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葱
彼时
阳光一寸寸吻下来,透过叶子的罅隙,由浅及深。
人世之美,从左眼看见光,开始。
左眼,通灵;右眼,顿悟。
左眼望去,光影斑驳,紫薇带着宿命的色彩,或纯白,或浅紫,或娇粉,或深红,拥挤得有些啰嗦。
右眼望去,枝头的木槿,花瓣有丝绸褶皱的质感,无规矩,又性情,率真宛如山间云。
我看见的欢乐,多与忧伤同在,有光必有阴影处,有花必有凋零时。
比如人间情爱,抵达顶点之后,便会下沉。
比如有人敏感偏执,删了微信。
比如我们,在六月的缓慢中,消耗着,磨损着,揣测着,幽怨着。
无非是慢一些,再慢一些。
通透和敞开。静默与沉思。哦,那最温柔的坚持。
雨夜
墙纸上的叶子,像尘世中英雄的浮雕,悬空而立。
我困在积云的房间,记忆开始漏雨,这么多雨,复数和单数的,相同又不同,收进耳朵,滴答滴答。
时间无声的刀锋下,对着黑暗数羊,数星星,用诗句制造流星雨。
时光把人抛,少女江湖老。
七成人在梦里,二成人在做梦的路上,剩下的在清醒中老去。
眼睫毛像灰色的蛾翅。
我们皆是飞蛾,亦是火焰。
在黑暗的角落,有一个神安排的小天使在值夜班。
此刻,没有什么修辞,可形容伟大的理想。
我写过的诗,寂寞如野中蔓草。
赵定河
光影里的赵定河是芬芳的。
岸边多出许多葱兰,低矮又紧密,花色纯洁干净,水润光泽。河水被光抱着,万物都被光抱着。
我看见一只小乌龟笨吞吞地爬进水塘
看见夕光照上了鸡冠花的帽子
除却可爱一詞,还有什么能恰到好处地形容此时心境?
父亲曾说,他小时候,河水碧绿,中有群鱼,水上通船,货船划开柳树的阴影,直抵天津卫,他常常在丢石子的同时,幻想河那端的模样。
就像我曾经过海河大桥,想到家乡的卫河。
每一条河流都是一种情愫。
佩索阿也曾在河边的宫殿广场一待好几个小时,沉思,虚幻牧羊人手中的长笛。
这不是诗人独有的行为,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时刻,或忧伤,或迷茫,或沉醉。
今天的我和昨天的我不同,想念随葱兰增三朵,理性付流水减一分。
这是一种遥远的神奇的感觉,像透过河水隐约看见的远方,像与虚无的天空对话,会被深深地懂得,并得到回应。
现在,我走在河边,走在光明中,与孤独背道而驰,像一个拥有了世界的贵族,从容平和。
镜中
清少纳言说:“凡是在夜里叫的东西,无论什么都是好的。”
那么,夜里不叫的东西,统统不好;
或者说,天下生物都良善,全部宇宙都在叫;
又或者,叫着的那些好的东西,打碎坏东西们的沉默不语和这世间黑暗的秩序。
此时,窗外无月,心中的月亮却高悬如镜,映着草丛中的积雪。
爱犬丑丑欢快地在铺满月光的雪上细嗅梧桐叶,那是黄昏美人身上的余香,可追忆,可幻想,可一晌贪欢。
生活中,清凉空气无趣,灰色雾霾无趣,写诗为寻合适的词语伤透脑筋无趣。
丑丑无聊时,满屋子追逐一个粉红色布娃娃,发泄少年的精力,它快一岁了,已经习惯作为一只不能恋爱、不能看书、不能于山林中自由奔跑的狗狗的无趣。
我们都无趣的时候,大眼瞪小眼,人说人话,狗说狗语,听不懂,散去,继续着各自的无趣。
我常追忆过去,鄙视现在,半夜分享给个别人看,如同寄去裹着陨石的信札,又生怕地址疏忽有误。
可是,俗世又去哪儿造那么多朝露暮雨一样新鲜的话题?无非是写给自己,记录生活的流水账,记录抽刀断水的小伤感,记录欲赠给英雄的金错刀生了锈。
我喜欢对着镜子,看女神经和林妹妹合体的自己:一个喜欢在夜里叫的好人,比子规拥有更多寂寥的残月晓风。
无可否认,我也是极富情趣的人,适才在幻想出来的明月下站了很久、很久。
新雪
雪一直飘,比想象中还要大朵,几十步的路,帽顶就积了一层白,湿漉漉的。
小时候堆雪人,小煤球做黑眼睛,胡萝卜做鼻子,以为它会一直活着,就在那儿坐到天荒地老。
可是呢?小煤球还是小煤球,胡萝卜还是胡萝卜,被抱在大地的怀抱,雪人却化成天上云,成为另一种形态存在。
好像看见,无数个自己。
在其他时空,或稚子天真,或青春貌美,都不会老去。
而某人还是会再次出现。他总能带来更巨大的孤单,如镜花水月,参商两星,墙上一抹蚊子血,和痴梦一场。
如空山新雪。终有融时。
夜归
一弯新月挂在空荡荡的枝头,好像一个人在荡秋千。
北方的冬天,河冰封,草零落。姑娘们缩在羽绒服里,裹得如同素粽子。
小情绪紧跟着来,它是友邦还是敌国?我偏偏又拗不过,任由它带着天上幽泉般奔跑,霎儿西,霎儿东。
梦中的白月光,不经意间洒落枕边,似一场天昏地暗的欢爱。
但再浓烈的爱恋,惹出祸的苯基乙胺,也只是时间的毒药,是烟笼寒水月笼纱。
我在河边望月,信誓旦旦,自己不过是一条小星河,掀不起大浪。
要做一个与世间情爱无关的佛系青年,不问深情,不问西东,不百转千回,不失去,也不六道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