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双性同体视角看《赠书记》中的女性形象塑造

张晓咪

摘 要：《赠书记》被收录于《六十种曲》中，一直以来流传甚广，但是相关研究却并不丰富，无外乎作者考证和基于剧中“男扮女装”现象的文化分析。本文旨在立足于文本内容，运用双性同体的理论，来分析剧中两个典型女性形象所具有的“双性同体”的特质。

关键词：双性同体;魏轻烟;贾巫云;女性形象;女性气质;男性气质

中图分类号：J8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5079 （2020） 07-0-02

双性同体这一概念最先由弗吉尼亚·伍尔夫提出，她是英国现代主义小说家，意识流大师，她在《一间自己的房间里》写道：“在我们每个人当中都有两种力量在统辖着，一种是男性的，一种是女性的。在男人的头脑里，男人胜过女人;在女人的头脑里，女人胜过男人。正常而又舒适的存在状态，就是在这二者共同和谐地生活、从精神上进行合作之时产生的。”[1]具体到文学作品中，就是指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抛开“性”这种生理特质，兼具了“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的“性别”特质。

一、明传奇《赠书记》的故事大略

明传奇《赠书记》主要记叙了书生谈子玄，其父被奸人所害致家道中落。清明时节路遇妓女魏轻烟，后二人相会互许婚姻。是时，下人报说谈家主仆正被捉拿，魏轻烟助他们逃走，并许诺绝不背弃。官府抓魏轻烟审问谈子玄下落，魏拒不透露谈的行踪，受刑。其时有贾巫云者，父母双亡，被叔父占尽家财，赶到花园居住。逃跑在外的谈家主仆途经此地被保姆收留。谈子玄在空房内看到圮桥兵书时不甚欣喜，请求看兵书下卷。巫云得知，心生爱慕，将书慨然相赠。此时谈闻知官府张榜捉拿，便女装避如尼姑庵。奚奴回乡自首，碰到了感其诚挚的刺史傅子虚，答应上书替谈老爷辩白。奸人见本大怒，将傅削职听调，奚奴流放滇南。司礼监费有的奉皇命招选宫女，贾椒诈称巫云被选，巫云被迫男装逃走，途遇上京听调的傅子虚，被收为“义子”，赐名傅贾。谈子玄在尼姑庵中被来挑选宫女的费有的收为义女。费有的为傅子虚呈上了被奸人压下的奏本，龙颜大怒。命费草沼，谈子玄执笔。皇上以谈子玄有才，要为其择婿。在此前，魏轻烟假意指正谈子玄的逃跑路线，在南郊杀了羁押她的小吏，逃至杨家老妪开的黑店，落草为寇。巡山是魏轻烟率众斩杀了捐官为千总的贾巫云叔父。朝廷拟派傅子虚带兵征剿，作为先锋的傅贾与魏轻烟交兵，魏看中傅贾才貌，芳心暗许，对阵留情。流放滇南的奚奴认出了魏轻烟，做说客招降了魏轻烟和杨家女将。傅子虚班师还朝。钦赐傅贾与谈子玄成亲。新婚之夜，二人各怀心事，傅贾夜宿书房见到了兵书，心生疑惑，请魏轻烟前去问书来由。魏轻烟了解事情后将所有事情告知巫云。傅子虚与费有的奏明皇上。皇上降旨加封三人，谈贾二人恢复装扮，魏轻烟亦赐予谈子玄为妻。文中主要塑造了魏轻烟和贾巫云这两位性格鲜明的女性形象。

二、男权话语下的女性性别气质要求

明代才子佳人传奇往往有着固定的情节模式，男女主人公一见钟情，往往是男为“色”倾倒，女为“才”才倾慕。正如《霍小玉传》中李益对霍小玉道：“小娘子爱才，鄙夫重色，两好相映，才貌相兼。”可知，男性对于女性首先是“貌”的要求。谈子玄第一次见到魏轻烟时就感叹“怎么有这等标志的女子”，说道“邂逅许飞琼，喜芳皋似武陵，看他凌风玉袖天香喷，花容出群。”第一出家门始末中也说贾巫云是“工容淑女”。显然，二人都有突出的女性美。

另一个男权语境下的女性气质就是贞洁。强调女子要守身如玉，对于“不贞”的批判和对于“守节”的歌颂成为一直以来的文化传统，因此才有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论调。魏轻烟虽则流落平康巷，却并非轻薄之人，当官府负责押解的卒子对魏轻烟生起色心时，轻烟假意逢迎，打死了他们出逃，终而全节脱缚。贾巫云也是年方二八，待字闺中不曾婚配的小姐。可以说二人一定程度上都满足了男性对女性“纯洁”的幻想。

同时，强调女性对于男性的依附。初遇之时，谈子玄说自己是“落魄少年，毫无寸长”，问魏轻烟为何对自己垂青若此。魏轻烟道“郎君，奴家阅人多矣。似你这般相貌，胸中才藻。不问可知。眼下虽则如此。后来必有发达之日，奴家在尘埃中识别郎君，郎君日后不可忘记了我。”贾巫云也会在得知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 “髫年明敏，杨修一流” “丰姿俊逸，潘安共俦”，却懂得圮桥老人兵书的好处之时，想到自己姻缘未偶，便觉“嫁得这人，也是好的”。

