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结

2020-09-02 06:47丁龙海
满族文学 2020年5期
关键词:杨杨芳草母亲

丁龙海

见到沈惠妍,陈杨谈不上喜欢,但也不厌恶,一个长相普通还算周正的女孩儿。沈惠妍起身出去的时候,陈杨偷看了下她的背影,运动鞋落地悄无声息,两条长腿摆动着,托着纤细的腰身。他想到了婀娜多姿这个词。

杨芳茹递眼神让陈杨跟出去,陈杨佯装没看见。女人上卫生间,自己能跟去吗?陈杨讨厌母亲无厘头的自作聪明,更何况他还没打算与沈惠妍交往下去呢。

这个饭局,陈杨是被母亲软磨硬泡才来的。从进屋到现在,陈杨一直处在尴尬的境地。周姨给他斟酒,陈杨护住酒杯说,周姨,真不好意思,我开车呢。杨芳茹打了下陈杨的手,说,喝吧,车我开,这么不懂事呢。陈杨瞥了母亲一眼,不情愿地收回了手。周姨的眼神在他的脸上飘来飘去,让陈杨很不自在。走菜的时候,周姨拿出了一瓶茅台,介绍说,这可是我家老沈存了十年的酒。陈杨深知茅台加十年的意义。

陈杨的尴尬来自沈惠妍,进屋打了个照面,沈惠妍就低头摆弄手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陈杨看来,这是对自己的不待见。周姨给她倒酒,她才抬起头瞪了周姨一眼,意思明显,你敢给我倒酒。杨芳茹看出了苗头,接过酒瓶,陪着笑往沈惠妍的杯子里斟了半杯说,今天会不会喝,咱都喝点儿。酒倒了半杯,杨芳茹就收回了酒瓶,随即就后悔了,为什么不斟满呢。周姨笑说,满杯酒半杯茶,给满上给满上。杨芳茹又探了下身,把沈惠妍的酒杯斟满了。

周姨提议了第一杯酒,就为陈杨夹菜,陈杨脸涨红了,连忙端盘相接。他看到母亲做着相同的动作,沈惠妍端盘接过菜,还为母亲夹了一条香炸小黄鱼。杨芳茹吃了小黄鱼,就鼓动陈杨说,怎么不加妍妍微信呢?周姨不失时机地拿起沈惠妍的手机,点开了二维码,递过来说,扫一扫。陈杨看了沈惠妍一眼,机械地拿起手机,镜头对准了二维码,“滴”的一声,加上了好友。

沈惠妍对陈杨没电,反倒有种陌生。加了微信好友,不禁抬头看了陈杨两眼。身体壮实得有点儿虎头虎脑,怎么起了个小男人的名字呢?她心里笑了,暗自埋怨母亲。二十八岁就成老姑娘了?嫁不出去了?急得火上房似的。也难怪,身边的闺蜜都结婚生子了,条件最为优越的她反倒单着。那时,闺蜜们锁定的目标是玩到三十岁,美容、桑拿、美食、旅游,一路欢歌一路舞,不到三十不嫁。而如今,别说旅游了,凑个饭局都难。她在群里抱怨她们是叛徒,逼她们发红包。闺蜜们不恼,晒着家宴美食邀请,不时地还发宝宝的视频,从牙牙学语到满地乱跑,沈惠妍的心都乱了。她突然发现,闺蜜间的私情少了,人家不是忙儿就是忙女,顾得上她的就是不时地给她推荐男友,见了两个沈惠妍就倒胃了,埋怨闺蜜们不安好心,她是随便的女孩吗?最可恨的是舒媛,年纪最小最先破了规矩,还给她介绍了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说是钻石级人物,副处级领导,进门就当妈。姐几个生猛海鲜了一把,宰了略有秃顶的男人一顿。那男人还紧着问她,喜欢龙虾吧,再来一只。看着那秃顶,她的胃口都没了。

大学毕业那年,实习到采油队,四姐妹就像过了油的麻花似的,拧到了一起。姐妹们都说她天生丽质,柳叶眉自然天成,鼻梁挺直,唇线清晰,不足的是鼻梁到眼帘下若隐若现的雀斑,但略施粉黛,就看不出来了。沈惠妍自知自己的斤两,素颜惯了。得知她被母亲领着相亲,姐妹们就调侃开了,酸得牙都要掉了。舒媛还提议,发红包安慰二姐。沈惠妍原以为这事过去了,没想到舒媛追问道,二姐,见到他你身体有反应吗?沈惠妍问,什么反应?舒媛发来一串恶搞的坏笑……

沈惠妍不再回复了,把手机扔床上,觉得不解气,拿起来又摔了一回。这是摔谁呢?

