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重新定义的生活:再谈仪式观的符号

2020-09-03 02:16袁素文
传媒论坛 2020年15期
关键词:后现代文化传播符号

袁素文

摘 要:凯瑞关于传播仪式观的论述紧紧与符号、秩序、文化相连,本文从回顾仪式观的内涵起头,接着探讨现代和后现代的符号与大众传播时代的不同,然后审视当今后现代符号的失序现象,最后探讨了仪式观关于符号的观点是否仍适用于后现代的文化传播。

关键词:传播仪式观;后现代;符号;文化传播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5079 (2020) 15-0-03

一、引言

20世纪电报流行的时候,詹姆斯·W·凯瑞(James W. Carey)结合前人的成果,在认真审视时代传播状况后,提出了“传播的仪式观”(A ritual view of communication)和“传播的传递观”(A transmission view of communication)。凯瑞的仪式观和“符号” “文化” “秩序”紧密相连,并且,观点提出的时候正是大众传播占主导的时代。而今,互联网、新媒体、社会化媒体层出不穷,如今的“符号”是否一如既往,这个问题有必要结合时代重新审视。

二、传播的仪式观与符号

传播是什么?在现代,谈起传播,其被赋予的定义常常与“传递” “发送” “接受”等词语相联系。在詹姆斯·W·凯瑞看来,这种定义的“传播”实则有着地理和运输方面的隐喻,凯瑞将其描述为“传播的传递观”。

杜威(Dewey)曾说:“社会不仅因传递和传播而存在,也許可以更适当地说,它就存在于传递与传播中[1]。”凯瑞从杜威对传播的评价中得到启发,提出了一个与“传播的传递观”相对应的概念:“传播的仪式观”。1989年,凯瑞在他所著的《作为文化的传播》(Communication as Culture)一书中对传播的仪式观进行了详细阐述。

在书中,凯瑞提到,“我们尚未对传播的仪式观进行过一番探索,可见文化这一概念在美国的社会思想中是一个多么淡薄且容易忽略的观念” “脱离了文化所遗留的痕迹,我们就无法通过客观方式在自然状态下发现传播这种东西”[2]。从这可以得到凯瑞的潜台词:传播的仪式观大致是文化,至少它和文化紧密相连。在凯瑞看来,传播的仪式观才是传播的起源和传播的最高境界,这个境界就是建构并维系一个有秩序的、有意义的、能够用来支配和容纳人类行为的文化世界[3],而“符号”则是构建文化世界的关键。凯瑞认为,符号使得现实得以建构、理解与利用,并成为一种存在。因此,仪式观下的传播实则是一个现实得以产生、维系、修补和转化的符号过程[4]。

凯瑞提出传播的仪式观是基于大众传播的命题,比如说19世纪流行的电报,它的社会功能绝不仅仅是信息的发送和到达,它是利用符号和语言创造真实。19世纪的符号还不像互联网时代般泛滥。在当今社会,层出不穷的媒体每时每刻都在制造符号,符号产生的速度远超于人们接受理解的速度,迅速构建的“拟态环境”又迅速崩塌,真实的边界从未像今天那样模糊不清。符号具有一种干预事件进程、影响他人行为甚至制造事件的能力,即“符号权力”[5]。得到技术支持的符号,在传播过程中影响着文化世界、影响人类行为,甚至颠覆人们对文化的理解。

三、现代与后现代的符号“仪式”

凯瑞认为,符号建构的现实并不是单一的,“有限的符号元素可以产生无数个表征”,意即“多重现实的存在是可能的甚至是必须的[6]”。在后现代,传播依旧是一种依托符号的、仪式般的文化存在。但是,凯瑞传播的仪式观预料到符号构建现实、符号维系文化世界、符号现实具有多重性,却没能看到新媒体制造的符号随意构建现实、符号颠覆文化的事实。

