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不知老将至”

2020-09-08 00:15李姝璠
中国民族博览 2020年7期
关键词:绘画风格金农禅宗

【摘要】“扬州八怪”是清康熙乾隆年间一个重要的画派,他们继承了石涛朱耷等人的艺术思想,重视笔墨情趣的抒发,勇于开拓创新,自用我法;金农被世人推为“扬州八怪”之首,一生以自性为本,修现世之“佛”,其书画作品脱时流之气,用笔灵动自然,画境氤氲禅意,这与其一生所经所习有紧密联系,对后世有巨大影响。

【关键词】金农;禅宗;艺术理论;绘画风格

【中图分类号】J205 【文献标识码】A

金农生于清朝康熙乾隆年间(1687-1763年),钱塘人(今浙江杭州),清代著名书画家,世人评之为扬州八怪之首。金农其字诸多,司农、吉金、寿门,其号冬心先生、稽留山民、曲江外史、昔耶居士等广为耳熟。冬心先生平生最喜游历,其布衣终身,晚寓江苏扬州,卖书画自给。以绘画及诗文书法见长,古稀之年所画渐多,进而使他的画名广为流传,乃至于世人皆传50岁都专攻于绘画之说,冬心所画之题材泛广,或山水小品或竹梅,或鞍马或佛教人物肖像等。他的画造形大多独树一帜,用笔巧拙相适,笔意变化多端,其所作之画皆孤诣独绝,脱尽时流之习气。金农用淡墨干笔所画的花卉小品、鞍马竹石,无不着花疏秀,用笔雄俊,苍劲绝俗,巧拙相宜。冬心先生艺术绘画风格多端,我们在分析时不难发现其中抽象性的表达,与众文人画相比,艺术表达方式在于变形性,所画之物的奇巧之处在于似与不似,风格怪诞,对后世画坛予以巨大冲击和影响。

纵观金农一生,我们可以把其人生发展大致分为两个阶段:其中年以前广为结交亲朋师友,互为师长,墨耘笔耕;乾隆元年清朝廷开设博学鸿词科(简称词科,也可简称宏词或宏博)以考拔有才能文之士,所试为诗、赋、论、经、史、制、策等,不限制其秀才举人资格,不论已仕未仕,凡是督抚或朝廷大臣推荐的,都可以申请到北京参加考试,通过考试后便可以在朝任官。可以说,金农入仕实现修齐治平的志愿因伴随着词科的结束而彻底破灭,实际上也开辟了他专心于书画创作的道路。扬州的艺术生活在其一生的艺术生涯里占据了重要的一部分,他在扬州先后住过天宁寺、枝上村、地藏庵、三祝庵、西方寺,清斋古佛,对影三人,时常是边诵经,边于斋中焚香描绘丹青,这样,于现世修炼成佛,自我升华,我佛自在吾心的禅宗思想对金农的艺术思想产生了巨大影响,成为其艺术的主韵律。金农在追崇禅宗思想并在其影响下的艺术创作中,其绘画艺术题材客观对象辗转多次,由在扬州初期的画竹画梅的写意小品,随后刻画对象转化为人物山水鞍马等,伴随着自身禅宗修行的进一步深入,宗教思想与之艺术追求焦孟不离,护花题材转向了画佛,并且以绘佛像艺术为其艺术生涯的终结点。由此我们从金农这些绘画题材客体的转换中,不难看出禅宗对他艺术绘画生涯的影响及其重要性。

佛教于魏晋时期传入我国,于唐大周年间在本土禅宗出现,其在唐朝中期发展速度迅猛,“禅性”的修炼要求修行者清心,彻底摒弃心中之杂念,做到心外无物,感悟天地之万物,思考人生命之哲,解放“真性”,自神秀慧能“菩提”之辩,其慧能主张顿悟见性。于顿悟中了解“真我,”自己内心有所觉悟固能了解“本性”自清自静,自我了解固能“明心见性”,“本性”之下有所悟发其心吾声,解其本心,达到“体悟”“妙悟”使心下豁然开朗,此禅宗之不二法门,曰:明心见性,体下顿悟。慧能《六祖坛经》有云:“东方人造罪,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求生何国。”且云:“法元在世间,于世出世间。勿离世间上,外求出世间。”此为敦煌本之经文,其宗宝本与之相比小异:“佛法于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萨,恰如兔求角。”其意在于指出芸芸众生之信徒,如若修行,在家即可做到,若心怀恶意妄念颠倒,外善知识虽有教授,救不可得。因此大批文人大士于己之一方天地开始“自我修行”以求自身达到“禅”之境界艺术境界也有所提高。

一、画马之“禅性”