窗外秋意正浓,刚下了场雨,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沈惠妍来到窗前,金黄的大叶杨摇曳着,不时有叶子七零八落地洒了一地。沈惠妍想着母亲说过的话,陈杨是钻探的固井工,固井工是干什么的呢?她不清楚,反正与钻井靠上边的,都是又苦又脏又累的活儿。瞧瞧姐妹们的老公,都是坐机关的,舒媛的老公年前还提了副科级,三十来岁就起步了,前途无可限量。她想不明白,母亲怎么会看上个前线工人呢?父亲竟然不阻止,还鼓动说,大学生在前线干上几年,有了基层工作经验,如果发展好了,事业会蒸蒸日上。都什么年月了,还唱老掉牙的腔调。在她心里,什么蒸呀煮呀,顺眼才最重要。

沈惠妍感到很无聊,又拿起床上的手机。姐妹们消停了,红包还没领呢。她犹豫着领不领的时候,小男人发来了一张图片。她点开看,陈杨戴着安全帽,一身橘红色的工作服,身边是红色的特种车辆,车体被很多管线连接着,纵深处是红白相间的井架。沈惠妍静静地凝视着,真没想到,工作中的陈杨带着几分明星范儿的高傲,显得刚毅果敢。與姐妹的几个老公相比,非常阳刚。

杨芳茹和周红在热聊,杨芳茹的网名叫芳草萋萋,周红的网名叫白云悠悠。

芳草萋萋:姑娘真俊,像你一样漂亮。(笑脸)白云悠悠:姐呀,妍妍就是太挑了,要不怎么耽误了呢,我和老沈都喜欢实诚的孩子,杨杨看上去就靠谱。芳草萋萋:是呀,妹子,现在的孩子结婚跟过家家似的,说离就离,也不想着父母的心情。(笑脸)白云悠悠:我看她俩能成。芳草萋萋:咱们就是亲家了。(笑脸)白云悠悠:是呀,亲家。(笑脸)芳草萋萋:房子早几年就买了,世纪花园三室两卫,没敢装修,就等着儿媳妇示下呢。(捂嘴笑)白云悠悠:一个卡通手在屏幕里伸缩着赞……

接下来就是语音聊天了。

杨芳茹嫌打字费力,本想视频,怕对方不方便,就按了语音键。她觉得热血沸腾,心里认定了沈惠妍这个儿媳。但这股热血没涌起来,就平息了。见面后,儿子虽然没表态,也没有抵触。周红觉得杨杨无可挑剔,如果妍妍不同意,剃头挑子一头热,可就不好了。

她语音留言说,妹子,妍妍表态了吗?问她有什么要求,我头拱地也要满足她。过一会儿,周红回话了,姐姐,我和老沈商量好了,结了婚,就把杨杨调到后线,姐姐你可别多想,我也是为了妍妍。杨芳茹激动地说,太好了,亲家,调工作花多少钱,我出。真的,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啦。发过语音后,杨芳茹难以抑制兴奋,又留言说,亲家,我现在跟杨杨联系,他都得美死了。

一年前,杨芳茹和周红跳广场舞认识了,一来二去成了姐妹,她知道周红的丈夫是个单位的头头,家住在明湖佳苑,那可是个高档小区,不是谁都能住进去的。而自己家呢,还是单位分的老房子,五十多平的两居室,这些年使出吃奶的劲儿,东借西凑地给儿子买了婚房。幸好买得早,如果现在买,价格又翻了一番。杨芳茹的底气就来自这套房子,周红无意间问起家里的事时,杨芳茹心不在焉地回答,儿子都快三十了,你说愁不愁,连个对象都没有。周红说,是吗,我看看。杨芳茹不情愿地掏出手机,点开相册,让周红看。周红拿过手机,一张一张地翻看起来。杨芳茹的手机里,存着儿子从小到大的照片,她一张张翻拍到手机,似乎就等着这一天。周红的目光停留在杨杨戴着学士帽的那张,也是她最喜欢的。周红满意地嗯了一声,点了下头说,这小伙子,瞅着就带劲儿,姐姐,我家姑娘,二十八了,让她俩见个面儿。