首先,媒体制造空间碎片符号。空间生产理论认为,空间具有被生产的可能性和现实性。以微博、微信为代表的社会化媒体,以支付宝、淘宝为代表的商业媒体,它们已经渗透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捕捉坐地铁、等公交的每一个空隙,发一条朋友圈、逛一下网络超市、浏览一篇文章,成为个体日常生活的常态。随之出现的,是一种虚拟与现实对接更为灵活、并呈现出缝隙空间生产流动化的新文化景观[7]。上班的小憩之际,人们尽可能利用每一个时间碎片,进入虚拟的符号空间消遣自我、表达自我,在缝隙空间制造符号碎片。碎片化符号使得现实的整体世界被割裂成一个个分散流动的空间,进一步加剧现实的碎片化趋势。碎片现实让我们看到符号构建现实的强大力量,这种力量源于技术的发展。

其次,后现代符号失控和意义虚无。凯瑞认为,传播过程是各种意义符号被理解并使用的社会过程[8]。新媒体时代,每时每刻被制造的符号不见得都是有意义的符号,比如成龙代言的广告名言“Duang”。这些符号被制造出来,是网友娱乐消遣的产物。无意义的符号除了提供消遣,它在文化的构建过程中作用并不大。

后现代理论批判学者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认为,与工业时代的生产模式相区别,仿真是目前这个受代码支配的阶段的主要模式,他用仿真理论为人们描绘出一幅由“拟像” “符码”和“超真实”所组成的后现代世界[9]。在鲍德里亚眼里,后现代世界之所以加速滑向拟像社会,与媒体的助推不可分。媒体自己获取信息、筛选信息、重组信息,经由符号重新构建的信息取消了意义和现实,“拟象和仿真的东西因为大规模地类型化而取代了真实和原初的东西,世界因而变得拟象化了”[10]。

如果在拟像的世界里,人们有权利提出自己的观点,对抗媒体统治的拟态环境,后现代社会也许不至于完全向拟像社会沦陷。但是问题就在于,媒介和人们的交流是独白式的、单向度的、没有反馈的。媒体掌控着技术,即生产大量碎片符号的代码后台、承载过亿访问量的服务器、巨大的系统开发资本和维护投入,使得一般大众不能接近媒体,不能控制媒体的符号生产。

大众传播时代,媒体与电视、广播之间的尚存在“鸿沟”,那么在后现代的新媒体时代,人们和新媒体之间的单向关系更是加强了。虽然新媒体下,及时沟通、反馈不是人们进行媒体参与的难题,但在鲍德里亚看来,这些只是“边缘性”现象,并不能代表主流,也不能否定媒体的单向性[11]。媒体与大众之间非双向的互惠关系,导致的结果只能是接受者的被动接受。媒体是符号的主要生产者,在这样一种单向的关系中,符号生产就像脱缰的野马,有意义的、无意义的符码一并涌入现实社会,作为文化的传播难以形成一股合力。没有宗旨、没有目的、随时被建立又马上被摧毁的“文化”,是符号的无意义堆积。

四、疯狂的符号

后现代社会是一个由电脑、电视、模式和信码所支配的信息和符号的时代,这是一个缺乏参照物的超现实的“仿真”时代[12]。例如,传统的银行卡,在电脑系统里它就是一个虚拟数据库;在支付宝等商业理财媒体里,它就是一个虚拟的资产符号。它是拟像的,但在付款、转账等用到它的时候,它又是如此真实,都不需要纸质证明用户支出以及账户里的余額。

互联网将后现代主义文化体现得淋漓尽致。由电子、电脑、符码所构成的后现代社会里,以往熟悉的现实行为、现实物品都变成了虚拟的符号,例如需要付出体力和产生位移的购物逛街变成了在淘宝上轻松的屏幕滑动浏览体验;又如商场里货架上占位置的物品,变成了只占平面空间的二维彩色图片;再如实实在在的钞票,如今不过是一张储蓄卡,或者是安静地躺在理财媒体里的一个账号。符号重新定义了我们的生活,但是作为“仪式”的意味没有改变,淘宝买东西还是叫“购物”,二维彩色图片还是叫“商品”,即使是一个虚拟的资产账号,发生交易时它依然叫作“付款”。这些都是凯瑞论述“传播的仪式观”所预见到的。