禅宗思想对其绘画生涯影响可谓颇深,并贯穿金农绘画艺术思想始终。冬心先生从中岁画马开始到画佛的道路和因缘,可谓是深受北宋书画名家李公麟大家由绘马转至画佛像的经验的启发,其曾在《冬心画佛题记》中对此有见言:“龙眠居士中岁画马,堕入恶趣,几乎此身变为滚尘矣。后遂毁去,转而画佛,忏悔前因。年来予画马,四蹄只影,见于梦寐间,殊多惘惘。从此不复写衰草斜阳酸嘶之状也。近奉空王,自称心出家庵粥饭僧,工写诸佛,墨池龙树常现智慧。”此种文人画马顿悟因而“常现智慧”即立刻此身顿悟为佛就是其对禅宗思想的最好阐述。上世慧业文人奉佛者,若何点、周之流,然未能断荤血而节情欲,故有“周妻何肉”之诮也。予自先室捐逝,洁身独处,畜一哑妾,又复遣去,年逾七十,世间一切妄念种种不生。此身虽属秽浊,然日治清斋,每当平旦,十指新,熏以妙香,执笔敬写,极尽庄严,尚不叛乎昔贤遗法也。世多善男子,愿一一贶之,永充供养云。”金农在其《画佛题记》的上述观点与《坛经》的观点阐述不谋而合:“若无尘劳,智慧常现,若识自性,一悟即至佛。”此经文正与“常现智慧”及“一切妄念种种不生”的观点相对应。“智慧常现”的慧能之说与冬心先生题记记载的“常现智慧”相呼应,包括题记中记述的“一切妄念种种不生”和“刹那妄念俱灭”其几处相对应,所以,金农自诩有所“悟”并且达到了慧能《六祖坛经》中成佛之标准,于是乎,冬心先生开始自称为佛“予年逾七十,乃我佛如来最小之弟也”。一代狂禅遂起。《坛经》云:“一切万法,尽在自心中。”金农晚年生涯的艺术创作则表现为随时间推进自身“修行”的心感体悟,是一种新的艺术理念,其意在于表达自己的内心是世界万物之本源,以艺术风格浪漫至极因而固觉其中包含颓废之意,是一种新的艺术形式。

二、画梅之“禅性”

金农画梅,清奇细瘦,与反映现实生活的一般梅花不同,是其胸中之梅矣。梅枝平行纵横交错,或作劈面满幅,千朵万朵之态,自有己意:“画梅须有风格。风格宜瘦不在肥耳。杨补之为华光和尚入室弟子,其瘦处如鹭立寒汀。不欲为人作近玩也。”显然,这样的梅花不是那种供人赏玩媚态娇柔奉承之物,而是其标瞻个人之理想和心性的象征之物。丁敬在《砚林诗集卷三》中的《石鼓歌》中这样写道:“金髯碑版熟掌故,瘦厉石墨长镌华,轮舒漫掩世虑远,杳同佛屋繙楞伽。”丁敬所谓的“杳同佛屋繙楞伽”正是对金农所作的画梅之境的最形象的比喻。丁敬有一印,其印跋中题:“昔人论王摩诘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吾友寿道士对景写情,即具诗意,可谓深得此中三味矣!今年七月,画梅花便面寄予,予作此二字奉贻,各中人当必以予为确论也!钝丁记”。我们在其对作品的评价中可以清楚地了解到金农所作之梅花在同一时代画梅花的作品中具有极高的成就和非同寻常的艺术造诣。 翁方纲也曾经这樣评价金农的《墨梅》:“谙公房里拈禅偈,朱草林中记兴深,个个冰珠清峭影,难传湖海妙明心。”梅之予金农谓之其参禅的一个中介和符号,月光下梅影曳曳,瘦骨轻影与其禅室佛光交相辉映,清寒似梦,佛境片刻而油然自生。

金农所创之梅承师于古风,这些经时代沉淀打磨的名人大家们非逸即僧,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皆偏离其传统,追求野逸,各自成风,皆有自己的创新独到之处。白玉蟾擅长绘制一种“荆棘繁梅”,杨补擅长描绘“村梅”,丁野堂擅长描绘“江路野梅”,汪巢林擅长书画“不食人间烟火之梅”,这些绘梅文人大家各有千秋,皆被金农吸收并精心加以组织创造,使其自成一派。金农曾这样评价自己绘梅的风格,“江路野梅”《题自画红梅小立轴》中有记载云:“耻春翁画野梅,无数花枝颠倒开。舍南舍北,处处石黏苔。最难写寒天欲雪,水际小楼台。但见冻禽上下,唬香弄影,不见有人来。”可以看出金农用“空”之境界刻己之“江路野梅”。金农用其率真率意的潇洒心性,沉醉于墨池游戏,横枝疏影,我们在仔细欣赏金农创作的梅花图时,不觉仿佛进入了一个禅之空灵的境界,所以才能感到“只有老夫贪午睡,梅花开后不开门”的境界。因此,蒋宝龄在《琴东野屋集卷五》中这样评价金农:“百年大布衣,三朝老名士,疎髯雪萧萧,生气长不死;人间书厌读,倦学心所鄙,间览见叶文,超然悟名理,写经满百本,画佛亦千纸,开花堕员蒲,结习或未己,乃号粥饭僧,游戏扬州市;扬州有罗生,原作诗弟子,前身本枯衲,执手笑相视,曰且证画禅,疎香月明里,何年写此像,点笔异凡史,宛见山泽癯,古状不可以,风流未云远;翰墨世争企,披图荐寒泉,梅花正开矣!”