正午的阳光明媚,湛蓝的天空飘着大朵的云。在钻井平台上安装完水泥头,陈杨就顺着铁梯子下来,脚刚落地,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母亲很少打电话,有什么事儿都在微信里说,家里出什么事了吗?他点开接听键,杨芳茹急切的声音传了过来。杨杨,给妈个准信儿,妍妍那孩子没个挑吧,你是不是约她逛逛街,别舍不得花钱。陈杨不耐烦地说,妈,我上井呢,有话回去说。杨芳茹哦了一声,赶紧说,那你拍张照片,给妍妍发过去。陈杨被母亲的想法逗乐了,唐突地发照片,不是自找没趣吗?他保证给沈惠妍发照片后,杨芳茹才收了线。

陈杨不禁有了几分伤感,上大学的时候,他的志向是广州、上海等一线城市,可父母坚决反对,理由很充分,打工怎么有铁饭碗好呢?更何况,几辈子也买不起房子,流浪一辈子吗?陈杨学的是机械工程专业,签了合同后,分配到了固井队当榔头工。一个硕士生砸榔头,说了谁信呢。虽然两年后有技术员的竞争岗位,可他的心都凉了,一凉就凉到了现在,而且有了自卑。

一声哨响,施工开始了,几个小时的准备,二十多分钟井就固完了。陈杨收完管线,才想起发照片的事。他脑子里出现了两条长腿,飘来荡去。这是沈惠妍的背影,而且是下半身。母亲说,沈惠妍是采油队的资料员。他经常看到骑着电动车,车上挂着两只白铁皮筒,在草原奔忙的采油女工。资料员应该是个不错的岗位,风不吹日不晒,能看上他这野外作业的吗?母亲既然说了,如果不发照片,晚上查问,不知会惹出多少唠叨。陈杨点开了妍妍的微信,头像是只小白兔,月亮的背景。在饭店分手后,他点开看了许多回,总想发去点什么,但他没敢。今天母亲发话了,他从相册里找到了几天前拍的工作照。心里想,固井工就这个样子,愿咋咋地吧。

发过照片后,他期待着回复,可越是期待,越没有动静。陈杨有些失落,什么叫失落呢?就是看什么都不顺眼。他凝视着车窗外,草原一片凄凉的黄,抽油机向大地叩首,祈祷着源源不断的石油。

大班抓着方向盘,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前方,快五十岁的人了,一副没愁没恼的样子。陈杨曾问过他,地下没了油怎么办。大班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吃惊地瞅着他说,怎么可能呢?百年油田,我退休了也采不完。大班是转业军人,开过坦克,骨子里对事业的忠诚,是撼动不了的。

晚上喝点呀?陈杨对大班说,烤肉怎么样?行啊,咱可说好,不能逼我酒。老大,我什么时候敢逼你了。靠,你小子,喝上听了,眼里还有我吗?

沈惠妍看着陈杨的照片,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晚霞点燃了西方的云朵。她看了眼窗外,就到卫生间洗脸。母亲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问,妍妍,你杨姨打好几遍电话了,行不行给个痛快话。沈惠妍耐着性子说,妈,我洗脸呢,能不能等会儿再说。洗吧洗吧,我可跟你说,你都二十八了,女人生孩子三十岁是黄金段,你再拖下去呀,后悔药可没地方吃。

沈惠妍想起陈杨发来的照片,用毛巾擦净了手,回卧室拿手机,想着怎么回。怎么就睡着了呢?她有些自责。拿不定主意的事,她都会问舒媛,精灵鬼怪的舒媛总能想出好办法。她点开视频,呼叫舒媛,舒媛披头散发出现在屏幕里。