在这里要说的是,互联网对现代文化的颠覆。从结绳记事到口语传播、从图画表意到象形文字、从手抄书信到印刷报纸,人们在符号运用与创新中推动者传播的发展进程,并借助符号表达自己、阐释世界、进行交流和传播。20世纪的符号生产虽然掌控在具有统治地位的一方,人们相对来说缺乏符号生产自由,但是符号的生产、消费至少是理性、有秩序的。虽说那时候最快的符号传播速度也不及今天手中的手机页面刷新,但是符号对现实的修正、转化尽管会有一个较长的过程,也从来不会像今天的互联网时代那样让人感到无所适从。例如符号对现实的修正,典型的是辟谣。2020年初新冠肺炎肆虐,和疫情相关的谣言也四处传播,“报道真相——辟谣——再报道真相——再辟谣……”,被新媒体传播构建的“现实”经由辟谣又被媒体自身瓦解,符号难以起到真正修正现实的作用。

疯狂的符号随意构建现实,这是后现代文化的后果。后现代的符号制造不再是某一群体的专属。正如前面所述,人们可以靠一部移动的手机充分利用缝隙空间,完成购物、阅读、分享等行为,由此产生碎片文化。这看似是人们自己掌握了符号生产的自主权,但是正如鲍德里亚所说的,这不过是“边缘性”现象,真正的符号掌权者还是那些拥有技术、资金的团体。大众无法掌控符号的生产权,在文化传播中只能被动地消费有可能被预先设定好的“文化”。

2016年春节前夕毫无预兆地出现的“红包照片”就是一种预先设定的“文化”。“红包照片”是腾讯微信团队在2016年1月26日上线公测的一个活动功能,专门为春节预热。使用了“红包照片”功能的用户,其好友在朋友圈里只能看到一张仿佛被毛玻璃覆盖的模糊照片,想要看到清晰的照片,好友必须向用户发一个小小的红包,才能评论和点赞。毫无预兆的红包照片一上线,便引爆了朋友圈,也引发网络热议:有人觉得新奇好玩,有人批评商业气太重。民意在网络汹涌翻腾,“红包照片”功能也比预先设定的下线时间早了3个小时,因为网上有人批评:“红包照片可能涉黄,将承担法律责任”。事后微信团队回应,“红包照片”从构思到开发三个多月,中间经历过多个玩法的尝试和推翻,但目标一直都很清晰:大家在这一年中,肯定珍藏了一些很有意义的照片,希望借着除夕这个特殊时刻,和红包这个新玩法,和亲朋好友分享这些照片,乐一乐。虽然微信团队义正词严,但是不少人还是臆测这只是商业大战的招数之一。

“红包照片”的出现对于大众来说毫无预兆,但对于掌握技术的微信团队来说,这是一场酝酿三个多月的预定活动。类似的,“摇一摇”、红包雨、支付宝集福等,这些从未想过会出现的符号,突然就出现在了大众的生活,让人措手不及,又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不仅大众媒介是单向性的,新媒体的出现更是深化了这种单向性,这正印证了鲍德里亚的说法。

原本符号只承载着传播义务,现在看来符号带有更多的消费意味。比如说,微博的出现原先只是单纯地传播信息,后来也会在用户页面上推送购物广告;微信原来只是朋友间符号的意义共享,现在也推出了包括红包在内的各种小游戏;支付宝作为一款交易APP,在发展中也被技术人员加入了更多的娱乐元素,如蚂蚁森林、蚂蚁庄园等。互联网下的符号正消解着我们对文化的传统理解,并试图重新定义它们。传统的红包起初是春节期间长辈派发给晚辈求平安的习俗,但是电子红包出现后,分享祝福、化解尴尬等等皆可由一个红包解决。红包被赋予了更多意义。鲍德里亚认为,这是符号的解放:它摆脱了过去那种指称某物的“古老”义务,可以按照一种随意性和一种完全的不确定性,展开结构或组合的游戏[13]。

