洽城工艺品研发公司上班之前,频繁地换工作。每份工作干不了多久,就不干了,又重新找工作。找到新工作之后,我的脾气暴躁,总觉得不开心,心情郁闷,好端端的,恶心,呕吐,咋又回归到以前妊娠反应时的那种低落情绪?焦虑,迷茫,坐立不安,总想发脾气。更无奈的是晚上睡觉心慌,胸闷,出汗,乏力。晚上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半夜醒来又睡不着,两眼瞪到天大亮。每一天对于我来说,是沮丧,是失落,是不安,是折磨。”

李绣红说完这番话,又呷了一口酒,说道。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这种状态持续了一段日子,我有些害怕了,偷偷地去咨询医生和心理医生。医生说抑郁症的临床表现复杂多样,最为显著的是情绪低落,悲观,胸闷,气短,乏力。根据我的情况,医生说可以针刺,可以艾灸,可以吃些药性温和,副作用小,疏肝解郁的中成药,能改善目前的这种状态。实在不行,就得选择抗抑郁的药。心理医生说,脾气暴躁的人都缺乏自控能力,学习调节自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吃了好些药,那些症状并没有消去。无意之中,我在百度搜索到关于剪纸艺术欣赏的一些内容,当看到丹麦的一位艺术家在A4纸上,以刀刻的形式来呈现的主题为“超设计”的剪纸。虽说别有风格,但我有一种真切的感觉,奶奶的剪纸,才叫个美哩。

小时候,奶奶常坐在炕头,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剪刀在手中左一下,右一下,红绿纸圈圈在剪刀和纸发出的吱吱声中,悄无声息地飞舞。奶奶边剪纸花,边唱着浴河人口头传下来的古歌子。坐在一旁的我听着古歌子,眼里满是期待。我感觉奶奶眼里,也有跟我一模一样的期待。一会儿工夫,奶奶手里多了牛羊猪狗,多了花鸟虫鱼……都是吉祥如意。年前的一两个月,是奶奶最忙碌的日子,也是最开心的日子。村里的媳妇子都会找奶奶剪窗花,剪抓髻娃娃,剪大门上张贴的门神……过年啦,门上墙上,箱子柜子上,盆盆罐罐上都要贴。奶奶一整天坐在炕上剪,还剪了鞋底,帽子,围嘴,枕套,手帕,围裙,肚兜上的绣花图案。奶奶瞅着一笸箩的红红绿绿,笑眯眯地对我拉话儿,男人一把,女人一把剪,奶奶小时候常用树叶子剪呢。这些个纸花花,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有历史故事,还有民间传说。

红红绿绿的纸花花,散发着古老拙美,淳朴率真,憨拙粗犷,丰厚的味道和情感。太美了,美的我已经醉了。就在那一刻,我似乎感觉到身后有一双熟悉的,慈祥的眼睛在殷切地注视着我。我的心猛地一震,似乎是受到了某种鼓舞和启示,困扰多日的暴躁,呼啦一下全没了。就在这一刻,我知道了心的所向。

我长舒了一口气,接住了李绣红的话:“那时候,奶奶剪纸花的那些个场景,给你的心中植了一枚民间艺术的种子。即便是多年之后,你对这门有着悠久历史的老手艺,依然是有着浓厚的兴趣和深厚的情谊……”

姐说的有道理,李绣红点着头,平平静静地望着我,继续说道:奶奶离开人世的时候,手里捏着一把带体温的剪刀,还有一副没有完成的剪纸。记得当时奶奶的目光直直地瞅着我,似乎是有话要说,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起先,我只是凭着一种感觉,去五金日杂店买了几根钢锯条,哼哼哧哧地在磨石上磨了好长时间,将钢锯条磨制成能刻纸的刻刀工具,手磨破过无数次。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將一把快要磨制好的刻刀磨断了,我心疼地哭了大半天。之后,又买了大红大绿的彩纸、订书机、订书针,去打字复印部复印了从网上下载的具有民间特色的剪纸作品。我将复印好的剪纸作品和几张彩纸,在容易细碎之处用订书机钉在一起。每逢礼拜六,礼拜天,脑子里不想别的事,思维集中在刀刻之间。那时候,刀刻工具根拿在手中很不适应,又不能重复刀,一刀不准,好些日子的工夫就白耗费了。刀工得讲究,得做到稳、准、细,不但要有耐力,还要有恒心,缺一样都不行。

突然有一天,我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做了。这样做下去,只能是复制,只能算是搬运工,只能算是彰显别人的审美。艺术需要的是不停地探索,而且应该在坚守、传承老手艺的同时,有所创新,有所创造。具体如何做呢?我再次陷入了迷茫。

记得那天是礼拜六,姐去理发店了。我一个人前往洽城广场。位于广场中心的古建筑群,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大成殿和尊经阁。我绕着文庙外围转圈子。忽地,我听见前面一个戴着眼镜,满头白发的老人对身边的年轻人说:“孩子,你看看。明伦堂,大成殿,尊经阁,都是咱洽城的宝贝呐。大成殿建于北宋大观年间,重建于明洪武二年,是咱洽城现存数量最多,最具规模的建筑群。尊经阁是文庙内最高的建筑,原为珍藏儒家经书的楼阁,距今已经有四百多年了。这些建筑群,对研究古代建筑艺术和文庙建制,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我仔细地听着,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瞅去。