二姐,又纠结了?舒媛嬉皮笑脸地说,你呀,太保守了,觉得不讨厌,就处处看。说得倒好,他可是前线工人,有什么前途呢。这可不好说,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能瓢量,你看我老公,别看个子矮,浓缩的都是精华。扯远了吧,我是问我该怎么办,瞅着这个人,挺实诚的。不会是装出来的吧?装不装我怎么知道,不过,我妈倒看上了。这是好事呀。舒媛做了个鬼脸说,这么吧,你找时间让他请客,姐几个帮你把把脉。你真不要脸,我还没想好呢,你就想宰人家。你家宝贝呢,让我看看。让他爷爷奶奶抱走了,这不想要二胎吗,让我们在家充分地培养,妈的,头胎是剖腹产,你说再怀上了,不会把肚皮撑破吧。

周红用力敲着门,她收到杨芳茹微信,才知道陳杨给沈惠妍发照片,沈惠妍竟然没回。她开始不信,杨芳茹发来了视频截图,一股火就上来了。杨芳茹留语音说,妹子,妍妍是不是不愿意呀?周红解释说,这孩子睡了一下午了,可能没看到吧。

算了,不跟你说啦,我妈叫我呢。

沈惠妍拉开门,周红劈头盖脸地问,妍妍,你什么意思,陈杨是不是给你发照片了。发了,怎么了?沈惠妍问。周红没好气地说,你这孩子,得回个话吧,你杨姨说,没回人家,陈杨喝多了,在家里哭呢。周红撒着谎,观察着女儿的脸色。

怎么会呢?沈惠妍想,小男人。她心里不禁有了暖意,如果真这样,太奇葩了吧。她不禁笑出声来。还好意思笑。周红说完,也噗嗤一声笑了。

陈杨回到家,杨芳茹查看手机,见没有沈惠妍的回复,杨芳茹的神情有些沮丧。怎么会这样呢?她思虑再三,让陈杨截图发给她,她再把截图发给了周红。

不一会儿,陈杨的手机滴了一声,杨芳茹要看,陈杨说,沈惠妍回信息了,转身进了屋。

妍妍:小男人,哭鼻涕了?(笑脸)小男人:哭得死去活来。(哭脸)妍妍:小男人感情都脆弱,和以前的女朋友也这么哭吗?(怪脸)小男人:没有女人缘,谁会看上我呢。(哭脸)妍妍:你骗人。(怒脸)小男人:骗你是小狗。(生气)妍妍:我怎么才能相信你呢?(调皮)小男人:不知道,你有好办法吗?(笑脸)妍妍:我想想,喝点醋,听说可以解酒。(调皮)小男人:我真没喝多。妍妍:没喝多就好,我想好了告诉你,等我消息。(笑脸)

杨芳茹忐忑不安地在陈杨的门口徘徊,不时把耳朵贴在门上,屋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从小就懦弱怕事,面子矮,但有脾气,上了那股子劲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这性子随了老陈,真是什么爹什么儿,像自己这样的,还用得着她咸吃萝卜淡操心吗?

陈杨拉开门差点没撞到杨芳茹,母亲扒门缝的习惯怎么就改不了呢。

怎么样,聊得挺好吧?杨芳茹面带谄媚地笑。挺好的。陈杨平静地说,以后别老扒门,丢不丢人呀。丢什么人呀,我关心我儿子谁管得着。杨芳茹心花怒放,儿子说挺好的,就是有戏了。她快步到床头拿起手机,火烧火燎地给周红发信息。周红显然也在等,分分钟就对上话了。

芳草萋萋:杨杨挺开心的,你家妍妍怎么样?(拥抱)白云悠悠:瞅着手机笑呢。(笑脸)芳草萋萋:亲家,明年春天就把喜事办了。(笑脸)白云悠悠:好呀,咱们早点抱孙子。芳草萋萋:是呀,我得赶紧把租出去的房子收回来,马上装修。白云悠悠:看把你急的。芳草萋萋:能不急吗!(捂嘴笑)白云悠悠:我去问问妍妍,一会聊。

沈惠妍思前想后,觉得舒媛的建议也是个好办法。她把消息发到了群里,姐几个积极响应,有说吃西餐的,有说吃韩式烤肉的,还有想吃火锅麻辣烫的。沈惠妍想起湖边有家鱼馆,单位搞接待的时候她去过,环境优雅菜品精致。她提出了这家饭店,姐妹们一同点赞。接下来,就是通知陈杨了,日子和时间她要把握好,急不得也慢不得。