这种随意性的组合游戏在电商流行的今天也特别明显。为了吸引买家,卖家在各种节日上下足功夫。传统的五一劳动节是尊重劳动的表示,但在商家眼里,它是一个刺激大众购买商品犒劳自己的符号;春节临近,各种换新的需求在商家眼里汇聚成一个供不应求的消费符号等。此外,还有年货节、女王节、美妆节、瘦身季、影音节等各种商业节日。最典型的莫过于每年狂欢的“双十一”,它是怎样火起来的,为什么会这么火,这些问题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已经成为一个全民购物狂欢的符号,大众只需根据自己的需求选择已被定义好的商品。

技术不断推动后现代社会前进,符号伴随着技术不断升级,乃至疯狂。鲍德里亚在《象征交换与死亡》一书中指出:“今天,全部系统都跌入不确定性,任何显示都被代码和仿真的超级现实吸收了。”[14]的确,很多时候人们都无法理解某种符号出现的原因,也无法理解它蕴含的意义,它们的出现充满不确定,然而一旦出现,又会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现在春节都流行发电子红包,双十一当天淘宝网必定卡顿,开学季必定要到网上超市享受满减优惠……但也不一定成为我们生活固定的一部分,比如说曾经全民皆疯狂的红包雨游戏,这几年热度稍稍退却。这种暂时、偶然的符号体验撕碎了个体经验的整体性和连续性,让人无所适从。

尽管符号在随意建构现实,符号在重新定义我们的生活,但符号背后的生产者是确定的,可大众却生活在符号建构的拟态环境中。

五、结语

符号是传播的基础,形成了传播的文本、信息和話语[15]。仪式观揭示,传播是现实得以产生、维系、修补和转化的符号过程。在20世纪及以前,符号是秩序化的,无论是电报、广播、报纸还是图书、广告,它们的生产都是经过编辑、排版、输入、传送等一系列有步骤的过程,所以文化在传播中也是有秩序的,尽管这是一个耗费时间的过程。

后现代的今天,传播不再像以前那般中规中矩:符号依旧在生产,但它属于掌握技术的团体,一般人无法触及。符号生产、消解的速度之快,大众未来得及消化,它又被抽离生活。符号维系着现实吗?从现实情况来看,它更倾向于重新定义我们的生活。后现代的符号让人们只顾沉迷与当下,懒于去回顾历史、预测未来。现实经由符号而生,但它却疲于维系;符号不断修补着现实,但一直原地打转,没有一个转化的结果,就像商家频频自创的节日,没有一个尽头。

凯瑞认为,传播是为了建构并维系一个有秩序的、有意义的、能够用来支配和容纳人类行为的文化世界。他强调传播蕴含的宗教仪式般的秩序。但在后现代社会,符号制造是反复的、失序的,并且人们的行为在后现代是被支配的、被操纵的,凯瑞所想的又如何能够实现?

无可否认,网购、微信支付、电子红包、双十一等后现代符号已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但在充满不确定性的后现代,这只是短期的文化现象,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新产品又会推翻我们已经习惯的一切。

当仪式观遇上后现代,仪式传播更倾向于以短期现象的形式存在,长期来看,传播是否依旧可以维系文化世界秩序,值得商榷。

参考文献:

[1][2][3][4]詹姆斯·W.凯瑞 著.作为文化的传播[M].丁未 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5.

[5]石义彬,熊慧.媒介仪式,空间与文化认同:符号权力的批判性观照与诠释[J].湖北社会科学,2008,02:171-174.

[6]周鸿雁.仪式华盖下的传播:詹姆斯·W·凯瑞传播思想研究[D].上海大学,2011.

[7]刘涛.社会化媒体与空间的社会化生产——列斐伏尔“空间生产理论”的当代阐释[J].当代传播,2013,03: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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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0]陈力丹,陆亨.鲍德里亚的后现代传媒观及其对当代中国传媒的启示——纪念鲍德里亚[J].新闻与传播研究,2007,03:75-7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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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张品良.网络传播的后现代性解析[J].当代传播,2004,05:53-56.

[13][14]让·鲍德里亚,象征交换与死亡[M].车槿山 译.凤凰出版传媒集团,译林出版社,2006

[15]孟威.网络“虚拟世界”的符号意义[J].新闻与传播研究,2001 (04):33-42+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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