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倬云
人们常说传道与解惑,这个“道”不仅是道学之“道”,也不仅是大道的“道”,还是研究的方法,求好學问的方法,分析问题的方法。“道”就是我们找路的能力,辨别路的本领。胡适之先生讲,他最恨人的就是“鸳鸯绣出从君看,不把金针度与人”。我把这鸳鸯绣好给你看,但不告诉你这鸳鸯是怎么绣出来的。胡先生说,我们不仅要绣得鸳鸯与君看,还要把金针度与人,也要把这针法传给别人。
我这一辈子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在大学二年级时,我的老师劳贞一先生教秦汉史,大约有半年的时间都是在教玉门关在哪里。玉门关是在小方盘,还是不在小方盘呢?一个学期大家都在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全班大概有二三十个同学,都烦死了。
后来劳老师80岁时,老学生帮他过生日,我致谢词。我特别提起,从那一门课中我获益匪浅:老师为了讨论小方盘是不是在玉门关口,旁征博引,不仅把史料和考证史料的方法交代给学生,还把对错误史料的订正交代给学生。
一个历史问题,他教了历史地理学、史料学、语言学、文字学、考古学等知识。为了一个遗址,他讲授了不少方法。在这个讨论过程中,他把汉代的官制告诉我们,还有汉朝的地理、边疆问题、匈奴与汉人的关系、边区的经济制度等。
他是把金针给我们,而不是只让我们看鸳鸯。鸳鸯简单得很,“玉门关在小方盘”,一句话,他却教了半年啊!因为专教这个东西,来上课的学生越来越少,到最后,有时就我和他师生两个人对坐。
我并不是说这是最好的教学法,我对这种教学法也是有批判的。劳老师教学的方法,若我拿去教中学就不妥了,但若所教的学生今后将担任研究院的研究员,这却是好的方法。这就是传道解惑的工作。
(摘自《小品文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