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起的诗书江湖

孙跃

杭州文化史上，陈起是不能忘记的。

陈起是杭州人，生于南宋中后期，他在南宋第四位皇帝宋宁宗时，参加乡试得了第一名，人称陈解元。

陈起没有走仕途，而是在杭州棚北大街睦亲坊（现在平海路与中山中路交接处南侧的弼教坊），开了一家书铺，称陈宅经籍铺，从事刻印、出版、卖书和藏书等业务，自号陈道人。

当时，杭州作为京城，印刷业、出版业很发达，城里书铺有20多家，现在有名可考的就有18家。在这些书铺中，陈宅经籍铺刻印的图书负有盛名，尤其是他们刻印的唐宋文集和笔记小说，如《李丞相诗集》《朱庆馀诗集》《韦苏州集》《唐女郎鱼玄机诗》《唐贯休诗集》等，顺应当时文人对唐代诗人的尊崇，销量很好。

陈起把出版做成一种文化。几十年间，刊刻的唐宋诗集、话本、笔记、画史等有近百种，数以万计，保存了许多唐宋时期珍贵的诗集。由于其注重刻唐人诗集，被南宋词人周端臣誉为“字书堪称晋，诗刊欲遍唐”。书铺刊刻的书，大都在书后刻印“临安府棚北大街睦亲坊南陈宅书籍铺刊行”标记，这是他家的商标和品牌。

陈宅经籍铺所刻版本质量较好，刻技精湛、字体俊丽、刻印雅洁，工料上乘，成为坊刻的精品，被历代藏书家所珍重。陈起作为出版家和书商，集刻书、售书、藏书为一体，成为宋代七大刻书家之一，对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承起到了重要作用。

陈起是个经商的文化人，除了刻书，还大量收藏古籍，建造“芸居楼”用于藏书，藏书达数万卷。

陈起好客，交友广，不仅有朝中做事的朋友，更有许多江湖上的诗人朋友。他常请这些朋友在家喝酒吟诗，如他与江湖派领军人物刘克庄，就有着“雨檐兀坐忘春去，雪案清談至夜分”的友谊。文人学士经常到陈起的藏书楼相聚，看书谈诗，仰慕他有众多藏书，纷纷作诗品题。

陈起家有藏书楼，令许多文化人羡慕。当时黄顺之写诗，对陈起的藏书楼发出感叹：“羡君家阙下，不踏九衢尘。万卷书中坐，一生闲里身。”

陈起的诗人朋友赵师秀是“永嘉四灵”之首，他写诗描绘陈起的藏书楼，以及他们的交往：“四围皆古今，永日坐中心。门对官河水，檐依绿树阴。每留名士饮，屡索老夫吟。最感书烧尽，时容借检寻。”诗人叶绍翁在《赠陈宗之》中，介绍了陈起收购图书的情况：“随车尚有数千卷，拟向君家卖却归。”

南宋杭州诗人汇聚，除了官员、士大夫、诗人，还活跃着许多民间诗人。陈起与这些诗人交往，选刊他们的诗出版《江湖集》《江湖前集》《江湖后集》《江湖续集》《中兴江湖集》等，刘克庄、戴复古、刘过、姜夔、敖陶孙等都是诗集的作者。这些诗人，因为陈起的《江湖集》而被称为“江湖诗人”。

“江湖诗人”在诗中抒发追羡隐逸、鄙弃仕途的情绪，也常针砭时弊。陈起可以说是“江湖诗人”的组织者和联络人，他精心选编他们的诗，陈家书铺是他们作品的重要发布平台。

宋理宗宝庆元年（1225年），陈起遭到文字狱的迫害。当时，御史台谏官李知孝与诗人曾极有仇，在寻机复仇之时，《江湖集》出版了，而且动静闹得很大，引起了李知孝的注意。