三、魏轻烟和贾巫云身上的男性气质

《赠书记》中的魏轻烟和贾巫云并不仅仅是男性眼中“完美”的女性形象，她们身上还具备一些超越当时语境的典型的男性气质。

在追求理想爱情婚姻时，她们表现出了很强的自主意识。魏轻烟于清明时节初遇谈子玄，便芳心暗許。看谈子玄生得好丰姿，说“何来卫玠穿芳径，看他风姿出群，飘摇韻生，我琳琅触目今何幸”，便屡屡着人约他过来。后魏轻烟辗转落草为寇，与傅贾（贾巫云）战前对阵，见傅贾风神俊逸，便誓要活捉傅贾徐谐缱绻。交锋中魏轻烟射倒傅贾的马，却也不活捉他，只让他“今日且收兵，明日换了马再来战罢。”魏轻烟回到寨中便目成心许，欲与他结为婚姻。贾巫云也在倾心谈子玄之后让保姆转告说架上图书尽可恣意探求，甚至连同圮桥兵书也一并赠与了谈子玄，说“既逢赏鉴何难授”。并让保姆“朝夕资升斗”。在面对理想的婚姻对象，她们表现出了超强的自主性和行动力。

参与军事战斗，在身体上所显示的富于攻击性的和暴力的倾向。出场之时，魏轻烟就自谓“奴家出自将门，颇多膂力，弓马熟闲。”当搜寻谈子玄下落，轻烟差点被卒子轻薄之时，她假意逢迎，打死了他们出逃。途中又杀了开黑店劫财的老妪，与杨家老将结拜，轻烟落草为寇。后魏轻烟领兵出猎，遇到通过贿赂成为千总的贾巫云叔父贾椒领兵巡哨，不惧官府威势斩杀了贾椒，收兵回寨。招降之前还大败傅贾。虽都是情势使然，二者的表现却也都展示了其女性形象的攻击性和身体力量。

除此之外，魏轻烟身上还表现出了个人独有的男性气质。

身为弱质，心怀侠义。魏轻烟与谈子玄于清明时节初次相见之时，谈子玄急走追赶魏轻烟，踢翻了乞儿的竹筒，因身上未带银钱可赔被乞儿扯住不放。魏轻烟见状，代谈子玄赔了乞儿几贯钱，只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谈子玄称道“我看你这般意气，竟不是烟花中行径，可敬可敬。”轻烟坦言“本是将门贵胄，勿落在风尘”。其后当谈子玄打算出逃避祸，感叹自己身边并无盘费，魏轻烟又一次仗义相助，赠他白银百两，衣服几件。以至于刚开始说出“红颜虽足怡情，妓女最为无意。奚奴阅人已久，尽识他覆雨翻云”的奚奴，在后来也不得不说“他平生任侠，匪区区女流柔软。”

九死甘心，守信践诺。谈府被围之时魏轻烟劝主仆二人逃走，奚奴却认为妓女们的心性不可料的。轻烟答道“今日与你官人订盟。此头可断。此言断不可移。你放心前去。再不消过虑”。轻烟被带到官府逼问谈子玄踪迹，刚开始轻烟咬死并不认识什么谈子玄，受了三十大板依然不肯招认，“不要说不在小妇人家里走的，纵使小妇人放他去的。他如今天南地北乘风御。”纵使受刑也不肯说出谈子玄下落，用行动践行了承诺。

审时度势。魏轻烟与傅贾对阵，大败傅贾后，料定对方会派人来招降。果不其然，奚奴奉命而来。魏轻烟对杨家女将分析眼前形势：“官兵昨日失利，特地差人来招安。我们乘着此时，大家归顺。主帅的山寨既可永保无虞。奴家的身子又可身还故土。不然万一朝廷统领各路兵马。前来夹攻。那时我们应接不暇。要降不及。悔之晚矣”不可不谓看清了形势。

四、魏轻烟和贾巫云呈现男性气质的原因

魏轻烟和贾巫云的人物形象之所以会呈现出高度的自主意识、富于武力、侠义、守信、审时度势等男性气质，大概是出于以下几个原因：一是古代文学中歌颂女侠的叙事传统。元杂剧中也不乏《救风尘》中赵盼盼这样的侠妓形象;至于明传奇中也有像红线女、红拂女如此武能上马安邦定国的女性。侠女的故事成为文学作品中常见的题材。二是戏曲中女性角色塑造的反封建抗争品格的影响。元代最知名的杂剧《西厢记》，其中女主崔莺莺与张生一见面而情愫暗生，遂待月西厢，历经波折终成眷属的故事一直以来广为传颂。这样自主追求爱情和婚姻的女性形象成为了戏曲中固定的审美范式，甚至成为了一种评判标准。三是“尚奇”的戏曲创作思想的影响。传奇者，事不奇不传。李渔《闲情偶寄》中曾言：“演新剧如看时文，妙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見。”在一众温婉多才的才子佳人女性形象中，女扮男装上阵杀敌驰骋疆场的形象显然别有新趣。

综上，虽然魏轻烟和贾巫云角色的“双性同体”特质并非作者对于女性地位的着意提高，但是她们的角色塑造打破了中国传统的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的性别思维，表现出了许多超出当时语境的人格闪光点，这不仅使女性形象本身立体饱满，也无意塑造出了伍尔夫眼中的兼具“女性气质”和“男性气质”的理想人格。

参考文献：

[1]弗吉尼亚·伍尔夫.伍尔夫散文[M].刘炳善编.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81：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