这些天,每天早晨她都收到陈杨各种各样的卡通问候,沈惠妍心里有了些小甜蜜。有天早上,她没收到问候,心里慌慌的,好像丢了件东西。是什么呢?她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下午,陈杨来信息了,说手机落家里了,沈惠妍才明白了失落的原因了。

十多天过去了,沈惠妍联系了陈杨。

妍妍:周末有时间吗?小男人:有呀有呀。(激动)妍妍:在一起吃个饭啊?小男人:好呀好呀。(拍手)妍妍:湖边的帆船鱼馆,你订房间吧,我还有三个姐妹儿。小男人:?????妍妍:怎么,害怕了,她们又不吃人。小男人:怕什么啊。(怪脸)妍妍:你干什么工作的?小男人:固井工。妍妍:固井工是干什么的?小男人:井队打完井,下好套管,我们用特种车把配好的水泥注进去,稳固套管。妍妍:累吗?(调皮)小男人:听说以前累,固口井十几个人,现在设备仪器都现代化了,调控好,几个人就OK了。(笑脸)妍妍:一个动漫的赞。

和陈杨订好了时间,沈惠妍就在群里发布了消息,都拖家带口的,得有个提前量。舒媛首先回应了,先发来一串玫瑰花,又问,最近不在群里冒泡了,是不是私下约会了?大姐留言跟了上来,妍妍,有感觉了吗?我现在特他妈后悔,找了根木头,恋爱和结婚真不一样。舒媛留言,大姐,别吓唬二姐,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咯咯地笑。大姐留言,也是哈,妍妍的命好,不会像我这么倒霉,妍妍,姐肯定帮你把好关,你就放心吧!沈惠妍听得五味杂陈,大姐当年多幸福啊,甜蜜地叫老公猪头。我家猪头顶瓜瓜的暖男,从来不让我下厨。看来,她家的猪头不下厨了,否则不会有这么多的感慨。

天空阴晦,飘起了碎雪,陈杨在路边等滴滴。出门时,杨芳茹让他带两瓶干红葡萄酒,说是法国货。实际上,她是怕在饭店拿酒贵。陈杨说,妍妍准备了。杨芳茹惊喜挂在脸上,随口说,妍妍这孩子,真懂事儿,钱够吗?说着,掏出了一沓钱递给陈杨。陈杨没好气地说,谁还用现金呀。杨芳茹担心地问,卡里钱够吗?

陈杨提前一个小时到的,饭店内部装修考究,古色古香,都是单间。服务员穿着红色金丝边印花旗袍,搭着白狐披肩,高挽发髻。迎宾美女引着陳杨到了包间,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么高档的会所,他很担心卡里的三千多块钱是否能够,后悔没拿母亲的钱。陈杨接过服务员递过的热毛巾,擦了几把就接过菜单。胖头鱼六十八元一斤,市场也就六七块钱。服务员说,我们的胖头鱼是野生的,肉质鲜嫩细腻,口感极佳,市场上的怎么能比呢。每条都得十斤以上,是我店的主打菜,柴火炖了六个小时以上。陈杨摆着手说,等客人来点,我先看看,你去忙吧。

陈杨随便翻看着精致的菜谱,清蒸大白鱼、酱烧黄颡鱼、红烧鮰鱼、油炸铜罗……燕、鲍、鱼翅都是按份上的,最普通的鲫鱼,价位也在八十八元以上。

窗外雪花纷飞,湖面一尘不染,白得有些眩目。上大学时,陈杨被女孩追过,那是个活泼任性的江南女子,在一起交往的时日,他都是被动的,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拥抱……半年后,女朋友说了句你是真男人,就跟他拜拜了。陈杨莫名其妙,痛苦了一段时间,就自愈了。陈杨想,用不用让母亲打点钱呢?又一想,沈惠妍不会拿他大头的,虽然只在微信交流,她还是通情达理的,和她接触这十多天里,他有了一种渴望。