三、画山水之“禅性”

清初“扬州八怪”在当时作为一个“非正统”的画派,和以王时敏、王鉴、王原祁、王翚为主流的清初正统画派的艺术主张背道而驰,他们从不墨守陈规,追求创新的艺术,金农在当时被誉为“扬州八怪”之首,所习绘画从金石书法中汲取营养,画风古朴自然,似拙实巧。金农山水画章法布局简洁明了,善用不同肌理对画面进行处理。用多种绘画元素构成了画面增减亦繁的效果,这些皆为中国绘画传承的精髓。金农绘画创作深受石涛朱耷等大家艺术思想的影响,张郁民先生的《扬州八怪文集》曾有这样记载:“先生自是如云乎,先脱南宗与北宗。”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他是为坚定的摒弃拟古之风。他的山水创画多表现为浅淡设色,极少一部分为笔墨勾勒及渲染,笔意醇厚、古朴稚脱。金农所作的山水画的题材大多来源于生活中,画中之境雅致清冷,似是独立于人间。我们在研究金农所作的诗题跋上不难的看出其所作之画似是在为他的诗而作,金农创作不为谄媚奉承于他人,不趋时流,不干名誉而作,摆脱了传统山水画中的“三远”(平远、深远、高远)构图之桎梏,画面处理简洁明了,开朗疏阔。秦祖永曾在《桐阴画论》中这样评价金农的作品:涉笔即古,脱尽画家之习。钱杜也在《松壶画赘》中曰:“吾乡冬心先生,年四十,始以己意学宋元写生,五十学人物,著马,六十后转意画梅,初师赵子固,王元章,后游山右,观吴道子画壁,笔意一变,其趋向之高,学力之遽,也便可想而知。”其对山水的理解与诠释总为归结于“空”,此“空”字有诸多释义:大、静、净、幽、深、虚等,山之所以空在于它静和幽无论是鸟经之迹或山中河畔独坐垂钓之人皆会传达出满腔寂灭之感,画中氤氲着“空”和“寂”的两种禅味,因心中满怀“寂寥”而使人燃起“冬心”,而又因“冬心”使人显得更加“寂寥”由此禅境氤氲弥漫,由此得冬心先生此名。自然界的静谧和对于生命观的深刻思考统统被金农诠释在了画中,金农《冬心先生自写真题记》一画跋中题曰:“天地之大,出门何处?只鹤可随,孤藤可策,单舫可乘,片云可憩,若百尺之桐,爱其生也不双,秀泽之山,望之则岿然,特然而一也,人之无偶,有异众物焉。”与金农《冬心画题记》的另一则题跋中的“茫茫宇宙,何处投人?”都是意在于表达无限的时间与空间中,何处是人之生命的缘起与最终归宿,是对于所有的生命体的存在价值与其意义的思考与追寻,也即是对我们现在所身处的这个世界与宇宙真相的思考和追寻,甚至不仅仅追寻的是所有“活着”的生命体,这也是对生命“存在”之本质与逻辑、支撑生命体的内在动力等诸多因素的深入思考及其追寻。而帮助其追寻这个生命价值存在之真谛的最为直接的、真实的途径,则为己身之心灵。西方印象派的艺术大家高更也曾创作了与其思想追求类似的作品《我们从哪来?我们是谁?我们将向何方?》,都是在探讨人生存在价值和意义;潘诺夫斯基曾说:“作为人文科学的艺术存在的重要理论,就是超越现在,发现存在背后的真实。”此之中西皆无异。

四、结语

總之,金农一生艺术主张自行为本,以无念为序, 醉心于丹青之间,岁末不知老将至,身处现世,仍不忘“自心”“自性”,敢于质问世间之真谛,求一答解可谓是金农禅宗思想的最好表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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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张郁明.金农的艺术观和禅宗哲学[J].扬州文化研究论丛,2013(2):151-162.

作者简介:李姝璠(1995-),女,汉族,河北省石家庄市人,吉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国画(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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