一整天,我都在这里停停走走看看。望着恢宏古朴、大气厚重的古建筑群,想了很多很多。我晚上回到家时,真的很疲倦,恍惚中感到有个苍老的声音,真真切切地附在我耳边:“剪纸又叫刻纸,是用剪刀或刻刀在纸上剪刻的花纹。孩子,莫犹豫啦,你手中的刻刀和奶奶手中的剪刀没啥两样儿。剪刀和刻刀,一样的精雕细琢,一样的刻斑斓,一样的塑乾坤。”

这话儿令我眼前豁朗。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去南街“益智苑书店”买了一些关于民间剪纸艺术,民俗方面,地域方面,还有几本中国文学经典方面的书。那些日子,我沉醉在经典的海洋里,体悟,研究,思考,琢磨。

三百六十行,行行有门道。慢慢地,关于刀刻剪纸艺术,自个儿悟出了一些横竖道道来。我也时常回忆奶奶剪纸时的神态,琢磨奶奶人物剪纸中的神韵。也将图腾文化、民间信仰和美好的寓意,连同我心中流淌出来的感受和想象一起融入、糅合,用铅笔在纸上绘出属于自己的格调,再进行修改。直到打动自己,才将设计好的画稿图案和彩纸固定,按照奶奶剪纸的方法,用刻刀刻。刀刻的技巧有折叠、阴阳刻、刺孔、好几种手法呢。时间久了,运用自如多了。好长一段日子下来,我的刀刻剪纸作品有了变化,有单色的,套色的,巴掌大的,也有斗方的。这些个作品,都有着专属于自己的符号,也是我用真情孕育的,有《唱不完的花歌儿》《我娘带我去赶集》《回娘家》《十二生肖图》等。这些个名字,本身就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而这些气息,是一种真实,一种神秘,一种别样的蓬勃。记得第一幅满意的刀刻剪纸作品,叫作《黄河岸边是我家》。浴河是在黄河岸边的一个小村庄,我是在黄河岸边长大的。那里有能叫出名字的花和草,有叫不出名字的小鸟;有唱不完的古歌子,也有听不完的民间故事,更有说不完的神话传说。一切的一切,道出了黄河儿女的可爱,道出了黄河儿女的纯真,道出了黄河儿女的质朴,道出了黄河儿女的豪放,道出了黄河儿女的智慧,也道出了黄河儿女的百般柔情。

姐,就在刚才给你发微信的那一刻,妹花了十年时间,用刀刻剪纸艺术的表现方式,刻的剪纸长卷《清明上河图》完成了。妹能有今天的成绩,还得感谢十几年前,姐在房屋出租信息上用钢笔写下的那一行儿字——朴拙、善良、努力、向上。姐,这八个字,是不能丢的底色,我一辈子都记着呢。

李绣红依然平平静静地对我说着话:人世间有些苦楚,注定得经历,谁也挡不了。我们得学会看淡,学会失忆,学会忘记,学会自己跟自己对话。学会这些,是对自己的体恤,对自己的疼爱,也是对他人的谅解和理解……

在浴河,若看到有人坐在屋里扎春牛和芒神的时候,不用说都知道立春的日子到跟前了。浴河人将立春日这一天叫作打春。打春,有报春、迎春、打春、撒春、焚香祭春牛、祭芒神、放鞭炮、鞭打春牛的习俗。而这里所说的春牛和芒神,是用各种各样的彩色纸扎制成的。

立春这一天来到了,浴河人高高兴兴地将红红的“报春帖”贴在大门上。手巧的女人用针线将各种颜色扎在一起的布条子,缝在娃娃们的衣袖上。有的人家不但给娃娃衣袖上缝布条子,还用捏成的娃脸形样的彩色面花,系到娃娃的衣服上。村里有牛羊騾马的人家,也会将彩色的布条子系在牛羊骡马身上,寓意深远绵长。

又是一年打春日,又是一年贴“帖”时。就在这一天,李绣红创作的十四米长的刀刻剪纸风俗长卷——《清明上河图》,在汉城举办的第六届非物质文化遗产博览会上亮相获奖。作品有着刀刻剪纸艺术的独到之美,美出了中国气派,美出了中国底蕴,被几家媒体和几所美术院校的教授誉为艺术珍品,有着很好的收藏和传承意义。

李绣红平平静静地将这个好消息,以电话的方式告诉给我的时候,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李绣红从汉城归来的当天中午,回到了浴河。到父母和奶奶的坟包前献了几样儿祭品,烧了些纸钱。忽地,跪在奶奶坟包前的李绣红,眼睛里有了一抹惊讶的光。像是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她内心的湿润和柔软。

天呐,李绣红不相信自个儿的眼睛似的,她瞅见坟包边拱出来一团一团的绿,竟然是油嫩嫩的苜蓿!

李绣红愣住了,打了一个响响的喷嚏。那些匆匆的,流逝了的岁月,那些和亲人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那些与浴河、与苜蓿、与自己有关的一些如泣如歌的故事,历历在目,恍若眼前。

在浴河,老辈儿人把饺子叫作疙瘩。李绣红最爱吃的,是奶奶包的苜蓿疙瘩。

猜你喜欢
蓝花奶奶
给奶奶按摩
奶奶喊你吃饭啦
奶奶与龙
题蓝花楹
西兰花防止脱发的“高手”
奶奶驾到
表姐变成了紫雪公主
好好地吃一朵西蓝花
我家有个“潮”奶奶
我家也有奶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