杨芳茹目送儿子出了门,就满心欢喜地和周红聊上了。她能感觉到,周红的喜悦与自己不相上下,留言里都荡漾着幸福。

芳草萋萋:亲家,杨杨出门了,妍妍呢?白云悠悠:亲家,还化妆呢,这死丫头,从没见过这么打扮。芳草萋萋:是呀,杨杨也是,昨晚还去理了发,知道臭美了。白云悠悠:亲家,你看,咱们该会亲家了吧,四样礼可不能少。芳草萋萋:唉哟亲家,别说四样了,我送八样,随便你挑。白云悠悠:真的?芳草萋萋:真的。白云悠悠:太俗了吧,咱老姐俩就等着抱孙子吧。芳草萋萋:生俩,一个姓陈,一个姓沈。白云悠悠:姐姐呀,你说到我心里去啦,这么的吧,房子装修你就别管了,还有陪嫁车,我和老沈商量好了,奥迪Q7怎么样,那车大气。芳草萋萋:那车太费油了。白云悠悠:怕什么呀,咱有退休金,也不用孩子们花钱。

杨芳茹前所未有地开心,她没想到,周红那么开明,这几天她正和老陈商量装修房子的事儿,这回好了,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她把周红的话转给老陈,没想到老陈急了,说,咱娶儿媳妇,又不是嫁儿子,你脸怎么那么大呢。老陈这么激烈,是杨芳茹没想到的,她争辩说,我怎么脸大了,生俩孩儿随他们家一个姓,我还吃亏了呢。杨芳茹在家里做主惯了,不再理会老陈。聊天时,周红说去吃饭的地方死贵死贵的。她赶紧为陈杨转了两千块钱,过了一会儿,觉得少了,又转了五千。

晚上七点多钟,陈杨醉醺醺地回来了。杨芳茹扶住了儿子,担心地问,不是约会吗,怎么喝成这德性?陈杨推开了杨芳茹,趔趔趄趄地往屋里走,嘴里唠叨着,妈的,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杨芳茹急忙倒了杯温开水,给陈杨拿进屋里。陈杨满身酒气,嘴里念叨着什么,听不清。她把水放在床头柜上,脱掉陈杨的鞋,捡起了地上的皮夹克,扯开被子给陈杨盖上,拉亮了台灯,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一种不好的兆头涌进了脑海,好好的事怎么搞砸了呢。她犹豫了一会儿,给周红发去信息,妍妍回家了吗?周红很快回复,能这么快吗,不用担心,让她们在外面玩吧。杨芳茹心里更没底了,仿佛掉进了黑暗的陷阱里,四周阴风森森,冷到了骨头里。她拿起靠垫打看电视的老陈,嘴里骂着,你这老东西,儿子的事儿你不管不问,你还像个爹吗?老陈懵了,看着杨芳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把陈杨送上了车,沈惠妍就和姐妹们到KTV去了,难得聚一回,要疯个够。

她没想到陈杨那么能喝,姐几个轮番敬酒,他来者不拒。她带的两瓶干红葡萄酒喝完了,舒媛起幺蛾子要喝白酒,点名要喝五粮液,还吃了美容的燕窝。陈杨一直都带着笑,舒媛说什么,他就到门口叫服务员。大姐看不过去了,提醒舒媛别过分了。舒媛满不在乎地说,考验考验他,妍妍,你家杨杨不错,我怎么刁难,都是笑模样,比大姐家的猪头强多了。

酒桌上,沈惠妍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可她一说话,就让舒媛挡了回去。还没结婚呢,就不要姐妹了。她偷偷看陈杨,陈杨很绅士地应对着舒媛,唯一没做的,是姐几个起哄的接吻。实质上,沈惠妍已经准备好了,心里有只小兔子在跳。可是,面红耳赤的陈杨就是不动,她都想扑到他的怀里,甚至渴望喜欢恶作剧的舒媛把她推进陈杨的怀里。

陈杨得到了姐妹们的充分肯定,唱歌的时候,姐妹们都惋惜说,如果陈杨是机关干部,就更完美了。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大姐说,世上有十全十美的人吗?

