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
写这个创作谈时,想起这几年,我在父亲这个话题上已经写出了十几万字的作品,如:《父亲在自己的夜晚》《父亲的迷藏》《父亲的声音》等。
去年夏天父亲离世后,我看着父亲住过的房子,心里很空。我知道这意味着我将对这个村庄和院落日渐疏远,院子会更加空旷,回到乡村的次数将屈指可数。在这之前,我总是千方百计找借口多回到村庄,特别是父亲的身体越加虚弱后,我在每个周末匆匆地回村里。每次回到家先找父亲,推开父亲的屋门,见到了父亲才放松神经。有时我会在街口看到父亲,他在风中,在夕阳中拄着拐杖,等我回去。母亲走得早,老年后的父亲一直是我心中的牵挂。父亲走后的那几天,我不断地在胡同里徘徊,拖延着离开村庄的时间。我站在街头审视生活过几十年的院落,以及院落周围的树木、房屋,回想着父亲的一生,母亲走后他几十年的孤独,我在这个院子里经历过的甜酸苦辣。想着父亲和他的同代人,同一条街道上不断离去的老人,故人和往事都在眼前晃动。我去了村西的河边,看著瘦瘦的河水轻微地流动,河滩愈加荒凉,就是那几天我想起被搁置的又一直放不下的这篇小说《父亲背走的秋季和冬季》。现在父亲背走的不仅是我们的秋季和冬季,而且把每年的春夏秋冬都背走了,留下的只是我们空空的思念。我忽然感觉到这篇小说到了再次动笔,写下去的时候了。
当然,故事是虚构的,包括之前的几篇小说,我是在借助父亲,借助一个老人,来表现更多乡村老人的生活,折射一角乡村老人的生活和生存的现状,那种拐杖下的期望和孤独,内心的向往和寄托。我好像明白了我该怎样写,写什么。
但我不想把一篇小说写得太过孤寂,我想找到老人内心深处的浪漫,精神和情感的某种出口,以及对乏味单调生活的抵抗和抵触,或对乐趣与欲望的寻觅。即使出走也是一种抵触和抵抗,一个老人依然是一个有性格的人。乡村并不是一些人想象中的那样刻板,在情感追求和内心的丰富上,没有城市和乡村的区别,若有,也只是形式上的不同。我想起20多年前我写过的一部中篇《父子花》,其实写的就是父子之间的代沟和对理解的渴望,这部小说内核还是,只不过面对的是老年与中年子女之间的矛盾和纠葛,这是永远都不会过时的话题,问题是怎样找到新意,挖掘出新的叙述和表达的方式。整篇小说是虚构的,在小说的后半部我更加放肆,肆意地放开我的想象,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可能的、开放的,尤其在小说家的笔下。
这篇小说,在我脑子里存了很多年,题目一直都被我保存着、偏爱着,寄托了我想表达的内容和方向。多年前我曾经写下一些梗概,但一直都不满意,真正完成是在今年疫情期间的三四月。那段时间,每周除了去防疫岗位值班就是躲在家里,这种状态甚至让我有些抑郁,我想我得静下心来,继续自己的读书和创作,一个写作者没有任何理由虚掷自己尚有激情的年华。我翻阅储存在柜子里的素材,找到了当年记下的梗概,决心要完成这篇小说。当真正写起来时,人物和情节竟然都唰唰地跟了出来,始终感觉有一股情感的推动,让我欲罢不能,使我很快完成了这篇小说。我想这应该是父亲的赐予,是村庄的赐予。亲人和故乡一直都是我创作的来源,我常常在写作中窥见喜欢的河流,窥见河边的小树林,窥见我少年时的果园,少年时的街道,少年时的伙伴……一个人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故乡,身上始终都刻着故乡的烙印,一个人对于自己的故乡,是怀念,是感恩,也是获得力量、获得源泉。关于乡土文学曾经有人唱衰,但我相信,无论时代怎样变迁,乡土文学都不会走失,只不过与时俱进,产生了新的内涵。如果我们的乡土文学到了无话可说的程度,可能也是一个时代的悲哀。每个时代都会产生新的文学,乡土文学也不例外。我们的文学依然与乡村,与乡土有着割舍不掉的、深不可测的本源关系。我们的写作深处被照耀过,磨练过,疼痛过的乡村,依然是厚重的文学创作之源。
小说中,父亲的理想也许就是我的理想,我们的理想,父亲最后找到的老野滩,掘出的湖面,可能也隐藏了我的浪漫。但也许不是浪漫,是一个可以实现的现实……
不管怎样来定义小说,小说还是要写出小说本身的前景,要尽力写出小说的意味,写出你想表达的前方,让你的人物有一个相对适宜的世界。小说写完后我闭着眼,回味我在小说里营造的世界,它成立吗?人物生活和呼吸的怎样?那个世界是否局限了他们?后来,我感到它基本上是成立的,尽管还不太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