他来到陈宅经籍铺，翻阅新出的诗集，看到有曾极写的诗，就细读起来。他马上看出了所谓的“问题”，认为找到了把柄。周密的《齐东野语》中记录了“诗案”的一些细节。

李知孝看到曾极写的《春诗》中，有“九十日春晴日少，一千年事乱时多”之句，在刘克庄的《黄巢战场》中，找到了“未必朱山能跋扈，只缘郑王欠经纶”。陈起编诗集时，还提出修改意见，帮诗人改诗，如刘子翚《汴京纪事》中，有一句原为“夜月池台王傅宅，春风杨柳太师桥”，被陈起改成了“秋雨梧桐皇子宅，春风杨柳相公桥”。李知孝认为，这些都是“江湖诗人”对朝廷不满的“证据”，是影射权相史弥远。

李知孝向史弥远报告《江湖集》的情况，说《江湖集》中有诗句谤讪史弥远。史弥远听后大怒，以刊刻的诗诽谤朝臣，将陈起、刘克庄、曾极抓进大牢，请皇帝下诏查禁《江湖集》，劈毁《江湖集》书版，禁止士大夫写诗谤讪朝政。

诗人曾极、刘克庄、敖陶孙、周之璞、赵师秀、陈起等因此获罪，曾极死在流放的路上。陈起被抄家流放，虽有官员郑清之说情，没有远放，但到史弥远死后才得到赦免，后又重操旧业。那时，陈起的书铺已一蹶不振，走向衰落。

词人吴文英是陈起的诗友，作《丹凤吟·赋陈宗之芸居楼》叙述陈起经营书铺的艰难惨淡，表达对陈起书铺日渐衰败的叹息。

陈起也是诗人，诗文写得好，与刘克庄、叶绍翁、赵师秀等诗界名流，经常交往唱和。他著有《芸居乙稿》，存诗142首，其中有不少描写杭州和西湖的诗词，如《夜过西湖》：

鹊巢犹挂三更月，渔板惊回一片鸥。

吟得诗成无笔写，蘸他春水画船头。

陈起夜过西湖，看见夜西湖的美景：三更时，树梢鹊巢之上挂着一轮明月，湖上捕鱼人正在船上放鱼鹰捕鱼。他见了，诗兴突发吟成一首，可是没有带纸笔，就蘸湖水将诗写在了船头。

陈起写西湖的诗还有《湖上即事》：

波光山色两盈盈，短策青鞋信意行。

葑草烟开遥认鹭，柳条春早未藏莺。

谁家艳饮歌初歇，有客孤舟笛再横，

风景无穷吟莫尽，且将酩酊乐浮生。

面对“波光山色两盈盈”的山水美景，诗人决定“短策青鞋信意行”，信意就是任意、随意。任意行的结果是见到了“葑草烟开遥认鹭，柳条春早未藏莺”的景象，最后发出感叹，抒发热爱自然风光的情感和对美好景色的留恋，反映了他自由、随性、平和、洒脱的性格，表达了他追求闲适、隐逸生活的人生志趣。

陈起的《冷泉凭栏》，抓住特色描写灵隐自然境，讲述蕴涵佛教因果轮回学说的唐代三生石故事：

此山泉石胜，还思日日登。

那知三生前，不是住山僧。

陈起的诗人朋友武衍，号适安，悠闲地住在风景清丽的清河湖畔，陈起忙于刻书卖书，羡慕武衍闲适的生活，作《题适安清湖寓居》相赠：

薰风轩槛晓晴开，郁郁桐阴手自栽。

二水合流当户过，一山分影入楼来。

琴逢良夜时挥刑，诗欲名家巧翦裁。

可羡一廛安所适，纷纷车马汩黄埃。

陈起生活在杭州，熟悉杭州市井生活和民俗风情，他的《买花》写出了杭州市民家中插花的情趣：

今早神清觉步轻，杖藜聊复到前庭，

市声亦有关情处，买得秋花插小瓶。