沈惠妍给陈杨发了微信,到家了吗?令她没想到的是,这句问候,如石沉大海,久久没有回复。她想,如此没有胸怀的男人,还是算了吧。这样的想法没多久,她又后悔了。为什么要听舒媛的话,那天真是太过分了,换位思考,谁会娶个放浪的女人回家呢。

周红渐渐感觉到了女儿的反常,杨芳茹也不微自己了,活动室里没了她的身影,似乎在有意躲避着。她多次问沈惠妍,女儿保证没伤害过陈杨。一再追问下,沈惠妍才说,那天吃饭,花了八千多块钱,人家心疼了呗。周红愤怒了,吃龙肝凤胆呀,那不是坑人吗!再三思量,她给杨芳茹转了一万块钱。

杨芳茹很快打来电话说,妹子,你这是干什么呀?周红解释说,应该的,孩子不懂事,你劝劝陈杨,别记恨。杨芳茹客气地说,不是钱的事,这孩子心重。妍妍挺好吧。周红叹了口气,说,好什么呀,肠子都悔青了。杨芳茹说,妍妍是个好孩子,不会像杨杨想得那样。周红心里咯噔一下,女儿做什么了,急忙问,杨杨说什么了?杨芳茹说,没说什么。

这些天,陈杨拿起手机就会条件反射,不自觉地看沈惠妍的留言,到家了吗?这条信息是他第二天早上看到的。黑夜都过去了,回不回无关紧要了。买单的时候,那数字惊出了他一身冷汗,幸好母亲给卡里打了钱,否则,丢人就丢大了,尤其那个穿红色羊绒衫的四妹,贪婪市侩得寸进尺,也不照照镜子,都什么德性。物以类聚,沈惠妍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好不到哪去。

想到沈惠妍,陈杨的心里五味杂陈。第一次见到沈惠妍,并没感到什么,只是被那两条长腿吸引了,而这次太惊艳了,长发油亮地散落下来,鸭蛋脸光滑白净,黑亮的眸子一闪一闪的。她脱下白色的长款羽绒服,递给了服务员,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洋气。她莞尔一笑说,我们没迟到吧?陈杨急忙摇头摆手说,不晚不晚,快坐快坐。

沈惠妍依次给他介绍了大姐、三妹、四妹。落坐后,服务员送来了菜单,陈杨伸手引向了沈惠妍。沈惠妍倒不客气,翻看了一会儿,点了四个素菜,问陈杨,你看吃什么鱼。陈杨忙说,你定你定。他看過菜单,沈惠妍点的都是价格低的菜。沈惠妍又翻了翻菜单,瞅着陈杨征求意见,来一条胖头鱼?肉呢?就来个小炒鹿肉。陈杨连忙说,你定你定。

事情原本往好的事态发展,那个四妹不愿意了,尖声说,二姐,你当我们是兔子呀,太素了吧。陈杨接茬说,如果不合适,四妹想吃什么,就点。四妹没客气,从沈惠妍手里扯过菜单,翻了两页说,饭店的头牌菜都在前两页,你看这个佛跳墙,瞅着多诱人呀。沈惠妍伸手夺过菜单,用眼剜着四妹说,点这么多能吃完吗?陈杨不能丢面子,对服务员说,佛跳墙,要大份的。点的菜他心有数,加上这个佛跳墙,也就两千来块钱。四妹嘴不饶人,嘻嘻笑着说,二姐呀,不带你这样的,姐夫请客你急什么呀。

在这段时间里,陈杨心情舒畅,推杯换盏其乐融融,两瓶红酒不知不觉喝尽了。他原以为饭局结束了,接下来唱歌。没想到四妹来了兴趣,非要喝白酒。沈惠妍倒好,与姐妹们说笑着,并不在意的样子。

陈杨思前想后,觉得不应该把沈惠妍想得太坏,她不会指使四妹宰自己,除非别有用心。如果不是母亲一再追问,他也不会说,沈惠妍太飘,交的朋友太烂,不是持家过日子的人。母亲听了沉默了,不再提沈惠妍。看来,母亲被伤到了。

