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学敏
乌云把天空灰色的大衣,裹了又裹
读过的志怪小说,慢腾腾地
聚拢,赶路
像是它们自己操作的前途
一片黯淡。
机舱里常温的脸谱,对着散装的光芒
有时,光芒们只是一个个形容词而已
如同,感冒药中被捣碎的
两粒VC。
空姐一天天老起来,胭脂的费用
和年龄成正比,这一点,更像
我在空中默念到的一个怪怪的名词。
骑自行车的邮递员说,《圣经》是一封信时
周围的人,都在密封的机舱里沉睡。
零零星星亮着的阅读灯
像是那些座位上的人,头顶上长出的光环
此时,我情愿他们是天使。
怀疑除夕,包括黑暗中蛰伏的众生相
那个时辰,更适合用来复仇,被钟声
深藏了一年的刀
把凉透了的人世,捅得体无完肤。
寺院里的旧钟,成为遗址,如留声机里
的旧人。民国战事频发,铜都在奔跑
至今无法歇息
我只能与它合拍,不可逼它说出实话。
被我不停折磨的汉字,开始拒绝表达
洗涤过的词,拄着发音时胸闷的拐杖
出现在斑马线上
汽车是街道长出的树叶,衰老得很快
自己埋葬自己。
每一个字都是奸细。多认识一个字
就多一份暴露自己的危险。
我时常借助字的工整程度判断一个人
说出的话,像是抚摸脱壳的灵魂。
我害怕音调强硬,还有,不说话的人
他们藏在阴冷处
如同从未见过面的生僻字
足以否定你的一生。
认错一个字,好比认贼作父
所有为生计奔波的汉字,一不小心
就会被聚众闹事的字,拖出去杀头。
雪花像是被剁碎的莲花白,洒落下来
在雪地里说出的大白话
异常清醒,用结成的冰
不停地敲打路灯
直到灯光被冻成了假话。
诅咒终止谎言,这是我西北口音的
童年,非常重要的一棵树
重要到可以忘记贫穷,和歧视。
我朝着已经破损的冬天走去
雪地是上天恩赐
给我的羊群,因为我与它们一样温顺。
所有的事情都像是机器,被手机分开
拆解成零件。
一群山上下来的人,因为醉氧而无言
用沉默砍伐长有广告牌的大树。
受伤的小事情,蜷缩在整个事件的角落
一次次的,被胜利路过。
标榜自己的秃头胖子,用进口助听器
劝阻正在生长的蔬菜
这样无知的中午已经不是少数
午睡和影子一样短暂
而他们的伪劳作,将扼杀时光中
水囊一样浮肿的丹顶鹤的唳声。
请原谅我把丹顶鹤的发言
形容成水囊
因为这种盛水的容器,和名词已经消失
我只是在这里纪念而已,如同
多年以后,有人偶尔想起你一样。
麻雀成为谣言的根源。纸糊的
大鸟翅膀坐在天空的圆桌周围
我用胡萝卜的帽子不停地劝说自己
要甜蜜,要有多种维生素
要认为麻雀卑微本身就是罪恶的源头。
可是,谣言本身就是你们。
我从经历的故事中抽身出来
在报纸糊的汽车上,踩了一脚油门。
我开始同情谣言
像是爱上麻雀,因为有血肉的
谣言,胜过一份穿戴整齐的报纸。
纸燃出的火苗的翅膀,病恹恹地
扑腾在冰面上
草鱼开始思考,隔空的窒息
被放大,像是嵌在冰的凸透镜中的
阳光。温暖成为虚假
岸上的兄弟与我一个姓氏,并且排行一致
烧痛的字,像是倒入油锅的水滴
跳起来,充当黑色的杀手。
在航站楼玻璃的吸烟房中,面对登机口
发射出去的旅客
我感觉自己成了和他们不同口音的
行刑队。
彩色的肥胖症在冬天的沥青路上蠕动
雪松伸出话筒
用一个旧地名作为出发点。
从夏天过来的湖水,挪挪身子
给谎言腾出了空间
从未有过一只江鸥如此的屈辱
风,用硕长的羊毛围巾一次次修改
各地的气温
直到春天来临
篱笆最早说出假话的花朵。
话筒让灰色的江河再弯一下
音量被室内鼓掌的空调放大了一倍
羽绒服们拥堵在门口
像停止发育的水
在北方妇人手中面团一样揉来揉去。
不要忘了给灰色的江河戴上笼头。
打鱼的男人
把这句话和双手一起统进袖子
不说话,只是朝远方望了一望。
吊车在安装童话,冬眠的川西坝子
用霧霾裹着青蛙铅一样沉着的鼾声。
刷过科学油漆的木栅栏
限制想像,我身上即使附满鹅毛
也是无法飞翔。
花朵,我们只需要花朵,在车厢
用女人的身姿擦拭玻璃。
每一个站台都是一个黎明
时间被混浊的鱼肚白,压迫得
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