元旦过后,就准备年货了,虽然不需要囤积,多少也要存上一些。杨芳茹到菜市场买了些牛羊肉,看着活蹦乱跳的鱼,觉得不能买太早,就去买青菜了。

杨姐。杨芳茹回头,看到周红正笑着走来。她心慌起来,这段时间不去活动室,就是怕见到周红。莫名其妙转来一万块钱,虽然没收,面子也过不去。她脸上堆起笑来说,这么巧啊,你也来办年货?老沈要吃涮羊肉,正好有朋友送了些内蒙羊肉卷,我到市场刨羊肉片来着。还是你家朋友多,有人送。杨芳茹有些酸溜溜地瞅了瞅周红手提的黑色塑料袋。杨姐,顺道到我家,给你拿两卷,这肉可鲜了,不像当地的羊,有土腥味儿。不用不用,我刚买的新鲜羊肉。说过她就后悔,人家周红说了,本地羊有土腥味儿。周红上前挽住杨芳茹的胳膊说,走吧,咱俩见什么外呢。杨芳茹又不好挣脱,尴尬地走了一会儿,问道,妍妍怎么样了?周红苦笑着说,下了班,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问什么都不搭理。杨芳茹停下步子,深深叹了口气说,这不,冬天没井了,杨杨也在家憋着,你说去看个电影也好呀。周红的胳膊收紧了,嘴里惊声叫了一声说,姐呀,为什么不看电影呢,我记得年轻的时候,处对象都去电影院,送个票都偷偷摸摸的,那时候多浪漫呀。杨芳茹心动了,她试探着说,咱们的老黄历,孩子不得笑话呀。不试怎么知道,我能感觉到,妍妍心里装着杨杨。听了这话,杨芳茹突然有了信心。她早就怀疑陈杨说的话了,只是没脸联系周红。于是果断地说,走,到前面的万达影院,买两张电影票。

沈惠妍看着母亲放在床上的电影票,根本不相信是陈杨给的。这么长时间了,她看着手机微信里的留言,多少次想把陈杨拉黑。她觉得自己委屈,舒媛是过份,点燕窝真不知道,再说了,一个大男人,至于这么小肚鸡肠吗?

周红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妍妍,不是妈说你,那个舒媛是眼气,陈杨多好个孩子呀,要长相有长相要个头有个头,你看她家那个男的,猴头巴脑的,机关上班有什么了不起,人家陈杨也是大学生,没生在好家庭,我和你爸说好了,结了婚,就托人把他调进机关。妈,你说什么呢,你当我真看上他了,瞅着膀大腰圆,挺吓人的,就是个懦夫。懦夫好啊,过日子安稳,现在讲法治,街上都是天眼,谁还敢打架呀。再说了,真要有人敢欺负你,他就不是懦夫了。周红观察着沈惠妍的脸色,加重语气说,你杨姨送电影票时就说,妍妍不敢去就算了。她想吓唬谁呀,如果你不去,妈去。

沈惠妍清楚,母亲在激她,她又不是三岁孩子了。你去干什么,我去,看看他什么德性。周红看了下表,吊着的心落了下来。她温柔地说,妍妍,快收拾收拾,五点多的电影,看完电影你回请他吃个饭。我为什么要请他。沈惠妍白楞了母亲一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她很想弄明白,陈杨为什么不回信息。她怀疑陈杨拉黑了自已,她试着点开陈杨的朋友圈,还能看,只是很久没更新了。

沈惠妍下了楼,周红等了一会也出门去。她穿着一件深色的羽绒服,把帽子戴上,远远地跟着,她不能让沈惠妍发现。现在的孩子太不定性了,像陈杨这么稳重的孩子少见了,为了女儿的幸福,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万达影院不远,出了楼区右拐三百多米就到了。

北方的冬天黑得早,五点来钟路灯就亮了,橙色的光亮托起了夜幕。周红看到女儿走进了影院旁的肯德基。她远离路灯,站在一棵树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没记错的话,五点四十分的电影就要开演了,女儿还不出来呢。肯德基的门窗通体明亮,她很想走过去看看女儿在干什么。她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五点三十五分了,还有五分钟。她的心纠在了一起。她看到了女儿,抱着一个纸筒出来了,径直走向了影院的大门。她远远地跟着,目送女儿走了进去。

周红的胳膊被人挽住了,一个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妹子,你也来了。姐姐呀,你怎么也来了。周红惊喜起来,眼里发酸,有泪要涌出来。杨芳茹说,老办法也管用,咱姐俩就这么等着。周红笑着说,活动室又教新舞了,我教你?杨芳茹应声道,好呀。

夜空清冷,不知何時,飘起了雪花。

〔特约责任编辑 李羡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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